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回到了高山之畔,他是那么惬意悠闲,对着幽谷深潭抚琴,身边水虺是他的知音。
可他却要离开了。
“悭臾……父亲已决意随伏羲大人前往天上,我定然只有同去。初建天庭,诸事未定,想必众神皆会忙碌许久,如此一来,未知何时才能重返榣山……”
悭臾怅然若失,旋即却说:“太子长琴,待你空下来的时候,再来榣山找我玩儿,还有几百日,我便能化蛟了。”
太子长琴遗憾道:“听闻虺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可惜这一回我却无缘亲眼一见。你胸中既有大志,本不该埋没,愿勤加修行,早日得偿所愿。”
悭臾应道:“一定会的,等我修成应龙,呼风唤雨当然不在话下,也能实现当初和你的约定。”
约定?他们有过约定?
是的!有过……
可已经……忘记了……在那时间的长河之中……
欧阳少恭神情恍惚,口中喃喃:“……榣山……悭臾……它曾经与我约定,待修成通天彻地的应龙……要我坐在它的龙角旁,乘奔御风,看尽山河风光……天柱倾塌,天庭降罚……太子长琴被贬下凡尘……悭臾……成为女神坐骑,永失自由……”
尹千觞见此情景,再顾不得其他,断然喝道:“快!趁此机会破他的流霞归元!否则待他清醒,便错失良机!”
原本方兰生见昔日挚友如癫如狂,心中亦是纷乱杂陈,可尹千觞的话惊醒了他。
琴川那些无辜化做焦冥的乡民,沿海那些被海啸吞噬的渔夫,还有乌蒙灵谷、翻云寨、甘泉村……还有……二姐!
方兰生咬着满是血丝的牙齿,低吼一声,举天地伏魔之势!
雷音伏魔!
罡声震耳,欧阳少恭承受着剑光和佛力,更难以分辨记忆与现实,愈发瘢狂起来:“……太古之约……不复践言……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全然没有喜悦,而是千年的苦痛。
巽芳泪如雨下,她所爱的这个男人,早已被命运折磨得不成人形。
欧阳少恭的笑震动整座大殿:“多谢……百里少侠让我忆起一些……过去的美好之事……但你们当真以为,我会就此耽于往昔,丧魂失智?往事俱如烟云,如今我已不再是那个擅弹琴曲的仙人,而即将成为蓬莱国的永恒之主!你们,都将化身焦冥!成为我永远的臣民!”
金色威光再现!红玉和方兰生的所有攻势皆被反弹,他们射出的剑光、祭出的佛法反压在自己身上,骨骼寸断。
百里屠苏艰难地站了起来。
他本已伤痕累累,连呼吸都微弱到极点,但他居然站了起来,提着焚寂。
“没有完,欧阳少恭。”他轻声说,黑色的火焰在他瞳中灼烧。
焚寂刺入手臂!
鲜血冲刷着凶剑的每一道纹路。焚寂黑气暴涨,像是凶猛贪婪的怪兽被咒语释放,将所有鲜血都吸食了进去。百里屠苏缓缓走向欧阳少恭,一步一印,散着浓郁的黑色煞气,像是来自幽冥的凶鬼。
鲜血带着他的魂魄之力灌人焚寂,他以自己为食,喂养这柄上古凶剑。
剑完全复苏了!焚寂上一团赤光聚起,曾在冰炎洞中为血涂之阵折损的剑刃发出火焰的光芒。
百里屠苏体内的煞气不再横冲直撞,而是循序流转。他不再抗拒这把剑,而是和剑融为了一体。
欧阳少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百里屠苏长啸,眨眼间焚寂已刺到对方跟前。欧阳少恭连连挥出金色威光,但此刻的威光在焚寂的剑锋前一一崩溃,剑所到之处,威光溃灭!
欧阳少恭一惊,化出古琴虚象抵挡,黑红色的剑气游走在两人之间,发出阵阵咆哮。
他们贴得极近,怒视彼此的眼睛。周遭的人第一次发觉,他们的侧颜是如此相像。
“还差得远!”欧阳少恭怒吼。
“再试一剑!”百里屠苏再度挥剑,黑气飞向四周,半片蓬莱宫殿俱燃起熊熊大火。
炽焰中,欧阳少恭忽然觉得不安。
焚寂的威力他曾领教过,论剑已经是世间无双的利器,但这熊熊燃烧的黑焰……不……这不是剑气,而是某种凶术!
他感觉到危机的降临,必有什么超出了他的计算!
他的立身之处瞬间被黑色烈焰吞噬,流霞归元曾固若金汤,此刻却被焚寂之火蚕食着逐渐崩溃。黑火还吞噬着流霞归元的灵力,越燃越凶。
百里屠苏的双足深陷在蓬莱大殿的石砖之中,燃烧得最厉害的是他自己,他被黑色火焰包围,他就是火种!
这种凶煞霸道的火焰,毫无疑问是剑中的上古凶力,是令伏羲和女娲都忌惮的凶剑之力!这并非百里屠苏自己的力量,而是被解封的凶剑内栖息着的魂力。
要想扑灭火焰,只需掐灭火种。
欧阳少恭毫不犹豫,手指一挥,七弦齐振,百里屠苏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无数由琴上发出的音波,正中胸口心脏之处。他身子晃了晃,仍不肯倒下,赤瞳闪动,黑血自齿缝中渗出,猛推剑柄。
焚寂之火吞噬一切灵力,欧阳少恭原本没有破绽的金鹏翅被灼烧之后,竟缓缓碎裂。金羽还未坠地就被煞气吞没,火舌一舔便化为飞灰。
欧阳少恭只能以手掌攥住剑锋:“你!”
“欧阳少恭,你难道从未想过?”百里屠苏轻声说,“你和我,就像镜子的两面,我的心脏被你刺穿之时,也是你的心脏被我刺穿的时候。宿命中我们同生也共死,能烧掉你羽翼的,只有以我灵魂催动的焚寂。”
“可笑!”欧阳少恭震惊。
百里屠苏的背后,黑色的煞气中,升腾起朦胧的幻影。
他凝力运剑,烈焰般的焚寂穿破古琴虚象,毫无阻碍地推人欧阳少恭的胸口!
欧阳少恭随着百里屠苏的一剑之势而坠落,整个蓬莱大殿震动。
百里屠苏保持着最后一刺的姿势,而欧阳少恭双目被血色慢慢覆盖。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将焚寂从自己的身体里拔了出来。百里屠苏退后数步,插剑于地,黑色煞气随风而散,他眼中赤色渐渐褪去。
二人仿佛兄弟,凝视彼此。
又像是隔着千年岁月,今人只见古人。
玉山将倾。
“夫君!”巽芳扶住欧阳少恭,血从他的心口汩汩流下,他倔犟地支撑住身子,身周那刺眼的金色光芒都已消失不见,长发低垂,尽显颓败。
“想不到……竟会败在你的手下,自己被自己打败吗?”他的语气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儒雅,却带了无法忽视的自嘲,“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蓬莱大殿中,焚寂之火炙热肆虐,大殿顶部咔嚓作响,不时便有碎石落下。每隔一阵,宫殿就像是受了惊扰一般,剧烈晃动。
百里屠苏立在欧阳少恭面前,黑衣浴血,手中死死握着焚寂,好像提防着他再度发难,一刻也不敢放松。风晴雪护在百里屠苏身侧,一双水色的眼只是绕在他身上。
这画面在余下的人看来,与那一侧巽芳护着的欧阳少恭,如此相像。同一个人的两半魂魄,兜兜转转对峙于此,好像命运的一个玩笑。
众人看着欧阳少恭,心中莫不是百感交集。
欧阳少恭神色不断变幻,时而感伤,时而癫狂:“难道……我所追求的……注定毫无所得……这个世间,固然有令人欢喜之事,但实在太过短暂,徒然余下无尽哀伤……化为焦冥……无喜无悲、得到永恒……又有什么不好……”
“欧阳少恭!不要一厢情愿了!这样也叫永恒?无知无觉,情感尽丧,只是一具空壳而已!”方兰生激烈道,“假如……真的那么好,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变做焦冥?!”
“我同他们,同你们……是不一样的……”欧阳少恭捂着伤口抬起头来,仍然是那么骄傲,鲜血浸润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我……是这个永恒国度的主人……要不断让更多人获得永生……”
“欧阳先生……”是百里屠苏暗哑的声音。
欧阳少恭乍闻这熟悉的旧称,心绪如弦,拨出一串泛音。
时间仿佛回到翻云寨初见,百里屠苏那么认真地对他说:“若蒙不弃,我想与欧阳先生一同去找寻其他玉横碎片。”
又好像回到琴川泛舟之时,百里屠苏听了他的琴曲说:“先生高志,无怪乎琴曲中隐有沧海龙吟之象。”
还是在青玉坛的那一夜?百里屠苏始终那么相信他:“先生助我良多,能结此友谊,亦是百里屠苏一生之幸。”
他们是同一个灵魂的两面,所以命运羁绊交织,相惜相杀。
他们却也如此不同,他设计他、骗他、害他,如今还想杀了他,他却仍然叫他一声——“欧阳先生”。
“你说的,并没有错。”百里屠苏望着欧阳少恭,眼神复杂难明,语气却坚定如铁,“人生在世,苦痛永远多于欢乐,但人……至少可以选择生死,你不能为任何人作出决定。即便命如你我,不也同样想要努力活下去?活着,虽然令人感到痛苦,然而美好之事,却唯有活着,才能经历。你痛恨天庭一句刑罚毁灭太子长琴生生世世,但你一念之间,亦是亡去别人生生世世,与天庭有何不同?!”
他的气息因为这番话而变得急促不稳,声音却越发明朗笃定:“看清楚!你和我,既不是怪物,也不是神!我们,都只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无可逃避,这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话语振聋发聩,整个蓬莱宫殿中的人都陷入一阵长久的缄默,只有焚寂之火借着此处无尽的灵力燃烧不熄。一块巨石从屋顶坠落,砸在香炉之上,激起一片呛人的香灰。
香炉闪了一闪,那象征着愿望得偿的光芒倏然灭去,化为一尊凡铜。
“……屠苏……”欧阳少恭念着这个名字,叹息如同隔世,“只可惜……你我注定成仇。”
……无论如何,都太晚了,不是吗?
如果再早几世找到他的半身,他是否不会采取这样决绝的手段?
如果那一次渡魂顺利,他能及时赶回蓬莱,回到巽芳身边……
不,没有如果了。
玉横失去了欧阳少恭的操纵,从空中缓缓而降,光波顺其边缘流淌,恰好落在风晴雪身旁。百里屠苏示意风晴雪收好玉横,道:“也算是对女娲大神有所交代了……”话未尽,忽然气力不支,单膝跪倒在地上。
“苏苏!”
“百里公子催使焚寂之威,虽破了欧阳少恭的流霞归元,自身却也无法承受焚寂凶力的负荷,已是强弩之末,加之硬撑了欧阳少恭的几击……”红玉蹙眉道。
“无妨。”百里屠苏缓了一口气,摇摇头,“都快些离开,此处承受不住焚寂之力,即将坍塌。”
余者点点头,互相搀扶着起身。
蓬莱宫殿中回荡着欧阳少恭绝望的笑声:“你们几人亦是伤及元气……不可再使用腾翔之术……就让这焚寂之火熊熊燃烧,焚毁一切……将所有人……都化为灰烬吧……”
“少恭!到这一刻还要别人陪着你死?!”方兰生斥道。
“我不甘心……怎能……甘心……”欧阳少恭面上不再有一丝笑容,累世的痛苦此刻攻上心头,“……永生永世……被命运……所束缚……”
他脚下趔趄,再不能自持,动作间令剑伤撕裂得更深,腥血大片涌出,将长袍前襟浸染成红色。身旁的巽芳泪痕满面,苦苦掩着他的伤口,将他移至殿旁一块落下的大石上。
“巽芳,对不起……”欧阳少恭眼神扫过遍地残垣,最终定格在巽芳的双眼,“到最后我还是不能重建蓬莱,令你过得开心幸福……”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无所谓……”巽芳眼中含泪,却露出甜美的笑容,那是深陷在爱情中的女子才会有的笑容,就像霄云之海幻境中的倩影。
红玉转过头来,看向欧阳少恭和巽芳:“巽芳姑娘,你……”
“你们走吧。”巽芳依在欧阳少恭的怀中,她最后的一点灵力,都化作止痛的白光,萦绕在欧阳少恭的身周,“我要陪夫君静静地待上一会儿……”
这一段千古的纠缠,今日便走到了终点。
众人再不多言,转身欲走。尹千觞却忽然停住脚步,朝着欧阳少恭的方向走去,在离欧阳少恭和巽芳几十尺的地方,他选了一块石头坐下,仰头喝起酒来。
“大哥?”风晴雪有些焦急,朝着尹千觞喊道。尹千觞却当做没有听见。
风晴雪奔上前去,蹲下身子望着他:“大哥!我知道你就是大哥了!跟我回去幽都看看好不好?婆婆还在盼着你……”
尹千觞不发一言。
风晴雪执拗地叫道:“大哥。”
尹千觞嘴角一咧,无奈笑道:“晴雪妹子,你弄错了吧?我这样的坏人怎么会是你大哥?”
“大哥,少恭都已经告诉我了……”
尹千觞脸色一黯:“尹千觞不配有你这样的妹妹。快走吧,愿你今后一生快乐,最重要是活得开心,不要勉强自己。”
“让我走,那你呢?!”风晴雪道。
尹千觞一口酒灌了下去,继而又露出笑容:“我?我要陪少恭这最后一程。”
“大哥,为什么?!”
尹千觞自嘲地笑笑,他的脑中浮现出当年的欧阳少恭,不过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背影却是那么孤独和沉重,像是被一股力量强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垮下。
“因为渡魂,他没有真正的亲人,却有数千载的记忆延续,却又因为渡魂,逐渐忘却这些记忆,最后只剩下数千载的无边孤寂,令他变得贪婪而疯狂……对很多人而言,少恭是十恶不赦之徒,但是对我来说,他却是给了我一次重生之人……至少,最后让我陪他一会儿,妹子你不会阻止尹大哥的小小心愿吧?”
“大哥,你……”风晴雪欲言又止。
自从大哥离开幽都,她每时每刻都盼着他回来。可是八年过去了,当她终于找到他的时候,大哥已是另外一个人,不愿意相认,更不愿意回家……
“大哥,不管你选择怎么个活法,你永远是我的大哥……”
尹千觞将脸偏到一边,眉眼都陷在阴影里,分辨不清表情:“去吧。幸好我酒壶里还留了些酒。”
“晴雪妹妹,这地方越来越不安全了,快走吧……”红玉见状,拉住风晴雪朝外走去,风晴雪跌跌撞撞中不断转过头来,但见在火场之中不时落下纷纷的石雨,仿佛一场谢幕。巽芳和欧阳少恭紧紧相依在一起,尹千觞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大石头上,仰头痛饮。
蓬莱大殿的出口,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承重的巨柱慢慢地破碎、倾倒,连带着一片片的石板坠落。
“这里快要塌了!”方兰生惊叫道。
百里屠苏看着手中焚寂,心中已有计较:“我送你们走,趁我……还能……借焚寂之力!”
“百里公子……”
百里屠苏伸手阻止:“不要多说,不然一个都走不掉!”语毕,他扭转掌心,再度催动焚寂之力,运起真气,襄铃、方兰生、红玉三人依次被他释出的光柱包裹,一闪便不见了。
风晴雪见他重伤之下这样过度耗费真元,已是涸泽而渔,不忍和痛楚如万千钢针穿心而过,才要劝阻,百里屠苏手中释出的光柱已笼罩了她,只是这一次光芒微弱了许多,已不足以将她传送出蓬莱大殿。
百里屠苏终究只是凡人,戮战至此,真元已不能为继,终于跪倒在地上。
风晴雪从光柱里走了出来,将百里屠苏的身体牢牢扶住……
“把我们都送走了,你怎么办?”风晴雪定定地看着他,仿佛他们所在的并不是火海地狱,而是桃花谷中,岁月宁静,“我不走……不跟你分开……”
百里屠苏手腕微抬,竟不甘地再次试图施法送走风晴雪,这徒劳的尝试引发更加剧烈的痛苦,他的五脏六腑已被欧阳少恭的力量所伤,残破不堪。
“苏苏你停下!别再耗费力气了!”风晴雪使力制住他的手,将百里屠苏揽在怀里,“我不怕死,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说过,要一直在一起。”
她的眼泪不停滴落,双臂抱得那么紧,带着颤抖,她明白她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无力挽回。
“晴雪……”百里屠苏从没见过这样的风晴雪,她一直都是那么温暖,就算偶有悲伤,也是一瞬就烟消云散,很快便笑意盈盈。
我不能让她死。
不能。
百里屠苏迷蒙的视线中闪过一丝幽绿的光芒,他心念一转,深呼吸了几次,手掌摊开,运力召唤,那片滚落在地的悭臾龙鳞似乎感应到了,飞至他的掌心,渐渐发出耀眼的光芒,“晴雪……我不会……让你死……”
蓬莱岛边,已然落在安全地带的几人焦急地等待着。
山顶恢弘的大殿,像是化做一堆祭天的木柴,热烈地焚烧着,烟雾弥漫,不时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残骸顺着山体滚落,碾压过无数的草木。
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方兰生手持着佛珠,如果此刻祝祷是有用的,他会求遍满天神佛。
“屠苏哥哥不会有事的……”襄铃攥着小拳头,却止不住眼泪,“他最厉害了,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都会回来的……”
红玉不发一言,蛾眉深锁,只是不断向山顶的烟云中张望。
天空中一道雷鸣般的巨响,有刺眼的白光撕破云层。
几人惊望过去,却见云雾之中出现庞然龙影,鳞爪微现,渐渐飞远。
金瞳的黑龙翱翔于天际,一腾一跃,俱是人间百里之遥。
巨大的龙角如深海的珊瑚,旁边却倚着两个人。
男子面孔苍白虚弱,身上遍是伤口和血渍,显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
女子将男子搂在怀中,眼中明珠半垂。她已摘去了从不离身的手套,莹白的手指抚过男子的脸颊,指尖有蓝色的幽光闪耀。
乘龙飞翔,本该是多么潇洒快意,只是男子的呼吸渐渐微弱,脚下掠过怎样的山河美景,都无法再留意观看了。
百里屠苏的手垂在黑绿色的龙鳞上,龙鳞冰冷,像他的手一般,“悭臾……要去哪里?”
黑龙悭臾并未开口,只是以意念作答:“不周山龙冢。几日之后……便是吾的死期。”
百里屠苏露出淡淡的笑容:“这样……也算实现了你与太子长琴的……远古之约吧?”
“哼,小子,到现在才召唤吾……差一点就等不到了……”
悭臾载着二人向西北而去,天空中有晶莹的雪花落下。据说应龙飞向不周山归天的时候,即便是八月也会飘起细雪。那些雪花乍看去一模一样,可若细细分辨,每一片都是不同。
百里屠苏只觉一阵浓浓的倦意袭来,无尽的黑暗在召唤他,身体变得轻盈,像是就要被风吹散。
“晴雪……”他拼命地睁开眼,风晴雪就在眼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了,已经没事了。
他打败了欧阳少恭,夺回了玉横,制止了那场灾厄。
晴雪安全了,朋友们都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