谁也没法想象,辉煌瑰丽的紫禁城深处,竟有如此一座怪异的建筑。
一座黑得彻底的楼房:漆黑的砖墙,漆黑的瓦椽,漆黑的门户。甚至糊在窗上的纸亦是墨黑色的。正门顶上无牌匾题字,完全看不出这所两层楼房在禁宫中的功用和地位。
楼房五丈内,人踪渺然,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楼房本身亦仿佛透着“死”的气息。
一名怪里怪气的红脸太监,坐在这座“黑房”内堂一张酸枝大椅上,在猛力吸着鼻烟。身后有两个小太监在努力替他捏骨捶背,状甚殷勤,仿佛侍奉稍有差池,便必有杀身之祸。
三人胸前俱挂着一片形状奇特的玄黑铁牌。
那名大太监怪眉紧皱,似乎等得很不耐烦。
“李公公,抱歉让您久等了。”
一把洪浑凌厉的语声自堂后传来,催得那大太监浑身发麻。
一身黑衣的向保步出,身后三名同样雄壮慓悍的黑衣大汉跟随。四人胸口亦挂有那片一式一样的黑铁牌。
没有这小小一面铁令牌,绝对无人能在这座“黑房”出入——即使是向保。
那太监李公公知道:向保身后三人便是著名的“影子”。
——“影子”是皇宫中人对大内密探的匿称。
向保在李公公对面坐下。“老佛爷圣体无恙?”
“当然……嘻嘻,大人有心喽。”李公公怪笑道:“客套话不说了。大人,老佛爷所谕……”
向保忙道:“老佛爷下达的任务,下官自然全力查办。下官最近得知,那干谋反逆匪当中,竟又出了一名厉害角色!”
“哦?”
“李公公可知近日武林中的头号大事?”
“唔……是否那王五又干了什么好事?……噢,我记起来了,最近天津霍家好像出了个年青好手……”
“那都不是。眼底下京师内,最近冒起了一名三十出头的高手,姓佟名潜,一手搞出了一所名叫‘武勇学会’的可疑组织。战绩是:曾于恭亲王府‘演武大会’上与步渊亭战成平手,因而名噪京城。”
李公公猜错了,不免显得孤陋寡闻,便乘机笑道:“是么?那么‘京师四岳’也算不了什么……呵呵,对不起,大人,我不是说您……”
向保面色一沉,嘿嘿强笑,一双凶目牢盯李公公。
李公公随即一懔。他深知向保是个真正可怕的人物,虽是官职不高,但一身武艺确是石破天惊,从无敌手,加上其心狠手辣的霹雳手段,早甚得太后器重,委之入主这个“大内密营”,统率二百多名艺业惊人的大内高手,实力绝对不小。
另方面,向保在沧州当捕头的年头,其狠辣手段曾震慑当地黑道绿林,当年便至少有十名剧盗高手因而神秘失踪,据说是慑于其威而逃逸。但另有传闻,向保曾生擒这干黑道凶人,却俱饶而纵之,教他们都心悦诚服,皆与向保结为异姓兄弟,甘愿隐姓追随,隐伏在江湖中招兵买马。因此,向保所能动员之黑道力量,亦是不可低估。
李公公虽是慈禧跟前的大红人,亦不欲犯着这个在朝在野俱具实力的凶星,便陪笑道:“大人神通广大,必已查出这个姓佟的和那些谋反匪人有何关系。”
向保板着脸道:“此人于京城内开设的‘武勇学会’,最近广招弟子门生,又收揽不少京中武师,明显有吸纳武林道上力量的野心。何况下官查知这个佟潜跟逆党首领之一谭嗣同乃莫逆之交,而谭嗣同的一名小师弟亦寄居在‘武勇学会’之内。”
“嘿……那个谭嗣同!”
“另外有一批在京儒士,还有朝廷命官——”
“噢,大人,这方面可不必阁下操心了。大人也知道,老佛爷圣谕,只着向大人专注对付江湖道上的谋反力量,所以嘛,朝廷内部的事……”
向保心头大怒:这老阉宦分明是指自己越权!可是他既抬出了“老佛爷”,也就不便发作了。
李公公亦不敢多顶撞向保,连忙又安抚道:“大人既是当今江湖霸者,必有明策对付这干人。”
“下官曾多次亲身跟踪那佟潜,又打探过当日他跟步渊亭交手的情形,测知他虽拳腿刀枪样样精通,但实以轻功、腿功及点穴手法最为精纯。好几次下官不是仗着在沧州时练就的追捕功夫,早已给他以惊人轻功甩掉了。”
“那又如何?……”
“李公公有所不知:当今京城另一高手‘鬼拳’古辟风,现正在众多王公贝勒间左右逢源。此人五年前初抵京城时,下官曾二次目睹他跟人交手的过程。”向保略一顿,又道:“此人之武技专长,尤其轻功身法方面,竟跟佟潜的身手有七成以上相似!以下官断定,二人必有渊源。何况他们先后抵京,甚可能另有图谋。”
“那么……”
“下官有一方法,可教他们二人的关系暴露,无所遁形;假如两人真的互不相识,亦可就此除去佟潜,削弱叛逆的力量,而不费咱们吹灰之力。”
“那是什么方法?……”
“这得要借助公公跟贝勒爷们的关系了……”
“哦?……”
向保走到大堂中央,负手背向李公公道:“歼灭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自己之间也变成敌人。”
佟潜没想到,步入“武勇学会”大厅时,第一个看见的人便是谭嗣同。
“壮飞兄!”佟潜喜形于色,马上上前与谭嗣同抱臂问好。
“佟兄,别来无恙?”谭嗣同发问时却是神色疲困。
“啊,壮飞,看你那风尘仆仆的模样……”
“又哪有空竭息呢……天下有志之士,莫不为变革图强而奔走,复生何敢让人?我此来也只是看望一下佟兄这儿的情况,刻下便要回湘,筹办开设长沙‘时务学堂’的事宜。”
“壮飞不用劳心,此处情况尚好。我却担心壮飞身先士卒倡行变革,颇是危险……实在应该把九斤留在你身边,以策安全。”
“不必了。我尚可照顾自己。何况九斤为人沉静,是不愿意跟我浪荡风尘的……他虽不能言,我自明白他的心意。他在这里可还有点儿用吧?”
“咱们正缺了他这种人材!欧阳老师所传的医术实是出神入化,看看小宇,早前伤了右肩,给九斤一治,现在也转动自如了!对了,九斤呢?……小宇——”佟潜看看厅内,方发觉路小宇和一众弟子、武师之间,尚站着一个陌生人。“这位是……”
路小宇忙道:“这位宋先生,刚才救来了一位身受重创的大叔,正在内堂让九斤哥治理。”
“在下四川宋大手,拜见佟师父。”
佟潜忙拱手回礼,顺道打量一番眼前这汉子:高瘦个子,四肢修长,身穿平凡不过的布衣,一张脸七分像猿猴,长得丑陋非常,双眼却是神采不凡。再看其双手,果是人如其名,一双肉掌异常长大,掌身薄而平整。
“谭某多谢宋兄。”谭嗣同亦抱拳向宋大手称谢,众人大感不解。
“刚才谭某入内察看过伤者,方知宋兄所救的,正是谭某故人知己。”
众人这才恍然。
宋大手回礼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湖南谭先生吧?宋某实在仰慕已久!”他又转头向佟潜道:“佟师父,可否借一处地方,跟阁下与谭先生说几句话?”
书房大门掩上。三人围坐。
“宋兄……”佟潜忍不住问道。
宋大手不语,只是双手合拢,十指怪异地扭缠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古怪的结印。
“啊!”佟潜恍然。“原来宋兄是‘哥老会’的兄弟!”
宋大手一笑点头。谭嗣同亦舒了一口气。
佟潜却心头一懔,心想“哥老会”确不简单:刚刚才跟他们直隶分舵的人面谈完毕回来,此刻已有人马派到。
“佟师父,在下近日方从四川急赶而来,正是奉了直隶分舵的密令,到来作‘武勇学会’与分舵间的联络人。佟师父已是京中名人,不便亲自奔走。在下面孔较生,行走出入自然方便一点儿。”
谭嗣同也道:“是的,佟兄,壮飞此次入京,正是得知一事:后党中人对咱们的行动已有警觉,更已派上大内密探监视你。所以我特来告知你一切小心。我也是秘密乘夜入京,以免更增加你的嫌疑。”
宋大手又道:“宋某刚入京师,即奉分舵舵主之命出外视察,看见佟师父方才在街上经过,并发觉阁下正被人跟踪。宋某知悉,佟师父今天要到分舵一行,故宋某亦想助阁下摆脱对方。不料那名跟踪者杀气极之凌厉,宋某恐非其敌手,故此只能一直远远吊着,直至后来,那位谭兄故友杀出,才截下了那杀星,让佟师父安然摆脱。”
佟潜至此恍然。
宋大手又说:“可借那位仁兄未能手诛那凶星,反失手伤在其爪下……”
“啊!”谭嗣同脱口惊呼。
“怎么了?”佟、宋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我还估道他是寡不敌众才失手受创,未想对手只有一人……”
“那位是……”佟潜心头似有所悟。
“他便是谭某生死之交,外号‘京师大侠’的王五兄!”
佟、宋二人大吃一惊。尤其是宋大手,造梦也没想到自己亲手救下了名动九州的大刀王五!
佟潜更是悚然——
“那么……那个跟踪佟某、杀伤王五兄的人,必是当今大内第一高手向保无疑!”
月影朦胧。疏落的月光透现稀云之间,洒落京城大地。
佟潜站在后院,负手观天,眉宇间神色凝重。
——潜儿,记着。日后行走江湖,务必留神两派武功:“太极门”和“落鹰派”。
绝迹江湖近百年的歹毒邪派“淮北落鹰派”的爪功痕印,在大刀王五的胸膛上重现。
——没错,师父。步渊亭得的若是太极正宗真传,恐怕我当日已伏尸黄土三尺之下了。
他又忆起那长发披肩的落寞身影。
——师父……
“佟兄。”是谭嗣同的声音。
“壮飞,太可怕了。我刚看过王五兄的创口。很可能就是‘落鹰震天手’。”
“佟兄……向保……”
“壮飞兄毋用担心!”佟潜苦笑道:“若此人真的阻碍大业,正邪必要一决,我必与王五兄联手,肃清障碍,誓死把这门邪功埋葬!”
“唔!”谭嗣同豪气顿生:“佟兄,前路遥遥,我总觉岁月逼人……谭某早决心以身殉道,即使与后党为敌亦不惧!得佟兄、王五兄等豪杰之士襄助,让我信心更增!”
“你要走了?”
“嗯……明早。”谭嗣同远眺京师城楼,傲然道:“可是有一天,我必回来——带着维新变革的浩荡潮流回来!”
盛夏匆匆赶来。
“武勇学会”演武大厅上,汗水如雨挥洒。
十多名弟子辫子缠头,精赤上身,在九斤、莫二弟、文浩天等数名武师的指导下演练拳式。
后院里,路小宇跟袁式丰在七、八名弟子前示范折刀。木刀的碰撞声,驱走暑午那懒洋洋的气息。
书房内,两位文士正在对十二名弟子讲经论学。佟潜亦在旁听,间中把文士所讲的哲理融汇进武学之道来解释,十二名弟子皆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他们又谈到了国事,不断互相提问和发表议论,谈话声一时激昂如洪钟,恨不得立时便杀身报国;一时却又低婉凄清,差些儿便要当场掉泪。
佟潜对这十二名弟子实是满意之极。每一个人不论武艺、志气、识见俱已不凡。
他深深感受到年青人那股可敬的冲劲。世界便正要靠他们来改造。
——但若有一天,他们要跟着我去赴……
——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是他们都是我亲手调训的好弟子、好青年啊,我又怎忍心……
这种矛盾已不只一次刺痛佟潜的心灵——就像他未遇上谭嗣同之时。
——至仁不仁。
——可是真正实践起来又是多么痛苦!
——壮飞啊……
一阵拍门声。
“进来。”
是路小宇。“师父,有人捎来了一封信。好像是挑战书……”
“唔。”佟潜神色平静。
这已是意料中事。大刀王五复原后,曾在“武勇学会”讲授了一个多月的刀法。这已足够了。消息一传出,“武勇学会”的名头几乎已被捧上了天。树大总是要招风的——纵使佟潜已战得太累。
——可是,谁是那挑战者?
夜深。一封挑战书搁在书桌上。
没有点灯。佟潜在黑暗中默坐。
还有十天。
十天后的午时,就是他跟“鬼拳”古辟风在众亲王贝勒前比武较技的日子。
——“也许有一天,你会是我最可怕的对手。到了那个时候,不要留情。”
十天了。
巳时。
路小宇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
——也许要下雨吧?
他回头,蓦然看见佟潜自书房内推门而出。
路小宇讶然,他从未见过师父的身影如此疲乏,脸容如此颓唐。
佟潜紧皱浓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愁色重重,脸庞长满虬髯。
“小宇,咱们走。”
城东一片人踪渺渺的废墟。
却是古辟风坚决挑选的决斗场。
古辟风仍是长发披面,身穿赤红宽长袍,双掌拢在袖内,盘膝坐于废墟中央。
废墟一旁临时搭起的一个布棚内,坐着十数位已等得不耐烦的王公贝勒。棚外停着三十多匹马,数十名护卫侍从分站露天处。
这十多位观战的贝勒,已是当今皇族中年青俊彦的代表人物,是朝廷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古辟风能成为他们共同尊崇的拳师教习,已是武林中梦寐以求的地位。
名利,得到以后,任谁也无法割舍。
高傲如古辟风亦不能。
——更何况,他曾经失去……
——更何况,他作出了这样大的牺牲:改名换姓,自毁脸容……
布棚内一张木桌上,放着一个早已停止流动沙漏时计。午时已过。
路小宇从未见过师父走得这样慢。
就似那条路忽然变得太长。
长得花一生也走不完。
天更阴沉之际,古辟风霍然站起。
众王爷精神一振。
果然。
一高一矮的身影远远从西边小路上出现。
二人木无表情对峙。
“师父……”路小宇还未走开,却又想不到要说些什么。
“小宇,躲开吧。”
路小宇愕然。
“你只要记着:我若死了,别为我报仇。”
“为什么——”
佟潜把路小宇一掌推开。
“师父……”
古辟风的目光在长发后闪动。
佟潜苦笑。
古辟风轻声道:“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佟潜点头。
“好。来吧。”
“来吧。”在壮阔的山东半岛岩岸上,严厉的语音和应浪涛拍岸。
九岁的佟潜擦去脸上一抹血污,狠狠咬牙,再次飞身攻向恩师的怀抱。
跪地的佟潜抹去鼻上的鲜血。
古辟风气势森然地站在他七尺前。
——你干什么?
——你想死吗?
仅仅以足踝勾挂在岸岩边缘上的佟潜在痛哭,在惊叫。
“太阳下山前,别想要上来。”恩师冷冷地说:“不想死便要挺下去。”
犯罪者的黥纹刺青,在恩师的额上和两颊颤动。
佟潜已是昏头转向。他的头脸中六腿。
众王公贝勒兴味索然。
古辟风的长发全披到了后头,露出了一张刀痕纵横狰狞无比的无鼻鬼面。
一双鬼目凶光闪烁。
“潜儿,从这儿直航而去就是东瀛倭国,正是我们中国的心腹大敌。”
“为什么?”
“东瀛以武治国,讲武习剑之家十步一户;他们都崇信所谓的‘武士道’——一种不畏死亡,却以壮烈之死为荣的精神。这样的对手不是太可惜了吗?”
“是的。”
“可叹我国武人,却丧失了这种不惜赴死的峻烈精神……潜儿,记着,生为武者,死也要死得像个武者!”
好,潜儿,我让你死得像个武者!
古辟风迅如闪电般跃上半空。
佟潜仰首,看见了那即将降临的雷霆一击!
——师父真的要杀我?
“轰”地一声,古辟风右足踏破土地,泥沙四溅!
佟潜伏在四尺外一幢矮墙上。
——师父真的要杀我!
古辟风狂号一声,前冲数步,腾身跃起,半空旋身一记“虎尾脚”蹴向佟潜胸口!
矮墙轰然应腿倒塌!
佟潜闪身在一株枯树后。
——师父真的要杀我!
漫天灰尘如雾。
灰雾中红影暴现!
佟潜紧握双拳。
——师父!
一身赤衣的古辟风踢出一记猛龙般的“飞身横蹬穿心腿”!
佟潜从枯树后跃出、旋身,右腿自内向外探出,以“转身摆莲脚”迎击!
两腿相交,爆出沉响!
——好,潜儿!
——师父!
古辟风笑。
佟潜怒!
佟潜沉身着地,算准了古辟风落地之处,预先以一招“扫堂腿”迎击!
眼见古辟风在半空已无处借力,他却神奇地蹴出一脚,右腿竟平空伸长了四寸之多,蹬在旁边那枯树上,借力往横翻腾而出!
佟潜双目急追古辟风的身影。却见红影翻到了一堵残墙前,又急速反弹着地,旋又斜斜往上升起,挟着这股三角形反射的强猛冲力,从右斜方反击而来!
佟潜看也不看,倒身飞退,闪到了刚才那株枯树左侧,伸出右手反勾树身,身躯随即火速沿树干急转半圈,刹那间自枯树右侧反袭而出!
古辟风尚未出招已遭反攻,心头一懔,急急沉身,双足着地,身子斗转,右腿以后跟倒勾蹴出,以“反勾脚”截击佟潜来势!
佟潜在半空中未发招,已见古辟风的身影着地变招反攻,急忙止住去势,仰首闪过古辟风勾来的一腿!
古辟风勾腿掠过,竟不着地,复又逆向反弹而出,正是路小宇半年前力挫单达成的那一式“勾弹腿”!
路小宇不禁吃惊!
——这岂非正是师父的秘传……
佟潜却似未卜先知,并没中计,反而沉马仆步,闪去弹腿,顺势连消带打,伏地再施“扫堂腿”!
古辟风当年亲创此“反勾弹腿”,固知下盘是此招弱点,一见佟潜身形下沉,早已单足跃身后翻,远远立定。
佟潜化双掌为虎爪,半跪地上,成一“伏虎势”桩步。
古辟风左足在前虚悬,右足后坐踏实,双掌大开。一个外虚内实的吊步架式。
佟潜虎目中闪出了斗志,方才的颓唐早已一扫而空。
古辟风满意地笑。
一众王公贝勒为刚才一轮快来快去的飞身搏斗慑住了,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也是今天才首次得见古辟风的真正实力。
路小宇只觉师父又恢复从前的气势风采了,跟刚才愁色满脸的模样相比,仿佛换了另一个人般。
真正的生死相搏,使佟潜化为了一头充满杀气的老虎,求生的战志满全身,驱去了一切妄想痴念,燃烧所有的经络和血脉。
古辟风不再笑了。
平生第一个使他感受到“畏惧”为何物的对手,终于出现在眼前了。
十二岁的佟潜傲立在高崖上,俯视大海,向他的恩师说:“师父,总有一天,我要锻炼得比这片海更大更强!”
——好!潜儿,不要留情!眼也不眨地把我击杀在面前吧!
古辟风咆吼。
他再次跃升半空,矫如九天赤龙,从高空飞扑而下。
佟潜峙伏如山岩上的黑虎,仰首待敌。
龙争虎斗再度展开!
空中的古辟风踹下疾如闪电流星、力足开碑裂石的一脚!
佟潜全神盯视迎头压下的脚掌,忽地一记虎爪往上急托,爪尖点向古辟风足底“涌泉穴”!
——击败步渊亭的“点穴”!
古辟风却似足底长眼,腿子收得比出击时更快,腰身一缩,上身前翻,腰腹一挺,头下脚上,双手戟指合点佟潜头侧左右“太阳穴”!
佟潜忙低首闪过,右虎爪架去古辟风双指,左手伸拇指按击古辟风右肩颈的“肩中俞穴”!
古辟风冷笑,心底早料有此一着,身体便顺势翻落到佟潜背后,一记柳叶掌插击佟潜后颈“大椎穴”!
佟潜背向对手,本是凶险万分,他却又似早有计算,变右掌为鹤嘴勾手,头也不回便沉身向后点击,闪过古辟风插掌同时,勾手指尖准确无比地啄向古辟风胸口“膻中要穴”!
古辟风大惊!
——怎么他算得比我还要多,比我还要准?
古辟风唯有勉力沉一记“十字手”,以双手交叉消去佟潜的勾手,不料佟潜此式竟是虚招——
——背着我也敢使虚招?好胆色!好算谋!
佟潜业已趁机转身,正面迎敌,一口气打出虎爪七式,连环急攻古辟风身体上下七处要穴!
古辟风对这“虎爪功”的招术熟识不过,想也不用多想,随手间已把七爪化去。
佟潜一懔。
——忘记了对手是师父!
古辟风在拨架来爪之间,乘势伸指点击佟潜双臂上的穴道!
佟潜不退反进,双臂翻转起伏,一面避开古辟风的点穴,一面反攻对方双臂!
四条手臂便如怒蛟般交缠翻腾,一时你险些拿住我腕口“大陵穴”,一时我差点以凤眼拳击中你手肘的“曲池穴”,一瞬间四臂二十指相交相分,已互攻超过二百招点穴奇技!
微末细巧的指掌攻击,在相距不过分毫的穴道网络上,交相探寻对方的弱点。绵密的攻与守,连一根幼针也插不进。
恩师临行前,向十三岁的佟潜说:“潜儿,这是为师送给你的信物,好好保存。”
佟潜接过一个卷轴,张开一看,是一幅画功精致的人体经穴图。
二十指翻飞。
胜负未分。
古辟风额已冒汗。
——好!不论指速、准绳俱不在我之下!
——可惜啊。潜儿,还有这一招,无法传给你……你死吧。
古辟风闭目。
一丝不祥气息掠过佟潜心头。
——师父,是什么……
此刻佟潜正以右肘制住古辟风左掌,左手剑指反点其右腕。却感觉到右肘有些不对劲,好像多了一样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左掌上的第六根小指头!
——第二十一只手指!
一股酸麻感觉,自佟潜右肘弯“曲池穴”电速扩散至整个右半身。
他的体势在刹那间崩溃。
古辟风双眼暴睁!
——死吧!
左掌轰然深印在佟潜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