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阿尔即是从前的马加达王国,在佛教盛行的时代,它曾被视为一片圣土,至今仍能看见当年修建的庙宇和寺院。但几个世纪以来,信奉菩萨的僧侣逐渐被婆罗门取代,他们靠佛主的信男信女从四面八方带来的贡品维持生计,慢慢地,他们垄断了恒河的圣水,贝纳勒斯的朝圣以及杰格南特的宗教仪式,最后,整个地区都掌握在他们手中。
这是一片富饶的土地。一望无垠的稻田,漫山遍野的罂粟,一座又一座的小镇掩映在茂密的棕榈、芒果和椰枣林中,像是被大自然洒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藤网。一路上都是满目葱翠,湿润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的清香。照着地图行驶,我们是永远都不会迷路的。大象的轰鸣中夹杂着一阵阵刺耳的鸟啼和猴群乱哄哄的叫嚷。田间的不死鸟和香蕉树被笼罩在火车喷出的螺旋上升的圆圈中,那金色的香蕉像是薄雾中闪烁的星星。而行驶的火车惊起一大群正在田间啄食稻米的小鸟,它们白色的羽毛在火车喷出的白色蒸汽中变得模糊不清。时而我们还能看见一丛榕树或柚子树,一米高的树干支撑着巨大的树冠,显出不负重荷的样子,它们点缀着远去的风景。
但景色虽美,天气却酷热难耐!没有一丝凉风从挂在窗边的香根草间透进来!一股股热浪——风在穿过西部平原时,受热而形成的——铺天盖地地涌来。六月季风来驱散酷暑的时候到了。这火一般的太阳随时都有让人窒息而死的可能。
所以,田间空无一人。即使印度庄稼汉早已习惯了日晒,此时也不得不放弃农活。车只能在林荫道里行驶,而且我们全都被迫躲在屋内。至于司炉工卡鲁特,我不认为他有铂金的身躯,因为连铂金也有熔化的时候,他肯定是用纯碳锻造出来的,只有它才能耐得住蒸汽炉边的高温。但不!这位正直的印度人具有难以置信的耐高温能力。除了纯炭以外,他似乎是自然界中第二种能够忍受这种高温的物质!
五月十九日这天,悬挂在饭厅墙壁上的温度计标明气温高达一百零六华氏度(41℃)。晚上,我们没有照往常的惯例到列车宿营地附近去做一次阿瓦卡纳式的散步,这个词本身的意思是“吃空气”,也就是说闷热了一整天之后,我们去呼吸一下夜晚温热而新鲜的气息。但这次,屋外的空气足以把我们窒息死。
“莫克雷先生,”马克·雷尔中士对我说道,“我回想起那个三月末,乌格·罗兹先生指挥仅有的两门炮猛攻詹西,想在城门上打开缺口,十六天前,我们渡过了贝特瓦河,在这段时间中,死了许多的马匹。我们就在高大的花岗岩城墙间作战,墙壁如同高炉的炉膛一样滚烫。部队里有专门的士兵背着装满水的羊皮袋,我们一开火,他们就往我们的头上浇水,否则,我们只会像遭了雷劈一样突然倒地。听着!我记得十分清楚!当时,我已筋疲力尽,头像要炸裂一样。我快支持不住了……这时,莫罗上校看见了我,他立即抓起一名士兵手里的羊皮袋,把水浇在我头上……那是剩下的最后一袋水!……您知道,这些是永远忘不掉的!忘不掉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即使把我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的上校,也偿不清我欠他的恩情!”
“马克·雷尔中士,”我问道,“您难道没发觉莫罗上校自从旅行一开始就显得比平日忧虑吗?似乎每天……”
“是这样,先生,”马克·雷尔不等我说完就急忙打断我的话回答道,“但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因为我的上校正一步步地向勒克瑙、坎普尔,这些被那纳·萨伊布血腥屠杀过的地方靠近……啊!我一谈到这些就无法不激动!或许走另外一条路线会好些,我们就不必经过这些遭过劫难的地区啦!毕竟可怕的事实近在咫尺,我们的内心怎能平静得下来?”
“为什么不换条路线呢?如果您愿意的话,马克·雷尔,我这就去告诉邦克斯和奥德上尉……”
“已经迟了,”中士答道,“在我看来,上校执意要再去看一眼,或许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那些血腥的战场,他还要到莫罗夫人被杀害的地方去,她死得太惨啦!”
“马克·雷尔,照您的意思,我们最好顺从上校的心愿,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到坟墓边去悼念我们心爱的人通常也是一种对内心痛苦的安慰……”我答道。
“对!到坟墓边去悼念!”马克·雷尔大声说道,“但能把坎普尔那口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受难者尸体的枯井当作坟墓吗?难道它也和我们鲜花锦簇,树影婆娑的埃科斯墓园一样,上帝照料着每一位死去的人吗?啊!先生,我担心上校会痛不欲生!但是,我仍然要说,目前已来不及阻止他了。谁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拒绝继续跟我们同行呢!好吧!顺其自然吧!上帝会指引我们!”
显然,说这些话的马克·雷尔对爱德华·莫罗先生的计划一清二楚。根据他的所言,难道上校是为了去坎普尔才决定离开加尔各答的吗?不管怎样,他可怜的妻子不幸遇难的地方仿佛是一块磁石在吸引着他!……所以,必须放任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当时,我很想问中士他本人是否已经不再存有报仇之心,换句话说,他是否认为那纳·萨伊布已经死了。
“没有,”马克·雷尔一口答道。“虽然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依据,但我不相信,也不能相信那纳·萨伊布杀了这么多人而可以不受任何惩罚地就这样死了!不可能!但现在,我并不知道真情,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无所获!……只是有一种本能的感觉在推动着我!……啊!先生!要知道正义的报复是一生中的大事!愿上帝保佑我的预感是对的,总有一天……”
中士的话没有说完……但他的手势却将他欲言又止的话表白得清清楚楚。主仆二人的思想绝对一致!
当我把这次交谈的大意告诉给邦克斯和奥德上尉时,他俩也认为目前我们不应该而且也不可能改变旅行路线。况且,坎普尔一直也没处在这条路线上。在贝纳勒斯渡过恒河之后,我们将径直往北穿过乌德和罗伊尔坎德王国的东部地带。不管马克·雷尔想些什么,毕竟他并不清楚爱德华·莫罗上校是否真地想重游勒克瑙或者坎普尔,那两个会让他有无限痛苦回忆的地方;但如果他真地愿意这样做,我们也决不会说半个不字。
至于那纳·萨伊布,既然他是个众所周知的人物,那么如果公布他已经来到孟买的那张告示所言属实的话,我们早该又听到关于他的风声了。但自从我们离开加尔各答以后,没有任何关于这位头人的消息,这不禁让人怀疑官方是否弄错了。
不管怎样,万一那张告示的所言有一定的真实性,而且莫罗上校确实有隐瞒于心的意图,那么令人奇怪的是知情者会是马克·雷尔中士,而不是上校最亲密的朋友邦克斯。正如邦克斯自己说的,这大概是因为他曾竭力阻止上校冒着生命危险去徒劳无获地追踪那纳·萨伊布的下落,相反中士却可能与他志同道合!
五月十九日中午时分,我们已经开过了吉特拉小镇。这时蒸汽屋总共的行程有四百五十公里。
第二天,即五月二十日,钢铁巨兽经过了一天的酷热之后在傍晚时到达格雅附近。车队停靠在朝圣者熟知的圣河,珀尔古河畔。美丽的河岸绿树成荫,距城有两英里远,这一夜岸上多了两座流动的房屋。
我们准备在这个地方停留三十六个小时,也就是一天两夜,因为这实在是个奇特的地方,非常值得一游。我在此也就格外多说几句。
次日,为了避过正午的酷热,邦克斯、奥德上尉和我在早晨四点时就和莫罗上校道了别,径直去了格雅。
据说每年都有十五万名虔诚的信徒蜂拥而入这座佛教的圣地。这绝非谎言。进城的每条路上都成群结队地挤满了前来朝圣的男女老幼。为了履行神圣的宗教义务,他们在漫长的朝圣途中已历尽千辛万苦才赶到这里。
邦克斯曾在对一条铁路做勘探工作时,游览过贝阿尔的这座城市,目前这条铁路尚未动工。所以他很熟悉这个地区,我们自然也有了一位最好的向导。临行前,他还让奥德上尉把随身携带的全部猎具都留在车上。所以也不用担心半路上会因打猎而耽搁时光。
这座城市被人们称作“圣城”。就在进城前,邦克斯让我们在一颗圣树前停下,那里已经围满了各个年龄不同性别的朝圣者,显然,他们十分崇敬这株树。
那是一颗树干粗壮的菩提树,虽然不少枝桠都已枯死,但不难猜出它不过只存活了两三百年,路易·卢塞雷先生两年之后在他的印度之旅中应该也看到了这一点。
很久以前,这里曾有一片圣树林,其中最老的一棵种于公元前五百年,而今只剩下这最后一株作代表了。对拜倒在它跟前的虔诚信徒而言,这株树就是菩萨的化身,树下的平台破旧不堪,旁边还有一座砖砌的庙宇,虽然年代已十分久远。
混杂在成千上万的印度人中间,三个欧洲人仍被一眼识破。但人们并没有对我们说长道短,只不过我们既无法挤上平台,也不能钻进破庙。毕竟到处都是人山人海,从中挤出一条通道是十分困难的。
“要是庙里住了个婆罗门,我们的参观就完美无缺了,我们或许可以把这座庙看个够。”邦克斯对我们说道。
“怎么这样!”我的心中不无疑惑,“难道僧侣会没有他自己的信徒严格吗?”
“我亲爱的莫克雷,”邦克斯答道,“在卢比面前没有任何严格可言。不管怎样,婆罗门也得生活!”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奥德上尉说道,但他并未断然表示欣赏印度人的道德观念,他们的成见、习惯以及崇拜物,而他的同胞们对这些却总只是予以适当的宽容。
印度对此时的上尉而言,不过是一大片宽阔的“禁猎区”,与印度人相比,无疑他更喜欢树林里的那些凶猛的食肉动物。
在圣树前观摩一番之后,邦克斯把我们重新带到去格雅的路上。随着我们一步步临近圣城,朝圣的队伍愈来愈壮大。不久,我们透过林间的空隙就望见了一座环绕在优美的佛教建筑中的岩顶,那就是格雅。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维什努庙。几年前,霍尔卡女王曾下令将它重新修建,所以眼前的这座庙属于现代建筑。它的不同凡响之处在于当年维什努为与魔鬼玛亚作战而来到凡间后,曾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脚印。神与魔鬼之间的争战自然很快就见了分晓。魔鬼战败,在维什努·帕德墙上,能看见一块独特的石头,上面有神踩的深深的足印,这证明魔鬼确实遇上了自己的劲敌,只得甘拜下风。
说那是块看得见的石头,并不准确,我应该立刻补充说只有印度人才看得见它。事实上,欧洲人根本看不见什么石头上的脚印。或许要想看见这些神的奇迹,必须对神有十分的信仰,但这对欧洲人来说已是不可能的事。这次,邦克斯真地捐给寺庙一些卢比,但没有一位僧侣愿意接受这笔亵渎神圣的钱。我不敢妄自以为钱没有打动婆罗门的心。总之,我们没能进到庙里去看看。至今我仍想知道庙堂内那位面容英俊而温和的年青人到底有多高,他的皮肤呈天蓝色,穿得像个古时候的国王,以他的十个化身著称,与凶残的毁灭者西瓦相反,他正是守护者的象征。维什努神的崇拜者们都认为在印度多神论神话里的三亿三千万位神灵中,他排在首位。
虽有不如人意之处,但还没有必要为这次到圣城及维什努—帕德庙的观光感到后悔。要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层层叠叠的庙宇,绕过一个接一个的庭院。阿里亚娜的儿子泰泽也未必能走得出这座迷宫!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向岩石上的格雅告别。
但奥德上尉却一直愤愤不平地想找那位不让我们参观维什努—帕德庙的波罗门算帐。
“奥德,您想怎样?”邦克斯将他拦住,“难道您不知道在印度人的眼里,他们的神父,这些婆罗门全是高贵无比的人,而且生来就胜人一筹吗?”
当我们来到格雅山岩下面的珀尔古河边时,壮观的朝圣队伍尽收眼底。层层叠叠,挤来挤去的人群中有男人、女人,也有老人和小孩,有城里人、乡下人,也有阔佬和最穷的流浪汉,有瓦伊克亚斯,商人和农民,有卡特利阿斯,高傲的军人,有苏德拉斯,可怜的手工业艺人,还有帕利阿斯,违法的罪人,连他们的眼光都是肮脏的,——总之,印度各个阶层,各个种姓的人都混杂成一群,粗壮的拉德茹普人用胳膊肘推着瘦弱的孟加拉人、旁遮普人背抵着斯坎德的伊斯兰教徒。有乘轿来的,也有赶牛车来的。有人躺在他们的骆驼旁边,蝰蛇般的骆驼头在地上伸得长长的,也有人一路步行而来,半岛上四面八方的人都云集在这里。到处是搭起的帐篷,卸下的马车,供朝圣者作临时住所的茅屋。
“人太多啦!”奥德上尉不禁感叹。
“今天傍晚,珀尔古河里的水一定难喝极了!”邦克斯告诉我们。
“为什么呢?”我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条河里的水是圣水,所有遭到怀疑的人都要到河水里去洗澡,就像恒河边的人到恒河去洗澡一样。”
“我们是在下游吗?”奥德用手指着我们宿营地的方向,大声问道。
“不是,您放心吧,我们在上游。”工程师宽慰地说道。
“赶快,邦克斯!我们千万不能让钢铁巨兽饮这种不干净的水!”
但这时,我们已和成千上万的印度人挤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
首先听到的是铁链和铃铛传来的不协调的响声。原来是一群乞丐在当众乞讨。
在这里,规模宏大,遍布整个印度半岛的乞丐帮会把形形色色的乞丐汇集一堂。其中大部分人都像中世纪的克罗潘—特卢伊弗一样带着假伤口。但如果说大多数以行乞为生的人都把自己伪装成残疾人,那些狂热的宗教信徒却并非如此。这或许让人难以置信。
一些全身沾满灰尘,几乎一丝不挂的僧丐也混在人群中;一个的胳膊僵硬得不能动弹;另一个的手掌被自己的指甲穿透了。
还有一些乞丐一路上用自己的身体丈量着行程。卧倒,起来,再卧倒,他们就像用土地测量员的尺子一样按这种方法量出了好几百里。
这里,一些吸食了液体鸦片和大麻混合物之后变得神志不清的信徒,被人用铁钩穿透肩膀悬挂在树枝上。他们就这样吊在那里不停地打圈,直到肩上的那块肉脱落后,他们才会掉进下面的珀尔古河里。
那里,一些西瓦的信徒,双腿和舌头都被利箭穿透,正让蛇舔着从伤口流出来的血。
这些情景对一个欧洲人来说实在是过于触目惊心。我正急于离开时,邦克斯突然拦住了我。
“仪式开始啦!”他对我说。
这时,只见人群中的一个婆罗门用右手指向一直躲在格雅巨崖后面的太阳。
光芒四射的第一束阳光就是信号。几乎一丝不挂的信徒们投入圣河水中。开始时他们和西方人受洗礼一样,只是浸泡在水中,但我不能否认的是,不久这种简简单单的浸泡就变成了真正的水中游戏,几乎看不出其中还包含什么宗教的意味。我不知道水中的人嘴里念着僧侣们口授给他们的经文到底是想清洗灵魂,还是更想清洗身躯。事实上,他们掬起一捧水,往东南西北四方各洒几滴,然后就把水往自己的脸上泼,和在海滨浴场上与涌向海滩的浪花相嬉戏的人并无两样。另外,我要补充的是朝圣者们为自己犯下的每桩罪都要至少拔掉一根头发。那该有多少信徒本应秃着头从圣水中出来啊!
信徒们在水中尽情嬉戏,一会儿猛地跳入河中使水花四溅,一会儿又像个游泳健将似地用脚后跟拍打水面。惊恐万分的钝吻鳄急急忙忙地逃往对岸,在那里排列成行,用青绿色的眼睛盯着霸占了它们家园的人群在水中闹成一团,不时还发出磨动双颚的声音。但朝圣者就像不害怕软弱的蜥蜴一样,对它们面无俱色。
而后,这些奇怪的信徒该准备进卡伊拉斯了,也就是婆罗门教中的天堂。我们重新登上珀尔古的河岸,回到宿营地。
大家聚在一起吃过午饭,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个炎热的下午。傍晚时,奥德上尉到附近去打猎,带回来几只野味。在这期间,斯托尔、卡鲁特和古米又往车里补充了些水和燃料。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
晚上九点时,我们已经回到各自的房间里。浓浓的夜色非常静寂。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天空上的星星,也使空气变得更为凝重而沉闷。日落后,气温并未降低。
令人窒息的空气让我很难入眠。透过敞开的窗户,我只能感觉到一阵阵滚烫的热浪迎面袭来,我想这一定不利于肺部健康。
到午夜时,我仍一分钟也没有睡着。我非常希望能在出发前睡上三四个小时,但想控制睡眠实属错误。它始终可望而不无及。意志在这时变得全然无用。
大约在凌晨一点时,我似乎听见一阵低沉的声音沿珀尔古河岸传来。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我首先想到的是可能有一场暴风正从西边刮过,或许一点也不凉爽,但至少可以推动大气运动,使空气不再那样让人窒息。
但我错了。因为宿营地四周的枝叶纹丝不动。
于是我把头探出窗外,仔细听着。远处的声音再一次被听到了,但我什么也没看见。珀尔古河面上一片漆黑,而且波澜不兴。看来,那声音既非来自水面也非从空气中传来。
不过我也没看见什么可疑的迹象。于是我又重新躺下,终于在疲倦之中昏昏欲睡,不时,仍能听见那一阵阵莫名其妙的声音,但最后我彻底地睡着了。
两小时后,黑夜中有了一线黎明的微光,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我听见有人在叫工程师。
“邦克斯先生?”
“什么事?”
“您过来一下。”
我听出从走廊里传出的是邦克斯和机械师的声音。
我立刻起身并离开了房间。邦克斯和斯托尔已经站在前面的阳台上了。莫罗上校赶在我的前面,奥德上尉也很快来到我们中间。
“发生了什么事?”工程师问道。
“先生,您看那边。”斯托尔答。
借着黎明的微光,我们能看清珀尔古河岸和前面的一段路。让我们大吃一惊的那里居然匍匐着好几百个印度人。
“他们是昨天的朝圣者,”奥德上尉说。
“他们在干什么?”我问道。
“大概是在等日出,然后又跳到圣河里去!”上尉回答。
“不可能,”邦克斯不同意上尉的说法,“难道他们不能呆在格雅净身吗?他们来这里一定是因为……”
“因为我们的钢铁巨兽再一次引起了轰动!”奥德上尉高声喊道,“或许他们得知一头从未见过的巨形大象,一头巨兽停在附近,所以特地赶来欣赏一番!”
“但愿他们对它只是欣赏而已!”工程师点着头说道。
“邦克斯,你担心什么呢?”莫罗上校开口问道。
“我担心这些狂热的宗教分子会挡住去路,不让我们通行!”
“总之,小心为妙!必须小心对付这帮疯子似的教徒。”
“没错,”邦克斯回答。
接着,他对司炉工叫道:
“卡鲁特,火准备好了吗?”
“先生,准备好了。”
“那就点火吧。”
“对,点火,卡鲁特!”奥德上尉兴奋地喊道,“加火,卡鲁特,让我们的大象喷那些朝圣者一脸的烟雾和蒸汽!”
这时正值凌晨三点半。把整个机车发动起来只需半个小时。火已点燃,木柴在火炉里噼啪作响,从大象鼻子里喷出一股黑烟,向上升腾,消失在高高的树枝间。
这时,只见一些印度人向我们靠近了一些,接着,所有的人都动了一下,他们离火车越来越近。前几排朝圣者朝大象这边举起手臂,鞠躬,跪下,最后拜倒在灰尘中,显然他们对我们的钢铁巨兽崇敬到了极点。
莫罗上校、奥德上尉和我就站在阳台上,我们不知道这种狂热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为此都感到焦虑不安。马克·雷尔也和我们呆在一起,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邦克斯则到大象背上的转塔里和斯托尔一起工作,在那儿他可以任意控制车队的行驶。
四点时,蒸汽炉里的炉火已经呼呼作响。听到这种响亮的声音,那些印度人肯定会以为是这头超自然的大象在愤怒地吼叫。这时,气压表显示出五个大气压的压力,斯托尔任由蒸气从气门溢出,好像它自会透过大象的厚皮一样。
“气压够了,莫罗!”邦克斯大声喊道。
“出发吧,邦克斯,”上校回答,“不过小心点,别压着人!”
此时天已大亮。珀尔古河边的这条路上挤满了虔诚的信徒,几乎是水泄不通。在这种情况下向前行驶而又不压着人,绝非易事。
邦克斯鸣了两三声汽笛,那些朝圣者听见后发出疯狂地叫声。
“散开!散开!”工程师一边大声喊道,一边让机械师把调节阀打开一些。
这时汽缸里的蒸汽发出雷鸣般的巨响。车轮一转,机车跟着震动了一下。象鼻里吐出一股浓烈的白烟。
人群顿时散开。调节阀半开着。钢铁巨兽咆哮着终于开动起来,那些印度人挤在火车两旁,似乎并不愿意让它离开。
“邦克斯,小心!”我突然喊了一声。
刚才在我把身子探出阳台时,看见十来个狂热的信徒横躺在路上,显然是想让机车的重压把自己活活压死。
“当心!当心!往后退,”莫罗上校对那些印度人说道,并示意让他们站起来。
“这些傻瓜!”马德上尉喊道,“居然把我们的机器当成雅盖尔诺的车啦!他们想让这头圣象的脚把自己踩得粉身碎骨!”
机械师按邦克斯的指示关掉蒸汽,但横卧在地的朝圣者似乎根本就没有重新站起来的打算。围在他们四周的人也狂热地大声乱叫,打着鼓励他们的手势。
我们的车最后只得停下来。邦克斯也束手无策,显得非常着急。
突然,他有了主意。
“这下子可有好瞧的啦!”
他拧开汽缸的放气旋塞,强烈的蒸汽顿时贴着地面迸发出来,同时耳边又响起尖利的汽笛声。
“好哇!好哇!好哇!邦克斯,教训他们!”奥德上尉兴奋地大声喊道。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那些狂热的信徒碰到蒸汽后立刻像遭了开水烫一样叫嚷着站起身来。被压死,很好!被烫死,不行!
人群被迫后退,让出了路面。于是调节阀被重新大打开,车轮辗着路面向前行驶。
“前进吧!前进吧!”奥德上尉拍着手,开心地大笑。
钢铁巨兽飞也似地在道路上直行,像一头烟雾缭绕的神怪动物一样,很快就从那些惊得目瞪口呆的印度人眼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