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厢型车摇摇晃晃颠颠簸簸,穿过不甚有活力的市郊后就一路往上,开了两个多小时,晃过七座危险的吊桥,最后才来到杰米森的研究根据地。
我一开门下车,一边观察周遭环境,一边从容不迫地呕吐。
那是一片被群山环绕着的小平原,大约有三个部落散布其上,共计四千多人。没有遭到人类过度开发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是美丽的,有所有大家可以想象的景色,蓝天,白云,骄阳,还有不含戴奥辛的凉风。
甘比亚不是没有干净的饭店,机场附近加上市区,据说各有一间体面的三星级国际会馆,专门招待外宾。但是为了体验完全的当地生活,我跟老师跟着杰米森住进农舍的茅草屋。
我们一个人一间,两座大茅草屋相距大约二十公尺,草屋里头空荡荡的没有隔墙,简单的橱柜跟木板大床、草席,大约只有七坪大小,跟我在台中租的房子差不多大, 但没有任何插座,只有一个煤油灯。不过茅草屋外附有专属的厕所,比起当地人的真正住所已高级了不少。
茅草屋外是一大片苗圃,种了从西方引进的莴苣跟马铃薯,还有一个专门烤羊的炉台,走到茅草屋后方的厕所拉屎,还可以一边欣赏悬崖下的大好景观。原来我们位于群山怀抱,却没发现自己脚底下也是座小丘。
当地人的人力实在便宜,征求老师同意后我自己雇了一个十七岁会简单英文的大男孩当我的向导,也算是增加他们的工作机会吧。
会自己雇用向导的原因很简单,我不想跟着老师跟杰米森的研究角度去看甘比亚,这其中当然也有“我不想妨碍你们的研究”、视自己为累赘的意思,或者潜意识里更包藏着“老师跟杰米森你们自己去忙吧,别打扰我任性的玩耍!”的想法吧!
透过杰米森身边两位仆役的介绍,我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向导,这位向导的真正名字很诡异又长,所幸他自己也简单地称自己为 Jim,这样让我方便称呼很多,雇用的费用约一天三十元新台币,算是中高价。
Jim 很高兴,因为我雇用的时间多达九天,而且我是个非常无所求的人,简单讲就是很好应付的老板。
这种很好应付的老板血统也发生在我舅舅身上,他在大陆深圳开了间木工厂,养了条大狼狗守着厂房,不料他回台湾过年后回到工厂,却发现那条狼狗消失了,一问之下,竟得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答案。
“那条狗上吊死了。”工人们遗憾地说。
上吊死的?看到鬼才会相信这种答案。
我舅舅没看到鬼,自然不信,但问了许多人也不得其果,直到半年后才有人偷偷跟他打小报告,说他的狼狗被过年期间留在工地的工人们给冬令进补,说狼狗这么大一块肉光是看门太可惜,还是吃了实在。
知道真相后,我舅舅气得快起乩,但也无可奈何,那些工人吃定了他的好脾气。只是我舅舅从此之后就不回台湾过年了。还且脾气整个坏掉。
有个属于自己的向导,我的旅程才有明确的起点。
每天老师跟杰米森出去做一些我觉得很无聊的仪式研究时,我就会叫 Jim带我到处看看,他起先都带我去比较先进的城里晃(我想是他自己比较想去),包括在罕见的观光咖啡店里让我的笔记型计算机 ibook 充饱电,好让我可以偶而写作纪录甘比亚的生活,或是将数字像机的记忆卡照片存进计算机里,隔天才有空间继续照相。
Jim 可不是笨蛋,能担任兼差的向导都是精明、人际关系良好的人;只有人际关系好的人才有机会透过介绍服务西方人,多接触西方人英语也会渐渐灵光,英语渐渐灵光工作机会就会多了起来,两相循环之下以后就算不当向导也能到领事馆任长期的稳定工作。
聪明如 Jim 两天之后就发觉我不是那么有兴趣逛城里后,于是问我要不要开车到处去乱晃。
我蛮废的,一直到升上硕士三年级的暑假我才在全台湾最便宜的台中学开车,但驾照考过始终没机会真正上路,一来没钱买车,二来不好意思跟朋友借车,台湾的路况让我觉得会把朋友的车给撞坏。
“租车?一天要多少钱?”我问。
“二十盾。一个月以上会便宜一点。”Jim 目露喜色。
“好啊随便,我们就租个八天吧。”我说,这价钱实在很低。
于是 Jim 非常兴奋地租了台接下来一个礼拜都会陪我们上山下海的破车。
有多炮?比古老的裕隆速利还炮。
有多破?我一拳就可以将车子板金击凹的那种破。
更惨的是,那是辆手排车。
我傻眼了,因为我当初学车时偷懒,学的是最简单的自排,现在可好,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干瞪眼。
“你会开车吗?”我问。
“会!”Jim 的声音简直在颤抖。
“那?”我看着他。
“没问题!”Jim 飞快摇晃着手中的钥匙。
后来我才知道是他自己想开车,想开得要命,所以我安安分分坐在一旁不跟他抢方向盘。虽然我自己也很想在非洲开车暴走……但面对手排车我完全无能为力。
接下来几天,只有杰米森表示有可观的祭典时我才会跟老师一齐过去瞧瞧,凑个热闹,或是偶而晚上一起用餐时我才会问老师今天她做了什么鬼,其它的时间我们都不互相打扰。
老师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带给人麻烦。
我会牢牢记住。
一个优点已经很少的人要认份,必须牢记别人赞许过的话,免得死后遇见守在天堂门口的天使,严厉地质询我进天堂的理由时,我竟一个答案都孵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