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块小石头落到了库乔的鼻子上,又啪嗒一声掉在其它小石头上,然后静静地停下了。
库乔微微抽动了一下,把舌头伸了出来,它像是在咧着嘴笑。第二块石头落在它身侧。第三块石头打到它的肩膀上。
它没有动。
那个女人还在试图把它引出去。
多娜站在车旁边,她皱起了眉头。
她听见第一块石头啪喀一声落在砾石地上,第二块也一样,但第三块……好像它一直没有落下来。没有一丝最轻微的啪喀声,这说明了什么?
突然她决定在跑向门廊门之前,先要确信品托车的前面没有潜伏着什么东西。然后,是的,就行了。
但……就去看一看。
她走了一步,两步,三步。
库乔准备好了,它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
离开车门四步。她的心是胸中的一面鼓。
现在库乔可以看见这个女人的臀部和大腿:瞬间之后她就可以看见它,好,它希望她看见它。
离开车门五步。
七十
多娜转过头。她的颈像一个旧纱门上的弹簧那样吱吱嘎嘎地啊着。
她有一种预感,一种沉沉的确信。她转过头,看向库乔。库乔在那儿。它一直就在那儿,低低地蹲着,躲着她,等她,要在高灌木丛中把她放回去。
他们的眼睛相互凝视了一会儿——多娜蓝色的宽眼睛,库乔红色、混浊的眼睛。
有一刻她从它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那个女人——它在她的眼睛中看见了它自己吗?
这时它扑向了她。
这次她没有麻痹。
她迅速转身,摸索着身后的门把手。
它咧着嘴,嗥叫着,口水成粘稠的串从它的牙间流出来。
它扑落到她刚才在的那个地方,它的腿僵硬地在地上滑了一下,给了她额外宝贵的一秒。
她的拇指找到了把手下的按钮,按下去。
她拉门。
门像钉住了,没有开。
库乔向她扑了过来。
好像有人把一个药球正好扔到她乳房柔软、易受伤害的肉上。她感觉它们伸向了她的助——疼——这时库乔已经在她的喉前,她的手指拖进它粗糙的毛,试图把它从身上推开。她能听见她正在加速的呼吸声。
星光穿过库乔阴暗的半月形眼睛。
它的牙在她面前几英寸的地方猛咬了一口,她可以从它的呼吸中闻到一个死亡的世界,闻到终极的疾病和毫无意义的凶杀。她疯狂地想到她母亲那次聚会前的那些反上来的污物,那些粘乎乎的喷满了天花板的绿东西。
不知怎地,当库乔的后腿离开地面又一次跃向她的喉咙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甩开。她的手无助地在身后乱打着想找到门按钮,她找到了,但没等她按它,库乔又扑到了。她向它踢去,她凉鞋的底踢中了它的鼻吻,它的鼻内在它刚才向车门发起自杀式的冲锋时已经决撞烂了。库乔在痛苦和狂暴中仰面倒了下去。
她又找到嵌在门把手里的按钮,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泰德的最后机会。她把它按进去,用尽全身的气力拉它,就在这时,库乔又来了,某个来自地狱的生物来了,来了,来了,直到她死去,或它死去。
她的手臂正处在某个用不上劲的姿势,肌肉向不同的方向错着位,她感到肩肿骨上突然有一种难忍的剧痛,有什么扭伤了。然而门开了,她正好有时间坐进隔间的座位上,这时库乔到了。
泰德醒了。
他看见母亲被推向品托的中央控制台;他母亲的大腿上有一个东西,一个可怕的、毛发蓬乱的、长着红眼睛的东西,他知道它是什么。
噢,是的,它是他衣橱里的那个东西,它断言过要一点点地靠近,一点点地靠近,直至它最后就到了你床前,泰德。
是的,它在这儿,是的,它在这儿。“恶魔的话”失效了,恶魔就在这儿,现在它正在谋杀他的蚂咪。他开始尖叫,他的手啪地盖住了他的眼睛。
它猛咬的颚离她的中腹只有几英寸。
她尽力把它推走,只隐约感到身后儿子在尖叫。
库乔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
它的尾巴在摇,真是不可置信。
它的后腿在后面的砾石上动着,试图找到一个坚实的立足点,这样它可以径直跳进来,但砾石在它后爪的踩动下总在不断地松滑着。
它顶进来,她的手滑了,突然间,它在咬她,在咬紧靠她白色乳罩下的裸露的肉,它要挖出她的内脏——
多娜低低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苦的嗥叫,她用两只手拼命地推它。
现在她又坐了下来,血从她裤腰带上滴了下来。
她的左手抓着库乔,右手摸索着找门把手,她找到了它。
她开始用门重重地撞它,每一次她用它扫向库乔的肋骨,扰会有一声重响,那台音就像有一个拍毯器打中了挂在晒衣绳上的毯子。
每一次被门打,库乔都会呼噜地叫,对她喷出雾一般的热乎乎的鼻息。
它缩回了一点,又准备跳过来,她抓住时机用尽所有力气,又把门打到它身上。
这一次门打在它的头和颈上,她听见一种喳喳的压碎声。
库乔痛苦地爆叫起来,她想,它现在肯定会缩回去,它肯定会,它肯定会,但库乔却向前冲过来,它的颚伸向她膝的上面,一个快速的撕咬动作,它拉下了一块。
多娜尖叫了。
她一遍遍把门打到库乔的头上,她的尖叫声和泰德的尖叫声汇到了一起,汇入库乔在她随上撕咬时出现的一个灰色的休完世界,把它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东西,它红色、混浊,其中的一切都搅混在一起。
库乔的头是厚厚的粘粘的血,黑得像闪烁的星光下的昆虫的血。它一点点地突破进来,她的力气在不断地减弱。
她最后一次拉门,她的头倒向身后,嘴拉成一个颤抖的圈,她的脸是黑暗中移动着的一个铁青色的模糊的影子。这确实就是最后一次,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但突然间库乔已经受够了。
它缩了回去,呜呜叫着、摇晃着离开了品托车,突然倒在砾石上,颤抖了起来,腿虚弱地空抓着。它开始用右前爪抓向它受伤的头。
多娜把门砰地关上,她瘫倒在自己的座应上,虚弱地啜泣起来。
“妈咪——妈咪——妈咪——”
“泰德……好了……”
“妈咪!”
“……好了……”
手——他的手放在她的手上,像鸟一样拍动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抚哼着,试图要确信这是真的,然后落了下来。
“妈咪……回家吧……蚂咪……要爸爸和家……要爸爸和家……”
“当然,泰德,我们会……我们会,我向上帝起誓,我会把你带回去……我们会……”
这些话都没有意义。没事了,她能感觉到自己一点点地变得模糊,一点点地模糊地汇入那个休克世界,那些迷雾,她从未想过自己心中会有的迷雾,还有泰德的话,它们正变成远方一串串的声音,像一间回音室里的声音。但没事了。没——
不,不是没事。
因为狗咬了她——
——狗有狂犬病。
霍莉告诉姐姐别犯傻,只要直拨就行了,但沙绿蒂坚持要接线员转并由自己家里付帐。她不喜欢花别人给的钱,哪怕只是六点以后的长途电话一类的小事。
沙绿蒂请接线员查一下罗克堡阿尔瓦·桑顿家的电话号码。不一会儿,阿尔瓦家的电话响了。
“你好,桑顿蛋场。”
“你好,贝茜?”
“喔,是我。”
“我是沙绿蒂·坎伯。我从康涅狄克打过来。阿尔瓦也在家吗?”
布莱特坐在沙发上,假装在看一本书。
“哇,沙绿蒂,他不在。他今晚保龄球联盟有些事。他们都在市里奇顿的庞迪彻利球道,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沙绿蒂已经仔细。清楚地准备好了该怎么说。情况有些微妙,和罗克堡的所有其他已婚妇女甘巴单身排除在外也没有必要)一样,贝蒂爱聊天,如果她发现沙绿茶和布莱特刚去康涅狄克走访妹妹的时候,乔偷偷跑出去打猎了……噢,在聚会场上就会有议论,不是吗?
“不,只是布莱特和我有点担心那只狗。”
“你们的圣·伯奈特狗?”
“是的,库乔。现在布莱特和我在妹妹家,乔在波次茅斯忙生意。”睁眼说瞎话,但这是一句安全的话,乔确实偶尔去波次茅斯买一些零件(那儿不交销售税),或参加汽车拍卖会。“我只确定他找过什么人喂我们的狗,你知道那些男人是怎么做事的。”
“嗯,我想乔昨天,也许是前天来过。”贝苗疑惑地说。
实际是上个星期四。贝茜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的阿姨,已故的埃维伊·查尔梅尔斯,喜欢对每一个听她大声说话的人说“也许贝苗通不过任何一个智力测验,但她的心肠很好”)。她在阿尔瓦的鸡场的生活很艰难,她最充实的生活只是在她的“故事”里——当《世界旋转》、《医生》、《我所有的孩子》(她曾经试读过《年轻和躁动的一群》,但觉得“太下流”)。她更喜欢生活中那些模糊的部分,而不是给鸡喂食、喝水。调整通过管道传进鸡舍的音乐,不是用蜡烛照鸡蛋、分鸡蛋,或擦地板。洗衣服、洗盘子、卖鸡蛋、照顾花园。她也不喜欢冬天,冬天她不得不告诉某个提问的人罗克堡雪魔下一次碰头会的确切日期,雪魔是她和阿尔瓦从属的雪地汽车俱乐部。
乔星期四去桑顿家,是送一只他给阿尔瓦修的拖拉机轮胎。乔做这活是免费的,因为炊伯家所有的鸡蛋都是从阿尔瓦家半价买的,另外阿尔瓦每年四月给乔耙地那块小花园,所以乔很乐意修他们的轮胎。乡村里的人就是这么一起生活的。
沙绿蒂很清楚乔上星期四给阿尔瓦家送过轮胎,她也知道贝前总把日子弄混,这让她进退两难。
她可以问贝着昨天或前天乔来的时候是不是带了一只轮.胎,如果贝茜说“喔,当然是,你一提到我就想起来了,他是带来了”,那就意味着乔上星期四以后就再没找过阿尔瓦,那就意味着乔没有让阿尔瓦喂库乔,那也就意味着阿尔瓦对库乔的健康安宁一无所知。
或者她也可以现在就希里糊涂地结束谈话,然后回头安慰布莱特。
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安。已享受剩下的时光,不用总挂念家里……唉,她现在有点嫉妒库乔,说真的就是这样,想起来真无地自容。
在这次可能是布莱特一生中最重要的旅行里,一直分散着他的注意力的,是库乔。
她想要这个孩子来看看一种全新的生活,一系列全新的可能,这样几年以后,在他要决定该走过哪些门,该把哪些门关上的时候,他就可以有所准备。
也许她觉得可以引导他的自以为是的想法是错的,但至少可以让他有一个机会自己做决定。
是不是就听任他对那只该死的狗的焦虑妨碍他该做的最重要的事?
“沙绿蒂?你听着吗,我是说我想——”
“喂,我听着呢,贝茜,他可能确实是找阿尔瓦喂一下拘。”
“这样吧,他回家时我会问问他,沙绿蒂。我也会让你知道。”
“太好了,真谢谢你,贝茜。”
“别这么说。”
“好的,再见。”沙绿蒂把电话挂了,立即意识到贝茜忘了问吉姆和霍莉家的电话号码。这很好。她挂起一副脸转向布莱特,她不会对儿子撒谎。
“贝茜说你爸爸星期天晚上找过阿尔瓦。”沙绿蒂说,“肯定是去请他照看一下库乔。”
“噢。”布莱特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她,这让她有一点不舒服,“但你没有和阿尔瓦本人谈过。”
“是没有,他出去打保龄球了,但贝苗说她会告诉我们结果——”
“她没有这儿的电话号码。”布莱特的语调中是不是有一点非难?还只是她的良心在自责?
“好了,我明天早上再打电话问问。”沙绿蒂说,她希望结束对话,同时给自己的良心上点膏药。
“爸爸上星期拿过一只拖拉机轮胎去他们家,”布莱特思索着说,“可能桑顿夫人把时间弄混了。”
“我想贝茜·桑顿的脑子还不至于这么糟。”沙绿蒂说,但她压根儿就没那么想,“而且,她也没有向我提到过轮胎。”
“是的,但你也没有问。”
“那么你去,再给她订个电话!”沙绿蒂突然间怒气冲冲。
一种突然而无助的愤怒扫向她,这种感觉在布莱特淘气地对霍莉和她的信用卡做出准确判断后她就经历过,它们是同样丑陋的感觉。当他父亲的语调时不时在他身上再现出来,甚至当他父亲说话的模式爬进他的声音时,在她看来,这次旅行惟一的结果,就是一劳水逸地向她证明布莱特究竟属于谁——他属于那个和抢机。枪托、枪膛为伍的人。
“妈”
“不,你去,再给她打个电话,电话号码就在这本便笺簿上。你告诉接线员用我们家的电话号码付帐,不要用占霍莉家的话费。你把你所有的问题都向贝茜提出来!我已经尽到了我最大的能力。”
瞧,她带着一种沮丧而痛苦的自嘲想着,就在五分钟前我想不对他撒谎。
昨天下午,她的怒火激起了他的怒火,但今天他只是说:“不,算了。”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打电话问问其他人,请他们上山查看一下。”沙绿蒂说,她已经准备好为自己的激怒向他道歉了。
“我们找谁?”布莱特问。
“嗯,密粒根兄弟怎么样?”
布莱特只是看着她。
“可能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沙绿蒂同意。
密粒根兄弟有一辆老切维贝尔埃尔车,去年晚冬,乔·坎伯和约翰·密粒报曾为乔修这辆车的报酬激烈地吵过一次。
自那以后,坎伯家和密粒根家的人就很少说话。沙绿蒂上一次在洛朗口玩宾果游戏时,曾试着对弗莱迪的女儿金·密粒根说一句友好的话,但金没有答理她,只是仰着头走开了,好像她从来不曾在罗克堡中学半数的男孩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娼力日。
她现在想到他们3号镇道的尽头的家是多么偏远。这让她觉得孤单,甚至有些寒心。她无法找到一个人并说服他或她拿着手电上山,搜出库乔,并确定它没事。
“没关系。”布莱特冷漠地说,“也许我的想法很愚蠢,但它确实有可能就会去吃牛分之类的东西了。”
“听着。”沙绿蒂说,她用一只手臂搂着他,“你一点都不愚蠢,布莱特。明天早上我会打电话给阿尔瓦本人,请他上山去看看,我们一起床我就打电话,行吗?”
“你会吗,妈?”
“是的。”
“那太好了。很抱歉我用激将法让你说出这句话,但我实在是放不下心。”
吉姆探头进来:“我找到一块拼字游戏板,谁想玩玩?”
“我想,”布莱待说,他站了起来,“不过你要告诉我该怎么玩。”
“你呢,沙绿蒂?”
沙绿蒂笑了:“我现在不想,我想去吃一些爆米花。”
布莱特和他的叔叔出去了。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话机,想起布莱特的梦游,想起他在她妹妹的厨房里用虚幻的狗食喂虚幻的狗。
库乔不再饿了,不再,不再。
她的双臂突然缩紧,地颤抖了起来。
明天早上我们就去做这件事,她向自己许诺。或这样,或那样,或我们自己回去照看库乔。这是一个许诺,布莱特。
晚上十点,维克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没有人接。
十一点他又打了一次,电话铃响了二十几次,仍然没有人接。十点的时候他开始恐惧,到了十一点,他就真的惊恐万状了——害怕什么?他无法确切地说出来。
罗格在睡觉。维克是在黑暗中拨号,在黑暗中听远方的铃响,也是在黑暗中把电话挂掉的。他觉得孤独、失落,像个孩子。他不知道要做什么,或想什么。他的思想中只有一句简单的话在一遍遍重复着:她和坎普出去了,和坎普出去了,和坎普出去了。
所有的逻辑推理都告诉他这是错的。
他一遍遍回忆着他和多娜之间说过的每一句话——他一遍遍地回忆,他在脑海中听着那些话,细细琢磨着话中的每一丝细微差别。
她和坎普已经崩了,她叫他滚到别处去,这激怒了坎普,他就发出那封抱复的短信。今天的情况不像是两个疯狂的情人私奔了。
一次崩了,并不意味着以后就不会再和好。他的思想在阴沉和执拗的镇静中反驳。
但泰德呢?她不会带上泰德,是吗?从多娜的描述中,尽管她没有直接说,但听起来坎普像是某种病病癫癫的人。维克有一种感觉,她把地轰出去的那天差一点发生可怕的暴力。
陷入爱河的人总是做一些奇怪的事。
他思想中那个奇怪而嫉妒的影子——他去迪林橡树公园的那个下午之前,他一直就没有意识过自己心灵深处有这样一个影子——对每一件事都有一个回答,虽然大多数回答都毫无理智,但在黑暗中,这一点好像根本不重要。
他的思想在两个锋利的点之间慢慢地跳着舞:坎普在一个点上(你有什么问题吗);一幅他们罗克堡的空荡荡的屋子里电话铃在一遍遍地响着的幻象在另一个点上。
她可能出事了,她和泰德可能在医院。
什么人可能破门而入,他们可能在自己的床上被谋杀了。当然如果她出事了,总会有什么公务人员被告知情况——公司和多娜都知道他和罗洛在波士顿下榻的旅馆,但没有人被告知发生了什么事.本来这应该是一个安慰,但黑暗中这让他更容易想到谋杀。
抢劫和谋杀,他清醒地躺在黑暗中时,他的思想低语着。然后它又慢慢跳向另一个锋利的点,又开始重复着那句话:和坎普出去了。
在两点之间,他的思想看到一个理智一些的解释,这让他感到一种无助的愤怒。可能她和泰德决定和什么人一起过一个晚上,只是忘了打电话告诉他了。现在已经太迟,不能再打电话四处询问了,那样只会把别人惊醒。他想,也许可以打电话给长官办公室,请他们派个人去看看,这个要求是不是巨应过度了?
不,他的思想说。
是的,他的思想说:绝对是。
她和泰德都死了,脖子上插着刀。他的思想说,你终日都可以在报纸上看多到这类消息,在我们搬到罗克堡之前这儿就刚发生过这种事。那个疯警察,那个弗兰克·杜德。
和坎普出去了,他的思想说。
半夜他又试了一次,铃声持续响了很长时间,没人接,他呆呆地坐在那儿,已经确信无疑,家里出麻烦了。坎普,抢劫,谋杀,各种麻烦,家里的麻烦。
他把话筒放回去,打开了床头灯。“罗格,”他说,“醒一醒。”
“嗯,嗯,嗯——”罗格把手臂伸到眼睛上,想挡住亮光。他正穿着那件满是黄色学院小旗的睡衣。
“罗格,罗格!”
罗格睁开眼睛,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小旅行钟。
“嗨,维克,现在是半夜。”
“罗格……”他像在吞咽着什么,有什么东西在他喉咙中啪喀响着,“罗格,半夜了,泰德和多娜还不在家。我很害怕。”
罗格坐起来,把钟抓到面前想证实一下维克所说的,现在是十二点过四分。
“咂,大概他们俩孤零零地呆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变得反常了。维克,有时我离开家,奥尔西亚会带着两个女孩去萨莉·比待里家。她说夜里湖风吹起来的时候,她就会紧张。”
“她应该打个电话。”灯开着,罗格就坐在面前,多娜和坎普逃走的想法显得很荒谬了——他甚至不能相信自己曾长时间这么想过。忘了逻辑。她告诉过他一切都结束了,他已经相信她了。他现在也相信她。
“打过来?”罗格说。他的脑子还没开始转起来。
“她知道我外出时几乎每天都会向家里打电话。如果她出去过夜,她会打电话给旅馆留个话。奥尔西亚不是这样吗?”
罗格点点头:“是的,她会。”
“她会留个话,这样你就不会担心了。”
“是的,但她可能只不过是忘了,维克。”然而,罗格褐色的眼睛已经开始焦虑了。
“当然。”维克说,“另一方面,也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她带了身份证,是吗?如果她和泰德出事了,当然上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但警方会首先给家里打电话,然后给办公室,回话装置会——”
“我还没想到会出事。”维克说,“我是在想……”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哦在想她和泰德在那儿会很孤独,而且……狗屎,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惊恐,就是这样。”
“给长官办公室打个电话。”罗格果断说。
“好是好,但——”
“好,但没有什么事。你不想惊吓多娜,当然是这样。她也不在那儿。但管它呢,就彻底把问题解决了。我们用不着拉响警报,或让镁光灯四处闪烁,只要问他们能不能派一个警察去看看是不是一切正常。她可能有一千个地方可以去。可能她正在参加某个聚会。”
“多娜不喜欢参加聚会。”
“也可能和女孩们玩什么小赌注游戏时忘了时间,泰德就在某个空房间里睡了。”
维克想起来曾说过如何想避开,不愿意和那些“女孩们”深交——我不愿意做那些烘烤食品聚餐会上的一张脸,她曾说过。但他不准备告诉罗格;它和坎普的话题太近了。
“是的。可能是类似的东西。”维克说。
“你有没有额外把一把钥匙藏在什么地方?”
“前门廊上屋檐下的一个钩子上有一把。”
“告诉警方。这样他们派去的人就可以进去四处看看……除非你有大麻或可卡因之类的东西,不愿意让他们绊一下。”
“没有那类东西。”
“那就来吧,”罗格热切地说,“也许他们正在那地检查,你正感觉象个呆子的时候,她就打电话过来了。不过有时感觉像个呆子也挺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罗格说,微微咧了咧嘴,“是的,我知道。”
他又抓起电话,犹豫了一下,先拨了家里,没人接。
他从罗洛那儿刚得来的安慰在消失。
然后地拨通了缅因州的查号服务台,记下县行政司法长官部的电话号码。这时差不多是星期三凌晨十二点十五分了。
多娜·特伦顿坐着,双手轻轻地搭在品拓的方向盘上。泰德终于又睡了,他睡得很不安宁;地扭动,辗转,有时还会呻吟。他梦中是不是正再现着刚才的那一幕?
她摸向他的前额,他喃喃地说着什么,从她的手下缩开。他的眼皮翻了翻,又闭上了。
他换上去有些发烧——几乎可以肯定是持续的紧张和惊吓的结果。她觉得自己也在发烧,她还非常痛疼。她的肚子受了伤,只伤在表皮上,比刮伤稍重些。库乔在她腿上造成的伤就重多了,伤口(咬伤,她的思想坚持说,好像这能减轻其中的恐惧)深,伤得也很重,流了很多血之后才凝结,尽管车后的手套箱里有急救箱,但她没有试图立即上绷带,迷糊中她指望流血能洗净伤口……真洗净了吗,是不是这只是个老妇女的故事?她不知道。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这么多。
被撕开的伤口终于凝结的时候,她的大腿上和驾驶员隔间的座位上已经都是她粘乎乎的血。她从急救箱里拿了三张纱布才把伤口都盖住,那是箱里的最后三张、该换了,她想,这让她短短地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咯咯笑。
在微暗的星光下,紧靠近她膝盖的肉看起来像犁出的黑土。自从被狗咬了之后,那儿一直有一种持续的抽动的疼痛。她从药箱里找到两片阿司匹林干吞下去,但它们对剧烈的疼痛几乎没起什么作用。她的头也痛得很厉害,好像每一个太阳穴里都有一束铁丝正慢慢地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伸腿缩腿使疼痛加剧,让抽动的疼痛变成一种猛烈的、摧枯拉朽般的重击。
她已经不知道能不能用腿走路,更别说能不能跑向那扇门了。但这真的很重要吗?那条狗正坐在她的车门到门廊门之间的砾石地上,它丑恶。已经破烂不堪的头低垂着……但它的眼睛始终盯着车,盯着她。
不知什么原因,她觉得库乔不会再动了,至少今晚不会再动了。
明天,如果太阳仍像昨天那样火热,它就会被赶回谷仓里。
“它要抓我。”她喃喃地说着,她的嘴唇上已经起了水泡。这是真的。这是命运颁布的逻辑,或是这条狗自己具有的不可知的逻辑,它想抓她。
当它瘫倒在砾石地上的时候,她已经肯定它就要死了。没有什么活物能承受得了她用门给它的重击,即使是它的毛也不能缓冲那些致命的重击,她可以看到圣·伯奈特狗的一只耳朵挂着,顶多只靠一串肉连到它的脑袋上。
但它开始一点一点站了起来。她几乎不能相信她的眼睛……她不愿意相信她的眼睛。
“不!”她尖叫起来,完全失去了控制,“不,躺下,假设中你已经死了,躺下,躺下死去,你这可恶的狗!”
“妈咪,别!”泰德低低地说,抱着他的头,“刺痛……它刺痛了我……”
这以后,局势中再没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时间又恢复了它慢慢的爬动。
有几次她把手表放到耳朵边,想确信它还在嘀嘀嗒嗒地走,因为她的手好像一直就没有移动过位置。
十二点二十。
我们对狂犬病知道什么?
宝贵的一点。大概是从星期天附加读物里读到过的模糊的片段。还有一本懒散地翻过的小册子。她在纽约时,曾养过一只家猫——丁娜,多娜带它去兽医那儿打过大瘟热预防针,对不起,大瘟热和狂犬病预防针。
狂犬病,一种攻击中央神经系统——过去的好中央神经系统——的疾病。它会导致中央神经系统慢慢地毁灭——但怎么毁灭?她对此一无所知,也许医生也不知道,否则这种疾病就不会被认为是非常危险的了。当然,她抱着一丝希望想着,我甚至不知道这条狗是不是真得了狂犬病。我看见过惟一的一只狂犬,是在《杀死一只模仿鸟》里被格里高利·帕克用步枪射死的那只狗,只是那只狗并不是真的得了狂犬病。它可能只是他们从当地牲畜栏里找到的一只丑陋的杂种狗,然后他们在它身上涂满了吉利泡沫膏……
她清理了一下思绪。最好做一次维克所说的最糟情况分析,至少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
另外,在多娜的心中,她也确信这条狗得了狂犬病——一否则它怎么会表现得这么疯狂?它真是一条病病癫癫的狗。
而且它咬了她,咬得很厉害,这意味着什么?
她知道也入会得狂犬病,会叮怕地死去。
可能这是最糟的。有一种疫苗是针对它,治疗过程是一连串的注射。这种注射相当痛苦,当然,它很可能没有眼前这只狗现在这么痛苦。但……
她记得只有两个狂犬病病人在病情发展到后期还生存了下来——第一个病人是个小孩,他在表现出病症后才被发现,后来他被完全治愈了。另一个病人是个动物研究人员,他留下了永久的脑损伤,过去的好中央神经系统崩溃了。
狂犬病留着不治的时间越长,生还的机会就越少。
她的手滑过自己的前额,滑过一层薄薄的冷汗。
多长时间算太长?几小时?几天?几星期?也许一个月?她不清楚。
突然汽车好像在收缩。它现在只有一辆本田那么大,然后只有一辆英国残疾人乘坐的那种奇怪的小三轮汽车那么大,然后只有一个封闭的摩托车边车那么大,最后只有一个骨灰盒大。一个给她和泰德的双人骨灰盒。
他们必须出去,出去——一
她的手摸索着伸向门把手,但最后她控制住了自己。她的心在奔跑,在加剧她头上的重击。
拜托了,她想,没有得幽闭恐惧症时就已经够糟了,所以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她又开始口渴,非常渴。
她看出来,库乔正不依不饶地瞪着她,它的身体好像被窗玻璃上的裂缝劈成了两半。
帮帮我们,来人哪,她在想,拜托了,拜托了,帮帮我们。
呼叫到的时候,罗斯科·菲什尔正把车停在吉里·西特格店旁的隐蔽处。他装着在监察超速行驶者,实际上在打瞌睡。
星期三凌晨十二点三十,三门道上一片死寂。他的脑壳中有一只小闹钟,他相信它一点钟会把他叫醒,那时挪威露天影院放场,就可能有行动了。
“三号,回话,三号,完毕。”
罗斯科跳了一下,醒了过来,把斯太洛塑料杯里的冷咖啡泼到了他的膀上。
“噢,混蛋,”罗斯科悲哀地说,“可真是时候,混蛋!”
“三号,你回话?完毕?”
他抓过麦克风,按了一下一侧的按钮。“我回话,总部。”地差一点就要加上一句,说他坐在那儿,蛋浸在一汪冷咖啡里,感觉很好,但你永远不会知道究竟是谁正坐在他或她性能良好的熊狸扫描仪前,监视着警察的呼叫。
“想要你去一趟拉切大街八十三号,”比利说,“维克托·特伦顿家,去察看一下,完毕。”
“察看什么,总部?完毕。”
“特伦顿在波士顿,没有人接他的电话。他觉得家中应该有人,完毕。”
好,真妙,不是吗?罗斯科·菲什尔酸酸地想。我干一个晚上赚到四美元的巨款,如果我真的要去抓一个超速的家伙,那家伙肯定会想我急不可耐地想抓一个,都急出尿来了。
“收到信号,暂停通话。”罗斯科说,他开动了巡逻车,“完毕。
“我估计你十二点三十四分可以到那儿,”比利说,“前门廊的屋檐下有一个钉子,钉子上挂着一把钥匙,三号,特伦顿先生希望你进到屋子里面,看看是不是没人。完毕。”
“明白,总部,完毕,暂停通话。”
“暂停通话。”
罗斯科打开车前灯,开上罗克堡空旷的曼恩大街。他开过共同城和音乐台,音乐台圆锥形的屋顶在夜色中静静地高耸着。车开上山坡,向右驶进拉切大街,过拐角后的第二幢房子就是特伦顿家。
他看得出来,白天天亮的时候,从这里可以把罗克堡迷人的景致尽收眼底。罗斯科把长官部愤怒三号停在边石前,他钻了出来,轻轻关上门。
黑暗中,街道还在沉睡。
他站了一会儿,把制服裤子上的湿块从胯下向一边拉了拉,进技边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走上了汽车道。汽车道上没有车,它尽头的那间单车小车库里也没有车,里面只有一辆大轮牌儿童三轮车,正好和他儿子的那辆一样。
罗斯科关上车库门,向前门廊绕过去。他看见这个星期的《呼唤》报靠在门上。
他把报纸捡起来,伸手试了试门。门没有锁,他走了进去,感觉自己像是个非法闯入者。
他把报纸扔到摆动沙发椅上,按下内门旁的门铃。屋里的铃响了,但没有人声。他又按了两次,每次隔了三分钟。如果里面有个女士,她就有时间起来,穿上饱子,下楼来。
但仍没有人声。他推了推门,门锁着。
他想,丈夫不在,她大概是出去和朋友一起过夜了——但她没有通知自己的丈夫,这让罗斯科·菲什尔略微有些奇怪。
他在上屋檐下换了摸,手指碰到一个东西,没等他反应过来,它已经叮当一声掉到了地上,这就是特伦顿家搬进来不久后,维克挂在那儿的那把额外的钥匙。
他把它捡起来,打开了前门——如果他像坎普那样先试试厨房门,他就可以直接走进去了。多娜蒙罗克堡的大多数人一样,在关门问题上总是很马虎。
罗斯科走了进去。他带了手电,但他现在不想用它,这会让他感觉自己像个非法闯入老——一个胯下沾着一大块咖啡污迹的小偷。他摸索着找开关屏,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上面有两个开关。上面的开关打开的时候,门廊的灯亮了,他迅速把它关了。底下的开关打开了起居室的灯。
他四下看了相当一会儿,开始焦虑起来——起先他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错,可能是它们还没从光线下调整过来。但眼前的景象一直没有变,他的心跳加快了。
绝对不能碰什么东西,他想,木能把东西弄乱了。他已经忘了裤子上的湿斑点,忘了感觉像个闯入者。他只觉得惊恐、激动。
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是的,起居室像是被人翻过,已经乱七八糟的。一个小摆饰架倒在地上,已经散了架,到处是碎玻璃;家具被掀翻,书东一本西一本地散落在地板上;壁炉上的镜子也破了。
罗斯科突然发现自己在想弗兰克·杜德,杜德过去经常和他同乘一辆警车。弗兰克·杜德,这个友善的小镇警察,却也是个心理变态者,他谋杀女人和孩子。罗斯科的手臂上突然起了鸡皮疙瘩。这里不是想弗兰克,杜德的地方。
他穿过餐室进了厨房。
厨房被糟蹋得更厉害,厨桌上的东西都被扫到了地上——他只能踮着脚走,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踩到地上的那些东西。他开始感到有一阵寒意爬上了脊梁。
有什么人在这里完全疯了。
条格碗柜的门都开着,有人把这个狭长的厨房当作了县运动会上的“扔,直到你赢”的赛道了。地上到处是碎瓶罐,还有一些白色的东西,像雪,但肯定是肥皂粉。
留言板上草草地写着一行正体大字:
我在楼上给你留了一些东西,亲爱的。
罗斯科·菲什尔突然不想上搂了,他现在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上楼。
他参与清理过弗兰克·杜德留下的三堆东西,其中有玛丽·凯特·汉德拉森的尸体,她是在共同城的音乐台被强奸后杀死的。
他再也不愿意看见那一类东西了……那个女人会不会在上面被枪杀,或劈死,或被勒死?罗斯科在自己的巡视中曾目睹过许多暴力事件,也已经勉强习惯了。前年夏天,他。比利还有班那曼就从土豆分级机里抱出过一个男人的碎块,这件事又可以告诉你的孙子孙女了。但自从那个女孩亨德拉森之后,他没有再见到过凶杀,他也不想再见到。
见到特伦顿夫妇床单上的东西时,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宽慰,还是恶心。
他回到自己的车上向总部回话。
电话铃响的时候,维克和罗洛都不在睡觉,他们默不作声地坐在电视机前,闷头抽着烟。电视里正在放原版电影《弗兰肯斯坦》。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分。
第一声电话铃还没结束,维克已经把话筒抓了起来:“你好,多娜?您是——”
“您是特伦顿先生吗?”一个男人胸声音。
“是的?”
“我是行政司法长官班那曼,特伦顿先生。我怕有一些相当沮丧的消息要告诉您,我很难—一”
“他们死了吗?”维克问。他突然觉得自己完全离开了现实,活在一个平面上,他再真实不过地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张屏幕上一闪而过的脸,只不过是他和罗格正在看的这类老电影背景里的一张群众演员的脸。问题以一种纯粹的对话的口气中提了出来。维克从眼角看见罗格的影子忽地站了起来。这没什么要紧,其它事也没什么要紧。在接电话之后的短短几秒里,维克有机会好好回顾一下自己的生活,他满眼看到的只是舞台布景,虚假的前景。
“特伦顿先生,我们派了菲什尔警官——”
“别打官腔,回答我的问题,他们死了吗?”
他转向罗格,罗格脸色灰白,非常惊异。他身后的电视屏幕上,一座虚假的风车正在虚假的天空下转着,“罗格,给支烟。”
罗格递给他一支。
“特伦顿先生,您听着吗?”“是的,他们死了吗?”
“现在我们一点不清楚你妻子和儿子在什么地方。”班那曼说。
维克突然感到胸中所有的东西都落回了原位,世界恢复了一点原来的色彩。他开始打哆嗦。烟尚未点着,在他的唇间战战兢兢地抖着。
“发生了什么?你们知道了什么?你说你是班那曼?”
“堡县行政司法长官班那曼,是我。请听我慢慢说,我给你描述一个图象。”
“好的。”他现在很害怕,每一件事发生得太快。
“今天凌晨十二点三十四分,应你的要求,菲什尔警官被派往拉切大街八十三号你的住所;他肯定在汽车道和车库里都没有汽车;他按了若干次门铃,没有人出来开门;他用门廊屋檐上的那把钥匙打开门进去了;他发现整个住宅受到严重破坏,家具被掀翻,酒瓶被打破,肥皂粉被撒在地板上,厨房里的各种设施——”
“上帝,坎普。”维克喃喃道。
他翻腾的思想又在凝视着那张条子:你有什么问题吗?他记起对这张条子的思考本身,就像一个男人心理的躁动的索引。一个被踢开的人怨毒的复仇。坎普现在又做了什么?他除了像个暴怒、残酷、贪婪的鸟妖那样在他家中横冲直撞外,还做了什么?
“特伦顿先生?”
“我听着。”
班那曼清了清喉咙,好像继续下去有困难,“菲什尔警官紧接着就上了楼,楼上没有受到明显破坏,但他在主卧室的床单上发现了一些——嗯,发白的液体,很有可能是精液。”他像不知不觉地加了一个有喜剧效果的省略号,然后说,“看上去没有人在床上睡过。”
“我的妻子在哪里?”维克向话筒里吼道,“我的儿子在哪里?你们有一点数吗?”
“不要太紧张。”罗格说,他的一只手搭上了维克的肩头。罗格可以有心情说不要太紧张。他的妻子在家中的床上。他的双胞胎女儿也在那儿。维克摇了摇肩,把他的手摇开了。
“特伦顿先生,我现在能告诉你的是,有一个州警察署的侦探小组正在现场,我手下的人在协助他们。看上去主卧室和你儿子的小卧室都没有受到破坏。”
“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们床上的精液!”维克粗鲁地吼道,罗格像遭到重击那样缩了一下,下嘴唇挂下来,嘴张得大大的。
“是的,嗯.是这样。”班那曼的声音里有一丝尴尬,“但我的意思是没有迹象表明——嗯,这里发生过针对一个或多个人的暴力事件。看上去只是单纯的破坏。”
“那么多娜或泰德在那里?”厉声的诘责破裂了,他的语调中只有困惑,他感到一种孩子般无助的眼泪在眼角刺痛着他。
“现在我们还不清楚。”
坎普……我的天,如果坎普抓走了他们怎么办?
有一个瞬间他前天晚上做过的梦又重现出来,在他眼前可疑地闪动了一下——多娜和泰德被某种可怕的野兽围困着,躲在一个洞穴里——然后梦消失了。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谁,特伦顿先生?”
“我准备去机场,然后租一辆车。”维克说,“我准备五点到那儿。”
班那曼耐心地说:“这很好,特伦领先生。但如果你的妻子和儿子的失踪和这次破坏有某种联系,时间将是个极其宝贵的因素。你是否有最模糊的概念,实际上,或想象中,有什么人可能对你或你妻子心怀嫉恨—一”
“坎普。”维克的声音很低,像是被什么人扼住了脖子。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眼泪就要流了出来,然后他感到它在他的脸上流了下来,“是坎普干的。我肯定是坎普干的,噢,我的天,如果他抓住他们怎么办?”
“这个坎普是谁?”班那曼问,他的声音已经不尴尬了,它是一种严厉的命令。
他的右手拿着话筒,把左手放在眼睛上,挡住罗格,挡住这间旅馆的客问,电视的声音,一切。现在他在黑暗中,那儿只有他自己的声音,横流的热泪。
“斯蒂夫·坎普。”他说,“斯蒂夫·坎普,他在镇上开过一家叫村庄剥皮者的店。他现在已经离开了。他和我的妻子……多娜……他们……他们有过……好吧,他们有过那事。时间不长,她告诉他一切结束了。我知道这些事,是因为坎普给过我一张纸条,我想那是他的反击。我想他不愿意被刷到一边。这件事……它听起来像是那张条子的一个大翻版。”
他的手重重地抹向自己的眼睛,这让他眼前红星四射。
“可能我们的婚姻没有崩溃让他很不快,或可能地只是……精神紊乱了,多娜说他打网球输了的时候就会精神紊乱,不肯把手伸过网和对手握手。问题是……”突然他的声音消失了,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声音才又出来。他的胸中有一根大绷带,收紧,放松,然后又收紧。“我想问题是他可能走多远。他可能抓住了他们,班那曼,从我对他的了解,他做得出来。”
话筒的那一端沉默了一段时间,不,不是无声的沉默,有铅笔在纸上沙沙划过的声音。罗格又把他的手放到了维克的肩头,这一次他让它留在那里,它的温暖让他感激。他感到很冷。
“特伦顿先生,坎普给你的条子还在你那儿吗?”
“不,我把它撕碎了。很抱歉,但在那种情况下……”
“它是否正巧是用正体字写上去的?”
“是的,是的;它是的。”
“菲什尔警官发现厨房的留言板上有一句留言,写道,‘我在楼上给你留了一些东西,亲爱的。’”
维克嘴里咕噜了一声,最后一丝这可能是其他什么人——一个贼,或可能只是些孩子——干的希望,泡沫般飞散了。到楼上来看看我在床上留了些什么,这正是坎普干的事,家中留言指示器上的那一行字也和坎普的小纸条相吻合。
“留言似乎显示出他破坏的时候你妻子不在。”班那曼说,但即使仍处在震惊中,维克也已经听出来长官的话中有错误。
“有可能在他还在那里的时候多娜走了进去,你是知道的,”维克阴沉地说,“多娜可能买东西回来,或修她车上的化油器回来,各种可能都有。”
“坎普开什么汽车?你知道吗?”
“我想他没有汽车,他有一辆货车。”
“颜色?”
“我不知道。”
“特伦领先生,我想建议你从波士顿过来,我还想建议你,如果你租一辆车,你开的时候别紧张。如果最后发现你的家人安然无羔,你却在州际交通线上死于车祸,就太可悲了。”
“我接受你的建议。”然而无论快与慢,他并不想开车,他只想躲起来。
他更想最后六天还远远地呆在这里。
“还有一件事,特伦顿先生。”
“什么?”
“你过来的途中,试着在脑子中列一个你妻子在本地区的朋友和熟人的名单。仍有很大可能她今晚只是找什么人一起去过夜了。”
“当然。”
“最重要的是请记住,现在还没有任何暴力的迹象。”
“楼下整个被砸烂了。”维克说,“在我听起来那就是十足的暴力了。”
“是的。”班那曼很不舒服地说,“好了。”
“我会去了。”维克说。他把电话挂了。
“维克,我很难过。”罗格说。
维克的眼睛无法看向他老朋友的眼睛。
长着那些角,他想,英语中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罗格知道我正长着那些角。
“没什么。”维克说,他开始穿衣服。
“你脑子中都是这些事……你还是来赴这次旅行了?”
“如果留在了家里又有什么好处。”维克说,“它发生了。我直到上星期四才发现。我想……一些距离……有时间想……前途……我理不清头绪。现在又发生了这件事。”
“不是你的错。”罗格真诚地说。
“罗格,这件事上我不知道什么是我的错,什么不是。我很为多娜担心,也为泰德担心得要发疯。我只想回到那儿。我想亲手揍那个奸夫坎普。我想……”他的声音已经升起来了,接着又突然停了下来。他的双肩塌着。有一刻他看起来推悻。衰老,完全地精疲力竭了。然后他走到地板上的手提包前,开始翻找新衣服。“给机场的埃维斯出租汽车公司去个电话,行吗,帮我要辆车。我的钱包在床头几上。他们会要美国捷运信用卡的号码。”
“我会给我们两个都要车,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不。
“但是——”
“没有但是。”维克匆匆穿上一件深蓝色衬衫。他把扣子扣上了一半,发现扣错了,一边高一边低。他把它们解开又重新开始扣。他现在兴奋起来了,兴奋起来要好一些,但他始终摆脱不了那种非现实的感觉。他总在想那些电影布景,布景中的大理方实际只是些凸凹纸,所有的房屋实际风建到摄像机视线的尽头,背景中总有鬼鬼祟祟拿着场记板的人。“第41个镜头,维克说服罗格继续苦干,拍一张。”他是一个群众演员,这是一部疯狂荒诞的片子。但不可否认,人兴奋时会更好一些。
“嗨,伙计——”
“罗格,这不会引起伍尔克斯和夏普之间局势的任何改变。在知道多娜和这个坎普有染后我之所以还是来了,,想保持工作进度只是部分原因——不会有人在发现妻子和别人通奸后还有心思做广告——主要原因是,我知道无论我的妻子决定和谁上床,工作上依赖我们的人都还要吃饭。”
“轻松点,维克,别想得那么多。”
“我没有办法轻松。”维克说,“直至现在我都没有办法放松。”
“我也不能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去纽约。”
“据我们所知,还没有发生什么事,警方一直在向我强调这点。你可以继续下去,你可以把它干到底,可能最后发现噩运早就注定了。但……人们不得不去试,罗洛。没有其它办法。而且,除了把它干到底,你回到缅因也做不了什么事。”
“天哪,错了,好像什么都错了。”
“没有出错。我到了比尔特摩后一有消息就打电话通知你。”维克拉上裤子上的拉链,穿上平底鞋,“继续下去,另外给我向埃维斯要一辆车。我下楼后会拦辆计程车去洛根机场。我现在把我的捷运卡号码写给你。”
他找了张纸匆匆写下了那个号码。他拿起外套向门走去的时候,罗格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他转过身,罗格笨拙地拥抱了他,他手出奇地有力。维克也紧紧地拥抱着他,他的面颊靠在罗格的肩头。
“我会祈祷上帝一切正常的。”罗格的声音哽咽了。
“就这样吧。”维克说,然后他出去了。
电梯下降时轻微地嗡嗡响着——实际根本没有动,他想,只是一种声音的效果。
他从休息室那层出来时,两个醉汉相互支撑着进了电梯。他想,群众演员。
他和看门人——另一个群众演员——说了几句话,五分钟后,一辆计程车开进了旅馆的蓝色遮阳篷。
计程车的司机是个言语不多的黑人。他把收音机调到了一个黑人调频台,汽车穿过空旷的大街,带着他向洛报机场驶去,一路上“诱惑”乐队无休无止地唱着“力量”。极好的电影布景,他想。
“诱惑”的歌声渐渐地消失后,一个花言巧语的节目主持人出来预报天气。昨天很热,他说,但这只和前几天一样,兄弟们,姐妹们,明天会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可能会创记录。大G台的天气预报员阿尔蒂都德·楼·麦克马利预报说,内陆地区的气温会达到100度,沿海地区的气温也低不到哪里去。一团暖空气已经从南方北上,目前在高气压的束缚下停滞在新英格兰上空。“所以如果你不知道要到哪儿去,你就去海滩。”饶舌的主持人最后说,“呆在城市里会很不妙,为了证明这点,迈克尔·杰克逊来了,他要去‘墙外’。”
天气预报对维克几乎毫无意义。但如果多娜知道,她会更加恐惧。
就像前一天那样,沙绿蒂在破晓前醒了过来。她躺在床上听着,有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要听什么。然后她想起来了,她在等地板的吱呀声、脚步声,她在听她的儿子会不会又溜出来梦游。
但房子静悄悄的。
她下床走到门口,向厅里看去。
厅里空无一人。
想了一会儿后,她下楼去了布莱特的屋门口,向里面看进去。他的床单下除了他的一些头发外,就没有其它东西了。如果他梦游过,他在她醒来之前就梦游过了。
他现在正沉睡着。
沙绿蒂进了屋,在他床边坐下。她看向窗外,地平线上有一丝暗淡的白线。她清楚她的决定已经做出了,当她还在睡时,秘密地做出了。现在,在一天中第一丝清凉的光里,她能检查一下她所做的决定,她觉得她能付得起代价。
她想,她一直就没能像预想的那样不让自己成为妹妹的负担。如果不是昨天午饭时信用卡的事,她大概还会继续做她的负担。
昨天晚上霍莉告诉她这东西,那东西,还有另外等等花了多少钱——布伊克四门货车,索尼彩电,还有走廊里的木条镶花地板。在霍莉的脑海里,这些东西都贴着看不见的价格标签,而且会永远贴下去。
沙绿蒂仍然喜欢她的妹妹。霍莉平易,亲切,任性,温暖,充满情义。但她的生活方式迫使她把自己和一些无情的事实隔离开来,这些事实就是她和沙绿蒂是在缅国乡下的贫困里长大的,这些事实或多或少地迫使沙绿蒂和乔·坎伯结了婚,而霍莉幸运地——这和沙绿蒂赢得彩票没什么区别——遇到了吉姆,永远地从家乡的一切中逃脱了出来。
她害怕告诉霍莉说她为了能南下,花了几年时间才取得乔的许可,最后只是靠她冷酷的将军般的谋略和斗争她才得以成行,而这几乎使她遭到他皮带的毒打……她担心如果她告诉霍莉这些事,妹妹的反应会是恐惧和愤怒,而不会有任何理智,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可能是因为,在人类灵魂的深处,那些布伊克货车,那些用三枪显示器的索尼彩电,和那些木条镶花地板永远不会产生出让人平静的效果,霍莉会认识到,她也许只差最细的一根丝,才避开一场相似的婚姻,一种相似的生活。
她没有说,因为霍莉已经在她中上阶层的郊区生活外挖出深深的壕沟,像一个散兵洞里警觉的士兵那样时刻守卫在那儿。她没有说,因为恐惧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没有说,因为没有人喜欢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杂耍戏里的畸形人,整日,整周,整月地和一个令人不快,不知道交流,有时甚至令人恐惧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沙绿蒂已经发现有些事你不愿意说。羞耻还不是原因,有时把事情维持下去本身的确更好,更仁慈。
她不愿意说,最主要是因为这些事都是她的事。在布莱特身上发生的问题不过是她的问题……经过过去的两天,她已经越来越相信布莱特的未来最后怎样,只会较少地由她和乔决定,更多地,要看他自己。
她不会离婚。
为了孩子的心灵……为了一切对他好的,她会把对乔开展的游击战持续不断地开展下去。在她对布莱特想效法他父亲的忧虑中,她可能已经忘了——或忽略了——一个事实,即终有一天,孩子们会站在宣判席上,而他们的父母——母亲和父亲——会站在被告席上。布莱特已经注意到霍莉卖弄地出示她的那些信用卡。沙绿蒂希望布莱特在注意到其它事时,也能注意到他父亲吃饭时还戴着帽子。
破晓了,天渐渐亮了起来。
她从门后取下睡袍穿上。她想冲个澡,但想等宅子里的其他人开始忙碌后再去。外人,这就是他们。甚至霍莉的脸对她也很陌生,那张脸和她带来的家庭像集中的快照只有一点点模糊的相似……甚至霍莉自己看这些照片时也现出轻微的迷惑。
他们会回到罗克堡,回到3号镇道尽头的那幢宅子,会回到乔身边。她将沿续她的生活,所有的事都将继续下去。这会最好。
她提醒自己快七点的时候给阿尔瓦打个电话,他要在那时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