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龟铭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凤歌 本章:第二章 龟铭

    姚晴只觉得身子轻得出奇,像是一片枯叶,被风儿吹拂,优游飘荡,总是无法落地。四野雾茫茫的,听不到,也看不清。

    “我做了什么?又在哪里?”这念头在她的心头反复迸闪,却又没有力气回答。有生以来,姚晴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彻骨冷意蚕食身心,只有心口若断若续,还有一丝暖气。

    然而,那股暖意似浓了些,慢慢扩大,耳边传来细微人声,嗡嗡嗡的,有如蜂鸣。姚晴欲要聆听,却又打不起精神,困意如潮而来,一转眼就充满全身,陡然她神志一迷,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无知无觉,猛然间,她心头动了一下,悚然惊觉,神识慢慢灌注,身子也充实了些,多了几分气力,慢慢张开眼睛。

    暖气如熏,身处的是一座暖阁,雪白纱帐层层低垂,透过轻纱,隐约可见一点孤灯,散发着柔和光芒。

    记忆一点一滴从心间掠过,停留在一片深浓翠华,弥天繁花里。“那真的是我么?”姚晴沉浸在那一刹那的芳华中,不觉痴了。

    帐边玉钩叮叮作响,韵律轻柔,将她从记忆中惊醒,眼前倏尔一亮,姚晴慌忙闭眼,眼前光影闪动,姚晴几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深深投来,凝注在自己脸上。

    浓稠的汤液灌入口中,苦涩中微微泛甜,姚晴品出是参汤,参汤入腹,丹田处涌出一股暖气,绕身一周,复又湮灭。

    忽觉左颊暖湿,泪水顺着脸颊淌下,一缕缕沁入鬓角枕上,姚晴忍不住想:“我怎会为他使出‘三生果’?我傻了么?竟为一个傻子……”不知怎地,她心底泛起莫名羞涩,尽管朦胧中光影凌乱,却怎么也不敢睁开眼睛。

    眼前暗了暗,纱帐放下,只听有人道:“还没醒吗?”说话的却是谷缜。

    沉默半晌,陆渐叹道:“还没动静,昏迷三天了,地母娘娘说她也该醒了……”说到这儿,嗓子嘶哑,哽咽难言。姚晴心中奇怪:“我打了个盹儿,就过去三天了么?”

    谷缜叹道:“地母说了,眼下只有上好的人参能够吊命,岛上虽有人参,却少上品,我已托人去中土找千年参,快些的明日便到。”

    又是一阵静寂,陆渐忽道:“千年参能有用么?”

    谷缜道:“试一试总是好的。”

    说罢两人再不作声,空气中弥漫一种微妙的意味,柔纱微动,炷影摇红,嘎吱一声,窗扇敞开些,涌入潮湿水气。

    忽听谷缜缓缓说道:“陆渐,你真的不去?”

    陆渐道:“我不去了,阿晴这个样子,我哪儿也不去。”

    谷缜道:“这次我和万归藏打赌,关系东岛西城的运数。名为斗智,紧要关头,仍要倚仗武力,当今世上,除了你谁能抵挡万归藏?你不去,这一场论道灭神,我是必输无疑了。”姚晴听得心头微动,忍不住侧耳聆听。

    陆渐长长叹了口气,涩然道:“我抵挡得了万归藏,阿晴怎会变成这样……我,我真是天下最无用的人……”

    谷缜道:“大哥,你对姚姑娘的情意,天地可鉴。但这次赌斗不同一般,若是被万归藏找到潜龙,作改朝换代之用,以那东西的威力,不知要死多少老百姓。”

    陆渐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与他赌。”

    谷缜道:“万归藏眼界太高,若不是八图之迷这等豪赌,又哪能让他改变主意?”

    陆渐道:“赌又如何?以他的智谋武功,取胜也是迟早的事。”

    谷缜似乎微微动气:“你这话太长他人志气,万归藏没有莫乙襄助,未必能破解八图谜语,找到那五条线索。只要他一日不瞧出线索,胜算就在咱们手里。”

    “谷缜,对不住。”陆渐沉默片刻,道:“阿晴这个摸样,我如何离得开她。她活着一日,我陪她一日。她若死了……我,我……”说到这个,仿佛噎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谷缜沉默半晌,忽地叹道:“陆渐,我不该逼你的。”说罢只听门嘎吱作响,脚步沓沓,渐行渐去。

    暖阁中沉寂了一会儿,便响起低哑的哭声,陆渐边哭边道:“谷缜,对不住,对不住……我,我真是天底下最无用的人……”

    姚晴想道:“无怪万归藏不杀他,这小子真是斗志全无了。”想到这儿,心里有气,轻轻呻吟一声。风声忽动,陆渐掀起帐子,十分激动:“阿晴,你醒了。”

    姚晴见他又喜又怕的神气,心中酥暖,微微笑道:“醒啦,就是有一些饿。”

    陆渐听她神志清楚,谈吐无碍,心中狂喜。说道:“好啊,我给你找饭菜去。”

    姚晴道:“我不吃饭,我想喝鸡汤。”

    陆渐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叫厨房去做。”

    姚晴摇头道:“我不喝别人的,你亲手给我做。”别说做一品鸡汤,就算要陆渐入水捞月,缘木求鱼,傻小子也会奋勇一试,闻言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姚晴叫住他,又道:“我不想见外人,只想一个人清情静静的,你别让人照看我,就是在屋外守着也不许。”

    陆渐面露难色,可一想到她性命不久,此时此刻任她有何请求,也无拒绝之理,于是点了点头,悄然出门去了。

    姚晴待他去远,双手用力,支撑起来,扶着床椅来到床前妆台,明镜皎洁如明月,映射柔和烛光,照出她的脸庞,五官仍是绝美,脸色却有如台上戏子,抹了浓浓的白粉,惨白凄凉,已不是人间颜色。

    姚晴取了胭脂,抹在脸上,又用口红嫣然双唇,再瞧时,镜中人少了几分凄凉,却多了几分狐媚妖态,如何瞧来,也不似生人。

    姚晴拭去口红胭脂,叹了口气,拈起桌上一支金钗,在喉间比了比,钗尖陷入肌肤,冰冰凉凉隐隐作痛,她忽又道:“这一下血溅数步,死相一定难看极了,我宁可他看我死在床上,也不愿他见我如此死法。”当下蘸起胭脂水粉,在桌上写道:“陆渐,我去啦,你好好活着,不要输给万归藏。”

    写到这里,忽觉心中竟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从来不曾想到,自己对陆渐竟有这么多话要说,大到功业是非,小到一餐一眠,还有种种的阴谋诡计,人情冷暖,自己这么一去,将他孤零零留在这人世间,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姚晴双眼模糊起来,猛一咬牙,扶案站起。参汤的热气还在,还能支撑双腿,她定了定神,推门而出,扶着长廊粉壁,慢慢前行。

    陆渐果然听话,门外的侍者一个未见,静的出奇,幽幽的花香携着远方的浪涛声飘了过来。姚晴打了个寒噤,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向着涛声远处慢慢走去。

    暖阁建在灵螯岛高处,出了一道朱漆小门,青石阶梯直通海边,姚晴走了三百多步,来到阶下,前方涛声越来越响,海风也越来越急,将她身子里的热气丝丝吹走,姚晴的身子越来越冷,双腿渐渐无力,又怕有人找来,前功尽弃。当下走到路边,躺在一块礁石后面,石块也是冷冰冰的,一点点吸走她仅有的热气。

    “难道连投海寻死也不能么?”姚晴心中生出一丝悲凉,想要站起,双腿却没有一点而力气,“就这样死了么,也好,只要死了,他便没了牵挂,哎,真是命里的魔星,我好端端的女孩子,怎么会喜欢他呢,见了他时,总是恼他恨他,可一时不见他,做梦也会想着,如今好了,人死了情灭了,再也不用受那魂牵梦萦的煎熬。我姚晴也是女中丈夫,做事不可拖泥带水,虽然帮不了他,也绝不做他的累赘……”

    一念及此,挣身欲起,但试了几次,终又无力坐下,目视远方大海,海水幽黑沉静,有如无垠的巨眼,观照着天穹众星,繁星点点,投映水面,随波荡漾,闪烁明灭。

    “妈妈曾说,星星每眨一次眼睛,便有一个人会死。”姚晴痴痴地想,“不知我的星星又在哪里,什么时候会眨眼睛?”母亲的笑脸浮现眼前,是那么的美丽,温婉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姚晴心中轻轻一动:“妈妈,你可知我想着你么?再等一会儿,你的晴儿就要来啦。”

    海风悠悠,忽送一阵人语,姚晴听出是谷缜,另一个是女子,说话骄而不媚,正是施妙妙。俩人说着一些闲话,无非东岛之人的婚丧嫁娶,分分合合,说了一阵子,施妙妙忽道:“什么时候走呢?”

    谷缜道:“说不准,一来我还没想通图中之迷,二来陆渐不肯去,他若不去,我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施妙妙道:“风君侯、雷帝子、仙碧姑娘不是也要去么?”谷缜道:“他们各有所长,但还不是万归藏的匹敌。陆渐在万归藏眼皮下逃亡千里,天底下也只有他一个。”

    施妙妙叹了一声,说道:“谷缜,不知怎地,我身子有点儿冷。”

    谷缜轻轻一笑,说道:“快到我怀里来。”

    施妙妙嗯了一声,继而发出伊唔之声,似乎嘴被什么堵住。

    姚晴心儿一颤,双颊无端滚烫起来,又怕呼吸转促,被其听见,忍得十分辛苦。这时忽听不远处的礁石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姚晴吃了一惊,幽会中的男女也猝然惊变,谷缜叫道:“是谁?”

    施妙妙却道:“啊,是萍儿。”

    一条纤秀的影子从乱石中站起来,向远处走去,谷缜使出周流风劲,身影飘忽。抢到那人前方,双眼雪亮,脱口道:“萍儿,你的心病好了么?”

    施妙妙此时也抢到近前,闻言又惊又喜,抱住谷萍儿双肩,趁着月光看去,谷萍儿满眼泪珠,梨花带雨一般。

    施妙妙见她目光清楚,神气明白,浑不似以往混沌茫然的样子,不由讶道:“萍儿,你真的好了么?什么时候的事?”

    谷萍儿泪水止不住的滚下来,呼地叫道:“妙姐姐……”将头埋入施妙妙的怀里,哭得呜呜咽咽,施妙妙叹了口气,说道:“乖萍儿,好萍儿,别哭,有什么委屈,告诉姐姐就是。”

    姚晴远远听见,不由忖道:“我果然没看错,这小狐狸精真是装疯。施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早知如此,我就该在船上趁乱结果了这小狐狸,为她了却一个劲敌。”

    只听萍儿哭了一会儿,忽地抽噎道:“妙妙姐,我对不住你,更对不起哥哥。”

    施妙妙苦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只要你的心病好了,姐姐就欢喜。”

    谷萍儿眼泪又流下来,说道:“妙妙姐,你,你再对我好些,我就活不成啦……”

    施妙妙嗔怪道:“呸,呸,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谷萍儿道:“其实,其实我早就醒了,在得一山庄的时候,商阿姨对我很好很好,我对着她,比见着妈妈还亲切,日子一久,许多事情就慢慢想起来,可是,可是这么一来,真不如没想起呢。一想到妈妈和我做的那些错事,我的心啊,就跟锥子扎了似的,恨不得走的远远儿的,再也不见你们,可越这么想,我心里就越想哥哥,想爸爸妈妈,夜夜梦里都能梦到灵鳌岛的样子,听着风穴的龙吟,心里真是痛极了。我本想永世这么装疯下去,可那天陆渐大哥说论道灭神,东岛危急,我就想啊,我也是东岛弟子,虽然不肖,东岛有难,也要和哥哥姐姐死在一起的,于是就瞒着商阿姨离开得一山庄,偷上地部海船。我一路装疯,并非存心欺骗你们,只是无脸见你们,又怕你们知道了,将我赶得远远的,这么一来,我再也见不到你们啦,可是方才,方才瞧见你们亲热,我心里还是难过极了,忍不住又哭起来,妙妙姐,我可真傻,是不是?”

    施妙妙听得心中酸苦,凝视谷萍儿秀丽媚眼,大生怜意,将她抱入怀里,柔声说道:“萍儿,你若真是离不开我和谷缜,就跟着我们好啦。”

    谷萍儿心头一颤,偷偷瞧了谷缜一眼,见他俊目大张,神情疑惑,谷萍儿心念陡转,忙道:“妙妙姐,真的么?你不恨我啦。”

    施妙妙苦笑道:“知道真相时我怨过夫人,可不知怎的,总是对你恨不起来。萍儿,从今往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不分开啦。”

    谷缜心头陡震,欲言又止,忽见萍儿偷眼瞟来,眸子深处透出一丝狡黠,谷缜不由得眉头大皱。

    姚晴暗中听到,寻思:“施姑娘真是漫无心机,做什么不好,偏招来这只小狐狸精,谷缜啊谷缜,这下你可有苦头吃了。”想象谷缜日后倒霉的样子,心中顿觉一阵快意。

    这时间,忽听暖阁方向传来一阵长叫:“阿晴。”

    叫声未绝,一道人影顺着石径如飞而下,惶急叫道:“阿晴,你在哪儿?”

    谷缜闻声迎了上去,叫道:“陆渐,怎么了?”

    陆渐急切道:“你见过阿晴么?”

    谷缜道:“不曾见得,她没在暖阁中么?”

    陆渐道:“方才她要喝我亲手炖的鸡汤,我去厨房杀鸡炖好,放心不下,又转了回来,哪知暖阁中竟没有人,桌上用胭脂留了字迹,说什么她去了,还让我不要输给万归藏。”

    谷缜哦了一声,说道:“别急,她身子至虚至弱,不会走远,岛屿四面都有东岛弟子警戒,出海已不可能,是以必然在这附近。我和妙妙、萍儿四处找找,你去叫鬼鼻来,闻香识美人,可是他的专长。”

    姚晴听得七窍生烟,暗骂道:“这只臭狐狸,就你心眼儿多,节骨眼上又来捣乱。”但她定下的事,绝不更改,只听见附近脚步声沙沙作响,依法屏住呼吸,四肢着地,向着海中慢慢爬去。

    浪涛声越来越响,姚晴喉间干涩,眼前眩晕,颈上血脉突突乱跳,虽只数丈距离,却几乎耗尽她全身力气,咸湿的海风吹过,姚晴手下的沙土亦变的冰凉潮湿,大海近在咫尺,可对姚晴来说,却如天涯。

    “死也这样难么?”姚晴心头一急,顿时昏了过去。

    忽听耳边有人叫唤,姚睛迷迷糊糊的张眼望去,只见陆渐脸上满是泪水,正抱自己,姚睛心中有气,将他一推,喝道:“滚开。”

    陆渐一楞,起身让开,神色十分茫然。

    姚睛泪水盈眶,涩涩地道:“谁叫你管我的。”

    陆渐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阿睛,你怎么啦,我不明白。”

    姚睛骂道:“你个无胆懦夫,什么都不明白。”

    陆渐越发不解,说道:“我怎么是无胆懦夫?”

    姚睛道:“你若有胆,就当和万归藏一决胜负,你若是英雄豪杰,就该拿得起放得下,不要管我的死活……”

    陆渐闻言一楞,蓦地将身一挺,凛然道:“阿睛,我从来都不是英雄豪杰,我只是想静静地陪着你,至于世间的胜负成败,我都不放在心上。”

    姚睛娇躯一震,抬眼望去,黑夜中,陆渐的双眼闪闪发亮,一海星河,也不及万一。刹时间,姚睛心底深处似乎裂开了,一股激流汹涌而出,搅动翻腾,涌向眼耳口鼻,姚晴只觉眼热鼻酸、口干耳鸣,欲哭不能,欲叫不可,这种奇怪难受的感觉,一生中从未有过。

    “晴儿。”一个声音悠悠传来。声音入耳,姚晴浑身颤抖,抬眼望去,只见温黛、谷缜、仙碧等人走了过来,温黛俯身蹲下,姚晴扑入她怀里,哇的一声,终于哭出来,边哭边道:“师傅,我,我宁可死了,也,也不要做他的累赘……我宁可死了,我死了,就没人拖累他了……”

    陆渐只觉一股酸气直冲眼鼻,蓦地大声道:“你死了,我就剃光头当和尚去。”

    姚晴胸中百味杂陈,忍不住大骂道:“臭陆渐,你就知道气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罢跃身欲起,却被温黛紧紧抱住。

    温黛沉吟一阵,说道:“晴儿,你别任性啦。”

    姚晴道:“师傅你没瞧见,他故意说些混话气我么?”

    温黛道:“你们间的事夹缠不清,我也就不多说。这几日我想了许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倘若运气好,或许你的伤势并非不治。”

    陆姚二人说来说去根底都在这伤势上,陆渐闻言,顿时双膝跪倒,颤声道:“地母娘娘,你大恩大德,救救阿晴好么?”说罢又要磕头。

    温黛忙将她扶起来,说道:“你先起来,我话中之意你没听明白,以我的医术,确实救不了她。”

    陆渐心下一沉,寻思:“地母医道,天下无双,她都救不了,谁还救的了?”温黛看出他的心思,说道:“我这点儿医术都是当年思禽祖师传下来的。思禽祖师所学甚博,医道并非专攻,有位前辈比起他来,还要厉害许多。”

    陆渐怪道:“哪位前辈?”姚晴也心生好奇。

    温黛说道:“你们可知三百年前有过一位了不起的女神医么?”

    陆渐心头咯噔一下,脱口道:“地母娘娘说得可是发现隐脉、带走潜龙的那位女神医。”

    “敢情你也知道。”温黛说道:“那位女神医的医术胜过我十倍,当年她与西昆仑祖师结为夫妇,携潜龙远走海外,许多神妙医术也随她这一去,绝迹中土。后来思禽祖师从海外归来,带回若干医典。但据先师推断,那位女神医出身天机宫,深谙典籍保存之道,所著医典必留副本,倘若不出所料,这副本还在潜龙之上。”

    陆渐强自按捺心跳,说道:“这么说起来,只要找到潜龙,就能找到那部医典?”

    温黛道:“是啊,我医术有限,救不得晴儿,但那位女神医确有起死回生的手段,若能找到那部失传的医典,或许能找到医治晴儿的法门。只不过这其中的机会亦是渺茫的很。”

    陆渐沉吟未决,谷缜忽道:“纵然机会渺茫,却也胜过绝望的好。说起来,那位女神医和我东岛渊源甚深,无论医道人品,均是超凡入圣,叫人好生佩服。”

    陆渐忍不住问道:“你也知道那位女神医。”

    谷缜道:“是呀,论族谱,花祖师和我谷家还有莫大的关系。”

    陆渐道:“花祖师?”

    谷缜道:“你不知道么?女神医姓花,名讳晓霜,她的弟子姓赵,本是大宋苗裔,后与岛王释海雨的独女成婚,育有一女,晚些嫁给我家的先祖远昭公,远昭公入赘赵家之后,留在灵鳌岛。所以说,论东岛谷家的缘起,还在晓霜祖师那里。”

    这些缘由西城诸人也是第一次听说,想到东岛西城本是同源,心中满不是滋味。

    陆渐又问道:“地母娘娘,那本医典可有名儿?”

    温黛道:“名字奇怪的很,叫做《相忘集》。”

    陆渐将书名默念数次,牢记在心,转身道:“谷缜,我决定带着阿晴和你一块去寻找潜龙。”

    谷缜微微点头:“此去既有山海之险,又有绝世强敌,大哥你可要想明白。”

    陆渐道:“我已想明白。我不能让你孤身冒险,又不能丢下阿晴不顾,索性一同前往,生死在一起。”说道这里,嗓子微微哽咽,注视姚晴道:“阿晴……”

    姚晴咬牙道:“你去,我就去,大不了死在半路上,一抔黄土埋了便是,那也胜过凄凄切切,死在闺房里。”

    谷缜不禁由衷赞道:“姚大美人,这话说得豪气。”又向众人道,“我还请宁姑娘、左兄、虞兄、仙碧姑娘也到寒舍一聚,这几日我专研那些线索,略有心得,想和大伙分享一二。”

    几人中宁凝与左飞卿不在,仙碧自去叫来。不多时,齐聚谷缜房中,左飞卿内伤颇重,容色憔悴,虞照腿伤未愈,却豪兴不减,嚷着要和谷缜拼酒,被仙碧埋怨一番方才作罢,神色间好生气闷,宁凝坐在角落里,神色淡淡的,丝毫不见喜怒,也不看上众人一眼,唯有听说陆渐要去,眼里生出一丝光彩,但听说姚晴同去,那神采便又暗淡下来了,低着头一声不吭。

    寒暄数句,谷缜道:“五条线索诸位想必都已知道,我以为五者当有先后,若要破题,还需从第一条线索龟铭着手。依我之见,龟铭二字,解释有三:一是石龟所托碑铭,这类碑铭天下间数不胜数,大至皇城古墓,小至衢中路边,真不知如何找起;二是与龟有关的铭文,更是海底捞针,无从着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仙碧忍不住问道:“第三点解释呢?”谷缜微一迟疑,说道:“第三点么,我也拿不定,我以为这龟,说的便是此间。”

    众人均是一惊,纷纷道:“灵鳖岛?”

    谷缜道:“大家或许都想,思禽先生与我东岛仇怨甚深,岂会将潜龙线索留在灵鳖岛。但他是聪明之人,所设的谜题,决不会是耗费人力的笨题死题,必是出人意料的巧题,故而第一第二两个解释都难说通,东岛本是最不可能藏其线索的地方,但若将第一个线索藏在此间,却又最为出人意料。”

    姚晴冷不丁道:“这岛上可有什么碑铭?”

    谷缜道:“岛上碑铭不多,只有二十多处,年代早于思禽祖师的,则只有六处。”

    仙碧沉吟道:“我昨日想到这点,仔细瞧来,并未发觉异样之处,待到天亮,还请诸位一同前往,人多眼利,或许能够发现蛛丝马迹。”众人纷纷答应。

    次日天明,众人聚齐,一同前往散落岛上的各处碑铭,谷缜特意带上薛耳,聆听碑中可有夹层,一路寻去,均无异样。走走停停,辗转来到一道涧水边,雪浪飞溅,云气蔚然,两侧各有一座小峰,青翠可爱,仿佛融入悠悠碧空。

    一行人溯流而上,来到涧水发源之处,却是一眼墨绿小潭,潭边立着一方白色石碑,碑上撰写铭文:“玉泉铭:良常西麓,源泽东泄。饮玉成浆,馔琼为屑。天籁虚徐,风箫泠澈。三变玄云,九成绛雪。多闲散人花镜圆撰,某年某月某日。”

    薛耳用木椎敲打碑身,听了一会儿,摇头道:“不是空的。”众人均感失望,又看石碑铭文,仍无所得,正想放弃,宁凝忽道:“这碑有古怪,字后面还有字。”

    众人闻言惊喜,均知她怀有“色空玄瞳”的劫术,能够见人之未见,纷纷注目向她望去。只见宁凝转身取来一些草叶,挤出叶中碧绿汁液,涂在碑上,涂满之后,又攒袖蘸水,抹去绿汁,但碑上多数地方绿汁抹尽,若干处却附着淡淡绿意,观其连缀变化,如有文字一般。

    众人见了,恍然大悟,原来石碑上若干处被尖锐钢针刺出细密小点,连缀起来,便成文字,寻常人乍眼看来,碑面不过略显粗糙,再细看些,也当是风蚀所致,唯有宁凝目力奇妙,方能看出。涂上草叶绿汁后,碑面光滑处汁液容易抹去,粗糙处则有汁液残留,难于草草抹尽,是故显出字迹来。

    众人凝神细看,却是四行怪句:

    “巫巫巫巫乌

    雅雅页公

    一鹅行千古

    闪转不见人。”

    左飞卿瞧一眼便道:“这是谜语吧。”

    “确是谜语。”谷缜笑道:“第一句乌字下的四点大得奇怪,这四点是乌鸦的爪子,可称作乌足。合上前面四个巫字,便是四巫乌足,乌字也可解做乌有,巫无足,则是去掉‘巫’下一横,四巫无足,是一个众(按,众的繁体字)字;第二句易解,雅字一大一小,乃是‘大雅小雅’,页公和一个‘颂’字,诗经风雅颂,大雅、小雅、颂都有了,中间缺的正是风字;第三句,一鹅行千古,鹅的形状似一个之字,这不必说;第四句,闪字不见了人,正是一个门字;四字合起来,正是‘众风之门’。”

    说到这里,他和施妙妙对视一眼,齐声道:“风穴。”

    仙碧吃惊道:“难道说下一个线索在风穴里?”

    谷缜叹道:“不错,只是那里是我东岛的禁地,如何去得?”众人面面相觑。

    谷缜沉吟一阵,忽道:“非常之时做非常之事,看情形思禽先生已然去过那里,他去得,我们就未必去不得。”

    于是带着众人前往风穴,风穴在鳌头矶左后侧,地处悬崖半空,众人还未看见,远远便听风声凄厉,忽大忽小,大如牛吼,小似虫鸣,真是千变万化。

    顺一条羊肠小道攀上风穴,阵阵罡风稍稍泻来,砭肌刺骨。穴口黑洞洞的,穴前青石常年经受风力砥砺,光溜溜寸草不生,水汽凝结成冰,附在石上,色泽青碧,闪闪发亮。谷缜和施妙妙见状,各自回忆起幼时顽皮取冰的趣事,那次小小历险经历多年,仍是记忆犹新,二人对视一眼,心底都是一甜。

    陆渐对这风穴奇观也很好奇,定眼细看,只见穴口上方有人用尖锐锋利之物写了数个狂草,飘逸无方,飒然欲飞,陆渐瞧了瞧,点头说道:“好字。”

    话音方落,便听耳边有人嘻嘻笑道:“你也知道好么?可认得那是什么字?”说话的正是姚晴。

    原本陆渐让姚晴留在阁中歇息,可这位大小姐天生的闲不住,又听说宁凝亦在,越发放心不下,闹着跟来。陆渐无法,向谷缜讨了一件火狐皮里子的鹤氅,裹着她驮在身后。这样子惹来众人的许多嘲笑,谷缜说得尤为刻薄:“真是猪八戒背媳妇儿。”陆渐臊了个大红脸,姚晴却是心安理得,似笑非笑,回骂道:“臭狐狸,病的若是你妈,你背是不背?”谷缜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落了老大个没趣。

    姚晴精力虚弱,吃再多参汤也不能持久,加之那鹤氅是当年谷萍儿医治寒疾用的,穿在身上十分轻暖舒服。行不数里,便沉沉昏睡过去,沿途探碑解谜一概不知,直到此时听见风穴怒嚎,方才惊醒,醒来便听见陆渐赞那狂草字好,心中好笑,故意难他。

    陆渐面皮一热,念道:“众……门……”

    姚晴笑道:“众风之门!你呀,不懂装懂。”陆渐心道:“无怪谷缜和施姑娘一听说‘众风之门’,便道‘风穴’,原来这里明白写着。”便道:“这四个字太潦草,写得跟一个字似的,真叫人认不出来。”

    姚晴道:“尽找借口,这算什么潦草?张旭的《率意贴》才叫草呢。哼,你都不认得,又说什么好字?”

    陆渐道:“我没说字写得好,只是觉得这几个字笔画凌厉,藏有极高明的剑意。”姚晴闻言细看,果然如此,心中甚为惊讶。

    陆渐又道:“洞穴两侧还有字?像是一个人写的。”

    姚晴探头一瞧,念道:“庄生天籁地,希夷微妙音……还有落款:东吴公羊羽某年某月醉书。”

    陆渐忍不住道:“这话什么意思?公羊羽又是谁?”

    姚晴道:“前两个典故我知道,庄生天籁,出自《南华经》中的《齐物论》,人籁是丝竹,地籁是众窍,天籁是天风。希夷出自,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说的是不可捉摸、玄微奥妙的境界。至于东吴公羊羽么,我就不知了,或许是哪位东岛前辈吧。”

    话音方落,便听仙碧接口道:“公羊先生是古代的一位大剑客,辈分极高,西昆仑祖师见了他,也要叫一声师祖。”

    姚晴微微皱眉,轻啐道:“谁要你多话。”

    仙碧笑而不语。陆渐却释道:“无怪这字如此飘忽,敢情当真蕴含剑法。”

    仙碧道:“不止含有剑法,本就是用长剑一气刻成的。”

    这是忽听左飞卿道:“这风实在古怪,容我先入一探。”

    仙碧闻声一惊,脱口道:“你伤势未好,怎么去得。”

    左飞卿笑了笑,说道:“不打紧,我只瞧瞧,并不深入,再说此地除了我,又有谁会钻风之法?”大袖一拂,纵身腾起,飘飘转转,恰如一片流云,嗖地一下钻入穴中。

    穴中怪风小时飞沙走穴,大时能将人畜吹倒,逆风而行,难之又难,但左飞卿直面闯入,却如穿行大路,一无障碍。众人瞧了无不称奇。

    不到一炷香时间,白影忽闪,左飞卿倒掠飞回,顺着风势凌空一旋。落在众人之前,只见他面色发青,嘴唇泛紫,眉毛头发上挂着一层白霜。众人均是惊讶,但见他脸色由青变白,由白变红,蓦然吐出一口鲜血。仙碧吃了一惊,抢上前去,取出药瓶,倒出一丸丹药,虞照则转到他身后,度入周流电劲,以风雷转生之法压制他体内伤势。

    左飞卿缓过一口气,说道:“若论风势,并不足畏,但风中夹杂着一股寒气,像是从九幽绝域吹出来的,冷入骨髓,好不厉害。我进去里许便被那寒气激发了伤势。”

    虞照怪道:“既然这么厉害,当年思禽祖师怎么进去的。”

    左飞卿道:“祖师想必用的也是风钻法,但他内功胜我十倍,冰火不侵,入穴一定不难。”

    众人目视幽黑秘穴,均想逆风而行已是极难,再加上那古怪寒气,着实不易深入,思忖间,谷缜道:“我来试试。”

    左飞卿望着他,点头道:“你若当真练成周流六虚功,的确可以一试,你附耳过来。”

    谷缜低头侧耳,左飞卿在他耳边低语一阵,谷缜连连点头。过了半晌,左飞卿道:“听明白了么?”

    谷缜道:“大致明白了,说到底就是避实就虚,避开风头。”

    左飞卿道:“不错,世间万物,均有弱点,狂飙劲风也不例外。”

    谷缜瞑目沉思,过了一阵,长发陡然飘起,大袖一拂,去时如电,嗖地钻入风穴之中。众人见状,各各吃惊,仙碧面露奇异之色,喃喃道:“听说练成周流六虚功,八部神通均能信手拈来,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左飞卿点头道:“虽说如此,但此人悟性之高,却是左某生平仅见,幸好他不是万归藏一流的人物,若不然,可是难缠已极。”

    话音未落,陆渐忽道:“我也去。”

    姚晴闻言一惊,说道:“你去作甚?”

    陆渐道:“我不能让谷缜孤身犯险。”

    姚晴心中老大不愿,撅嘴道:“你去了,谁来陪我?”

    陆渐道:“相烦施姑娘照顾一二。”

    仙碧笑道:“你还叫施姑娘?”

    陆渐一呆,笑道:“是了,我当叫弟妹才是。”

    施妙妙耳根涨红,仿佛熟透的苹果。姚晴心虽不愿,但见陆渐目光炯炯,知他心意已决,无法阻拦,心中既是恼火,又是担忧,闷闷不乐。

    施妙妙扶着她靠在石壁上,轻声道:“姊姊放心,他俩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一定没事。”

    姚晴没好气道:“我才不担心呢,我倒要瞧瞧,他不会钻风法儿,怎么进去?”说着偷眼望去,只见陆渐有如不闻,对着风穴沉思一会儿,忽地拧转腰身,双手探入风中,身子一扭,便没了影子。

    姚晴咦了一声,心中好不奇怪。仙碧瞧出他心中困惑,说道:“陆渐练了补天劫手,能以双手知觉风势强弱,加上大金刚神力,辟风御寒,应当不在话下。”姚晴听了心中稍安,鼻尖却轻哼一声,故作不闻,仙碧自知嫌怨难消,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陆渐越是深入,越觉风势强劲,有如千百巨手将自己猛的推向穴外,风声呼啸,有如千军万马一起杀来,令人魂悸魄动,只须胆量稍逊,立时应声而退。

    “补天劫手”神妙无比,上穷碧落,下黄泉,昔日便曾破掉左飞卿的“清风锁”,时下狂风声势虽然大了千百倍,道理却与“清风锁”一般,陆渐凭劫力避开风头,变换身相,只向风势最弱之处钻去,同时鼓起“大金刚神力”,全身浩气奔涌,百寒不侵。

    行不多久,风势忽变,一会儿鼓吹直前,一会儿又如龙卷风一般疾旋不止,似要将闯入之物搅得粉碎,四周洞壁被狂风长年冲刷,变得异常光滑,陆渐偶尔触及,却是奇寒彻骨,血为之凝,墙壁之上竟然覆满一层玄冰。

    陆渐心念方转,忽见前方有物事飞撞过来,这时穴内伸手不见五指,全凭心神御敌。陆渐略一侧身,左手将那物事兜住,但觉入手柔软温暖,竟是人体,纵是黑暗之中,陆渐双手所及,仍然辨出来人,失声叫道:“谷缜,是你么?”

    他内力雄劲,当世罕有,字字如雷。谷缜虽有绝世心法,内力却远远不如陆渐,初时真气充足,尚能抵御狂风寒流,但入穴越深,越觉精力渐疲,周流八劲虽不时补充,但却远远不及真气损耗之速,加之风势变化万端,忽直忽曲,倏尔被一阵龙卷风扫中,气机紊乱,顿时向后撞出,若非陆渐赶到,轻则被那寒流冻僵,重则被狂风所卷,撞上洞壁,头破骨折。

    陆渐感到谷缜体内气机紊乱,立时默运玄功,度入一股真气,谷缜得力这股真气,缓过气来,只为逆风逼住口鼻,不能言语,当即运指如风,在陆渐掌心写道:“齐心协力。”

    陆渐心领神会,两人把手向前,各展神通。陆渐以劫术寻找狂风死角,谷缜则使风钻之法卸去风力,初时配合尚不纯熟,但二人默契颇深,渐渐配合无间,风势虽然越来越大,二人却似鱼入水中,去势更疾。

    风穴曲曲折折,深得出奇,谷缜默默推算,二人兜兜转转,行了已有二十余里,前方依然空旷,不见尽头,两侧玄冰越结越厚,通道越发逼仄,将众风迫成一束,越发凌厉,狂风振动冰壁,四周发出嗡嗡怪响,有如百十口洪钟同时在耳边震响,令人鲜血沸腾,直要破脑而出。冰层脱落,化为千百冰屑,随风涌出,好比锐箭,二人纵有神通护体,肌肤仍被割出许多细小血口,所幸狂风冷厉,鲜血尚未流出,便又凝结,二人更是早已冻得浑身发麻,不知疼痛了。

    通道越来越窄,闪转腾挪越发不易,谷缜精疲力尽,若非陆渐不时注入真气,早已倒毙。苦苦支撑半晌,前方通道已不容二人并肩。陆渐心念陡转,厉声道:“到我身边来。”谷缜一听,立时知道他的意思,运指在他掌心写道:“不成,还是退回去吧。”

    陆渐双目睁圆,沉声喝道:“这会儿我是兄长,你听我的。”他极少发怒,一旦发怒,自有一股慑人之意。谷缜暗暗叹了口气,再不作声,转到陆渐身后。

    陆渐扯下二人衣带,将谷缜绑在身后,沉喝一声,将大力金刚力运到极处,手足撑住两壁,一分一寸,硬生生向穴内挪去。此时风势已大到不可思议,龙卷飓风也有所不及,抑且夹杂寸许冰锥,激射而来。此时此地,任何机灵均是无用,唯有以平生修为与狂风较量,陆渐每前进一步都要使尽全身力气,身子似要被那狂风寸寸撕裂,麻木之感从肌肤深入骨髓,从四肢逼近心口,陆渐不由得发出声声大吼,努力激发自身斗志,吼声如雷,回荡穴中,与那狂风怒啸分庭抗礼。

    走了约莫两百余步,陆渐却觉得这段路足足有万里,无比漫长,疲惫之意阵阵涌来,身上被冰锥戳中的地方,初时极为疼痛,但随时光流逝,渐渐被那寒气冻麻,难觉痛楚,眼前金星乱,喉间若有血腥之气,仿佛随时会晕倒。就在这时,脚底忽然一虚,陆渐左脚踏空,向下急坠。

    这一下突兀已极,陆渐气力将竭,全无应变之能,谷缜与他绑在一处,自也身不由主,随之下坠。二人心中均是一个念头:“这下完了。”

    心念未绝,双脚忽地冷湿,哗啦一声,已然落入水里。

    那水奇冷如冰,二人身上创口经水一洗,血溶痂落,痛不可当。

    疼痛令二人略略清醒,但觉那水表面甚静,下方却有暗流潜藏,没有缓过神来,水底忽地搅动起来。陆渐劫力一探,顿时骇然,哑声道:“谷缜当心,下面有东西。”奋起余勇,方要使出“神鱼相”,却忽觉身子空空,内力竟然无法凝聚,心中方叫糟糕,谷缜已然将他紧紧拽住,挥手发出一道“周流水劲”,辟开四周水势,如飞向前。

    原来谷缜藏身陆渐后方,得其庇护,不必与那怪风相抗,于是运转八劲,恢复精力,待到下坠之时,真气已回复六成,闻声立时使出“驭水法”,辟开水势,拽着陆渐躲避,陆渐筋疲力尽,任他拖拽,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

    水响骤起,激荡耳畔,从四周传来阵阵回声,谷缜隐隐感觉身后有庞然大物逼近,手底陡沉,陆渐忽被什么东西拽住了,急向水下沉去。

    谷缜又惊又怒,左手拽住陆渐不放,右手发出一道电劲,顺水向那怪物涌去,噼啪一声脆响,蓝白之火划破沉沉黑暗。谷缜手底一松,心中大喜,立时将陆渐猛力拽回,这时间,忽觉两条细长触手从下伸来,刷刷缠住腰腿,一股无俦巨力将他拽向水底,谷缜情急间大喝一声,周流电劲猛然涌出,嗤嗤两声,触手再度松开。

    谷缜缓过一口气,忽听陆渐虚弱道:“左边,左边大概有岸。”谷缜闻声,拽着陆渐,劈波斩浪,奋力游出数十丈,只觉前方水势越浅,终于踏上实地,谷缜连滚带爬,与陆渐登上一片石岸,浑身酸软,瘫倒在地,只听得水中一声大响,四周又变寂静,唯有清风行于水上,发出泠泠细响。

    谷缜心中突突直跳,四周黑洞洞的,一无所见,浑不知还有什么危险。这是忽听陆渐道:“那东西走了。”谷缜一愣,说道:“你没事么?”

    陆渐嗯了一声,说道:“我还好,你被那东西缠到了么?”谷缜道:“是啊,这是什么地方,怎地有这种鬼东西?”陆渐道:“你当心,那东西有毒。”

    陆渐一说,谷缜才感到触手缠过之处又痛又痒,当即转动神通,化解来毒。“周流六虚功”一旦练成,八劲轮转,能消百毒,所以当年梁思禽面对明太祖,连饮十余壶毒酒,尚能谈笑自如,谷缜在船上饮下“爱神之泪”,终能保持一线灵光,不致沉沦,这怪物毒性虽异,但也脱不出“周流八劲”的樊篱,谷缜真气转得数转,痛痒之感便减轻了许多,忍不住问道:“陆渐,你也被缠到了吧?”

    陆渐淡然道:“不打紧,这毒还伤不了我。”

    谷缜松一口气,忽而笑道:“无论如何,这风穴虽恶,你我还是胜了。”

    陆渐苦笑道:“算是惨胜,到如今,我一身骨头还跟散了架似的。”

    谷缜道:“苦尽甘来,苦头越大,甜头也越大。”

    陆渐道:“这水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真的是龙?”

    谷缜道:“真龙我没见过,但龙若想伤人,不该是用鞭子,仔细想来,有些像是章鱼,但章鱼一来无毒,二则偌大章鱼,腕足必粗,这东西缠人的玩意儿却是又细又长,倒像是许多皮鞭,天幸它怕我的周流电劲,若不然,可要你我好看。”

    陆渐道:“被他缠住的地方有些黏液,腥臭得很。”

    谷缜笑道:“你先别嫌他臭,呆会要是咱们出不去,还要靠它当干粮呢。”

    陆渐吓了一跳:“你要捉它?”

    谷缜道:“是啊,你做鱼饵,我做鱼钩,你下水勾引它上来,我在岸上给它一下狠的。”

    陆渐心中满不是滋味:“为啥我做鱼饵,以往都是你做的?”

    谷缜嘻嘻笑道:“皇帝尚且轮流当,鱼饵也该轮流做。”

    陆渐双手连摆:“不成不成,我宁可饿死,也不吃那东西。”谷缜哈哈大笑。

    陆渐将手放在地上,劫力延伸出去,探索良久,说道:“谷缜,山壁上有一个洞。”

    谷缜道:“多高?”

    陆渐道:“离地十丈有余。”

    谷缜道:“有多大?”

    陆渐道:“可容一人进出。”

    谷缜笑道:“妙极,快快上去。”

    二人攀岩而上,只觉越爬越高,风势越大,对崖似乎有无穷孔窍,吹来缕缕劲风,二人浑身是水,经风一吹,遍体生凉。

    “到了。”陆渐摸到洞口,翻身而入,伸手将谷缜拉上。谷缜落到后面,心中气闷,不由骂骂咧咧:“这狗风吹得老子得了风湿,手脚也不灵便了。”

    陆渐听得哑然失笑,他一意护着谷缜,总是努力在前,若有危险,方能率先抵挡,故而谷缜落后,却与风湿无关。陆渐伸手一摸,摸到一扇石门,当即运起神力,喝道:“开。”

    石门嘎吱一声,应手而开。一股冷气从中射来。陆渐略一定神,长吸一口气,大步走在前面,谷缜紧随在后,鱼贯进入洞口。行了百步,前方忽地透来淡淡光亮,霎时间,通道骤然轩敞。二人眼前一亮,入眼处竟是一座数丈见方的石厅,照定厅中一座石棺。

    谷缜走到壁前,瞧那明珠,好不惊讶,叫道:“这是长明珠。”

    陆渐道:“长明珠是什么?”

    谷缜道:“长明珠是夜明珠中的神品,传说是深海鱼龙头顶之珠,价值连城,我周游天下,也只见过一枚,这里竟有十二枚,棺中葬的是何人物?”

    陆渐走到棺前,拂去尘土,指尖所及,棺面凹凸不平,刻满文字,不由念道:“弟花镜圆……姊风怜之墓……”话音刚落,二人四目相对,石厅中一片寂静。

    过了良久,谷缜吐了口气,苦笑道:“镜天和风后竟在这里,生不同衾,死却同穴,可悲,可怜……”言下不胜感慨。

    陆渐却吃惊道:“镜天,风后?黑天书就是他二人所创么?”谷缜默默点头。

    陆渐道:“他二人到底谁主谁奴?”谷缜皱眉道:“只有天知道。”

    陆渐摸索棺面,忽道:“这里还有字。”于是念道:“余与姊自幼相逢,从此宿孽纠缠,三十余年矣。蒙姊垂青,共究隐脉,开武学之新境,成千古之奇功。然妙则妙矣,却有至憾,此虽炼神捷径,却非一人能够成功,成功之日,也是大难之时。余二人苦研多年,无法解脱。姊悲恨痛悔,郁郁而终,余苦恋无终,意冷心灰,此数年间藏身风穴,弃绝世务,渐有所悟。炼者倘能贯通隐显二脉,炼神致虚,合于大道,黑天之劫可尽解也。然此道艰危,显隐之妙,余非亲历,故而难于尽知,又惜此功为姊心血性命所聚,不忍废于吾手,故撰《黑天书》一部,留与后世能者,破其秘奥,消余遗恨也。”

    “显隐之妙,余非亲历。”谷缜说道,“就这一句话而言,当是风后为奴,镜天为主。”

    陆渐怅然道:“原来赢万城说的竟是真的。那《黑天书》在哪儿?待我毁了它,免得害人。”说着躬身欲寻,谷缜却摇头道:“《黑天书》怕已不在此地了。”

    陆渐念头一转,恍然大悟:“你是说,思禽先生来过这里,带走了《黑天书》。”

    谷缜道:“是啊,这么一来,就能说得通了,为何《黑天书》本在东岛,却从西城流出?”

    陆渐眉头大皱:“这就奇怪了,思禽先生烧了那么多书,为何偏偏留下《黑天书》?”

    谷缜道:“这就是聪明人的烦恼了,他烧的那些书,无非都是他看明白,想通透的,但这部《黑天书》他老人家也没相通。再说镜圆祖师与思禽先生血缘极深,思禽先生见他一生为情所困,老死此间,心中必然十分难过,解开黑天之谜是镜圆祖师死前遗愿,思禽先生既然无法解开,便只好留下此迷,留待后人解答。想必他也知道此书危害,故而收藏甚秘,百余年间无法发觉,不料百年前终被西城弟子找到,可惜后人不肖,不但不致力于解答谜团,反而利用此书奴役劫奴,惹来无数腥风血雨。”

    说到这里,谷缜不胜唏嘘,说道:“你再摸摸瞧瞧石棺,可有经书线索?”

    陆渐一愣:“既然经书没了,还摸什么?”口中这么说,手里却继续摸索,忽道:“在这里了——棺左墙角。”

    谷缜蹲下来,棺左石壁下摸索一阵,说道:“有了。”陆渐也俯身察看,只见谷缜按了一下某处,嘎吱一声巨响,一块岩石退后,从地底升起一方玉匣,谷缜笑道:“果然在这里。”

    陆渐怪道:“这是什么?”谷缜道:“思禽先生取走黑天书,又会留下什么?”

    陆渐双目一亮,脱口道:“线索。”

    谷缜微微一笑,正要揭开玉匣,突然间,入口处卷起一阵狂飙。两人猝不及防,为那大力所逼,纵身闪避,就在这时,谷缜手中一空,那玉匣已被来人夺走,耳边只听陆渐厉声大喝,似与那人交上了手,满室劲气纵横,谷缜几乎无法张眼。

    二人交手极快,转念功夫,劲气已消,便听万归藏哈哈一笑,说声:“谢了。”谷缜定眼望去,一角青衫在洞口飘然一晃,消失不见。

    陆渐大叫一声,纵身赶上,谷缜又惊又怒,紧随其后。两人直赶到墓穴出口,前方漆黑一片,万归藏早已不知所终,陆渐懊恼已极,跌足道:“怎么搞的,竟被这厮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谷缜忽道:“等一下。”转身又向墓内奔去。

    陆渐见他反其道而行之,颇为不解,也随他奔入,到了石厅,只见谷缜取出一把匕首,正将一颗长明珠撬下。陆渐吃惊道:“你做什么?”谷缜道:“借一借光。”话音未落,忽听嘎嘎之声,那石棺陡然下沉。谷缜叫声不好,拽住陆渐,疾向墓外奔去。

    通道中乱石坠如急雨,陆渐双掌乱挥,一一震开,脚下却不稍停,两人均将平生轻功展到极致,刚刚奔到出口,便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墓穴坍塌,数十万斤巨石将入口死死封住。

    陆渐骇然道:“怎么回事?”谷缜拭去额上汗珠,喘气道:“只怪我动错了念头,眼看四周漆黑,竟想借这长明珠照亮前途。不料却忘了镜圆祖师出身天机宫,精于机关之术,入墓者只取《黑天书》则罢,若是取珠开棺,势必触动机关,墓穴坍塌,将来人与石棺一起封在里面。”说罢目视手中明珠,淡淡珠光色呈青白,照在人面,须发毕见。

    陆渐沉默一阵,说道:“谷缜,我们只寻潜龙,不要另生枝节。”

    谷缜苦笑道:“或许我做商人太久,见了珍稀宝贝,总有一些眼馋,此事下不为例,还是追赶万归藏要紧。”

    陆渐点了点头,谷缜将珠子含在口中,与陆渐纵身下至水边,忽然一阵腥秽扑鼻而来,臭不可闻。谷缜取出珠子,青白幽光烛照丈许,忽听陆渐失声叫道:“那是什么?”

    谷缜定了定神,看见水边躺着一个怪物,头大身细,软绵绵的活似一大堆棉花,身子已被撕成两半,若断若续,一半躺在岸上,一半浸在水里,腥臭汁液溅得到处都是,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磷光,宛如鬼火。

    “是一只毒水母。”谷缜瞧了一会儿,说道。

    陆渐生长海边,也曾见过水母,可如此巨大却是从所未见,真不知是如何长成的,呆怔片刻,问道:“如此说来,缠上我们的就是它了。”

    谷缜点头道:“可惜它太没眼色,惹完我们又去惹万归藏,万归藏何等人,岂容它活着脱身?”陆渐想像这水怪与万归藏殊死搏斗的情形,心里不觉打了个突:“不知万归藏如何将它杀死,我在墓穴之中,竟没听到半点动静,结果被那厮从后掩至,夺走玉匣。”想着不胜懊恼,望着水怪秽尸,又觉十分迷惑,“这东西是自古便有?还是镜天留在此间,镇守陵墓?此处人烟不至,它又以何物为食?”但这水怪一死,镜天也殁,众多疑问都成了悬案,永不可解了。

    绕开水怪秽尸,二人凭借珠光回到风穴处。与外面穴口迥异,外穴风向外推,此间穴口却有一股庞大吸力,将这庞大石窟中千万孔窍吹来的流风水汽全都吸入,丝毫也不漏掉。

    才到穴口,二人便感觉莫大吸力,如被百十人拽住身子,向内猛扯,谷缜气力较弱,一不留神,身子腾空而起,打着旋儿向那穴中飞去,天幸陆渐眼疾手快,腾出一手,将他左腿拽住,硬生生拉了回来。

    谷缜惊魂甫定,二人略一商议,依照前法,仍以腰带拴在一起,只是此番谷缜在前,陆渐在后,凭借神力,稳住二人身形,不至随风乱飞,撞上玄冰穴壁。

    准备妥当,二人方才钻入石穴。出乎二人意料。此番顺风而行,比起入洞时逆风而行容易百倍。谷缜悟通人气相驭后,善借万物之力,凭借风力,二人脚不沾地,翻腾向前,有如腾云驾雾,去势比箭还快,进洞时费了半日,出洞却只花了几柱香功夫,便觉前方光亮刺眼,呼的一下钻出穴外。

    这时间,谷缜忽地想到风穴之前便是悬崖,不由叫了声“当心”。话音未落,十余条铜链破空射来,将二人身形扯住。二人顺势借力,化解风势,纵身转回,却见使铜链的乃是十余名雷部弟子,那铜链原是软枪,去掉枪尖,便成了救人的绳索。

    陆,谷二人立定身形,见洞前之人均是无恙,心中稍定,谷缜脱口问道:“万归藏呢?”众人均是黯然,仙碧指着远处海面,谷缜极目望去,海面上一艘黄鹞快船,有如飞鱼跳浪,去的风快,半晌功夫,便只余一个黑点。

    谷缜跌足叫道:“真是买不如卖,卖不如偷,偷不如抢。”

    虞照道:“老弟,这话怎么说。”

    谷缜道:“这是万归藏当年亲口对我说的。说的是,同样一件货物,买来不如卖出划算,卖出不如偷来划算,偷来不如抢来划算。”

    虞照道:“这不是教人做强盗么?”

    谷缜道:“做强盗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若能做成,自然胜过平常生意十倍。料想老头子财雄天下,决不会是一分一厘赚来的,多半使了强盗勾当。只恨我当时只想用心赚钱,对什么偷啊抢啊的厌恶无比,不曾用心体会,结果今日失了算,吃了大亏。”说到这里,又问道:“万归藏什么时候来的。”

    仙碧道:“陆渐入穴不过一刻功夫,他便来了。我们阻拦不住,又无能力步你们后尘,进入风穴,只好眼睁睁瞧他进去。唉,这几个时辰穴内动静全无,真是急死人了,就像是过了一辈子似的。”

    谷缜大大皱眉,心道:“这老贼好生狡猾,先跟在我们后面,让我二人给他开路,任何危险,都由我们承担。那穴中漆黑,风声又大,我二人一意应付风势,哪能料到后面有人?最后一段,陆渐以血肉之躯抵御神风,更省了老贼许多气力,他跟在后面,待到玉匣出世,方来抢夺,那时候我二人精力未复,哪是他的对手……”他越想越气,忍不住以拳击掌,破口骂道:“万归藏这个狗娘养的。”

    施妙妙听得皱眉,喝道:“谷缜。”

    谷缜方觉无意中骂了一句粗话,忙道:“妙妙,你不知道这件事有多气人……”说到这里,忽见陆渐怀抱姚晴,低头默然,谷缜胸中大痛,愧疚之意涌上来,涩然道:“大哥,都怪我……”

    陆渐摇了摇头,叹道:“怪你什么,或许都是天意。”抱起姚晴,蹒跚去了。

    谷缜见他身影伶仃失落,心中顿时翻涌,越发自责。一众人无不悻悻,默然离开风穴,回到住所,但见温黛正扶着仙太奴踱出门外,仙太奴双睛迸裂,回天乏术,今生已成废人,但温黛瞧着他,仍是目光温柔,满脸怜惜。众人失落之余,见此情形,心中均是一暖。

    温黛瞧见众人,问道:“情形如何?太奴方才听说有变,执意要来,不料刚刚出门,就遇上你们了。”

    谷缜摇头苦笑,将前后之事仔细说了,众人听说花镜圆和风怜合葬穴中,均感讶异,又听说《黑天书》是由梁思禽带回西城,流毒后世,都觉不可思议,一时议论纷纷。

    仙太奴忽道:“祖师爷留下此书,确是祸患,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非圣贤,又孰能无过。”他身为劫奴,发此断语,众人无不心中释然,点头称是。

    仙太奴又道:“谷缜。”

    谷缜道:“前辈有何指教?”

    仙太奴缓缓说道:“万归藏绝代枭雄,深谙权谋之术,比世人更明白‘制人而不制于人’的道理。与他赌斗,本就极难占得上风,更不用说一帆风顺了。你是少有的聪明人,当知道祸乃福之所倚,福乃祸之所伏,万归藏先声夺人,未必就是坏事;紧要关头,不能为亲情扰乱心思,输一阵,还可赢回来,心若乱了,那就不用再斗了。”

    这番话有如醍醐灌顶,谷缜猛然醒悟,拱手笑道:“我方才又气又急,一时糊涂,多亏前辈指点。”

    仙太奴笑道:“如此说来,你有对策了么?”

    谷缜道:“万归藏拿到线索,必不耽搁,直奔线索指定之处。如今大陆上东岛弟子不少,我立时飞鸟传书,让他们在海滨路边布下暗哨,瞧万归藏到底前往何处。”

    仙太奴叹道:“这法子你想得到,万归藏未必想不到。”

    谷缜说道:“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可惜姚晴伤势耽搁不得,万归藏若是快些还好,倘若拿到线索徘徊不定,可就糟糕之极了。”

    虞照皱眉道:“老弟,你这话甚是泄气。”

    谷缜道:“虞兄放心,除非谷某死了,要么决不向老贼认输。”

    虞照笑道:“这话还差不多。”

    谷缜告别众人,换了一身衣衫,问明陆渐去向,与施妙妙一同前往。

    行了一程,来到海边,远远望去,遥见陆渐拥着姚晴,向茫茫大海眺望,一动不动,有如两具石像。施妙妙瞧着二人,眼眶不禁红了,谷缜知她心意,握住她手,左手将她额边秀发掠起,柔声道:“好妙妙,别难过,总有法子的。”施妙妙将头埋入他怀里,哽咽道:“你,你说话可要算数,他们,他们这样子,可是真苦。”说着眼泪已流下来。

    谷缜抱着她,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这时眼角余光所及,忽见远处礁石间一抹倩影若隐若现,谷缜眼尖,认出正是宁凝。但谷缜一瞧,宁凝已有知觉,一拧腰,寂然去了。谷缜心中暗叹:“大哥和姚晴情投意合,生死与之,只要身在一处,面对再大困境也不觉其苦。真正苦不堪言的,只怕另有其人,唉,怎么才能想个法儿,解开这宁姑娘的痴念才好。”

    默然一阵,给施妙妙揩去眼泪,笑道:“傻鱼儿,怎么老是哭,一点儿都不像你。”施妙妙听他一说,方觉此次与谷缜相聚之后,自己无端软弱好多,一不如意,便是愁肠婉转,只盼心上人怜惜。想到这里,又羞又气,涨红耳根,轻轻在谷缜胸前捶了一拳。

    谷缜嘻嘻一笑,拉着她来到礁石边,叫声“陆渐”。陆渐回头,谷缜爬上礁石,将仙太奴的话说了一遍,道:“眼下不是灰心的时候,追赶万归藏才是正理。”

    陆渐犹豫未决,姚晴已笑道:“臭狐狸这话我却爱听,陆渐,你说呢?”说着秀目放出异彩。

    陆渐略一沉默,慢慢说道:“阿晴你放心,我不会输给万归藏那老贼的。”

    姚晴笑靥如花,说道:“这才像句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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