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水师的隐秘记忆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红尘 本章:第九章 风水师的隐秘记忆

    安芸从小就修炼中国道教内丹功法,晚上睡觉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日常的修行。

    她其实已经年近五十,可是身材保持得像少女一般,相貌比真实年龄年轻了十多岁,一脸脱俗的书卷气丝毫没有一般风水师故作神秘的感觉,这得益于南派道教正宗天师道的真传丹功。

    丹功的修炼,可以大大开发人体潜能,基本作用可以调理身体,使人长寿健康,当修炼到相当层次,人体的潜能将会逐步开发出来。

    随着每个人的先天体质不同,会开发出不同的异能,可是对于一个风水师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有一双慧眼。看山看水只是风水的表象,天地之间有正气,从山水中透露出来。一个高层次的风水师,可以从平平无奇的地貌中看到山气的升腾,水气的流动,在他的眼里没有平静的地方,任何地方都受到气的左右,每一个人都是气的源头,也受气的影响。

    人的气可以通过内丹功法的修炼得到控制和强化,强化到相当程度,就会产生能量的转换,这是安芸一直孜孜以求的境界。

    她听说自己的祖先达到过这种境界,但是她一直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自己没有到的地方,无论人家怎么说,都不能理解那个环境,就像一个从来没有见过芒果的人,无论人家怎么表达和形容,那种想象总是苍白而且不正确。

    安芸一直在研究怎么运用符咒的力量,符咒的力量又从哪里来。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不会只看着一本天师真传符箓就相信一切,每一个安家的孩子从父母那里学到的第一课就是怀疑传统。

    从医学和生物学的前沿理论里,她看到似是而非的人体潜能原理,可是这些都无法解释自己在实际修炼中日渐精进的丹功,为什么会给自己这样健康的体质,保持青春的能力。在符咒的应用上,她看到了实际效果,可是依然无法理解个中原因。

    在酒店十二楼的套房里,安芸手结太极道印盘坐在床上,让内丹慢慢凝聚在额前。

    她左手手心朝天轻轻抱着右拳放在腹前,右拳里握着左手大拇指,这个太极道印可以让她的内丹沿着全身经脉运行,这时她可以感觉到生命中阴和阳的力量在体内缠绕流动,阴气和阳气有规律地运动,互相变化又互相独立,这世界的一切既矛盾又统一的本质,她早就从这里感悟到。

    可是今天她有异样的感觉,她的元神一直向脑海深处沉下去。她从没有下沉得这么快,这么深,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心里还有这么深的地方。

    从道教理论来说,阳气轻而上升,阴气重而下沉,作为女性修炼出来的纯阴丹气如此下坠,是阴气过强阳气不足的表现,也可以说阴阳已经失去了平衡。

    她试过控制自己的元神,可是今天元神完全不像平时那样容易控制,很快就沉到思绪中的幻海。幻海是大脑里最后的潜意识,这里记载着人一生的回忆,浮现着人心底最隐秘的善和恶,以及蕴藏着超越当今科技的智慧和潜能,安芸对这里并不陌生,她早就无数次在幻海探秘,寻找生命的本质和自己的存在。

    但是元神没有停在幻海,元神下坠的速度快得让安芸有点担心,这是她修道几十年从来没有试过的现象,因为下降太快,元神四周的景象已经拉长变形,像卷进一个光怪陆离的无底深潭。

    幻海不是人心的底线吗?幻海下面还有什么?

    忐忑不安和好奇让安芸随波逐流地等待元神要去的地方,无论下面是光明还是黑暗,她都想看一看自己的心里还有什么。古代的圣人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正是每个修道者追求的高于一切道术的境界。

    天空慢慢露出深蓝,然后再沉入一层层雷电交加的乌云中,霹雳在安芸的元神四周如狂蛇乱舞,她知道这只是幻觉,但是仍然可以感到电击在身上的阵阵刺痛。

    她看到下面慢慢露出景物,这是在暴雨来临前的中国山河,风很猛,地面上大片墨绿色块在不规则地摇动。这是什么地方?安芸看不出来,这种丘陵地带在中国很常见。她极力搜索自己的记忆,就算坐过无数次飞机,也没有见过这种情景,这并不像残留记忆。

    安芸想从地面上找到河流,只要找到河流就可以看出方向和找到龙脉,作为一个风水师认不出地方不奇怪,只要看到龙脉她就可以知道这是哪里;就像一个外科医生记不住病人的样子,却会记得他做过的手术刀痕。

    突然在滚滚雷声中传出撕破天空的引擎声,她正想看看传来声音的方向,一股急速猛烈的强大气流把她撞进一个驾驶舱里,这竟然是一架飞机的驾驶舱。

    这些仪表全部是机械指针,很明显是一架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飞机,她从来没有见过也不会驾驶飞机,可是却觉得很熟悉,而且她发现自己正在驾驶这架飞机。

    安芸回头看一眼,后面有一群零式战机以分散队从云层下追来。零式战机是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皇牌武器,这一场战斗必然发生在日本挑起的战区。

    地面一列火车正加足煤喷着火在暴风中奋力前进,零式战机攻击的目标应该就是这列火车。她知道日本人一定有所图谋,这和下面的火车一定有关联,保护火车就是这场战斗的目的,火车上有什么?

    面对强大的零式战机,安芸明显感到自己的飞机速度不足,飞机已经达到最高速,全机都在震动着,就像快要空中解体。安芸的元神极力思考着环境和事件的关系,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停顿。她流畅地拉起飞机垂直爬升,咆哮着向头顶的云层穿刺去,零式机群紧跟其后。

    云层中的闪电就在眼前,雷在身边炸响,亮出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巨龙疯狂地扭动着躯体。

    飞机翻滚了一百八十度,在天空中划出一条“几”字形的轨迹重新向地面垂直俯冲,这个惊人的技术动作不单只让安芸想都想不到,更惊人的是她发现自己知道这是对付零式战机最有效的技术动作,日本的零式战机性能极好,可是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缺陷,它在垂直俯冲的时候引擎会突然减速。

    安芸看着自己在自动操作着战机和日本空军缠斗,突然明白过来开飞机的不是自己的元神,自己是在元神的极速内向运动中重叠了父亲的记忆,父亲的记忆为什么自己会看见?前一代人的记忆通过什么留在什么地方了?

    自己的父亲安若平曾在抗日战争中,和美国飞行员联手对抗日本空军,这些故事他对孩子们说过很多,每一次都有新故事,每一次都惊心动魄,可是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事情,这是回忆还是想象?

    安芸不再投入这场空战,而是冷静地跟着父亲的视线感受当时的激烈,她感觉到父亲的心里毫无惧意,心里有一团火爆发出来。天空和大地在混乱地旋转着,一阵令人恶心的眩晕之后,飞机头部正好对准一架零式战机。

    安若平长啸着扳下手上的全部扳机,飞机上十挺大小机枪同时发射,把前面的零式战机打成一朵凋落的烟花。

    机上的子弹已经全部打光,身后的零式战机像狼群一样扑来,安若平驾驶的飞机翻滚着离开云层片入低空……

    面前是高耸的富士山,山下是春光明媚的富士川,在清冷的春风里,脚下的小丘陵一片新绿。一个留着八字胡,穿着和服的矮小日本老人,手上拄着一把木刀做拐杖,用日语和安若平交谈。

    “你要理解的不只是风水之术,你要从中看到宇宙的真相。强和弱,尊和卑,阴和阳,生和克,都在共存和互变,可是以什么为动力呢?”

    “用自然的力量?”

    日本老人冷笑了两声:“哼哼,用自然的力量等于等死,就像天天浇水等花儿开放。只用自然的力量的话,天下根本就没有风水,风水是暴力,是控制,我们没有能力让花儿加速开放,可是我们可以让它加速死亡,这就是我们能做的事情……喝!”

    日本老人身形一扑,木刀掠过他面前的一条树枝,树枝“喀”一声断开,杯口大的切口平整得像被斧头砍下来。以木断木不只是要靠速度力量和坚硬的木刀材质,更需要的是从挥刀的人心里爆发出的剑气。

    “长与先生,我觉得这不是国之常立神流风水的真义,天地之间需要风水来调和,风水要达致的是平衡而不是控制,力一定是暴力吗?”

    安若平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肩上就重重地中了一刀,痛得安芸跪在地上,手上的罗经也掉了下来……

    山洞闪着一盏幽暗的油灯,地面重重叠叠堆满了箱子,有几个农民打扮的人端着步枪蹲在洞口,安芸知道日本特工正在找自己,日本飞机在头上轰炸,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走出去,因为中国的文化宝藏在这里,安家祖传的三本《龙诀》也在这个山洞里。

    对了,她要先找出《龙诀》,不然她要保护的是什么呢?

    安芸开始打开箱子,把书抱出来检查,看过不是《龙诀》之后又放回去。

    箱子里全是古画和古书,不少唐宋大家的书法真迹,也有星相玄学的上古秘本。

    安芸恐惧起来,她的元神在失控地翻找《龙诀》,可是她并不想这样做,她觉得自己的元神已被人控制住。最可怕的是,她记得安良在不久之前也做过这样的事,不同的只是安良在纽约家里的地下室里找书,他要找的东西他自己并不知道,可是安芸清清楚楚地知道,《龙诀》的秘密就掌握在她脑中。

    这不是自己在找《龙诀》,这是另一个力量在支配着自己的元神,去挖掘自己脑海里最深的家族遗传记忆,她的元神成了自己脑海里的探视器,在帮别人找出秘密。自己眼中看到的影像,对方一定也能看到。

    刚才的画面和环境转换,只是偷窥者对遗传记忆的搜索,一旦找到藏《龙诀》的地方,偷窥者就会钉在这里开始层层追踪。

    安芸没想过自己的潜意识里竟然有记忆暗层,更没有想到人的记忆可以一代一代地遗传。遗传在潜意识底下的前代记忆深不可测,连最好的心理学家和催眠师都没有发现过,她想停留和探究,可是绝不能使用不受自己控制的元神。

    安良那时一定也受到这股力量的控制,只是他不知道,完全不懂得抵抗。安芸了解自己的儿子,安良从小就想象力丰富,对喜欢的事情就会做白日梦,这种人感性而容易受到心理暗示,很容易学好也很容易学坏,所以安芸在他身上用了不少心血。

    现在轮到自己在万里之外发生这种情况,自己同样回到抗战时期的前辈记忆中,这如果是一场梦还可以说是有诱因的记忆再现,可是在修炼过程中自己的元神失去控制则不能看成是偶然。

    安芸凝神守空,极力把元神带回现实中,越快回到现实,她就可以越快找到真相。

    她想睁开眼睛,可是双眼一直紧闭,眼帘在不停颤动,她的元神被压在幻海的底层无法突破,像一次失败的催眠治疗,病人再也醒不过来。

    安芸试图用追魂咒寻找外力的来源,可是她完全感觉不到另一个元神的存在。现在对方以自己为宿主,让对方失去兴趣的最好方法就是让自己失去视听。安芸迅速运功封闭自己的视力听力,让自己的元神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灵魂,无论处在意识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任何信息接收,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无意识地上升,再上升。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芸感到元神重新回到自己控制中,看来这一招果然有效,可是更进一步证明了刚才有夺舍者的存在。

    (在道教理论中,用自己的精神意识进入另一个人的大脑中达到控制人的行为,称为夺舍。)

    她睁开眼睛慢慢站起来,拿了罗经轻手轻脚走出去打开房门,她看到罗经在缓缓转动,转速大约一分钟半转,这不代表这里的邪气比家里弱,只说明邪气在渐渐消退,安芸无声无息地站到门边。

    现在还没有天亮,她看了看手机只是凌晨四点,不过这个时间和安良梦游的时间吻合。安芸可以理解对方出手的计划,人的警戒力在每天下午四点和凌晨四点都会到达最低点,这个时候最容易相信人和被说服,在这个时间发生梦魇式的控制,只证明对手极为了解人的大脑,有相当高的道行,目标直指天下绝学——天子风水术《龙诀》。

    风水之学用于选址造宅,保国安家,是中国有史以来任何时代和帝王都极为重视的文化和玄术。风水学源远流长,起源的证据直追溯到万年以前的史前文明,但是有系统地传入民间只是唐朝以后的事情。

    在唐朝一个战乱的时代,皇宫将要毁于兵灾的时候,宫中风水师杨筠松和安灵台把天子风水术带到江西,两人一同隐居在民间。杨筠松把天子风水术里百姓可以使用的部份提炼出来,重新编写成风水经书,流传千年为民造福,成为天下风水显学,世称杨公风水。安灵台却守护着只有天子才可以运用的部分,分编成《龙诀》三本,永远藏在安家后人的手里。

    自从唐朝的皇宫失去了风水人才和秘藉,从此再也没有人提起天子风水术,千年以来没有人知道《龙诀》的存在,大家都像是忘记了风水本来就是从皇宫里流传出来的。宋朝以后民间风水师人才辈出,以至皇宫中经常要从民间返请风水师为皇家服务。

    《龙诀》风水和杨公风水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应用者的角度。从杨公风水中看到的吉地,对于天子风水术来说也许不屑一顾,可是很不利百姓居住的地方,却可能是天子风水里的龙窍重地;杨公风水可以用一山一坟一宅影响一家人的命运,《龙诀》风水却可以用山脉河流城市以至整个国家的地理力量,去建立或者催毁一个皇朝。

    安家世代守护着《龙诀》的秘密,可是安芸却至今没有告诉安良和安婧,这两个孩子一直认为《龙诀》只是一个先祖们推翻清朝的风水传说,《龙诀》早就失传了。

    本来安芸应该早早告诉两个孩子,可是她早就算出安良要面对三十岁的生死大劫,把守护《龙诀》的使命交给他有害无益。除非他能活过三十岁,守护《龙诀》的责任自然会落到他身上;又或者他在三十岁死去,这个责任也将落到妹妹安婧的身上。

    事实证明安芸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安良知道了《龙诀》的秘密,也许在家里梦游的时候就已经泄露出来。

    安芸想到,找《龙诀》的偷窥者和父亲一定有渊源,他进入安芸的幻海后很清楚要搜索什么,从哪里开始。六十年前日本陆军情报部第六课,就是一群追寻《龙诀》的日本风水师,他们和安若平在中国大地上展开了连场以民族存亡为赌注的争夺战。七十年前安若平曾经带艺东渡日本,向他母亲的日本朋友长与又郎学习国之常立神流风水术,安若平和日本人的关系纠缠复杂,亦敌亦友,恩深仇重。如果对方不知道这一段历史,不会从幻海底下的这个时期切入。

    安芸像鬼魅一样静站在无人的走廊上,以道术的角度来看,对方侵入幻海不可能距离自己很远,失败后马上就会考虑离开,因为能入侵幻海的元神有极强的气,而这股气会被罗经捕捉到。

    事实上罗经的转动已经停在西南向,这完全不是指南针应指的正常地磁方向,安芸看看指针指向的房间,正是她客房的邻房,两房只有一墙之隔,出手的人应该就在里面。

    她慢慢走近邻房,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门上的电子锁是新式的插杆式设计,除非用撞门器连门框一起撞开大门,否则绝不能以一人之力踢开。她轻轻扳了一下门锁把手,这样做不能打开房门,但是对做贼心虚的人足以引起动静。

    安芸果然听到房间里有轻微的响动,有人走出来打开房门,当房门开了一条缝,安芸腾空跳起,在空中一转身踢出后脚,踢得房门猛撞向开门的人。

    哪知开门的人反应快得惊人,她后退半步闪开了门板,就在走廊灯闪入漆黑的客房那一瞬间,安芸看到一个穿着贴身黑皮衣的短发女郎,平静地看着自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张脸长得过于精致,像个精品店出售的日本人偶娃娃。

    房门在猛烈的踢击下,撞到墙上又弹回来,女郎顺势推门板立刻重新关上房门,并且反锁上电子锁。

    安芸听到房间里的脚步声快速地跑向窗户方向,对方要逃走!安芸意识到这一点马上冲回自己的房间。她从自己的房间打开窗户看下去,那个女郎已经手牵一条绳索向楼下跳去,她的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囊,在夜空中像只小鸟一样展开双翅直扑酒店正门。

    酒店前刚好有一辆敞篷红色法拉利跑车开过,黑衣女郎准确地落在车里,随着一声引擎轰鸣,法拉利跑车扬长而去,同时一个火球从地面升起,沿着刚才女郎用过的绳索快速地飞上十二楼。

    安芸不知道这是什么,一侧身闪在窗户旁边,马上闻到一股烧塑料的刺鼻味道,可是在北风猛吹之下,气味很快就消失了。她再伸出头去看那条绳子,绳子居然被烧得无影无踪,原来刚才那个火球,就是为了把极为强韧又极为易燃的高密聚乙烯绳子烧掉,以免留下最后的证据,这样无论安芸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有黑衣女郎半夜四点从十二楼跳下去。

    安芸的心顿时沉了下来,这个对手的强大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完全没有头绪的疑案,看不见的对手,让安芸想得心如乱麻。不过再乱的事也不能被缠在里面,对手想得到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对手就会步步紧逼直到得手。

    安芸一方面担心自己两个孩子在马来西亚的安危,另一方面又要面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问题,她根本没有想过《龙诀》之争会在她的有生之年出现。

    她在中国有很多朋友,让她很快可以查到旁边客房的情况。在公安部门的帮助下,他们细查过旁边客房,客房里除了有人坐过的痕迹,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他们又一起到酒店保安部了解,从电脑上看,旁边的客房根本没有出租记录,问前台服务员也没有任何结果;最可怕的是从酒店调出的监控录像中查看,最近二十四小时除了服务员,没有其他人进过旁边的客房。

    安芸和几个公安人员再次放慢镜头进度细看,辛苦了几个小时之后终于有了新发现。

    在晚上十一点半,酒店各岗位交班的时候,一个身穿贴身黑皮衣的短发女郎,背着大背囊走进大堂。因为前台正在交班,酒店客人不多,电梯又停在一楼,她很快进入电梯并没有引起注意;可是从她进入电梯开始,录像里出现了两分钟黑屏,镜头上看不到任何影像。这两分钟的停顿,如果用快速度检查录像根本看不出来。

    用正常速度来看录像,图像干扰之后十二楼再也没有任何人出入,安芸估计就在那两分钟里,女郎已经用破解了酒店代码的电子卡开门进了自己旁边的客房,潜伏到凌晨就开始对自己进行诡异的记忆搜索。

    这样的线索安芸认为很有意义,可是对于警方来说,根本不存在立案侦查的条件,安芸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她很想马上到安良的身边,想念和关心让一个母亲坐立不安,可是她很清楚现在到安良身边,只会加速安良的死亡,相反自己和安良分开两地,对对手的注意力和实力会起到很好的分散作用。只要再过十天,安良就度过了命中注定的死期,那时她就可以和安良一起处理这个事件,所以急也急不来,安芸决定先留在北京看看事态的发展。

    如果自己可以从对手眼皮底下消失,这对对手是一个很好的考验。尽管现在看不清对手是什么人,可是对手在面对层层障碍之下,做得多自然错得多,所谓上得山多终遇虎,总有一步走错会让安芸找到反击的机会。

    安芸在北京的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她现在要找个任何人向她下手都会被轻易发现和解决的环境。她想了一会可是没什么头绪,朋友太多,可选的地方也太多,对手的力量又太强,她一方面怕冲突起来给正常居家的朋友添麻烦,又怕在军区之类可以严密防守的地方对手无法冲进来对付自己,那么就失去了阻碍和牵制对手的意义。

    正在这时,安芸的电话响起来,她看到来电显示是一个北京老客户:何坤。

    安芸和他一番寒喧之后,知道何坤从朋友那里听说安芸到了北京,马上想请她到一座别墅看看风水,安芸问过情况后一口答应下来,不过有个条件,就是自己要先进去住几天。

    原来这座新别墅位于北京西郊的三台山中,距离北京市中心大约二十公里,住在那里清静,进城逛逛也方便,安芸很喜欢这种突发的安排,连自己都想不到的搬家,才是真正的飘忽,这回看那帮人怎么找自己。

    很快就有一架宝马小汽车来到酒店接安芸到别墅,安芸上车后看到只有一个沉默的司机,何坤并没有一起来。

    不过这样并不重要,安芸对何坤也没有好感。四年前她就为何坤看过风水算过八字,这个人的八字贪财坏印,尽管安芸当面说不出口,可是这种八字格局已经注定了何坤很容易沦为贪官。当天安芸曾经循循善诱,暗示他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但是何坤却只想明确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年运气,还可以爬多高。

    在命理学的男命计算中,财星除了代表钱财,同时代表女人。一个贪财坏印的命局,除了贪钱,有机会赚钱之外,同时还贪恋女色,有机会渔猎大量美女。当然贪财好色之徒也会死在金钱美女之下,何坤命中犯刑狱的时间已经近在眼前,如果他没有按安芸的劝导修身养性,做好本分,放在他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安芸在路上就充满了好奇,今天的何坤变成了什么样,会让自己看一个什么样的别墅。

    从北京西城到三台山只要一个小时路程,宝马汽车很快到了翠微岭山腰。

    三台山并不是北京城的主要龙脉,这里偏安一隅,人烟稀少,很适合安芸隐藏起来。安芸原来以为在三台山上会看到一座豪华临山别墅,有三五栋大房子,有个游泳池配上后花园之类的俗物,可是下车的时候,她被眼前的所谓别墅吓了一跳。

    站在翠微岭上向东看去,是宽阔无际的北京城区,在翠微岭的山腰有一片楼房,灰色的房顶错落而混乱,从外观上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是一片新落成的别墅,倒像是可以驻扎几百士兵有几十年历史的军营。

    武警打开紧闭的大铁门,小汽车直接驶入别墅里面。

    司机很客气地帮安芸提行李,把她带到停车场旁边的一所大房子前,走进去就发现里面绝无半点军营的影子,而是一个酒店式前台。司机一进去,就有个漂亮的女服务员迎出来,她早就得到上级指示接待安芸。

    安芸由得服务员帮她拖着行李,自己背着手慢慢走进客房。

    别墅内部装修极尽奢华,金光闪耀,天花地板墙身所用的物料和设备,整体水平远高于北京城里的五星级酒店。安芸问了一下服务员,这里是否对外营业,服务员说这是领导专用的地方,不对外营业。安芸听完脸上不禁浮现出冷冷的笑意。

    安芸被安排住进一间两房一厅的套房,房间里家用电器一应俱全,从52寸等离子电视机到四门冰箱里放着的矿泉水,全都是进口名牌,如果没有别的变化在这里住上十天八天倒是不错的休息。

    安芸收拾好行李,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下,门铃就响了起来,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毛皮外套,内衬欧洲名牌高领薄毛衣的美貌少妇。

    她的态度和任何第一次见安芸的人一样,热情好奇得有点过火,她主动伸出手说:“想不到安大师真是女的,儒雅大气得让全世界的大师都抬不起头了。”

    安芸马上伸手和她握了一下:“哪里,只是老人家习惯穿旧衣服,一身长衫反倒引人注目。请问你是……”

    “我叫陈子善,是何老的朋友。他现在在外地开会,让我先招呼安大师,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找前台,也可以找我,这是我的卡片。”

    安芸笑着接过卡片,上面写着的是一个涉外大酒店的经理,表面看陈子善是在负责管理这个别墅的服务工作。

    她和陈子善一边闲聊,一边细看她的面相。陈子善不算很漂亮,可是身材高挑,站在中等身材男人的身边,会显得比男人还高。从她眉清目秀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可是从面颊以下却突然尖瘦下来,显得不太协调。从男人的眼光来看,这种像狐狸一样的脸形可能会很有吸引力,可是从相学的角度,这会让陈子善中年以后颠沛流离,无处安身。

    对于这种女人,安芸根本无须起卦计算就知道她的身份,陈子善必定是何坤的情人,而且打理这个别墅是假,把陈子善养在这里是真。安芸一边对陈子善点头微笑,一边在心里暗说:养这么个女人在这里,成本也不可谓不大了。

    陈子善很快就把话题拉到风水上,她对安芸说:

    “安大师,你过去来过这里吗?你看我们这里的风水怎么样?”

    安芸呵呵一笑说:“我没有来过这里,刚才司机带着我上山绕来绕去,山上的树又多,我只看到风景优美,还没能看出什么风水门道呢。”

    “没问题没问题,听何老说安大师要在这里住几天,你可以慢慢在山上走走,我们这里有马房,如果安大师喜欢骑马的话,我还可以陪你骑马上山。”

    安芸知道陈子善是聪明人,最起码一定是个会说话的人,不然怎么讨好那么大的领导。她转开话题问道:“这里吃饭方便吗?”

    陈子善笑容可掬地说:“我已经让厨师准备好饭菜,如果安大师不太累的话,我们马上就可以到餐厅吃饭。山庄的厨师都是京城一流的大师傅,他们做的菜包你满意。你如果想下山吃的话只要到前台叫司机开车送你就行了,吃什么都好,记得把发票带回来交给前台……”

    果然准备有素,安芸看陈子善侍候人真是有一套,要是一般风水师给她这套揉几下,还不什么都和盘托出拼死卖命呀。

    安芸在这里悠闲地住了两天,她看起来只是这里走走,那里逛逛,一直没有离开过别墅,可是她的心里焦急得火烧一般。两天来一直无法和安良联系上,最后的消息停留在安良向吉隆坡云顶高原北山徒步进发,安婧在云顶酒店等安良的电话,现在就算自己马上飞去马来西亚也不可能找到安良。

    她并不急于去看三台山的风水,因为在上山的路上,安芸已经对这里的风水布局有了概念。这是一个大凶布局,她不知道是何坤自己乱搞出来的,还是设计这里的风水师有意陷害他,但是对于一个公务员独拥这么大一片山间别墅,安芸肯定何坤没有听她四年前的劝告,他已经在物欲的追求上走到末路,就凭脚下这个别墅,他已经无法重头再来。

    他只能不停地贪污供养这些女人,不停地贿赂其他官员掩盖自己的劣迹,总有一天遮掩不住就会受到惩罚,而且安芸知道这一天很快会来。

    过了周六日,何坤的宝马开上三台山别墅,一见面就给安芸送上一个皮夹子大钱包,他还告诉安芸,因为不知道安芸的帐号,所以这回只好先奉上现钞,以后大家来往熟了就不用这么麻烦。

    安芸没有拒绝这包美钞,她知道现在拒绝的话打后好几天就不好办事了,她没有说什么只管收下,临走时再安排这些钱。

    当天何坤很热情地接待了安芸,还特地摆上了海鲜野味,一桌子都是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安芸夹了几条素菜,客气几句就回房休息了,她临走时和何坤约好了时间,第二天一起骑马上山看风水。

    下午时分,安芸和何坤一行在北风中驱马上山,何坤带上两个警卫,四个人四匹马沿着无人的山间小路翻山越岭向另一个山头进发。

    安芸在美国经常到洋亲戚的牧场骑马,她骑马的水平可不是一般的好,北风吹起她一身长衫猎猎作响,她的短发在蓝天白云下飘起更显得精神利索。风水师要走什么路,只有风水师才知道,安芸根本不需要警卫带路,她一马当先冲到和翠微岭平行伸出的另一道山脉上。

    安芸翻身下马,走到一块凌空突出的巨石上。风吹得人脸上发痛,可是安芸的脸上红扑扑的,她站得很稳,山顶的猛风吹在她身上只像春风吹拂。

    何坤戴着皮帽,穿着皮大衣,脖子上绕着大围巾小心地跟在安芸后面走上巨石。

    “果然是好风景,自古名山僧占多,这里山上山下都是寺庙,由此而论三台山也不枉名山的称号了。”

    何坤听到安芸的赞叹,表情颇为开心地问:“安大师看这里也是好地方吧。”

    安芸看了看何坤,他肯定染过发,否则五十九岁的人不会有这么乌黑的头发。对于一个老人而言,何坤的精神特别好,也长得特别年轻,染过头发之后看起来只像五十出头。他中等身材,可是身形适中没有发福,可见平时很重视锻炼;他的腰板还很直,安芸估计这和他过去当过农民有关。

    何坤是受过苦的人,他今天的成就和地位都是自己摸爬滚打,一步一个脚印地努力得来的,可是在安芸眼里,这一切像一场梦。

    安芸转过身问何坤:“这里在兴建之前有请风水师来看过吗?”

    “有,来过一个日本风水师,他也是建筑设计师,在设计整个山庄时就按了风水来布置……怎么样,有问题吗?”

    安芸的心扑通一跳,虽然没有时间做很逻辑的推理,可是她直觉到这里和自己有关系。她面不改色,微笑着问何坤:“北京那么多好风水师,为什么不请他们,而要请一个日本风水师呢?想必那位大师一定有过人之处吧?”

    “对,他是日本很出名的风水师,在中国设计过不少大厦,也支援过云贵高原的绿化改造项目,北京的绿化设计有些都是他完成的,不过安大师你也不要到处说,因为民间对日本人还是有看法的。”

    安芸的微笑依然亲切,她理解地说:“那倒是,风水只是技术,要是都分中国日本,那我这从美国回来的老婆子也不用做这个事了。”

    “呵呵,安大师对这个山庄有什么提点吗?”

    “翠微岭是好山,而且是一条收得太行山龙气的真龙脉,这个穴点得很正确。”

    安芸一开口就给翠微岭高调定论,喜得何坤咧开嘴呵呵直笑。

    安芸举起马鞭从右向左,从后向前,沿着翠微岭的山脊描出一道波浪:

    “山势要起伏曲折才可以成龙,翠微岭的山脊上下跳跃活泼,左右闪动轻灵,是三台山上唯一一道可以成为真龙脉的山岭,相反平坡岭分成几条山脊从高向低软直地耷位在城西的平原上,只能算是死蛇烂蟮。”

    何坤放眼看去,右侧的翠微岭的确比脚下的平坡岭变化多端,又比左边高大硬朗的卢师岭轻巧有灵气。

    “找到龙脉就要点穴,点穴的功夫包括了‘升火’,就是为穴位定高低。而山庄选址的高度也说明这个风水师有相当内行的点穴功夫,何老你看,山庄位于从山顶向下三分之一的位置,从这个高度平行向后看,正是靠山下落再起新山峰的最低最窄的位置;靠山是龙头的话,这个位置相当于龙颈,在风水上也称为过峡。山形起起伏伏,可是龙气并不会随波逐流,在山间会有一条细脉在过峡的高度上,贯穿整条山脉直达山庄,就像烤羊肉串中间的大竹签子。”

    “对对对,日本人选地的时候,也挖出一个坑先让我看一下,里面的泥真是和山里的泥色不同,而且只有山庄脚下的泥是这样。”

    何坤看到的地层异色泥土,在中国风水里称为太极晕,可是日本风水也和中国一样流派众多,真正会找太极晕的风水流派大概只有“国之常立神流”,安芸的记忆再次被触动,这是一个和安家有百年恩怨的名字。

    “那位大师叫什么名字?”

    “长与先生,好象叫长与连太郎。”

    “啊,是这样。”安芸微笑着点点头,很多事件在她心里一下子串成线,只是现在还需要一些证据去证实自己的推猜。

    “何老,我问过山里的居民,他们说山庄的后山叫虎头山。现在看到,翠微岭在结下山庄的正穴之前,先升起一个又圆又大的山头,背后的山脉又跌宕起伏生猛有力,果然是虎形山,这里早早就被古代风水师堪过地才会被喝象为虎头,不然寻常百姓的眼睛只会看到一个大包子,哪会想到什么老虎头。不过山庄建在这虎头之前,不知道长与先生当时有什么说法没有。”

    何坤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不是要请安芸看风水吗?怎么现在变成听自己讲故事了,而且如果自己先说出长与连太郎的看法,安芸也可能随声附和敷衍了事,他绺了一下头发说:“哎呀,这些细节我不记得了,建筑的事当时都是交给其他人去办,我倒没有和长与先生接触很多,安先生又有什么看法呢?”

    安芸看着远方的山庄说:“山庄建在虎头之前,就像给老虎喂肉,这种格局自古以来就有个名称,叫做猛虎衔尸。”

    何坤自从两年前建成山庄后,就把这里当成人生最后的归宿。他很喜欢这里的风景,也喜欢这种低调而傲慢的奢华,为了保证这里真是好风水的地方,他请过不少风水师来看这里的风水,但是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个格局。

    他皱起眉头和安芸一起看向山庄,经安芸一说,何坤真的觉得山庄的位置像老虎叼在嘴里的一块羊排。原来山庄并非很正确地位于半山腰,而是位于半山腰高一些,大概在整个山高的三分一处;从虎头山顶到山庄斜坡大约有三十五度,还不算很陡峭,可是从山庄向下的坡度陡变,几乎像悬崖一样突然下跌,这种在空中晃荡的感觉,何坤一直觉得是高高在上的飘然感,可是这时却变成了脚不着地的心虚。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安芸。“生观音”安芸的名号在他耳边实在太响,尽管他几次想请安芸看风水,可是总约不到时间。四年前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却只是听到安芸暗晦地给自己上道德课,讲些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听起来似有似无,似是而非,和其他大师说的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他不喜欢安芸这一套,可是今天他有约见安芸的原因,却又要听安芸讲些不中听的话。他很有些矛盾,风水先生指东指西,众口不一各有说法,哪知道谁是谁非。

    他心怀侥幸地试探安芸:“猛虎衔尸这名字起得挺可怕的,只是给人一种心理作用吧……”

    安芸慈祥地看着何坤,脸上挂着和何坤一样不会变化的笑容:

    “风水把天地拟人拟神,不过这些都只是一个名称,就像电脑不是通电的脑袋,夫妻肺片也不是人肺切片,猛虎衔尸当然不会有老虎衔着谁的尸体,这只是用名称表达事物的性质,有时只是接近,并不会太准确。在玄学中以白虎代表西方和右方,西方在五行中属金性,金性的形态是圆形,这样一个像猛兽一样灵动的山岭加上一个圆形的主山头,对于风水师来说叫它做虎头山最好记,最适合不过了。”

    “金形的山头就不好了吗?”

    “不,没有那么简单,金形的山头可吉可凶,就看脱煞清不清。山庄的确是翠微岭的最终结穴,可是结穴也有吉凶;就像每个人最终都会死,不过到死的那一天是什么下场就每个人都不同了。”

    安芸的话带刺,让何坤浑身不自在,他硬提着脸上的笑容对安芸说:

    “安大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里都是自己人……”

    “脱煞完全、得到吉气的靠山圆润柔美,可是虎头山在圆融之中,却有一片面积比山庄还要大的嶙峋破碎怪石挂在正面,这片碎石寸草不生,在树木郁郁葱葱的虎头山上极其显眼,而且正对着山庄。这片碎石也有一个名称,叫做刺面砂,也叫刺面煞。古代的罪犯都会在脸上刺字,正对刺面煞的住地会让人入狱坐牢,名声扫地。”

    安芸说完举起马鞭向山庄顶上的一片奇形石壁悬崖指了一下,何坤很熟悉这片悬崖,他一直觉得这是虎头山一景,这种怪石可是很多达官贵人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现在高悬在自己的山庄后面,成为山庄一景,一直以来他都视为奇观。安芸说的话越来越离谱,可是他却不能不听下去,他的笑容慢慢从脸上消失,皱着眉头听安芸语气温和地娓娓道来。

    “有巨石从山体破出是寻常事,山本来就是由石和泥构成,在龙脉还在运行的过程中,这种露石见煞的情况叫做‘出曜’,是山体龙气旺盛的体现。随着龙脉一直向前运行,慢慢进入结穴的宝地时‘出曜’的情况慢慢减少就叫脱煞,煞气脱尽才是真龙吉穴,现在翠微岭起虎头山为星顶,随即向下结穴,可是迎面却破出一片破石,是为脱煞不清,结穴不吉。”

    何坤的脸被风吹得发痛,而且他觉得昂贵羊皮大衣下包着的身体也冷得发抖。他看看身边两个警卫员,他们都穿着军大衣,用棉帽包着头脸耳朵。他又看看安芸,这个相貌清秀的漂亮妇人穿着棉布长衫仿佛现在只是秋天,配着流行利落的少女短发式样,简朴脱俗得脱离了这个时代;她的身子骨并不粗壮,长衫的下摆被风吹起像拉起一挂披风,可是她站在悬空的巨石上像松树钉在地里一样纹丝不动。何坤意识到安芸和自己的不同,和他见过的其他风水师更不同,如果安芸是在说谎的话,这个谎说得真是太合逻辑太有水平。

    何坤想引导安芸说一些缓和的话,他说道:“照安大师这么说,长与先生不是给我选了一块凶地吗?会不会是因为流派不同而各有说法呢?”

    “会,可是结果却只有一个,而且不会发生在任何风水师身上,只会发生在你身上。这和病人看病,中医西医有不同说法是一样的,无论各方面作出什么诊断,有医生说对了或者没有一个说中,最后的真相只会由病人去承受……病人只选自己喜欢的医生去相信的话,我想对身体可没什么好处。”

    “我明白安大师的意思了,这……有救吗?”

    “这又不是你身上的病,为什么要救呢?”安芸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何坤。

    “安大师的意思是……”

    安芸用马鞭指向山下,那里有一片寺庙,庙里有一座十三层高塔位于山庄的正前方,和山庄,虎头山顶形成一条直线。

    “高塔正对山庄形成顶心煞,这会让住在山庄里的人走投无路死于非命。山庄前有顶心煞钉死去路,后有猛虎追杀,还有刺面煞为格局定下狱牢凶性,住在这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不过……”

    安芸看着何坤笑起来:

    “不过何老不会占住公地,也不用担心这些事了。如果只是干部疗养短住一两周的话,完全不会受影响。你看山下的寺庙不是香火很盛吗?翠微岭这种带煞的地理最适合僧道修行,不食人间烟火,清心寡欲之人,会对这种带煞之地起到镇压的作用,又可以保佑山下大片民居,如果市民只上来游玩的话,可以欣赏到山石奇景又不会受煞气影响,这里又有什么不好呀?”

    安芸语调轻柔,可是何坤却句句听得懂,听得心里发紧。

    三台山本来就是国家公园,但他滥用职权占用开发,还调用巨额公款兴建山庄。安芸的话很明显是指山庄来路不正,回归于民才是正路。

    可是山庄有太多扯不清的问题和关系,这里也给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快乐和成就感,让何坤放弃这里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安芸看到何坤沉默了很久,一来下不了台,二来可能刚才受的冲击太大了。安芸知道这个冲击不是由她引起的,她只是让何坤动摇了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不过现在要何坤自己把问题和盘托出还不是时候,她飞身上马,又把何坤带到了三台山最左边的山脉卢师岭。

    从太行山发迹到北京西郊有两条山脉,一条山脉结穴在著名的香山,另一条山脉在三台山开帐结穴。

    完美的龙穴在结成之前都会先让龙脉停止向前运行,同时山势从蜿蜒向前变成左右展开,这种地形在风水学中称为“开帐”。“开帐”之后就会形成一个龙穴地形系统,这个系统大致包括了前方的案山明堂和朝山,左右青龙白虎,背后的靠山星顶和金脑。

    站在巍峨的卢师岭上,何坤却看不到这些,他只看到香山退缩在自己后边,自己像君临天下一般傲立在山巅。

    安芸看到天色慢慢暗下来,西面天空开始出现鲜红,风也越来越冷,有些话在这里说可能比回山庄说更好。何坤也主动问道:“安大师,都快跑到香山了,看风水要走这么远吗?”

    “何老的地位很高,看问题必定会综观全局。风水也是这样,如果只执着于一房一屋,迷恋自家风水小格之变,迷信风水小法器的灵验而忽略天人合一的大道,那样的风水师也不成大器。”

    安芸用马鞭指向位于左后方的香山说:“三龙齐出,以短为尊。北京西郊的山脉以香山最短,自然以香山为最贵,三台山位于香山右侧,成为香山的白虎护脉。”

    何坤奇怪地问道:“安大师刚才不是说龙穴结在三台山的翠微岭吗?”

    “龙生龙,虎生虎,龙穴处处有,可是也有贵有贱,有吉有凶,有真有假。”安芸说到这里,盯着何坤的眼睛说:“何老,你被日本人骗了。”

    “这话怎么说?”

    “现在国家正在对你的情况做调查是吗?有没有收到消息?”

    何坤的眼神里露出一丝不可置信,他走近安芸小声凝重地说:“安大师,我知道你德高望重,不会和我开玩笑,你是从什么途径知道的?”

    安芸也压着声音说:“四年前我给你算命的时候就知道,那时你还没有建这个山庄,所以我一直支持你为官清廉,必定大路朝天……”

    “身正不怕影子斜,调查我倒不怕,安大师只要告诉我在风水上要注意什么就行了。”

    “风水上你要注意的就是那个日本人长与连太郎,他选的地方根本不是真龙正穴。”安芸指着背后的香山说:“香山和三台山都位于京西二十里,明清两朝皇帝极为重视香山,却从来不会在三台山上多加重视兴建,三台山上只有皇帝们来参观赏赐的记录,最重要的只不过是乾隆皇帝在这里的寺庙喝过茶过过夜,这里面的原因就和风水大有关系。

    香山和三台山同发源于太行山脉,可是在京西落脉时却是香山短而三台山长,刚才说过以短为尊的风水原理,所以从大风水形势来看,三台山只是香山的右方白虎护脉,真龙之气不足香山十分之一。而三台山的名称来由,正是三山同时低头落脉入京西,三个山头排列有序而得名;卢师岭在左为青龙,平坡岭在中,翠微岭在右为白虎,如果在中脉平坡岭结穴,还可以成为百姓吉地,可惜平坡岭山如其名,四五道软坡低矮无力地滑向京西民居之地,像一只狗趴在地上伸长了舌头,中脉太长从青龙白虎中间穿出,三台山落脉形成了一个中刺特别长的叉子,这在风水上叫做‘吐舌’,也叫做‘漏胎’,是绝不会结穴的坏风水。

    中脉都结不出好穴,何况翠微岭只是三台山的白虎之位,本正无气怎么可能结出正穴呢?所以历朝历代三台山上除了寺庙不会再有别的房屋,你可能不知道,寺庙在风水中是用于镇守凶地之用,关锁水口之用,现在山庄和大小寺庙混建在翠微岭上,好看是好看了,可是后果堪虞啊。”

    何坤的眉头皱了很久,他对安芸说:

    “长与先生对我说翠微岭是老虎,我想再升迁就要锁住老虎的鼻子为我所用,所以山庄是按古代的门锁式样兴建,而且他说结穴在虎头,可以尽得山中虎气,虎虎生威才可以无往不利。这几年的确很顺,该升的也升了……只是,有人吹风说上边要调查。不过你知道了,调查什么的都是一个时期的事情,风过了什么都会平静下来。”

    “没错,我看到山庄的布局的确很严密,关锁得很牢固,不过锁的不是山上的虎,它锁的正是山庄里的人。这是一个控制性很强的布局,就像牢狱里的刑房,住在里面的人会受到偏官的强烈控制,无论爬得多高,走得多远,都是偏官的傀儡,这个山庄永远不会让人成功,这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假穴。其实不用看风水,只要理智地想想就知道,京城就是天子脚下,过去的皇帝怎么可能留下一块真龙地给自己添麻烦呢?”

    何坤眯着眼睛看着安芸,在斜阳下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紫,不知是霞光映照还是脸色在变化。

    “安大师,你说的偏官是什么意思?”

    “在命理学中正官指女人的丈夫,偏官是指女人在外面不正当的男人,不合情不合法,对陈子善来说代表着上面说的情况,所以我肯定陈子善已经结婚,可是她有外遇。对男人来说,正官代表合法合理的上司,偏官代表着为之服务的另一个老板,另一个老板不正当不合法,必须要通过背叛前者才可以从中牟利。何老是人民公仆,你的老板就是全国人民……”

    何坤突然向安芸递起手掌,做了一个“不要再说下去”的动作。

    安芸朗声长笑道:“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我们就这样谈下去吗?”

    安芸的眼睛看了一下身边的两个警卫员,何坤立刻安排他们先回山庄,然后安芸和何坤飞马下山,来到山脚一家偏僻的小餐馆。

    餐馆里只有五六张桌子,还有两个小房间,安芸把整个餐馆包了下来,让老板立刻关门停止营业。

    在餐馆的小包间里,安芸和何坤对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涮羊肉,安芸给自己点了一篮子杂菜。

    吃过一些东西暖暖身子,安芸对何坤说:

    “何老,你是明白人,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我也不怕对你说老实话。反贪反腐是国家的主要方针,山庄的事已经既成事实,你是退无可退了,现在就算你马上投案自首,交回公家财产,我想对你也没有什么帮助……因为你的主要问题根本就不在这个山庄,我想……你也该告诉我一些你老板的事情了。”

    何坤吃过一些东西后,心情也稳定了一点,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说:

    “很久没有这样和朋友吃饭聊天了……唉……”

    听到何坤的一声长叹,安芸知道可以打开一个缺口了,她给何坤倒上一杯酒说:

    “有些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对吧?随便聊聊嘛,你就当帮帮我,也帮帮自己,你知道,你老板已经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也给你照亮了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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