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次马甲给我发的都是一些古怪的数字,我没有理会。不过有天晚上我还是接受了他的好友请求,开始和他聊天。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聊天记录:
马甲21:54:47
你好。
徐美丽21:55:28
你好。
马甲21:55:36
老蛇吗?
徐美丽21:55:42
是啊!
马甲21:55:49
哦,我还以为搞错了,你怎么起了个女人的名字?
徐美丽21:56:00
媳妇起的,不让改。
马甲21:56:03
谢谢你加我。
徐美丽21:56:06
没事。
马甲21:56:26
我看了你的帖子,我很喜欢。
徐美丽21:56:50
谢谢。
马甲21:57:10
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徐美丽21:57:19
我不会算命哦!
马甲21:57:28
我不找你算命,我想问你,能有什么特殊的办法,找到我父亲吗?
徐美丽21:57:35
对不起,我没有。
马甲21:57:44
哦……
徐美丽21:57:45
对不起!
马甲21:58:28
我父亲走得很奇怪,真的!
徐美丽21:58:36
呵呵……
马甲21:58:42
他来得也很奇怪。
徐美丽21:58:49
什么意思?
马甲21:59:00
我十三岁,父亲才来。
徐美丽21:59:03
呵呵,他是继父吗?
马甲21:59:06
是我亲生父亲。
当我再次在QQ上遇到马甲,我主动向他打了招呼。因为,他第一次说起他父亲的时候,有一个疑问,我还记得。
他说他的父亲,是他十三岁的时候才来的。这个逻辑上的错误,让我很好奇。
马甲告诉了我他父亲的身份:
“我父亲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英雄,立过二等功,勋章还在家里,有机会给你看看。他在受伤痊愈后,回到家乡,给我们这个县的所有中学都作过报告,还受到县政府领导的热情接待。后来他和我妈妈结婚,就生了我。从小到大,老师都很喜欢我的,身边的人也对我很好,因为我是英雄的后代嘛,呵呵……我爷爷也是老革命,当过营长,参加过长征。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因为工作的关系,离开我妈妈,一直到我十三岁才回来。不过那时候,我妈妈已经病逝……”
于是我又知道了马甲的另一个信息,他母亲也死了,而且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他是一个人长大的,怪不得他要寻找他的父亲。
马甲的父亲到底是从事什么工作,一出门就是十四年?期间小孩出生,妻子病逝,都不能回家探亲,丢开家人,这么长时间。到底是什么单位,这么不近人情?
想到我也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不禁与马甲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之后,我又看到马甲跟在我帖子后的一长串诡异数字的留言,我的好奇心更强了。于是第二天,我早早地守在电脑前,等着马甲上线,我想听听他多说一些他家里的情况。
可是一直等到很晚,马甲才上线:
徐美丽23:10:15
很忙吧,这么晚才上线。
马甲23:10:25
是啊,蛇哥,我看一些资料看得忘了时间。
徐美丽23:10:49
还是那些数字吗?
马甲23:10:55
是的。
徐美丽23:11:09
你留的言,我看了。
马甲23:10:15
呵呵……
马甲23:10:30
蛇哥,我问你个事情。
徐美丽23:10:41
问吧!
马甲23:10:54
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些我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事情吗?
徐美丽23:11:24
这个……
马甲23:11:33
……
徐美丽23:11:59
其实我是无神论者,我认为所有写灵异故事的作者,都是无神论者。相信鬼神的人,对这些事情,有强烈的敬畏心理,所以他们是不会写的。
马甲23:12:16
原来是这样啊。
徐美丽23:12:51
是不是很失望?
马甲23:13:56
我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看一些数字。
徐美丽23:14:07
是你发给我的那些数字吗?
马甲23:14:33
不是,那些数字和我父亲没什么关系。
徐美丽23:14:42
你父亲什么时候失踪的?
马甲23:15:28
2005年6月17日。
徐美丽23:16:04
你父亲退役后,到底去了什么单位上班,为什么十几年不回来?
马甲23:16:22
他在一家航运公司工作,在我出生前就去了。后来他说他因为工作的关系,一直都没机会离开岗位,到了1997年,才有机会回家。
徐美丽23:16:29
这是家什么航运公司啊,哪有把船员留这么久的?
马甲23:16:50
远洋。
马甲23:16:53
中国远洋集团。
我更加好奇了,进一步和马甲交流。知道了更多他父亲的事情。
马甲姓吴,他父亲也姓吴,呵呵,说废话了。
马甲的祖父,参加过黄麻起义,后来在大别山打了五六年的游击,命大没有牺牲,随后跟着红军长征到延安,是一个老革命。马甲还暗示,他的祖父与共和国开国的某个将军,是不出五服的堂兄弟。
这个我相信,红安是中国有名的将军县,出了很多能征善战的将领,黄冈地区地处大别山脉,民风彪悍,每逢乱世,造反的人很多。当初黄麻起义,很多人都是全家老少一起参加,甚至妇孺都不落后。一个县城,能出两百多名将军,绝不是偶然。
看来这个马甲是革命军人的后代。
一将功成万骨枯,红安出身的两百多名将军的身后,倒下的人不计其数。当然还有无数像马甲的祖父这样的军人,虽然在战争中,保全性命,却没有机遇当上军队的将领。他们默默无闻,不为大众所知。
我第一次和这种根正苗红的人打交道。我以前接触的人都是非常普通的芸芸大众——工人和农民的后代。
马甲的祖父在建国后,转业到武汉的一个政府部门当领导。在1967年因病去世。马甲的父亲继承父业,十八岁在马甲祖父战友关照下参军。
对越自卫反击战开始后,马甲的父亲加入了最早进入战场的某野战部队参加战斗。1982年,马甲父亲荣立二等功,并回到后方,然后认识了马甲的母亲。
在新婚两个月后,国家安排马甲的父亲进入远洋集团工作,然后渺无音讯。但是每个月,马甲的母亲都会从长航武汉分局按时拿到一份在当时相对不菲的工资。马甲母亲在1992年因癌症去世。长航局出面给她办理后事,并且又派了一个保姆照顾马甲。马甲继续拿着那份丰厚的工资,上初二那年,他的父亲终于回来。
当马甲想和父亲在一起,过上有亲人照顾的生活时,他的父亲,却回到黄冈的老家,住进老屋,一个人独自生活在大山里面,这一待,就是八年。其间只有寒暑假的时候,马甲才会回老家和父亲团聚。
可是马甲的父亲对马甲很冷漠,仿佛把他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除了生活上的照顾,感情上并无任何的交流。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八年后他父亲失踪。
马甲说,他的父亲回来之后,就孤单地待在老屋,什么地方都不去。不过临失踪前,他父亲到大学找过他,但是什么都没说。父子俩就在校外的餐馆里吃了顿饭。
当时,除了对父亲突然的造访感到奇怪,马甲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当时他还不知道这将是他和父亲最后一次相聚。
“你能回想起,你和你父亲最后一次见面,他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人吗?”我问马甲。
“没有……”马甲过了一会儿,才打字过来,“我刚想起来了,他出门的时候,有两个人和他走在一起。”
“什么样的人?”我打字问道,“衣着奇怪吗?我的意思是,是否穿着很正统或是气质非凡的人?”
屏幕安静很久,马甲应该在电脑那头仔细回想。
“我想起来了,两个人之中,有个女的,那个女的很漂亮。”
看到这句话,我忍不住笑了,马甲绝对是个男人。但随即我笑不出来了。
马甲又打了一句话:“那个漂亮女人三十多岁,是个外国人,白种人,她是金色头发。”
“难道是你父亲在远洋集团工作,漂洋过海的时候认识了外国朋友?”
“应该是的。”
“她是不是你父亲在国外的情人,你父亲和那个女人出国定居了?”
“绝对不是。”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父亲再次离开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说来听听。”
“我父亲走后,来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他们都在暗中打探我,但从来没有直接找过我,跟我交谈。之后两个月,我到长航武汉分局去领取父亲的工资,可是被告知,我已经成年,没必要领取工资了。”
“这个理由不成立。”我打字过去:“这是你父亲的工资,并不是你的抚养费。”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父亲这么多年发的工资加起来不算少,钱都存到银行,就算是我大学毕业不去工作,也能过得很好,所以我就没有坚持。”
我在电脑前犹豫了很久,终于打字过去:“也许我说了你不高兴。你父亲可能从事一个很特殊的职业……”
马甲没有打字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马甲回话了:“其实我当年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你父亲有可能是个间谍。而且,很可能……叛变了。”
“不会的,我父亲绝不会叛逃,你不了解我的父亲,你不了解我的家庭。”
“你自己也说过,你并不了解你的父亲。”
“我父亲绝不是这种人,他当年在越南,潜入到敌人后方,一个人悄悄地干掉敌方一个通信班,用通讯工具,报出越军指挥所的位置。”
“就像‘黑豹突击队’那样,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是吗?”
“是的,我父亲作报告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在我老家,很多人都还对我父亲的事迹津津乐道。”
“你自己并没有听你父亲说过?”
“是的。”
“他回来后,八年时间里,都没跟你讲过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他没讲过他的任何事情。”
我也开始沉默,过了一会儿,我才打字回复:“你父亲在远洋集团上班,怎么会由武汉长航局发工资?据我所知,它们虽然都是水上运输单位,可并不属于一个系统。”
“我说过,我父亲很多事情,无法用常理解释。”
“那再说给我听听。”
“这个我说不好。”马甲打字过来,“你有机会和我见面了,就知道了。”
“希望有机会。”
“你来了,我请你吃饭,好好喝一顿。”
“好的。”
回国后,我被公司安排在后方上班,暂时没有到工地上。我经常把马甲发的那段数字弄出来看,可仍然看不出个所以然。
之后和马甲聊天,都是关于世界观的话题,讨论的都是宗教和哲学上的问题。如果公司不派我出差,我和他也许就是永远在网上聊天,再也没机会知道关于他父亲的那些事情。可是这个世界总有巧合发生,我刚巧需要到武汉去给公司采购一点东西,于是临行前,和马甲联系上了。他非常高兴,和我约在武汉大学门口碰面。
我要去办事的地方刚好是在中南路,离武汉大学并不算远。于是我匆匆办完了公事,就到武汉大学门口等他。
到了约定时间,一个中等个子的年轻男子,从一辆别克车上下来走到我面前。“老蛇?”
我点头。“马甲?”
他开着他的别克车载我到了他的家。他家是一栋独栋的两层小楼,附近都是这种小楼,在一个很大院子里面。看样子,这里应该是老干部的家属楼。
“这房子算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他平反后,政府重新分给我的房子。”马甲边说话边用钥匙开门。我跟着他走进房间。房间很干净,家具摆设也很齐整。
马甲不绕弯子,把我带到他的书房。上楼之前,他在楼梯旁边厨房的冰箱里拿了瓶可乐递给我。
我走进他的书房,里面有个巨大的书架,摆满了书。靠窗的地方,摆着台电脑。他招呼我坐在电脑旁的一把椅子上,这时候我发现电脑桌上铺满了A4纸,纸上写满了数字。
马甲看到我在注意这些纸条,脸上渗出苦笑。
“我明白了。这些数字,是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一些信息?”
马甲默认了,这个很正常,我早就猜到。
“你给我发的那些数字,就是你父亲留下来的数字中的一部分?”
“不是。”马甲否定,“我说过的。”
“先不说这个。”马甲说,“你先看看我父亲的照片。”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相册给我看。
照片大概是上个世纪80年代早期照的,都是黑白的。照片中有个健壮的年轻人,穿着军装,胸前挂着勋章。另外,还有他在一个大礼堂的讲台后面,坐着作报告的照片。毋庸置疑,这个年轻的军人,肯定就是马甲的父亲。翻着翻着,我看到相册里出现了张女人的照片,照片是在简陋的照相馆里拍的,背景是油画风景。
我正看着,马甲把他父亲的二等功奖章递给我看。我仔细看了,奖章和照片上的形状一致。
马甲对我说道:“我再给你看本相册。”
我点头说:“好的。”
马甲又拿过来一本相册,比上一本相册精美得多。我翻开来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彩照,是两个年轻人的合影。
照片应该是上世纪90年代后期用傻瓜相机所拍,两个人的样貌非常相似,年龄也相差不大。我不知道哪个是马甲。
我问马甲:“你还有个弟弟吗?按时间算,你不可能有弟弟啊,你父亲在外面生的吗?”
马甲回答:“我说过我的父亲的事情有些古怪,这只是其中之一。”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马甲用一个指头点在照片中的少年头上,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脸颊。
“哦。”我恍然大悟,“你父亲在和你母亲之前,和别人生过一个男孩,是你的哥哥。”
我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自己又想错了,因为马甲在慢慢地摇头。
“我父亲十八岁参军,一直在军队。他和我母亲结婚前,并没有过孩子。”
我呆住了。马甲没骗我,他的父亲的确是很怪异的一个人。我现在明白了,照片里的两个人,年纪略小的,是马甲本人,而那个年纪稍长的,是他的父亲!
按照马甲以前和我聊天提供的信息,他的父亲应该是1959年生人,1977年参军。按照照片的时间来算,他父亲这个时候,已经是四十岁出头,马甲是十七岁左右。
可是两个年龄相差二十三岁的父子,从照片上看,最多就只相差五岁的样子。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马甲在故弄玄虚,和我逗着玩。可是看着马甲脸上郑重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回想我和马甲之前在网上聊天的情况,交流中,也不觉得他是个搞怪的人。我暂时想不通。
“如果你不相信,我明天可以带你去我老家,找个当年见过我父亲的人问一问,我父亲当年的样貌,是不是这么年轻。”
马甲说出这句话,我内心再怎么疑惑,也暂且相信了。
马甲打算请我吃饭,我拒绝了,因为我要当天返回公司。这天是情人节,我答应老婆,一定要赶回宜昌。
马甲见我坚持要走,也不再强留,便把我送到客运站。我刚好买到下午四点那趟车的车票。
我准备上车了,马甲说道:“蛇哥,有机会再来武汉,我们再聊聊。”
我惭愧地说道:“我都帮不了你什么,真不好意思。”
“我相信你肯定能帮到我的。”马甲非常肯定。
虽然我听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是这么稀奇古怪的事,还是第一次见识。我内心的震撼,无法言表。
我坐在大巴上,看着车窗外的农田,不禁嘲笑自己,老徐啊老徐,你可真是应了一句成语——叶公好龙。
一个在海轮上连续工作了十四年的海员,经历那么多惊涛骇浪,远离家人的生活又是无比的枯燥、无聊,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比一般人的样貌老很多,可是马甲的父亲,不仅没有比旁人苍老,相反还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十岁。
就算是最会保养的人,也不能让时间停止,永葆年轻的容颜。马甲坚持的没有错,在他父亲身上的确是有超出常理的事情发生,而不是我简单的猜想——仅仅是个间谍。
我决定,有机会再到武汉,一定要和马甲好好探讨一下他父亲为什么不会变老。
回到宜昌后,我仍旧和马甲在网上聊天。
我对马甲说:“你给我发的那段数字,实在是太深奥了,我无法看出任何端倪。”
马甲回复我:“那按照你的思路,能看出什么来呢?”
“这些数字,肯定是一段文字,只是用数字编码的形式表现出来。你父亲当年是侦察兵,他应该很擅长这个。你试过摩斯电码吗?就是《无间道》上面演的那个,或者是其他的解密的密码,电视剧、电影《风声》都是说这个的。”
马甲回复:“你的想法是对的。我发给你的数字,就是一段文字。”
“你破译了?”
马甲没于正面回答我,只是发了一段文字过来:
“离老蛇好近,一定要拍照留念。顺便顶老蛇,喜欢看你的中长篇,可不可多写几个徐工和王八后来的故事。我也知道写这个很累的……不过还是拜托老蛇了。”
“什么意思?”我被搞晕了。
马甲说:“这就是我给你发的那些数字的意思。”
“你已经破译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找我帮忙?”
“这个不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数字,我发给你的是我自己编出来的代码。”
“看来,你研究得很深,你都能做到这一步了。”
“我大学学的专业就是计算机,我是一个程序员。”
我暂时没有回复。
马甲继续说:“可是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看不出父亲留下的数字的涵义。”
我说:“和你相比,我这方面的知识是零,我想我帮不了你。”
马甲回复:“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朋友了,再来武汉,我一定要请你喝酒。”
一个月后,我又要到武汉出差,这次出差要在武汉待两天。于是我在网上联系马甲,约好了到时我们一起喝酒。
我早早地把公事办完,然后马甲开着车,带我回他的老家——黄冈地区的一个山区县城。
我时间很紧迫,马甲把车开得飞快。车从水泥路转入一条破烂的碎石路上。吴家的老屋,在一个很偏僻的山坳里面。轿车不能开到老屋门前,我们下了车,又走了十几分钟,绕了一个山坡,才到达吴家的老屋。
这个房屋附近都没有人家,吴家的老屋,还是古老的夯土墙。房屋占地很大。不过从破烂的门窗就能看出,这地方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马甲的父亲,当年就是一个人孤单地住在这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或者心里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让他远离闹市,默默地待在这里?
马甲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我们走进堂屋。屋里面的摆设都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很常见的家具,正墙上贴着毛主席画像,两边的墙,一面贴着十大元帅骑马的画像,一面贴着列宁的画像。
屋内的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画像表面因为房顶漏雨,纸张已经是黑一块黄一块。我匆匆打量一下,就跟着马甲走到堂屋左后方向的厢房。
马甲又掏出钥匙,开门。这间应该就是他父亲当年的卧室。
门开了,屋子里昏暗得很,马甲拉了拉门边的绳子,我听到开关的“啪嗒”声,可是灯没亮。
马甲嘴里咕哝了一句,他走进屋内,推开木制的窗户,房间里才明亮起来。
我看了屋里的样子,顿时明白了马甲为什么要拼命研究那些数字。所有的墙上,整个地板上,全部的家具上,连床板都不例外……全部都是数字。
马甲武汉家里电脑桌上的数字,就是来源于这里。
“你父亲当年肯定是用了一种特殊的颜料。”我说道。
“这是肯定的。”马甲回道,“去年我就觉得这屋里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字迹。我以为是雨水渗透下来的痕迹,幸好没有让人来刮石灰。”
我和马甲在他父亲的卧室里站了很久。我没有动任何东西,因为我想没这个必要,马甲肯定早就把这房间每个角落都检查得清清楚楚,我不用再多此一举。
“走吧。”马甲说道。
“对不起。”我有点歉意,“我只是个写帖子的。除了会幻想,并不会做这种实质性的事情。”
马甲没说话,我们走出来,又驱车回到武汉。
一个星期后,关于马甲的父亲,我脑袋里突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连忙在网上给马甲留言。
马甲正在线上。我急不可待地对他说:“你父亲留下的数字,也许根本不值得研究。”
“为什么?”
“我们带入思考一下。”
“你说。”
“你父亲是个侦察兵,这个确定了。”
“是的。”
“而且是立了大功的侦察兵。”
“当然。”
“你父亲这种人,心理素质肯定很过硬。你家的政治背景无可挑剔。”
“你到底要说什么?”马甲有点着急。
“你父亲也许没有退役。他也许到现在都是个军人。”
“可是当年,他明明退役了进入远洋集团。”
“远洋集团的员工,为什么由长航武汉分局来发工资?”
“这个,我没想过,从没想过。”
“你现在可以去问问长航武汉分局,问你父亲的下落。他们肯定会告诉你,他们应该只是给你父亲代发工资。”我接着打字,“你去远洋问过你父亲的编制没有?”
马甲回复:“2005年,父亲失踪后,我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的函件,内容是我父亲长时间离岗,不能占用编制,开除。落款是远洋集团。”
“远洋集团的总部在天津。”我回道。
“你在网上查过?”
“不用,我2009年在天津,很巧,我在天津市游玩的时候,曾经路过远洋集团的总部大楼。”
马甲回复:“我现在要出去了,那下次聊。”
“好的,明天把你问的情况告诉我。”
第二天我在网上一直等着马甲上线。我现在对他父亲的事情越来越好奇。
不过这一天他都没有登录QQ。
第二天没有,第三天也没有……
一直过了一个星期,我终于等到他了。
我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了,你去长航问了吗?”
马甲回复:“问了。”
“我猜对了吗?”
马甲说:“比你猜测得更过分!”
“什么情况?”
“当年给我发钱的出纳、会计都换人了,现在的财务根本就不清楚我爸爸那件事情。”
“你找过他们的领导没有?”
“我找了,他们也是换届之后的领导,对这事一无所知。他们听我说了后,也很好奇,专门又安排财务查了以前的工资记录……”
“没有查到,是吧?”
“是的。”
“于是你去了天津?”
“对。”
“你在天津应该也查不到什么!”
“是的,四个字:查无此人!”
“那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马甲说:“你应该能猜到。”
“我想,你应该是去了北京,反正离得很近。”
马甲说:“我按照当年寄信函的地址去找,那个地址是中央军委。”
“那你肯定进不去。”
“于是,我又去了当年我父亲所在的军队连部,好在当年父亲所在部队的番号还在。”
“你打听到什么?”我急忙问道。
马甲说:“说了你肯定不会相信。”
“你父亲还有什么事情,更让人匪夷所思呢?难道你父亲当年的部队也查不到他的资料?”
马甲说:“我父亲叫吴XX,我在他当年的部队问他的名字,我问到了。他们确定了我父亲的身份,还热情地招待了我,他们对我父亲立下的战功很清楚。”
“那就好啊。”
“不好。”
“出了什么意外?”
“我父亲根本就没回来。”
“什么意思?”我越听越诧异。
马甲说:“他们说我的父亲的确是荣立了二等功,可是我父亲并没有活着得到这个荣誉,他的二等功,还有他的烈士身份,是追认的。”
“什么?”
“我的父亲根本是死在了战场上!”
一定有什么事情出了岔子。这下我也昏头了,于是我发了一长串惊愕的表情过去。
过了一会儿,我见马甲没回复,于是又问他:“那你父亲回来后的事情怎么解释。你父亲在你老家作了报告的,还有你,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回来结婚生子?”
马甲说:“你能帮我分析一下吗,我现在脑子很乱。”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
“我帮你分析有三种可能。一,你父亲真的死在了战场,回到家乡的是另外一个人。他冒名顶替你的父亲,过着英雄的生活。但是这个人和你母亲结婚,生下你。从血缘的角度来讲,这个替代者,仍然是你的父亲。”
“二,你的父亲并没有死,他作为战斗英雄回了家,却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他的身份被抹掉。”
“三,你父亲死了,回来的是你父亲的鬼魂。呵呵,这是我在开玩笑。你想有没有这种可能,你父亲在战斗结束后,因为伤势很重,无法表明自己的身份,被送到后方医院。你父亲的战友找不到他的尸首,或者是把其他的尸首误认为你的父亲。”
马甲说:“我在部队见到了我父亲当年在军队的照片,还包括他的军官证、他的入党宣誓仪式上的照片以及随军记者给他拍的军营照……但照片上的人,不是我父亲。”
“你的意思是,照片里的父亲,是另外一个人。你所说的那个父亲,其实已经死了。你真正的父亲,是个冒名顶替者?”
“这太让人无法接受了!”马甲显得有些激动。
我只得安慰道:“你想开点,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也许你亲生的父亲和吴XX很熟悉。吴XX本来就没什么亲人,于是你亲生父亲利用部队和地方上的信息隔阂,回来后,和吴XX调换了身份。后来你亲生父亲因为良心发现,无法面对身边的人,于是漂洋过海,十四年都没勇气回家。回来后,他又因为同样的理由,选择独自生活。几年后,他实在无法承受内心的压力,悄悄失踪。”
马甲说:“只能这么想了。”
马甲和我两个人都不聊天了,QQ聊天窗口平静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我又主动打字过去:“你有事情瞒着我。”
马甲问我:“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这么多线索,你在过去的五年里,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为什么你以前不去长航和远洋,还有你父亲的部队了解情况?”
“蛇哥……我去年才看到我父亲在老屋里留给我的数字。在那之前,我并不认为我父亲的失踪,会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毕竟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失踪,如果你去过公安局的人口失踪调查科,就会知道在我们这个国家,人口失踪的确算不上什么偶然事件。”
“那你父亲的年龄和样貌,怎么解释?”
“生理上的特殊,相对来说,更不值得一提。这世上返老还童的事,也不少。”
“当你发现老屋里,你父亲留下的数字,你就知道这件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是啊,你看,从我们现在分析的情况来看,我的父亲,是不是吴XX,都值得怀疑了。”
“不对。还是不对。”我摇了摇头,“你父亲退役后在老家作过报告,在家乡是知名人物,这是无法抹掉的事实。”
“难道是父亲的部队故意篡改了他的身份?”
“这样的话,就合理很多。你父亲一定有很重要的任务,并且非常隐秘,隐秘到国家要抹去他的身份。”
“那他在老屋里留下数字,是什么用意?”马甲又问道。
“我想,他是想让你知道他的经历。可是他当年没有办法告诉你,他肯定受到了监视,于是他用他的方式,留下线索,告诉你他的往事。他承受的压力一定非常大,他肯定经历了常人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才让他选择独自待在山里。”
马甲说:“是的,这个推断就能解释他又突然失踪的原因了。”
“哈哈,看来你找我找对了,我的确是很能幻想。现在我们来解决你父亲给你的线索问题。”
马甲说:“你有把握了吗?”
“我没有,但是我能试一试这个思路。我仍旧用带入的思维方式。”我想了想接着说,“你父亲是侦察兵,他能潜入敌人的后方,他能使用军队的通讯设备,也就是说,他具有情报人员的素质。”
“你的意思是,他从战场回来后,被国家某个安全部门接收,成为情报人员,从事非常隐秘的工作?”
“正是。”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不能告诉我那十几年,他干了什么。但是他在2005年再次出去之前,又想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于是用了很特别的方式?”
“对。”
“可是我一直无法破译我父亲留下的那些数字。他从来没有给过我提示。”
“你知道情报人员,或者是从事破译密码的工作人员,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玩心眼。”
“你父亲肯定是能猜度别人心理的高手。也许我们现在所做的推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我们离真相很近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我搞不懂那些数字。”
“不要再想那些数字了,那是你父亲糊弄暗地里监视的人的。”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父亲有什么东西要留给我,并不能从数字上入手?”
“是的,这样不仅瞒过了监视你的人,也保护了你,并且让你能得到他留下的信息。”
“我该怎么做呢?”
“讲的其实就是钩心斗角的故事。无论什么计策,什么战略,其实说白了,都是一个揣摩敌方心思的过程。打个比方,空城计,诸葛亮就是算准了司马懿的心思。司马懿看见空城,就认为是诸葛亮故意做出的假象,诸葛亮算准了司马懿会这么想,为什么,因为诸葛亮知道在司马懿心里,他是个不敢冒险的人。说穿了,策略就是个一正一负,猜大小的赌博。”
“可不可以这么理解,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最终的基础都是对立的二元?就像计算机,无论多么复杂的计算和操作,核心处理器所面对的就是0和1。”马甲说道。
“可以这么理解。你父亲留给你的线索,肯定非常简单就能找到,原因就是,他留下这些貌似有理可循,但又无法破解的数字,其实只是个掩饰。”
“我明白了,我可以去找我父亲当年作报告的时候所结识的人。他把这些东西,平平常常地交给某个能相信的人,就是最简单的方法。”
“应该就是这样了。”
“那我要很隐蔽地去找那个人了。”
“不用了,你的父亲已经帮你把这个问题解决了。那些用特殊颜料写在墙壁上的莫名其妙的数字,也许在他失踪后不久,就被监视他的人发现。时间过了这么久,那些部门的人员可能已经被这些数字折磨得没了耐心。再严密的监视,也会松懈。我想监视你们的人,现在已经撤走了。”
“谢谢你,谢谢你!”马甲听了我的分析,又连连感谢。
“别谢我,以上我所说的,都只是大胆的推测,仅仅是推测……”
这次聊天之后,我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网上遇到马甲。我一直在想,马甲究竟找到他父亲留给他的信息没有,我的大胆猜测,是否正确。
终于,在四月中旬,我在QQ上看到了马甲的留言:“蛇哥,你是对的。”
他发这个消息是前一天的深夜,现在他不在网上。
隔了几天,马甲又在网上给我留言:“蛇哥,你猜,我父亲把留给我的日记本,给了谁?”
留言仍旧是深夜发的,我看到信息的时候,他还是不在网上。
我回复:“别跟我绕弯子了。”
第二天,我就得到消息。
马甲留言说:“哈哈,真的跟你说的一样,我就找了两个人就找到了。我找的第一个是当年他作报告所在学校的校长,我没有得到答案,然后我又找了另外一个人,他是我们当地一个姓吴的人,是一个修族谱的。我当时想,他那时候要修族谱,肯定会找我父亲,我父亲是名人嘛。他告诉我,我父亲答应把自己列入族谱的条件就是,他绝对不能看这个日记本,再就是当我找到他的时候,就无条件把日记本交给我。”
我留言:“为什么不要他主动给你。”
我正要把这条留言发上去,想了一下,马上就取消了。我怎么都笨了,如果修族谱的主动去找马甲,岂不是会引人注意?当马甲能慢慢找到这条线索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了。
马甲的父亲,绝对不是个平凡的人物,他实在是太聪明了,真是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