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天渐渐亮了,泰德就是在这时抽风的。
他是五点十五左右醒过来的,把正迷迷糊糊的多娜也吵醒了,他刚才那一觉睡得很香,现在一醒过来就叫嚷着又饥又饿。多娜好像被他按动了身体深处的某个按钮,也第一次意识到了饥饿。她早就觉得口渴——这种感觉时强时弱,总是缠绕着她——但从昨天早晨的某个时刻开始她就不记得自己真正想到过食物。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非常饿。
她尽力安慰泰德,告诉他一些她自己都不相信的事——不久就会有人来,他们会带走那只恶狗,他们会得救。
但实际她只是在想吃的。
比如说早餐,比如说吃早餐:两只黄油炸的鸡蛋,是不是太简单了?也许你不介意,服务员。法式烤面包。大杯大杯的新榨出来的鲜桔计,凉冰冰的,水汽在玻璃杯上结成了一粒粒晶莹透亮的水珠。加拿大风味的熏咸肉。家常炒菜。涂着奶油的薄糠片,上面洒着一层越橘的蓝色桨果——她父亲总是叫它们蓝色布鲁比,这是又一件会喜剧般地让她妈妈气晕过去的怪事。
她的肚子发出了一阵很响的咕咕声,泰德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让她吃了一惊,进而又让她高兴起来。这种感觉就像发现一个垃圾堆长出了一朵红玫瑰。她也向他微笑了一下,这微笑使她的嘴唇隐隐作痛。
“你听见那声音了吗,嗯?”
“我想你一定也饿了。”
“噢,要是有人向我这地扔一个鸡蛋夹馅饼,我是不会拒绝的。”
泰德嘘了她一声,这让他俩再次大笑起来。
库乔在院子竖起了它的耳朵,它对着他们的笑声咆哮了起来。有那么一阵子它好像要站起来,可能是想再次扑向汽车;然而后来它又疲惫地蹲了下去,脑袋耷拉着。
多娜感到灵魂深处那种不合理性的冲动又升腾出来,这种冲动几乎总是伴随着黎明的曙光回到她身上。
目前的状况一定会很快结束的;最艰苦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他们极端背运,可一切都会变的,即使这最差劲的运气,也迟早改变的。
泰德看起来几乎又恢复到过去的老样子。他面色非常苍白,过度劳累,虽然睡了一觉,还是极度地疲倦,但他毫无疑问还是原来的那个泰德地。
她紧紧地拥抱着他,他也紧抱着她。
她肚子上的擦伤和裂口肿胀了起来,看上去好像发炎了一样,但疼痛已经减轻了。她的腿更糟糕些,但是她发现她已经能够屈腿了,只是这会很疼,而且那儿重新开始流血了。她会留下疤痕的。
接下来他们俩谈了四十多分钟的话。多娜一直想找一个办法让泰德保持清醒,也是为了打发打发时间,她建议做“二十个问题”这个游戏,泰德热切地答应了。他对这个游戏从来都没玩够过,惟一的问题就是他总找不到他的父亲或母亲和他一起做这个游戏。他们玩到游戏的第四局时,泰德的抽搐就猛地开始了。
多娜在五个问题以前,就猜到游戏中要清的人是弗兰德·莱丁,他是泰德夏令营中的一个好朋友,但是多娜还是在如茧抽丝般慢慢问着。
“他的头发是红颜色的吗?”她问。
“不是的,他的头发是……是……是……”
突然间泰德挣扎了起来,奋力要透一口气儿。他挣扎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喘息声,这使得恐惧涌上她的胸膛,她的喉咙里充溢着一股酸涩的毒液般的味道。
“泰德?泰德?”
泰德喘着气,他抓烧着喉咙,脖子上立即出现了一条条的红道道,他的眼睛鼓暴出来,露出了眼底和泛着银光的眼白。
“泰德!”
她紧紧地抓着他,摇晃着他。
他的喉结快速地上下抖动着,就像一根杆上的小型机械冲机。他的手开始漫无目的地四下扑拍着,然后又抬起来,撕扯向他的喉咙。他开始发出动物窒息时发出的声响了。
有那么一阵多娜完全忘了自己在哪儿。她抓向门把手,把它拉起来,推开了品托的门,好像她正身处一个超市的停车场里,身旁就有帮助者一样。
库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车门还没有打开一半,它就向汽车扑了过来,这也许反倒救了她,没让她在那一刻立时就被撕成碎片。它扑在那扇正在打开的车门上,撞了回去,紧接着它又扑了上来,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咆哮。它松软的排泄物洒到了汽车道上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砾石上。
她尖声叫着,拼尽全力一下子关上了车门。
库乔又向汽车的侧面扑了上来,把侧面的凹痕撞得更加深陷进去。它蹒跚着转了回来,然后又向窗户发起了冲击,沉闷的撞击声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然后它掉了下去。玻璃上面那条闪着银光的裂缝旁猛地增加了六、七道小裂缝。它再一次向玻璃撞来,这次撞击使得安全玻璃向里凸了进来,玻璃还连在一块儿,但玻璃上像出现了一个陨石坑,外面的世界突然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如果它再扑上来———
但库乔退了回去,想看看她下面要干什么。
她转身着向她的儿子。
泰德的整个身体都在扭动抽搐,就像在发羊角风。他的背弓了起来。他的屁股离开了座位,又摔了回去,抬上去,又摔下去。他的脸正渐渐地变蓝,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她曾做过三年志愿护土,那是她高中的后两年和她大学一年级后的暑假,她知道什么事发生了。他不会吞掉他的舌头,这种事只会发生在那些充满刺激的侦探小说里。但是他的舌头已经滑进了他的喉咙里,现在正堵在气管上。他会就在她面前窒息而死的。
她的左手一把抓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嘴拉了开来。极度的恐惧使她变得粗暴起来,她可以听到他下巴上的肌腔嘎嘎作响。她伸进去的手指找到了他的舌尖,它远得令人难以相信,它已经到了他将来长智齿的那个部位了。她试着想抓住它,但怎么也抓不到,它像一条小鲶鱼那样又湿又滑。她又试着用大拇指和食指去镊它,她的心脏在狂跳,但她只有一点点微弱的感觉。
我就要失去他了。她想,噢,天哪,我想我正在失去我的儿子。
他的牙齿突然猛地咬了下来,把她伸进去的手指和他自己已经碎裂、起泡的嘴唇都咬出了血。鲜血淌满了他的下巴。但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泰德的脚开始在品托车的地板垫上在跳了起来。她绝望地拼命去够他的舌尖。她够着了……可是它又从她的手指间滑脱了。
(那只狗那只混帐王八蛋的狗全是它造的孽混蛋狗混蛋遭天谴的下十八层地狱的狗我要杀了你我对天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你!)
泰德的牙齿又向她的手指咬了下来,但她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舌头,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她把她的指甲插进了舌头尖上海绵状的东西,插透了进去,用力把它往外拉,就像一个妇女在拉下一块遮阳窗帘;与此同时她把另一只手放在他下巴下面,把他的头向后推去,这样就造出尽了可能最大的通气道来。
泰德又开始大口喘气了——他发出了刺耳的嘎嘎声,就像患有肺气肿病的老头子的呼吸声。他又开始喘气了!
她使劲抽他耳光,她不知道还能做些别的什么,所以她抽他的耳光。
泰德发出了最后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喘气声,接下来他的呼吸成了快速的小喘气。多娜自己也是气喘吁吁。一阵一阵地的眩晕像浪潮一样涌上了她的头。她已经不知怎么扭了她的那条伤腿,她可以感觉得到新流出来的血的温暖和湿润。
“泰德,”她吸进一大口气,尖声叫道,“泰德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点了点头,只是轻轻地点了一点,眼睛仍然闭着。
“放松,尽可能地放松。你要全身放松。”
“……想要回家……妈咪……恶魔……”
“嘘——泰德儿,别说话,别想那些恶魔。照我说的做。”“恶魔的话”已经掉到地板上,她把这张黄纸捡了起来,放到他手里。泰德就像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它。“现在把注意力集中到呼吸上,慢慢地,有规律地呼吸,泰德。这么做才能恢复过来。慢慢地,有规律地呼吸。”
她的目光越过他瞥了出去,她又一次看见了那根破裂的球棒,它的把子上缠绕着摩擦带,躺在车道右侧那高高的杂草丛中。
“完全放松,泰德地,试试看,你能做到吗?”
泰德微微点了点头,仍然没有睁眼。
“只要再等一小会儿了,亲爱的,我向你保证,我向你保证。”
外面,天越来越亮了,天已经热了起来。
小汽车里的温度开始上升。
七十九
维克回到家时是五点二十分。他的妻子从他儿子的嘴巴深处向外拉舌头的时候,他正在起居室里转过来转过去,慢慢地把各种东西放回原位,一举一动仿佛在梦中一样。他干这些的时候,班那曼长官,一位州警察署的侦探,还有一位州司法部的侦探正坐在长组合沙发上喝速溶咖啡。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维克说,“要是她没有和你们联系过的人在一起,那她就没和任何人在一起。”
他拿着一个答帚和一个簸箕,另外又从厨柜里拿来一个装满袋子的大箱子。现在他正把一簸箕的碎玻璃片滑到其中一个大袋子里,玻璃片发出了有韵律的叮当声,“除非是坎普”。
接下来是令人不舒服的寂静。在维克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但是他相信,除非有人给他打一针安定剂,他是睡不着了。他思绪混乱,头脑不清。到家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他像一头野兽一样噌地跳了起来,根本没注意到那个州司法部来的人的温和的提醒,那个人说这有可能是他的电话。不是那人的电话。是罗格打来的,他想知道维克是否到家了,并问问有什么消息。
是有一些消息,但是所有这些消息都无法不结论,叫人气得要发狂。这幢房子里到处都是手指印,还有几个痕检人员,也是从奥古斯塔市来的,他们已经从和坎普最近工作过的剥皮店相连的他的住房里搜集了几套手指印。比较检查的结果不久就会出来了,他们就可以下结论那个把楼下砸了个遍的人是不是坎普。对维克来说,这都是在浪费时间;他心里清楚就是坎普干的。
州警察署已经检查出来坎普货车的车牌号码和生产日期,它是一辆1971年生产的福特·埃考诺林车,在缅因州注册了牌号641-644;颜色是淡灰色,但是他们从坎普的房东口中得知——他们早上四点钟把他从床上唤醒——用p辆货车的侧面刷着沙漠壁画:靶垛,平顶山岭和沙丘。车尾部有两个保险杆,一个上面写着:劈开木头,别劈开原子,而另一个上面写着:罗纳德·里根枪杀了J·R。斯蒂夫·坎普是一个有趣的人,这些壁画和两根保险杆会使得那辆货车很容易辨认,除非他把它开进沟里去,否则天黑前就一定能发现他。追捕警报已经发送到新英格兰各州,而且也送到了纽约州。除此之外,波特兰和波士顿两地的联邦调查局也已行动起来,调查这件可能的绑架案,他们从华盛顿的文件档案中寻找坎普的名字,他们发现他早在反越战示威游行期间就曾被逮捕过三次,从1968年到1970年每年一次。
“所有这些里头只有这么一件事困扰着我,”州司法部的人说。他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但是维克能告诉的他都已经告诉他们了。从奥古斯塔市来的人只是在沉思。“坦率地说,这他妈的让我怎么也想不通。”
“什么事?”维克问道。他拿起全家照,看了看,然后摇晃了几下,把碎玻璃都抖落到那只大袋子里,它们在那儿又微微发出了一些令人不快的叮当声。
“那辆车。你妻子的那辆车在哪儿?”
他的名字叫梅森,名字中有一个字母是e,这是他和维克握手时告诉维克的。
现在他走到窗户前,用手中的笔记本无意识地拍打着他的腿。维克那辆破旧的赛车停在车道里面,边上是班那曼的巡逻车。维克是从波特兰的飞机场开始开这辆车的,他把他从波士顿一路开来的埃维斯出租车留在了那儿。
“这件事能说明什么吗?”维克问道。
梅森耸了耸肩:“也许说明不了什么,也许能说明什么,也许能说明一切的一切,很可能是说明不了什么。但是这件事这么不明不白让我很不痛快。坎普来这儿了,对吗?他抓了你的妻子和儿子。为什么?他疯了,这个原因就足够了。他输不起。也许这甚至是他开的一个奇怪的玩笑。”
这些都是维克自己的原话,他只是几乎逐字逐句地复述了一遍。
“那么他做了什么?他把他们捆起来,然后塞进他那辆两侧刷着沙漠壁画的福特货车。他要么带着他们逃跑,要么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对吗?”
“是的,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梅森从窗户那儿转过身来面向着他:“那么她的车在哪儿?”
“这个——”维克绞尽脑汁地想这个问题,这对他太艰难了。他十分疲惫了,“也许——”
“也许他有一个同伙把它开跑了。”梅森说道,“这就很可能意味着这是一场勒索赎金的绑架案。
要是他自己一个人把他们带走,那很可能不过是一时疯狂的冲动。要是为了钱而绑架的话,为什么要那辆车呢?为了换车吗?根荒唐。那辆品拓汽车至少就像他那辆花哨的货车一样醒目。而且我要重复一遍,如果没有同伙,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那么谁开那辆轿车呢?”
“也许他后来回来拿车了,”州警察署的侦探低声说道,“把那男孩和你夫人藏好之后,他又回来把她的车开走了。”
“如果没有同伙,这样就很容易出问题,”梅森说道,“但就算他能做到。他把他们带到附近的某个地方,然后走回来取特伦顿夫人的品拓汽车,或者把他们带到远处的某个地方,在路上搭一辆便车回来。但是为了什么呢?”
班那曼第一次开口了:“有可能是多娜本人在开车。”
梅森一下子转过来看着他,他的眉毛扬了起来。
“要是他抓住那个男孩——”班那曼警官看着维克,稍稍点了点头,“我很抱歉,特伦顿先生,但是如果坎普抓住了那个男孩,把他绑了起来,拿枪顶着他,然后叫你的妻子紧紧跟着,告诉她如果她胆敢耍花招,比如拐弯或者闪车灯的话,那么他就将对那男孩不利——”
维克点点头,他对这幅画面感到非常难受。
梅森看起来好像是被班那曼给激怒了,也许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再重复一遍:为了什么目的?”
班那曼摇了摇头。维克自己也想不出任何原因坎普想要多娜的车。
梅森点燃了一支跑马牌香烟,咳嗽了起来,四处张望着找烟灰缸。
“对不起。”维克说道,他再一次感觉自己像个演员,感觉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而是另外一个人,在念别人给他写好的台词,“这儿的两只烟灰缸都已经碎了。我从厨房里给你拿一只来。”
梅森和他一块儿走了出来,拿了一只烟灰缸,然后说道:“咱们到那边台阶地上走走,你不会介意吧!这天真是狗娘养的,热得要命。如果七月份的天气能文明一点,我还挺喜欢的。”
“是的。”维克有气无力地回答。
他们走出来的时候,他瞥了一眼钉在房子边上的那只温压表……那还是去年圣诞节多娜送的一件圣诞礼物呢。气温已经达到了华氏73度,而气压计上的指针稳稳当当地停在标着“晴”的那一栏里。
“让我们把这件事再深入地探究一下。”梅森说道,“这真令我奇怪。一个女人,带着个儿子,这个女人的丈夫因公事出差了。要是她想在周围方便地转转的话,她是很需要她的车的。即使进城只有半英里远,而且回来的路全是上坡路,有一辆车也方便得多了。所以让我们假设坎普在这儿抓了她,那么那辆轿车应该还在这儿。如果是另一种情况,坎普来了,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但他仍然余怒末消。
他在城里别的什么地方看见了他们而且把他们抓了。
要是那样的话,那辆车就应该还在那个地方。在城里,有可能,或者是在销售中心的停车场里。”
“难道不会是有人在半夜里把它给拖走了吗?”维克问道。
“有可能。”梅森答道,“你认为会不会是她自己把车停在什么地方了,特伦顿先生?”
这时维克记起来了。那个针阀。
“你的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滴答了一下。”梅森说道。
“不是滴答了一下,是哐当一声。那辆轿车不在这儿,因为它在南巴黎的福特汽车经销商那儿。这车的化油器出了毛病,针阀那儿总堵。星期一下午我们在电话上谈到这件事。她真是气坏了,感觉很不得劲儿。我本打算在镇上找一个人帮她修好的,可是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因为……”
他的思路跑开了,他在回想他为什么会忘记。
“你忘记了在本镇上给她约一个汽车修理工,所以她就把车开到南巴黎去了?”
“对,我猜是这样的。”他想不起来他们谈话的确切内容了,只记得她曾经担心在她开车去修理的路上,那车会抛锚。”
梅森看了一眼他的手表,站了起来,维克也要跟着站起来。
“不,不用起来了。我只不过是想打一个简短的电话。我去去就来。”
维克坐在原处。纱门在梅森的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这声音使他又想起了泰德,他想得那么真切,眉头紧皱,不得不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淌下来。
他们在哪儿呢?有关品托轿车不在这儿的事毕竟只是暂时地燃了他的希望。
现在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灿烂的玫瑰色的阳光笼罩着房子和下面的街道,而且穿越了城堡山。一缕阳光照射到秋千上,在那儿他曾经无数次地推过泰德……现在他想要的一切就是能够再一次推坐在秋千上的儿子,而他的妻子就站在他的身旁。如果泰德想要的话,他会一遍遍不停地推,手推掉了也绝不会在乎的。
爸爸,我要玩筋斗,我要!
他脑海中的这个声音凉透了他的心。这个声音听起来像鬼魂的声音。
过了一会地纱门开了。
梅森在他的身边坐下,又点起了一支香烟。“南巴黎的福待双城,”他说,“是那儿不是?”
“是的,我们的品托车就是在那儿买的。”
“我猜是那儿,就给他们去了个电话。很幸运,他们的服务部经理已经来上班了。你的品托轿车不在那儿,也从没有到那儿去过。本地的汽车修理工是谁?”
“乔·坎伯。”维克说道,“她最后肯定还是把车开到那儿去了。她本来不愿意的,因为他住在远郊外,而且她给他打电话又没有人接。我告诉她说他很可能确实在家,就在车库里面干活呢。那车库是个谷仓改装的,我想那里面没有电话。至少我上次去的时候,那里头还没安电话。”
“我们会查出来的。”梅森说道,“但是她的车也不会在那儿的,特伦顿先生,我敢肯定。”
“为什么不会在?”
“因为这一点也不符合逻辑,”梅森说道,“我有百分九十五的把握车也不在南巴黎。想想看,我们起先说的一切还都没变。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个孩子,她需要有一辆车。假设她把车开到福特双城去了,那儿的人告诉她说需要几天时间才能修好,那她怎么回来呢?”
“这个……借一辆车……或者要是他们不借给她车的话,我猜想他们会有供出租的车可以租给她。租费会比较便宜。”
“很对!好极了!那么这辆车在哪儿呢?”
维克向车道望去,几乎好像是在期待这辆车的出现一样。
“要是坎普没理由劫持你妻子的品托轿车的话,那他就更没什么理由去劫持她租借的车了。”梅森说道,“这就先把她去找福特汽车经销商的可能差不多排除了。现在再让我们看看如果她把车开到坎伯的车库去会发生什么情况。要是坎伯在给她修车期间,借给了她一辆破车让她可以到处走动,那么我们又回到了我们的起点:那辆破车哪儿去了?我们再进一步假设,她把车开到坎怕那儿,坎伯说他要把车留下来修一段时间,但是他那儿没车能让她开着回城。于是她就给一个朋友挂了个电话,那个朋友就出来接她。你跟上了我的思路了吗?”
“是的,当然。”
“那么这个朋友是谁呢?你给了我们一个名单,我们把他们都从床上叫了起来。幸运的是他们都在家。他们中没有一个提到曾经把他们俩接送回家的事。星期一早上以后他们谁也没有见到过他们俩的影子了。”
“好了,我们别在这里扯个没完了吧?”维克说,“给坎伯挂个电话,不就知道准信了吗?”
“咱们等到七点钟吧,”梅森说道,“再过十五分钟就七点了。给他个机会洗把脸,再清醒清醒脑子吧c服务业的经理们通常很早就去上班了,但这个家伙是个单干户。”
维克耸了耸肩。所有这一切都像一条发了疯的漆黑一片的通道。
坎普抓了多娜和泰德,他心里知道得清清楚楚,正如他知道只有坎普才会把屋子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之后,又往他和多娜的床上射精。
“当然,不一定非得是个朋友。”梅森说道,他以一种梦幻股的神情看着香烟的烟圈袅袅升上早晨的天空,“会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她把车开到那儿,而某个和她只有一面之交的人碰巧也在那儿,于是这个家伙,或这位女士,就提出带特伦顿夫人和你儿子开车回城。或者也许坎伯自己开车送他们回家的,或者是他的妻子。他结婚了吗y’
“结了。很不错的女人。”
“可能是他,他的妻子,或任何一个人。人们总是乐于帮助一位处于困境之中的女士一个忙的。”
“是的。”维克说道,自己也点起了一支香烟。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没什么用,因为问题总是一样的:那辆要命的车在哪儿?因为下管怎么说,最后情形总是一样的。
只有女人和小孩,只有他们自己。她必须得采购吃的,蔬菜水果之类的,得去干洗店,得去邮局,得去干成打成打的小差使。要是她的丈夫只离开几天,或者甚至是一个星期,那她也许会试着没车就将就一下。可如果是离开十天或者两个星期呢?天哪,在这个只有那么一辆混蛋计程车的小城镇里,那真可以说是度日如年,只有漫长地等待了。
在这种情况下租车公司是很乐意把车送来的。她完全可以让赫尔兹,或埃维斯或国家租车公司送一辆租车到这儿或到坎伯家。那么那辆租车在什么地方?我们不断地回到同一出发点上来。这个院子里应该有一辆车的,明白吗?”
“我认为这并不重要。”维克说道。
“也许真的不重要。我们盯能会找到一些简单的解释,然后说,噢哟喂,我们怎么会这么蠢呢?但是这件事却后、是让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是针阀坏了吗?你敢肯定是针阀吗?”
“我敢肯定。”
梅森摇了摇头,说道:“那她干嘛还要罗里罗嗦地想借车或租车呢?修个针阀对于一个有工具,有手艺的人来说,不过是十五分钟的活。开进去,就开出来了。那么它在什么地方呢?她那——”
“——她那辆见鬼的车!”维克疲乏不堪地接上了话头。现在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像海浪一样一起一优,忽近忽远了。
“你干嘛不上楼去,躺一会儿呢?”梅森说道,“你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了。”
“不,我想要保持清醒,要是有什么事发生的话——”
“要是真有什么事发生的话,会有人来把你叫醒的。联邦调查局正要把一个回询系统装到你的电话机上去的。那些人吵闹得很,死人都能被他们给吵醒了——所以你就不用担。动了。”
维克真是太过劳累了,除了一阵麻木的恐怖感之外,他几乎再也没有其它什么感觉了:”“你真认为他们装回询系统有必要吗?”
“装了它而不需要它总比需要它而没装它好得多了。”梅森说,他指了香烟,“去休息一会儿你会感觉好些,维克,去吧。”
“好吧。”
他慢吞吞地上了楼去。床铺已经被剥得只剩褥子了,这是他自己干的。他把两只枕头放在身体两侧,脱了鞋子,然后躺了下来。早晨的阳光明亮地穿过窗玻璃,照了进来。
我不会睡觉的,他想到,但是我会休息一下,我会试着休息一下,不管怎么说。十五分钟……也许是半个小时,巴……
但是当电话铃声把他吵醒的时候,一天中炎热灼人的正午已经到了。
沙绿蒂·坎怕早上喝过咖啡后,就给罗克堡的阿尔瓦·桑顿挂户个电话。这回是阿尔瓦自己接的。他已经知道沙绿蒂昨天晚上和贝茜聊过了。
“没有,”阿尔瓦说,“从上个星期四到现在,我连乔的一根毛都没见着过,沙绿蒂、他给我修过一个拖拉机轮胎,上次他就是来给我送那个轮胎的,他没提到过喂库乔的事。如果他说过,我倒是愿意帮忙的。”
“阿尔瓦,你能不能到山上房子里去看看库乔?我们星期一早上离开家到我妹妹这儿来之前,布莱特见过它,他说它看去好像病了。但我~点都不知道乔会找了谁喂它。”按照乡里人的习惯,她又加了一句,“不用为这事儿太着急。”
“我会上山去看看。”阿尔瓦说道,“等我先把这些咕咕叫的混帐母鸡喂了,让它们喝些水,喂完了我就去。”
“那真是太好了,阿尔瓦。”沙绿蒂非常感激地说,然后给了他她妹妹的电话号码,“真太感谢你了。”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有关天气方面的。持续的高温使得阿尔瓦很担心他的鸡。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上了。
沙绿蒂走进厨房的时候,布莱特把头从他的麦片粥碗上抬了起来。小吉姆正小心地用他的桔对杯在桌面上做圈圈,还时不时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从过去四十八小时里的某个时刻开始,他已经认定了布莱特·坎伯是耶稣基督的一个近亲了。
“怎么样?”布莱特问道。
“你是对的。你爸爸没有让阿尔瓦夫喂库乔。”她看见布莱特脸上露出失望和担心的表情,接着说,“但今天上午他就会去看看库乔,他把他的鸡仔伺候好了马上就去。这次我留下了电话号码。他说他不论怎样都会回个电话的。”
“谢谢你,妈妈。”
当霍莉叫吉姆上楼来换衣服的时候,吉姆咯咯笑着离开了桌:“布莱特,想不想和我一起上楼?”
布莱特对他微笑着:“我会等着你的,小懒虫。”
“好啊。”吉姆跑了出去,大声叫着,“妈妈,布莱特说他会等我的,布莱特要等着我穿上衣服的!”
楼上砰砰作响,就好像大象沉重的脚步声一样。
“他是一个蛮不错的小东西。”布莱特随随便便地说了一句。
“我想。”沙绿蒂说道,“如果你觉得合适,我们也许可以早一点回家。”
布莱特的脸立刻亮了起来,尽管这个决定是她做出的,布莱特的脸上的亮光还是让她感到有些悲哀。“什么时候走?”他问道。
“明天走怎么样?”她本来是打算建议星期五走的。
“好极了!可是——-”他仔细地瞧着她的脸——‘’你的拜访完了吗?妈妈?我的意思是说,她毕竟是你的妹妹。”
沙绿蒂想起了那些信用卡,想起了霍莉的丈夫能够买得起,却不会装的那台压水利泽尔自动点唱机。给布莱特留下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些东西,而且这些东西也以同样的方式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许这是她从布莱特的那双眼睛隐隐看出来的……透过乔的眼睛、够了够了这一切都够了。
“是的,”她说道,“我想我已经拜访完了、今天上午我会告诉霍莉。”
“好啊,妈妈,”他看着她,脸上略带一丝羞涩,“我介意以后再来,我想你知道。我真的挺喜欢他们的。他是一个挺干净招人喜欢的小家伙。真希望他什么时候也能到缅因州来。”
“当然可以。”她说道,感到很惊讶也很高兴,她想乔大概不会反对,“好啊,出许可以安排他们过来。”
“那太好了,能告诉我桑顿先生说了什么吗?”
“我会的。”
但是阿尔瓦再也没有来电话。
那天早上他喂小鸡的时候,他大空调机里的发动机突然坏了,他立即就陷入了一场生死搏斗,要从炎热的高温下把他的小鸡抢救过来。多娜·特伦顿也许会把这叫做同样命运的另一次打击,就像她从库乔那双灰蒙蒙的充满凶杀的眼睛里所看到的那样。
桑顿家空调器的问题,直到当天下午四点钟才得以解决(阿尔瓦那天损失了六十二只小鸡,只好廉价地就卖掉了),而那时,坎伯家阳光照耀的院子里的那场从星期一下午开始的对峙也结束了。
安迪·梅森是缅因州司法部里的神童,有人说过终有一天———而且是不久就会到来的一天—一地会领导州司法部的犯罪科。但安迪·梅森的目标要比这高得多。他希望在1984年自己就能当上司法部长,到1987年就充分准备好竞选州长。当上八年州长之后,谁知道呢?
他出身于一个穷苦的大家庭。
他和他的三个兄弟、两个姐妹是在里兹本镇外萨巴特斯路旁的象兔子窝一样的白人贫民窟里长大的。他的兄弟姐妹们都没有怎么超出,或者甚至低于了小镇居民对他们的期望。只有安迪·梅森和他最小的弟弟——马迪,艰苦地念完了高中。
有一阵看上去罗布塔也能念完,可是她在高三那年的一场舞会之后,就让自己的心飞得比风筝还高。她离开学校,嫁给了一个男孩,那男孩直到二十九岁了脸上还长满了青春痘,他只知道直接从大缸里喝纳拉干赛特烈性酒,然后把罗布塔和孩子们全揍趴下。
马迪在得赫海姆的9号公路上的一次车祸中命丧黄泉。当时他和他一些喝得醉醺醺的朋友正以每小时七十英里的速度开着车,试图爬上西吉伊斯山的陡坡。他们驾驶的伽马罗车翻了两个筋斗之后起火燃毁了。
安迪是家里的希望之星,但是他的妈妈从来就不喜欢他甚至有点怕他,和朋友们谈起他时,她会说:“我的安迪是一条冷冰冰的鱼,”但是他不只是一条冷冰冰的鱼。他总是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非常好,管得死死的。从五年级开始,他就知道他一定会读完大学,然后会做一个律师。律师们能赚到很多钱,他们用逻辑来工作。而逻辑,则正是安迪的上帝。
他把每一件事都看作一个点,每一个点又辐射出有限数量的几种可能性,而每一条可能性线段的尽头又是另一个事件点,以此类推。
他上初级中学和中学时,各科成绩全部是优秀,他还获得了一项德才兼备奖学金,几乎可以上任何一所大学。他最后还是决定去缅因州立大学。他扔掉上哈佛大学的机会,是因为他已经做出决定要在奥古斯塔市开始他的事业。而且他也不想让一些脚穿胶皮长简靴,身着伐木工人皮夹克的松木伐木工在他的面前扔出哈佛的字样儿来攻击他的不贴近群众。
在这个赤日炎炎的七月的早上,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中进行着。
他放下了维克·特伦顿家的电话。
他打给坎伯家的电话没人接。班那曼和州警察署的那个侦探都在他身边,像训练有素的警犬那样等地下达命令。
他以前就和汤森德一起工作过,场森德就是那个从外;警察署来的家伙,他是那种让安迪·梅森感到很舒服,乐于共事的人。你说去拿,那么场森德就会去拿。梅森是第一次和班那曼合作,他不怎么喜欢他。
班那曼的眼睛似乎有点太过明亮了,还有他突然想到坎普有可能利用那个男孩来胁迫那个女人时的样子……噢,这样的想法,如果有谁想到,也应该是由安迪·梅森第一个想到才对。这三个人坐在组合沙发上,谁也没说话,只是在喝咖啡。他们在等待那个联邦调查局的人带着回询在门口出现。
安迪在仔细考虑整个案件。
这可能只是场茶壶里的暴风雨,但也可能是一个重大案件。
这让丈夫确信这是一个绑架案,没把那辆消失的小汽车放在心上,他毫不怀疑地认定是斯蒂夫·坎普绑架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但安迪·梅森在怀疑。
坎怕不在家,那儿没有一个人在家。也许他们都外出度假了,这相当有可能;七月是典型的出门度假的月份,他们确也应该碰上一些正方不在家的人了。要是他准备出门度假的话,他还会不会留下她的车来修理呢?不大可能。而且那辆车在他那儿都实在不大可能。但是必须要查看一下,而且有一种可能性地没有向维克提起。
会不会她确实把车开到炊伯的车库了?会不会真的有人提出愿意把她送回家?不是一个朋友,不是一个熟人,不是坎伯或他的妻子,而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人?安迪在脑子里几乎已经听到维克在说,“噢,不可能,我妻子是永远也不会同意搭乘一个陌生人的车回家的。”但实际上,她就搭过几次斯蒂夫·坎普的便车,坎普那时几乎就是个陌生人。如果这个假设中的人表现得很友好,而她又急着要带儿子回家,那么她也许就同意了,而也许这个友好、笑容满面的人正是某种变态狂!罗克堡过去就出过这么一个变态狂,弗兰克·杜德。也许这个友好、笑容满面的人割断了他们的喉咙,把他们的尸体扔进灌木丛中,然后又继续高高兴兴地赶他的路了。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么那辆品托轿车一定还在坎伯家的车库里。
安迪不认为这条推理线索有多大可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本来早就该派个人到坎伯家去查看一下——这是常规——但是他喜欢在做一件事之前考虑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觉得,出于任何实际的考虑,在他正在建造的逻辑和顺序的结构体里,坎伯家的车库都可以不予考虑。在他的设想中,她可能到过那儿,发现坎伯一家都出去了,而接下来,如果她的车也真就突然抛锚了,但罗克堡3号镇道远不是南极洲,她和那个小孩只要走着就可以在附近找到一家居民家,他们可以借用一下电话,问题就解决了。
但他们没有那么做。
“汤森德先生。”他用他的轻柔的声音说道,“你和这儿的班那曼长官应该开车到这个乔·坎伯家的车库去。核实三件事:蓝色的品托车不在那儿,它的车牌号码是218-864,多娜和泰德·特伦顿不在那儿,坎伯一家也都不在。听明白了吗?”
“明白。”汤森德回答道,“您是否需要——”
“我只想知道这三件事,”安迪和颜悦色地说。他不喜欢班那曼看他的样子,班那曼的脸上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蔑视,让他很不痛快,“如果三者之一在那儿,立即给我打电话,就向这里打,如果我离开了,我也会留下一个电话号码的。清楚了吗?”
电话铃响了。
班那曼拿起了话筒,听了一下,把它递给安迪·梅森:“你的电话,大人物。”
他们的眼睛都在盯着电话机。
梅森想班那曼会把话筒放下,但是他没有。过了一小会儿,梅森接过了话筒。电话是从斯加尔区的州警察署监狱打来的,斯蒂夫·坎普已经被抓住了。他的货车在马萨诸塞州一个叫得克海姆的镇上的一家小汽车旅馆里被人发现了。那个女人和孩子没有跟他在一起。接到逮捕令之后,坎普说了他的名字,然后就一直使用着他的保持沉默的权力。
安迪·梅森觉得这条消息有着十分不祥的预兆。
“汤森德,你跟我一起去。”他说道,“班那曼长官,你一个人能去坎伯家那儿,是不是?”
“这是我司法的城镇。”班那曼说道。
安迪·梅森点燃一支香烟,透过冉冉上升的烟圈看着班那曼:“长官先生,你有什么问题要向我提出吗?”
班那曼笑了:“没有我处理不了的事。”
老天爷,我恨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梅森想,他看着班那曼离开。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退出舞台了。感谢上帝。这点小恩惠我还是得到了。
班那曼坐在了他巡逻车的方向盘后面,点火起动,退出了特伦顿家的车道。这时是七点二十分。他对梅森这样干净利索地把他推到了一边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们正向着案件的核心奔去,而他呢,哪儿也达不到。但是老汉克·汤森德又要听一上午的梅森的扯淡了,所以也许他走开也不错。
乔治·班那曼的巡逻车慢慢开出117直,开上了枫糖路,警笛和警灯都没有打开。天气真不错,他没有必要太匆忙。
多娜和泰德都在睡觉。
他们的姿势非常相似:就像那些不得不在州际公共汽车上度过好几个小时的人们一样,他们的姿势很不得劲。他们的脑袋无精打采地情靠在他们的肩膀窝里,多娜的头朝左,泰德的头朝右。泰德的两只手放在腿上,就像两条搁浅的鱼,时不时还会抽动起来。他的呼吸声刺耳,有时会夹杂有几声呼喀声。他的嘴唇上面布满了水泡,限度泛起了淡紫色。一行唾液从他的嘴角流到他下巴下的弧线处,已经开始干了。
多娜睡得不是很熟。尽管她已经精疲力竭了,可是她蜷缩着的体位,她的大腿和肚子上的疼痛,现在又有了她的手指(泰德抽风的时候咬她的手指,咬到骨头那么深),都让她无法深入梦乡。她的头发被汗水债成一圈一圈的,紧贴在她的头上。她左腿上的薄纱布再一次被血水渗透了,她肚皮上受过外伤的地方已经变成一种难看的红色。她的呼吸声也很刺耳,不过倒不像泰德那样不均匀。
泰德·特伦顿已经快到了他能忍受的尽头了。
他已经过度脱水,他大汗淋漓,大量的电解质、氯化物和销透过他的汗水渗出体外,而一直没有任何新的东西补充进来。他身体内部的防御系统一步步后退,现在他已经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了。他的生命已经变轻,不再紧紧地沉浸在他的血肉之躯里,生命已经开始颤抖,一阵轻风吹来,它就会脱离这副皮囊向天堂飞去。
他发着高烧,做着乱梦,他梦见他的爸爸在推他荡秋千,越荡越高,越荡越高,他已经看不见他家的后院了,他看见的只是那个鸭塘,凉嗖嗖的微风拂过他被太阳晒黑的额头,他疼痛难忍的双眼和他那长满了水泡的嘴唇。
八十三
库乔也在睡。
它躺在门廊旁边一边草地的边缘,它破烂的鼻吻捂在它的两只前爪里。它的梦里都是一些迷惑难解的、疯狂奇怪的东西。它梦见又到了黄昏,天空中布满了翻腾旋转地飞翔着,长着鲜红眼睛的蝙蝠,它们成群结队,使得天空都暗了下来。
它一次又一次地向这些蝙蝠扑去,而每一次攻击它都能扑下一只来,它的牙撕咬着它膜质的、扭了劲的翅膀。
但是这些该死的蝙蝠不停地用它们那尖利的小小的牙齿咬它的滑嫩的脸。那些地方非常疼,所有的疼痛都是那么来的,它要把它们都杀死,它要——
它突好惊醒了,它的头从前爪子里抬了起来,高昂起来。
一辆汽车正向这儿开过来。
对于它极度紧张的耳朵来说,一辆开近的汽车的声音是十分可怕的,可怕得让它难以忍受,这声音就像一只会叮咬的巨大的昆虫,正飞来要向它身上注满毒液。
它摇晃地站了起来,感觉身上的所有关节好像都扎满了碎玻璃碴子。它盯着那辆惨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轿车。它可以看到里面那个女人的头的轮廓,那个头也一动不动。以前,库乔能清楚地透过玻璃看见她,但这个女人不知对玻璃做了什么手脚,它现在再也看不清楚了。
不过这不重要,她跑不出去,那个男孩也一样,他们都别想跑出去。
轰隆轰隆的声音现在越来越近了。一辆汽车正向山上开来,但是……那是一辆汽车吗?它会不会是一只巨大的蜜蜂或黄蜂,要来蛰它,让它的痛楚加剧呢?
最好等等看。
库乔在门廊底下鬼鬼祟祟地溜过来溜过去,它以前经常是在这儿度过漫长的炎炎夏日。
在那些年里,门廊四周落满了深秋的黄叶,这些黄叶会散发出一种令它难以置信的甜香,会让它非常快乐。可如今这气味好像太多太重,让它窒息,让它难以忍受。它对着这气息咆哮起来,嘴里又开始冒出白沫来。要是一条狗能够杀死某种气味的话,那它就一定会杀死这种怪味。
轰隆声现在已经非常近了,接着一辆汽车开进了车道。那辆车的侧面是蓝色的,车顶是白色,上面还安着灯。
乔治·班那曼实在没想到他拐进乔·坎伯家的汽车道时,会看到那个失踪的女人的品托车。
他并不是一个傻子,当他对安迪·梅森的点对点分析感到不耐烦(他处理过弗兰克·杜德的恐怖事件,从那些案件中,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毫无逻辑可言)的时候,他自己也在下意识中非常确信地得出了相似的结论。他同意梅森的看法,即特伦顿家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在这儿的可能几乎没有。但无论如何,那辆车确实在这儿。
班那曼把他挂在仪表板下面的话筒一把抓过来,可是紧接着他又决定先检查一下那辆轿车。从他那个角度,即从那辆品托汽车的正后方,他不可能看清楚车里是否有人。车座的后靠背有点太高了,并且泰德和多娜两个人都在他们的睡梦中缩了下去。
班那曼从他的巡逻车里出来,从身后砰地一声关上车门。他没有走上两步远,就看到品托汽车整个侧面的车窗都成了一大片碎成一块一块的烂玻璃团。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的手摸向了他那只点38警枪的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