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大河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托尔金 本章:第九节:大河

    佛罗多是被山姆叫醒的。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裹在一件温暖的斗篷里, 而自己则是身在大河安都因西岸的一丛灰色树林底下。他已经睡了一整个晚上, 灰色的晨光已经开始照耀在树林间,金雳则是正忙著升起一小堆火。

    在天色大明之前,他们就又再度出发,并非每个成员都急著想要往南方走, 他们很庆幸现在还不需要急著做出决定,可以等到未来在拉洛斯瀑布之前再下 定决心。他们让大河以自己的步调带著他们前进,不急著冲进任何一个方向都 会有的危机之中。亚拉冈让他们照著自己的意思在河上飘汤,同时累积未来所 需要的精力。但他坚持至少每天都应该及早出发,极晚再停下来。因为他内心 觉得,宝贵的时光依旧在不停地流逝,当他们待在罗斯洛立安的时候,黑暗魔君并没有闲著。

    不用说,当天他们自然什么敌人的踪影也没看见,第二天也是一样,他们 就这样一天天的过著,旅程中没有任何起伏。他们可以看见东边的岸上,是许多 外貌模糊的斜坡绵延伸展;它们看起来黄褐、枯萎,彷佛刚被野火烧过,没有 留下任何的翠绿之色。在这块邪异的荒地中,甚至没有任何一株站立的树木或 是岩石。他们已经来到了介于南幽暗密林和艾明莫尔之间的广大荒地,被称作 褐地的区域,连亚拉冈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疫病、战争或是魔王的伎俩,才把此地变得如此恐怖。

    他们看见西方,右边的土地也同样是光秃秃的,但唯一的差别是至少这里 很平坦,间或交杂著大片绿油油的草地。河的这边有许多的杂草和森林,几乎 遮蔽了整个西方的视线,因此小舟靠近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偶尔在这一堆杂 草中还有著开口,佛罗多突然间会看见许多绵延不绝的牧草地,在极远方的地 平线有一道黑色的轮廓,那里就是迷雾山脉最南缘的区域。

    除了鸟儿之外,四野一点生物都没有,但鸟类的种类相对起来就十分繁多。野鸟会在杂草中发出叫声,四处觅食,但伙伴们极少看见它们觅食的身影。 众人偶尔甚至会听见天边传来凄厉的嘶鸣声,一抬头就看见一只巨大的天鹅飞越天际。

    「天鹅!」山姆说:「好大一只啊!」

    「是的,」亚拉冈说:「而且它们是黑天鹅。」

    「这块土地看起来怎么这么荒凉!」佛罗多有气无力地说:「我一直以为越往南走会变得越来越温暖、越来越快乐,也会离冬天越来越远。」

    「这是因为我们走得还不够南,」亚拉冈回答:「现在还是冬天,我们又离海很远。在早春之前,这里都会很冷,甚至可能会再看见雪花。到了远方的 贝尔法拉斯湾,如果没有魔王的影响,或许会又暖又快乐,但是,根据我的推 测,这里距离你们夏尔的南区可能不到一百八十哩。你眼前的是骠骑国北端的 大平原,也就是洛汗国,牧马王的家园。不久之后,我们应该就可以来到林莱 河汇流口,看到法贡森林,那就是洛汗国北边的边境,在古代,林莱河和白色 山脉之间的所有土地都是属于洛汗国的。这是块丰美、富饶的大地,草原也是 最富庶的;不过,在这乱世时,人们不敢居住在大河边,也不敢骑马靠近这附 近。安都因的确很宽,但半兽人的箭矢也可以轻易飞过她的河面。近来,甚至 有半兽人大胆地越过安都因,直接劫掠洛汗国放牧的马匹和牲畜。」

    山姆不安地看著两边的河岸。原先的树木在他眼中看来虎视眈眈,彷佛隐藏著无数个敌人。现在,他反而希望树木还在那边,至少可以遮掩敌人的视线;不要让大家曝露在大河的正中央,甚至是处在两军交战的边界上。

    在接下来的一两天之内,他们继续朝南走,所有的队员现在都开始有了那 种不安的感觉,他们一整天都会下意识地拿起桨拼命往前划。很快地,河面 就变得更宽、更浅,东岸是多岩的滩头,水面底下还有隐藏的漩涡,因此驾船 者必须格外小心。褐地则变成高地起伏的荒原,其中飘汤著东方吹来的阵阵冷 风。在草原另一边的景物也有所变化,慢慢地转化成丛草聚集的沼泽。佛罗多 一想到几日前还居住在罗斯洛立安的草地和喷泉之间,不禁怀念起那里的太阳 和温柔的阵雨来。每一艘船上都极少有人交谈或是谈笑,每个成员的时间都花在沈思上面。

    勒苟拉斯的心思,正奔驰在夏日北方森林之间的草原上,金雳脑中则正想著 打造黄金的细节,思索著是否适合用来收藏女皇的礼物。中间船上的梅里和皮 聘则是十分不安,因为波罗莫不停地自言自语,有时甚至会露出十分烦心的表 情,咬齧著自己的指甲,或者是拿起桨,不由自主的划近亚拉冈的小舟。当坐 在船首的皮聘回头观望的时候,发现对方正瞪著佛罗多,眼中露出奇怪的光芒。 山姆虽然勉强相信小舟不如他所想像的那么危险,但却比他所想像的要不舒 服许多。他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看著两边流逝的河水和死气沈沈的冬日大地, 长期不能动弹的结果让他浑身酸痛,即使他们要划桨的时候,也不敢将这责任交给山姆。

    到了第四天的傍晚,他坐在船首,回头看著佛罗多、亚拉冈和其他的小舟, 一心只想要赶快上岸,活动活动筋骨。突然间,他看见了某种东西,一开始他 目瞪口呆地看著这景象,接著,他揉揉眼睛,定睛一看,那景象却已经消失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群人挤在一个靠近东岸的小岛上。山姆裹在毯子里,睡 在佛罗多身边。「在我们停船之前一两个小时我作了个怪梦,佛罗多先生,」他说:「或者那不是梦,但真的很好笑。」

    「好吧,是什么情况?」佛罗多知道山姆如果不说出这故事来是不会放心 的,只得让他说了。「自从我离开罗斯洛立安之后,已经有很久没有笑过了。」

    「不是那种好笑啦,佛罗多先生,我应该说是诡异才对。一切都不对劲,又不太像是作梦,你最好听我说。我看到的是长了眼睛的浮木!」

    「浮木还好吧?」佛罗多说:「河上面本来就有很多浮木,你只要不管那双眼睛就好了!」

    「我可不会这么做,」山姆说:「就是那双眼睛让我寒毛直竖,我看见了 有个浮木漂在水面上,紧跟在金雳的小舟之后,我本来没有注意。然后,我发 现那浮木似乎慢慢地追上我们。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因为你知道我们都一起 浮在同一条河上,没道理它的水会流得比较快……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那 双眼睛:一对白点,有著某种特殊的光芒,就在靠近浮木尾端树瘤的地方。而 且,这好像又不是浮木,因为它有一双长蹼的脚,几乎像是天鹅的脚一样,只是看起来更大,一直在水中起起伏伏。」

    「我就在那时候坐了起来,揉揉眼睛,万一我把睡意赶跑之后,它还在那 边,我就准备大喊出声,因为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都在快速地靠近金雳。不 过不知道是那双油灯般的眼睛发现了我,还是我终于恢复了清醒--当我再看的 时候,它消失了。但是,我觉得我用眼尾余光一扫过去的时候,似乎有什么黑 影躲到岸边去;不过,我再也没看到什么眼睛之类的东西了。」

    「我对自己说:□山姆?詹吉,你又在作梦了!□因此我当时没有声张。 可是,我又想了好几次,现在我反而觉得不大确定。佛罗多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山姆,如果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眼睛,我会觉得这多半是傍晚的浮 木加上你眼中的睡意所演出的插曲。」佛罗多说:「但情况并非如此,我在我们刚 从北方抵达罗瑞安的那天晚上也有同样的经验,我看见一个有著发亮眼睛的怪 异生物想要攀爬上了望台,哈尔达也看见了。你还记得那群追踪半兽人小队的精灵所说的话吗?」

    「啊,」山姆说:「我想起来了,我现在想起更多的事情了。虽然我的脑 袋不好,但是在听说这么多事情和比尔博先生的故事之后,我想我可以猜出那家伙的名字来。一个很烂的名字,可不可能就是咕鲁呢?」

    「是的,我一直担心是这样!」佛罗多说:「自从在了望台的那晚之后我 就开始怀疑,我想它当时可能在摩瑞亚闲晃,正好遇见我们;但我也暗自希望 待在罗瑞安的那一阵子,可以让我们摆脱掉它的追逐。这个可怜的家伙,可能从头到尾都躲在银光河沿岸,看著我们出发!」

    「多半是这样,」山姆说:「我们最好小心谨慎一点,不然哪天晚上,如 果我们还来得及醒来,可能会发现有人勒住我们的脖子不放,这是我自己的推 论。今晚先别惊扰神行客和其他人,由我来守夜就好了,反正我在船上也跟行 李差不了多少,我可以明天再睡。」

    「或许吧,」佛罗多说:「我可能会用□长了眼睛的行李□来形容你。你可以值夜,但你必须答应我,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请在半夜叫醒我。」

    半夜,佛罗多从沈睡中被山姆摇醒。「我真不想叫醒你!」山姆压低声音 说,「但你是这样交代我的。没什么特别的,至少没有太特别的事情可以向你报 告。不久之前我听见有水声和嗅闻的声音,不过,半夜在河边本来就经常听到这类的怪声音。」

    他躺了下来,佛罗多裹著毯子坐起来,努力驱赶走睡意。时间一分一秒 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在佛罗多正准备屈服于瞌睡虫之下的时候,一 个黑色的身影悄悄溜上岛岸,拨开草丛,走上大夥沈睡的地方。那双发光的大 眼四下看著,最后直勾勾地固定在佛罗多身上。对方距离佛罗多不到一两尺, 他可以清楚地听见那生物的呼吸声。佛罗多猛地站起来,拔出宝剑刺针。那双 眼睛立刻就消失了。在一阵嘶嘶声之后,水花四溅,那个如同浮木一般的身体就悄无声息地往下游继续漂去。亚拉冈翻了个身,立刻坐了起来。

    「怎么一回事?」他低声问道,边走到佛罗多身边。「我睡觉的时候感觉到有不对劲,你为什么拔剑?」

    「咕鲁,」佛罗多回答:「至少我猜是他。」

    「啊!」亚拉冈说:「原来你也听到了那无时无刻不出现的脚步声,是吧? 它一路跟踪我们穿越摩瑞亚,最后来到宁若戴尔。自从我们上船之后,他就趴 在浮木上,手脚并用地往前划。有一两次,我试著在晚上抓住它;但是它比狐 狸狡猾,比泥鳅更滑溜,我希望这场漫长的河上旅程可以让它放弃,但它的水性实在太好了。」

    「我们明天最好快一点,你先躺下去吧,今晚就由我来守夜了。我真希望 可以抓到那个烂家伙。我们可能可以好好利用它。不过,如果不行的话,我们 必须要想办法摆脱它。它很危险,除了半夜试图不轨之外,还有可能吸引要命的敌人跟过来。」

    咕鲁当天晚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露出来,在那之后,众人变得更加小心 谨慎,但却没有再发现任何咕鲁的踪影。如果它还紧追不舍,那么它真的非常 聪明狡猾。在亚拉冈的指挥下,他们用力地划船,看著两边的河岸快速掠过。 但是,他们对于四周的环境没有多少机会认识,因为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昼 伏夜出,白天用来休息和恢复精神,同时尽可能的隐藏行踪。就这样平安无事 地过了七天。

    天空依旧是闷灰色,唯一的风是从东方吹过来的。随著天色逐渐转暗,晚霞的余晖也让天空变得万紫千红,无比绚烂。接著,一弯新月照在远方的湖泊 上,映射出洁白的光芒来。山姆看著眼前的景象,双眉紧锁。

    第二天,河流两岸的风景都开始急速地变化,河岸的地势开始升高,变得 岩石处处。很快地,他们就来到了一块山丘遍布的区域,两旁的斜坡都被掩埋 在大量的荆棘、藤蔓和蕨类植物之下。在那地形之后则是低矮的悬崖,长满长 春藤的石柱,在悬崖之后则是在强风之下显得奄奄一息的枞树。他们正越来越 靠近艾明莫尔,也就是大荒原南端的区域。

    悬崖和石柱上栖息著许多的飞鸟,他们头上一整天都盘旋著各式各样的鸟 类,彷佛天空上无时无刻挂著一团黑云。当天扎营休息的时候,亚拉冈不安地 看著头上的飞鸟,担心是否咕鲁做了什么事情曝露了他们的行踪。稍后,等到 太阳开始落下后,众人正准备收拾行李出发时,亚拉冈突然发现天上有只大鸟 盘旋著,慢慢地飞向南方。

    「勒苟拉斯,那是什么?」他指著北方的天空说:「像我想的一样,那是只飞鹰吗?」

    「是的,」勒苟拉斯说:「那是只飞鹰,是只在狩猎的飞鹰。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义,它距离平常的山脉栖息地实在很远了。」

    「我们等到天全黑之后再出发,」亚拉冈说。

    紧接著是他们旅程的第八天晚上,当天十分寂静,一点风也没有,灰蒙 蒙的东风已经停止了,新月早早落下,天空还算清澈,南方有著发出微光的云朵聚集,西方则有许多闪耀的星辰。

    「来吧!」亚拉冈说:「我们今晚是最后一次乘著夜色旅行了,因为接下来的河道我就不熟悉,以前我从未曾走水路来过这附近,从这边到萨恩盖宝 之间的河况我都不确定。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们眼前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即 使在我们到达激流之前,眼前还有很多危险的地方,河中央的岩石和孤岛都是我们必须避免的危险,我们得要小心翼翼,不能够划得太快。」

    由于山姆在第一艘船上,因此他肩负起了望员的工作,他眨也不眨地瞪著 眼前的景象。夜色越来越暗,但天空上的星辰却发出奇异的光芒。时间快到什 夜,他们已经漂流了一段时间,没有机会使用船桨。突然间,山姆开始大叫, 几码之外的河中浮现黑色的轮廓,众人都可以听见激流流动的声音。一道强大 的水流将众人冲往东边河岸,比较没有阻挡的河道去。当他们被冲开的时候, 大家都看见眼前是众多白花花的水沫所构成的湍急河流,中间有著锋利的岩石, 如同利齿一般地阻拦任何大意的旅人,小舟全都挤在一起。

    「喂!亚拉冈!」波罗莫的小舟在急流中撞上带头的小船:「这太疯狂了! 我们不可能在夜间硬闯急流,不管是黑夜或是白天,萨恩盖宝的激流不是小舟可以度过的。」

    「后退,后退!」亚拉冈大喊:「转回头!快点转回头!」他把桨用力插入水中,试著固定住船身,边开始靠岸。

    「我的计算出错了,」他对佛罗多说:「我不知道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安都因的流速比我预估的快多了,萨恩盖宝一定就在眼前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把船控制住,慢慢地转回头;但当他们一想要逆流而上的 时候,他们就被水流冲开,慢慢漂向河东岸,在黑暗中,那里似乎透露著不祥的气息。

    「全部的人用力划!」波罗莫大喊著:「快划!不然我们就会搁浅了。」就在同一瞬间,佛罗多感觉到船底擦过岩石,发出让人牙龈发酸的摩擦声。

    就在那一刻,他们听见弓弦弹开的声音,几支箭冷不防地射向他们。一支 箭正中佛罗多的胸口,让他往后一弹,不小心弄丢了手上的桨;幸好,他衣服 底下的锁子甲挡住了这攻击。另一支箭射穿了亚拉冈的兜帽,第三支箭则是牢 牢地钉在第二艘船的船舷上,距离梅里的手只有几寸。山姆这才看见有许多黑影在东方河岸边跑来跑去,他们似乎非常靠近。

    「Yrch!」吃惊的勒苟拉斯用自己的语言说道。

    「半兽人!」金雳大喊道。

    「我敢打赌这是咕鲁安排的,」山姆对佛罗多说:「选的地方还真好,大 河似乎就把我们一直推到他们怀抱里。」众人全都弯下身,拼命地划桨,连山 姆都卷起袖子帮忙,他们随时都担心会有黑羽箭再度落到任何人的身上。许多 支箭飞过他们四周,落入河中,但再也没有任何一支射中目标。天色虽然很暗, 但对于习惯夜视的半兽人来说,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而且,在微弱的星光下, 他们一定是很明显的标靶。唯一的可能,就是罗瑞安的变色斗篷和灰色的精灵小舟融入夜色之中,击退了魔多射手的威胁。

    他们一桨一桨地努力划著,在黑暗中很难确定自己到底是否有在移动;不 过慢慢地,水流渐渐趋缓,东岸的阴影也被他们抛进夜色当中。最后,他们 终于再度回到河中央,也避开了嶙峋的怪岩,然后他们拼尽最后了一丝力气, 划向西岸。在河边的灌木阴影保护之下,他们把船暂停在河边,想要获得喘息的机会。

    勒苟拉斯放下桨,拿起罗瑞安的长弓,一溜烟地跑上岸边。他弯弓搭箭, 瞄准著对岸的黑暗阴影。随著他的每一箭射出,对岸就会传来一声惨叫,但从这边什么都看不见。

    佛罗多抬头看著那名正搜寻著目标的精灵。他沐浴在星光下,散发出如同 圣人一样高洁的气息。但是,从南方突然飘来一大朵乌云,遮蔽了这些星光,众人被恐惧所包围。

    「伊尔碧绿丝!姬尔松耐尔!」勒苟拉斯叹著气,抬头往上看。在此 同时,一块如同乌云般黑暗的形体从南方的闇云中飘出,快速地飞向远征队的 成员,遮挡住所有的日光。很快地,底下的人开始看清楚那是只巨大的有翼怪 兽,如同黑夜中的黑洞一般吸去所有的光明。对岸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佛罗多觉得一阵寒意流过,让他心脏快要停止;这种恐怖的寒意如同他肩膀上 的旧伤一样,毫不留情地让他全身如同浸泡在冰水中一样。他趴了下去,准备躲起来。

    突然间,罗瑞安的巨弓开始吟唱,尖锐的破空声伴随著精灵弓弦的弹奏声, 谱出了驱魔之歌。那有翼的怪兽几乎就在他头正上方开始摇晃,接著传来沙哑 的惨叫声,那怪兽似乎就这样落到东方的河岸边。随即而来的是众多脚步声、 诅咒声和哭嚎声,接著一切归于平静。当夜再也没有任何的箭矢从东岸射来。

    不久之后,亚拉冈率领著众人溯河而上,他们靠著河边摸索著,最后才来 到一个浅湾。几株低矮的树木生长在靠近水边之处,在它们之后则是一道陡峭 的岩坡。远征队决定在此等待黎明的到来,当夜再冒险前进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不扎营也不生火,只是蜷缩在船上,等候黎明的到来。

    「感谢凯兰崔尔的弓箭,和勒苟拉斯的巧手和锐眼!」金雳嚼著一片兰巴斯,边说道:「老友,那可真是黑暗中漂亮的一箭!」

    「谁知道有没有射中呢?」勒苟拉斯说。

    「我不知道,」金雳回答:「但是我很高兴那黑影没有继续靠近。我一点 都不喜欢那情况,那让我想到摩瑞亚的阴影,那炎魔的影子。」他最后一句话是压低声音悄悄说的。

    「那不是炎魔,」佛罗多依旧为了刚刚的寒气而浑身发抖:「那是更冰冷的妖物,我猜它是--」然后他闭上嘴,陷入沈思。

    「你觉得怎么样?」波罗莫从船上跳下来,彷佛急著想要看见佛罗多的脸。

    「我想-算了,我还是不要说好了,」佛罗多回答:「不管那是什么,它的坠落都让敌人很失望。」

    「看起来是这样,」亚拉冈说,「但是我们对于敌人的动向、数量、位置 都一无所知。今夜我们绝不能睡觉!黑暗可以隐藏我们的行踪,但谁又知道白天会怎么样?把武器放在手边!」

    山姆百般无聊地敲打著剑柄,彷佛在计算著自己的手指数目,一方面,他 也抬头看著天空。「这真是奇怪,」他嘀咕著:「在大荒原和夏尔的月亮都是同 一个,可是,要不是它的轨迹变了,就是我对它的记忆有问题。佛罗多先生, 你还记得我们躺在了望台上的时候,月亮正开始渐亏,大概是满月之后一周。 而昨天晚上,也就是我们出发之后一周,天空上高挂的还是新月,彷佛我们根本没有在精灵王国里面待过一样。」

    「是啦,我的确记得其中的三夜,之间恐怕还过了几天,但我发誓我们绝对没有待上一整个月。大家搞不好会觉得时光在里面停滞了呢!」

    「或许就真的是这样,」佛罗多说:「或许,在那块土地上,我们是身处 在一个其他地方早已流逝的时间中。我想,在银光河带我们回到安都因河之后, 我们才重新加入了凡人的时间流动之中。而且,当我留在卡拉斯加拉顿的时候,我根本不记得什么月亮的事情,只有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星辰。」

    勒苟拉斯在船上变换了个姿势。「不,时间并没有静止,」他说:「但变化 和生长这两样东西并非在每个地方都一样。对于精灵来说,世界在他们的四周 移动,有极快速,也有极慢速。快速的原因是他们自己极少变动,世界相对于 他们来说就快速地变个不停;慢速的原因则是因为他们自己从来不计算时间的 流逝,至少不为了他们自己这样做。对他们来说,四季的更替不过是漫长时间 流中不断重复的泡沫而已。但是,在太阳下,所有的万事万物都有其终点。」

    「但是,这消耗的过程在罗瑞安中极为缓慢,」佛罗多说:「女皇的力量保护著一切。在卡拉斯加拉顿,虽然每个小时都似乎很短暂,但却过得很丰富,因为凯兰崔尔配戴著精灵魔戒。」

    「一旦离开罗瑞安,就不应该提到这件事,就算对我也是一样,」亚拉冈 说:「不要再说了!山姆,我的解释是这样的,在那块土地上,你失去了对时间 的感觉。时光快速地流逝,对我们、对精灵都一样,外界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而我们则是流连在美景中。昨晚你看到的是另一个月的景色,冬天几乎已经快结束了,迎接我们的是一个没有多少希望的春天。」

    夜晚寂静流过,对岸再也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一行人躲在船上,感受著天气的变化。从南方和海岸边飘来的浓密云雾让天气变得又湿又闷,大河拍打岩岸的声音似乎变得更近了些,头上的树枝也开始滴水了。

    天亮之后,整个气氛似乎都变了。四周的天气让他们觉得有些哀伤、有些温柔。河上飘动著雾气,白色的浓雾冲上岸边,现在完全看不到对面的景象了。

    「我其实不太喜欢大雾,」山姆说:「但这次的大雾对我来说是种好运的象徵,或许我们可以放心地躲开这些该死的半兽人,不用担心他们会见到我们。」

    「或许吧,」亚拉冈说:「但是,除非稍后雾气稍散,不然我们也很难找到去路。如果我们要通过萨恩盖宝,前往艾明莫尔,我们一定得找到路才行。」「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从水路通过激流,还有是坚持继续走水路的理由。」波罗莫说:「如果艾明莫尔就在前面,那我们可以直接舍弃这些小船,往西南方走,横越树沐河进入我的的家园。」

    「如果我们准备去米那斯提力斯的话,当然可以,」亚拉冈说:「但我们还没做出决定,而且,你所说的道路必定比听起来更危险。树沐河的河谷沼泽遍布,浓雾对于步行、携带重担的旅人来说是种要命的威胁。除非必要,我绝对不会贸然舍弃这些船只,至少跟著河走不会迷路。」

    「但魔王控制著东岸,」波罗莫抗议道:「就算你通过了亚苟那斯峡,不受阻挡地来到燃岩高地,那你又能够怎么样?跳下瀑布,落到沼泽中?」

    「当然不是!」亚拉冈回答:「我们可以沿著古道将船搬运到拉洛斯瀑布 之下,然后再走水路。波罗莫,你是不知道还是刻意忘记了北梯坡,以及阿蒙 汉山上在远古王朝时兴建的王座?至少在我决定进一步的旅程之前,我一定要 去那边看看。或许,我们在那边可以看到进一步的迹象,足以引导我们下一步 的旅程。」

    波罗莫十分坚持,但到了最后,佛罗多很明显的不管到哪里都会附合亚拉 冈,他只好放弃了。「米那斯提力斯的人,不会在朋友有需求的时候舍弃他们,」 他说:「而且你们如果想要前往燃岩高地,会需要我的力气。我愿意前往那个高 地,但不会再继续往前。从那边我就会掉头回家,就算我的协助没有赢得任何 的友谊,我也会孤身一人回去。」

    天色渐明,大雾稍稍退去了一些。众人一致决定亚拉冈和勒苟拉斯必须先上岸,其他则留在船上。两人想要找到一条可以带著三艘船和行李绕过激流,前往之后平顺河面的道路。

    「精灵的船或许不会沈,」他说:「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活著通过萨恩盖 宝激流,过去到现在从来没人成功过。刚铎的人类也没有在此开拓出任河的道 路,因为,即使在他们帝国最壮盛的年代中,势力范围也没有超过安都因大河 旁的艾明莫尔。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旁边有一条专门的运输小道,它不 可能就这样消失无踪,几年之前还常有许多小舟,从大荒原航向奥斯吉力亚斯,那是在魔多的半兽人开始大幅扩张领土之后才中断的。」

    「我这辈子几乎没看过北方来的船只,而半兽人也一向出没在河东岸,」波罗莫说:「即使你们找道路继续向前,一路上只会越来越危险。」

    「每条往南的路都必然危险,」亚拉冈回答道:「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如果我们到时还没回来,你们就可以知道我们的确遭遇到了厄运。那么诸位必须选出新的领袖,尽可能地听从他的指导。」

    佛罗多心情沈重地看著勒苟拉斯和亚拉冈爬上陡峭的岸边,消失在迷雾 中;但是,事实证明他是过虑了。过不了两三个小时,还没到中什,两人的身影就再度出现。

    「一切都没问题,」亚拉冈从岸边爬下来说道:「的确有条路,通往另一 个还可以使用的克难港口。距离并不远,激流的开头离这里大概半哩左右,长 度也只有一哩多,过了激流不远的地方,水流就开始变得和缓。我们最困难的 工作,恐怕就是如何将这么多东西搬到那条路上。路是找到了,但是它距离这里 的岸边有好几十码远,中间还有很多崎岖的地形。我们没有找到它北边的入口, 就算入口还在,我们可能昨天晚上已经越过了它。如果要回头,在这种大雾中可能还是找不到。恐怕我们必须从这里离开河流,并且尽可能地往搬运小道走。」

    「即使我们都是强壮的人类,这工作也绝不轻松,」波罗莫说。

    「就算这样,我们也得试试看,」亚拉冈说。

    「啊,是啊,」金雳说:「波罗莫先生,不要忘记,如果背著体重两倍重的东西,矮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继续前进,伟大的人类却会步履蹒跚哪!」

    这个任务果然十分艰难,但最后还是完成了。他们先将东西全都搬到岸上 的平地,然后再把船只拖出水面,送到岸边,小舟本身比预料中的要轻多了。 连勒苟拉斯都不知道这是用精灵国度中的什么木头雕凿的,但它们既坚韧、又 轻,只要梅里和皮聘两人,就可以轻松地抬著它在平地跑。当然,要越过目前这 样崎岖的地形,它们得要靠两名人类运送才行。一路上的坡度都很陡,还有诸 多的岩石碎块挡住去路,两旁还有许多的杂草和荆棘构成浓密的遮蔽,中间穿有陡峭的河谷,以及许多装满了臭水的坑洞。

    亚拉冈和波罗莫两个人一次搬一艘船,其他人则是抱著沈重的行李跟在后面。到了最后,众人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小道上。然后,除了一些倒在路上的石南茎之外,一行人再没有遇到多少的阻碍。旁边的岩壁之间依旧弥漫著浓雾,河上也飘浮著不遑多让的水气。众人可以清楚地听见激流中河水拍打岩石的涛声,但在水气中什么都看不见,他们花了两次的时间,才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到那个克难的码头去。

    从那里开始,搬运小道开始缓缓降下,通往一个小池子旁的空地。这池子 似乎是由于萨恩盖宝激流冲刷河中大石的反作用力在河边所挖成的。从那之后,小径就遇上了一堵高大的岩壁,再也没有可以继续步行的道路。

    现在已经是下什了,暮色已经开始渐渐笼罩大地。他们坐在水边休息,倾 听著河中传来如同千军万马的裂岸涛声;他们都又累又想睡,心情和天色一样的低落。

    「好啦,我们已经到了,看来恐怕得在这里过一夜了,」波罗莫说:「我 们需要睡眠,就算亚拉冈想要趁著夜色穿越亚苟那斯峡,我们也都已经太累了。当然,搞不好我们耐力惊人的矮人是个例外。」

    金雳没有回答,他只是不断地点头。

    「今天就让大家尽量休息吧,」亚拉冈无可奈何地表示:「明天我们必须天一亮就出发,除非天候又再度改变,否则我们应该可以躲过东岸的敌人,悄 悄地混进河中。不过,今晚必须有两个人同时守夜,三个小时换一班,另一个 人则继续警戒。」

    除了黎明前的雨滴之外,当天晚上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等到天色一亮, 他们就立刻出发。大雾已经开始消退,他们尽可能地靠近西岸边航行。眼前的 地形逐渐转变,模糊的轮廓开始在大雾中上升,一连串的峭壁出现。过不了多 久,云层就越来越低,最后开始下起大雨。他们拉上油布,不想让船内积水,边继续往下漂流。在这如同灰色廉幕的大雨中,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过,这场雨并没有下很久。慢慢地,天空越变越亮,突然间云破雾散, 雨滴也跟著消失。在众人的眼前出现了宽阔的江面,两边则是高耸的岩壁,上 面间或生长著几株秃树,河道接著变窄,河水也变得湍急许多。这时,不管前 方遇到什么阻碍,他们根本无法转弯或是稍停,只能勇敢面对。他们只能看见 头上的的一线蔚蓝天空,以及四周的深黑色河水,眼前则是艾明莫尔的山丘,阻挡住一切的天空,看不见任何的出口。

    佛罗多盯著眼前的景象,看见两座岩峰逼近,像是两座孤立的石柱。它们 虎视眈眈地矗立在峡谷的两边,彷佛试图拦阻任何胆敢闯关的冒失旅人。一个狭窄的开口出现在两者之间,大河推动著小舟快速往前。

    「这就是亚苟那斯,王之柱!」亚拉冈大喊著:「我们应该很快就会通过 这峡谷,把船保持直线,彼此尽可能距离远一些!保持在河中央!」 佛罗多越来越靠近,那两座石柱也逐渐化身成高塔迎接他。他这才看出这 两座石柱的确在远古时代曾接受过某种力量的雕琢,它们在日月风霜以及岁月 的洗礼之下,依旧保持了大致的样貌。在深水底巨大的台座上矗立著两个国王的 雕像;他们依旧用著模糊的双眼、坚毅的眉毛,引颈看著北方。每座雕像的左 手都比著警告的手势,雕像的右手则都拿著斧头,在他们的头上则是带著饱经 风霜,勉强维持原样的头盔和皇冠。他们仍然拥有古代的权威和力量,看顾著 一个早已消逝的王国。佛罗多突然间觉得敬畏不已,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直视 这两座雕像的目光。连波罗莫在经过雕像旁边的时候也禁不住闭上眼,听任小 舟如同落叶一样,被推送过这努曼诺尔威武的守护神之下。最后,一行人好不容易才安全通过亚苟那斯峡幽深的河水。

    河两旁都是人迹难至的陡峭绝壁,远方的天空相形之下显得黯然失色。黑 色的河水发出轰隆声,将小舟不停的推送著,一阵强风席卷过众人。佛罗多跪 了下来,在他之前的山姆也不禁呢喃著、哀嚎著:「这真是太壮观了!太恐怖了!只要我有机会离开这艘船,我以后再也不敢玩水了,更别提到河水中了!」

    「别害怕!」一个怪异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佛罗多转过身,看见一个长 得很像神行客的陌生人;饱经岁月磨难的神行客消失了,在他的位置上坐著抬 头挺胸、自豪的亚拉松之子亚拉冈。他信心满满地引导著小舟前进,黑发迎风飞舞,眼中散发著光芒--流亡的皇储终于回到了故国。

    「别害怕!」他说:「我早就想要看看埃西铎和安那瑞安的尊容了,他们 都是我的祖先。在他们的阴影下,伊力萨王,身为伊兰迪尔子嗣,拥有精灵宝石称号的我,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然后,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真希望甘道夫在这里!我好想回到米那斯雅诺,我的王都!但我到底该去何方?」

    峡谷又长又黑暗,充斥著强风与潮水的奔腾声。它朝向西弯,一切突然变 得黑暗,但很快地,佛罗多看见一道光芒射入,并且不断增强。突然间,小舟渡过了亚苟那斯峡,进入了明亮的天光照耀下。

    太阳已经越过天顶,在微风吹拂的大地上照耀著。原先汹涌的河水现在流 入一个椭圆形的湖中,那是苍白的兰西索湖,它的四周被山丘所环绕。山丘的 四周生长著许多的树木,但顶端却光秃秃的沐浴在阳光下。在极南方有三座山 峰升起,最中间的山峰有些前倾,距离其他的山峰也有段距离,大河绕过这座 山峰分离开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如同雷声一般。

    「这就是托尔布兰达!」亚拉冈指著南方的高大山峰说:「左边是阿蒙罗 山,右边是阿蒙汉山--千里观听之山。在远古的年代里,国王们在其上建造王 座,并且时时驻守兵员在其上。但是,据说没有任何人或兽的脚步曾经踏上托 尔布兰达。在黑夜降临之前,我们应该就可以走到山前,我已经听到拉洛斯瀑布呼唤的声音了。」

    一行人暂时休息了一下,沿著水流往南漂向湖中央。他们吃了一些食物, 很快地又拿起桨,继续朝著目标前进。西方的山丘渐渐被阴影遮蔽,太阳开始 慢慢落下,不甘寂寞的星辰悄悄跳出。三座山峰在暮色中依旧孤傲的挺立著, 拉洛斯的怒吼并没有稍歇,当远征队终于来到山下的时候,夜色已然降临。

    他们第十天的旅程结束了,大荒原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现在,他们必须要选择东方或是西方的道路,眼前就是任务的最后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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