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我们被交警的车子盯上了,我念了一句咒语,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交警的车马上就被我们甩了。通常他者用这种咒语来防止车子被盗,我甚至为这种咒语找到了新的用途而高兴了一阵。不过一会儿工夫我们的车差一点给一辆卡车撞烂——我赶紧解除了咒语。
“再过十五至二十分钟我们就可以到达机场,”罗曼通报说,手里转动着方向盘。“有什么吩咐吗,头儿?”
我瞥了一眼,发现拉斯摇摇头,又喝了一口威士忌。我们已经出了城,沿着公路向机场疾驶。按照俄罗斯中部地区的标准来看,路况相当不错。
“打开收音机吧,”我请求说。“要不坐在车上有点闷。”
罗曼打开了收音机,新闻播报已近尾声。
“……让成千上万读者感到高兴的是,他们期待了三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女播音员在广播中说。“最后要播送——从拜科努尔航天基地发来的消息,俄美联合研制的太空船正准备升空,计划于莫斯科时间十八点三十二分出发。现在我们继续播放音乐……”
“你要威士忌吗?”拉斯问。
“不,我还要工作。”
“亚历山大,打起精神来,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罗曼精神抖擞地吼道。“我们有工作要做!”
这个看起来在生活中连鸡也未必杀过的好心人现在把自己当成了詹姆斯·邦德。或者是他的助手。
我们大家在童年时代对某些游戏都没有玩够。
“你得看好车子,”我对他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任务。我们指望你了。”
“为光明力量效劳!”罗曼高声喊道。
“我真不敢相信……”拉斯在后排座位上小声说,“我也看车子吗?”
“是的,”我点点头。“不过……最要紧的是——求你不要动脑筋溜走。”
从后面又传来喝酒的咕嘟声。也许我应该把拉斯也拉到光明力量这边来?那样人道一点……何苦让人类白白跟着受罪。
不过现在我没有时间思考了——汽车已经驶进了机场前面的广场。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汽车停在了大门口。
谁也没有对此产生特别的注意——有人误了航班,家常便饭……
我掏出阿琳娜的字条,看了看“罗盘”。
指针微微摆动着,但是暂时还指着一个方向。
科斯佳感觉到我靠近了吗?格谢尔对此胸有成竹。
等待我的是什么?
尽管说来奇怪,但是在这一刻之前我确实没有感到恐惧。心里不愿意把科斯佳当做敌人——而且是那种会杀人的敌人。我是二级魔法师,这个级别根本就不能算低。我的身后是守夜人巡查队的所有力量,而现在,这是破天荒的事,还有守日人巡查队的力量。单枪匹马的一个吸血鬼能够把我怎么样,即使他是高级吸血鬼?
可是此刻我想起了维杰斯拉夫那张龇牙咧嘴的脸。
科斯佳杀了他。战胜了他。
“拉斯,”我简短地说。“我有个请求……跟我走。保持距离。要是发生什么事……以后会有人来找你,你把情况告诉他们。”
拉斯喝了一口酒,把空酒壶扔在座位上,通情达理地说:
“为什么不呢?走吧,小白脸剑客!”
看来,现在他对什么都不在乎了。喝醉——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是防御吸血鬼的一个好方法。醉汉的血吸血鬼是讨厌的。而酩酊大醉者的血——甚至对吸血鬼有毒。大概,正因为如此吸血鬼总是更喜欢欧洲,而不是俄罗斯吧?
不过吸血鬼绝对不是非要喝人的血不可。饮食归饮食,正事归正事。
“别靠近,”我又说了一遍。“保持距离!”
“保护好自己,头儿!”罗曼请求说。“祝你们成功!我们指望你们了!”
我看了看他,想起了扎武隆的临别赠言。
我们多么相像。
我们大家多么相像——他者和人类,黑暗力量和光明力量。
“平静,从容,不挑衅,”我对自己说,眼睛瞧着在机场大楼门口旁抽烟的一个男人。这里进出的人大部分都是知识分子,系着领带。穿着橙色工作服的女清洁工在抽女主角香烟,站在他们旁边看起来怪怪的。“平静,温和……”
我朝大楼走去。抽烟的人闪到边上,让出一条路来——我体内现在积蓄的力量太多了,甚至连普通人也能感觉到这种力量的存在。
感觉到了——便明智地让到边上去。
进去时我四处张望——拉斯和善地微笑着,慢腾腾地跟着。
你在哪里,科斯佳?
你在哪里,从来没有为了获取力量而杀过人的高级吸血鬼?
你在哪里,幻想着成为廉价的好莱坞打斗片里的世界主宰的家伙?
在那里,那个当你还是小吸血鬼时,企图欺骗自己命运的地方……
我要杀了你。
不是“应该杀”,不是“能够杀”,不是“愿意杀”。不需要任何解释。我经受了“应该”——含着眼泪,流着鼻涕,在知识分子的自我反省和自我辩解中经受。我经受了“能够”——怀着一个三级魔法师、一个达到了自己极限的他者的情结拼命挣扎着经受。我经受了“愿意”——借助情感和欲望,愤怒和怜悯来经受。
现在我只不过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对我来说,假装的理想和虚伪的目标是一样的,口是心非的口号和两面派的公理没什么不同。我不再相信光明,也不再相信黑暗。光明——只不过是光子的流动。黑暗——只不过是光的缺乏。人类——是我们最小的兄弟。他者——是社会中坚。
你在哪里,科斯佳·绍什金?
不管你的目标是什么——是古老的东方法器,还是成亿的中国魔法师大军——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你在哪里?
我在大厅中央停下——外省机场不太宽敞的候机厅。我好像感觉到了他……
一个浑身汗淋淋的男子拖着行李箱撞到我身上,他向我道了歉之后继续往前走。我匆匆一瞥,发现了他身上的生物电场——没有被激发的他者,光明力量,他八成是害怕乘飞机,等到安全抵达了目的地,便全身放松下来,心平气和——所以才引人注目。
此刻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会不会是科斯佳呢?
我转过身去,好像有人叫我似的,眼睛盯住挂有“工作人员通道”牌子和密码锁的那扇门。
任何人都听不见的旋律在机场的嘈杂声中萦回。
好像是他在叫我。
我向密码锁伸出一只手,按钮便听话地亮了起来。4、3、2、1。设计得非常狡猾的密码……
我打开门,四处打量,向拉斯点了一下头,小心翼翼地,以免锁舌弹出,掩上了门。
这里有几条空荡荡的走廊,走廊里涂着暗绿色的油漆。我沿着一条走廊向前走去。
旋律更响亮了,在空中盘旋着、向上飞去,然后又落下来。仿佛是古典吉他的奇妙的弹拨声——以及小提琴尖细的音符。
这是真正的吸血鬼的呼唤声,瞄准你的呼唤……
“我得赶紧,我得赶紧,”我小声嘟哝着,一边拐向另一扇密码锁门。身后响起砰的一声——这是拉斯紧跟着进来了。
新的锁,新的密码,3、8、1。
我推开门——来到了飞机起飞场。
大肚子空中客车在混凝土机场上慢慢移动着,接着,涡轮发动机发出隆隆的响声,空中客车滑到图波列夫的起飞线上。
离大门约五米处站着科斯佳。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精制塑料公文箱——我明白了,里面放着《富阿兰》。科斯佳身上的衬衣破了——仿佛在某一刻突然变得太小而被撑破了。
看来,从火车里跳出来以后,他没有完全把衣服脱掉就变了形。
“你好,”科斯佳说。
音乐消失了,停在了半个音符上。
我点点头:
“你好。你很快就飞到了嘛。”
“飞到?”科斯佳摇摇头。“不……蝙蝠要飞这么长的距离是困难的。”
“那你变成了什么?狼吗?”
荒唐而不失文雅的对话以科斯佳完全荒谬的回答结束:
“兔子。巨大的兔子。不慌不忙地跳过来……”
我忍不住嘿嘿笑起来,想象着一只巨大的兔子顺着篱笆奔跑,经过小溪,远距离一跳就渡过。遇到栅栏,轻松一跨就翻过。科斯佳摊开双手:
“嗯……确实很可笑。你怎么啦?我的手没有太重吧……没打掉你的牙吧?”
我竭力咧开嘴大笑。
“对不起。”科斯佳显得真的很难过。“这全都是出乎意料的。你怎么猜到,书在我这里?因为鸡尾酒?”
“是的。为了咒语需要十二个人的血。”
“你是怎么知道的?”科斯佳若有所思地问。“《富阿兰》没有任何资料……不过,这不重要。我想跟你谈谈,安东。”
“我也是,”我同意了。“投降吧。你还能救自己一命。”
“我早就没命了,”科斯佳笑了笑。“怎么,你忘了吗?”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安东,别撒谎了。你连自己都不会相信。我杀了四个宗教法官!”
“三个,”我纠正他。“维杰斯拉夫和火车上那两个。另一个活过来了。”
“区别太大了。”科斯佳皱了皱眉头。“即使只杀了一个,也永远得不到原谅。”
“这是特殊案例,”我说。“实话告诉你吧,高级魔法师们被吓坏了。我们可以把你杀掉,但是这样的话胜利的代价太大了。高级魔法师们愿意跟你进行对话。”
科斯佳没吭声,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要是你把《富阿兰》还给我们,要是你主动投降,那你就不会受到伤害,”我继续说。“你不是一向都奉公守法的嘛。这全都是书惹的祸,你太冲动了……”
科斯佳摇摇头:
“我可没有冲动。埃德加尔没有把维杰斯拉夫的话当真。而我——相信了他的话。我变了形,飞到小木屋。维杰斯拉夫没有料到会有圈套……就把书拿出来,解释一番。我听到了关于十二个人的血的事情……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他甚至不反对进行实验。大概,他想尽快证实这本书是真的。等他意识到我已经变得比他更强大了……他才提高警觉。可是已经晚了。”
“为什么?”我问。“科斯佳,你失去理智了!你干吗要用权力来征服世界?”
科斯佳扬了扬眉毛,看了我一会儿——随后笑了起来。
“瞧你说的,安东!什么权力?你不明白!”
“我什么都明白,”我执拗地说。“你想逃往中国,对不对?你想让成亿的魔法师处在你的控制下?”
“白痴,”科斯佳轻声说。“你们全都是白痴。你们脑子里只考虑一件事……权力和力量……我不需要这种力量!我是——吸血鬼!你明白吗?我是被抛弃者!我比任何他者都不如!我不想成为最强大的被抛弃者!我想成为普通的人!我想和大家一样!”
“可是《富阿兰》不可能把他者变成人类……”我嘀咕说。
科斯佳嘿嘿笑了起来,摇摇头:
“喂!安东,开动一下大脑吧!你身上充满了力量,是被派来杀我的,我知道。不过你得先考虑一下,安东!弄清楚我想干什么!”
我身后的门吱呀响了一声,拉斯进来了,他发窘地盯住我,然后又瞥了一眼科斯佳。
科斯佳摇摇头。
“不是时候吗?”拉斯判断了一下情况,说道:“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站住,”科斯佳冷冰冰地说。“你来得甚至非常是时候。”
拉斯愣住了。我没有从科斯佳的声音里听到命令的口气,但似乎是有的。
“现场实验,”科斯佳说。“看着,这是怎么回事……”
他用力一晃公文箱,箱子上的锁听话地开了,箱子打开后,从里面飞出一本沉甸甸的书。
《富阿兰》。
封面真的是用皮做的——浅灰黄色,书角上包着铜的三角护套。还有一把别出心裁的小锁,锁起来不让别人随便打开。
科斯佳一只手捡起书,以惊人的麻利打开了它——仿佛他不是在摆弄一本两公斤重的厚书,而是在翻开一张轻飘飘的报纸。他放开手,公文箱声音响亮地掉在混凝土地面上。
“这里面记载的大部分是抒情诗,”科斯佳冷冷一笑,“只记载了不成功的实验。配方出现在结尾部分——非常简单。”
科斯佳用空着的那只手从牛仔裤后兜里取出那个金属酒壶。拧开盖子——直接把里面的血倒在打开的书页上。
我还等什么?
他打算干什么?
我身体里的一切此刻都在呼喊——进攻吧!趁他注意力分散——全力出击!
可是我等着,看到这个场面像着了魔似的。
一滴血从书页上消失了,它化开来,变成一缕褐色的烟飘走了。而书……书开始唱歌,令人难受的声音就像是刺耳的歌声——似乎又像是人的声音,里面又没有任何意思。
“以黑暗力量和光明力量的名义……”科斯佳说,眼睛看着打开的书页,他在那里看到的东西,我是弄不懂的。“是啊……美如明月般的雪山神女啊……和谐的诗韵……已被我的意志彻底摧毁。”
书的声音——我毫不怀疑,正是书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盖过了科斯佳的声音,咒语的话——既有俄语,也有写就《富阿兰》的古老语言。
科斯佳提高嗓门——仿佛试图压倒书的声音。
我只听到一个词——“是啊”。
歌声在一个刺耳的不协和音符上戛然而止。
拉斯在我身后骂了一句粗话,并问:
“这是什么?”
“大海,”科斯佳冷笑了一声。弯下身子,捡起了公文箱,把书和酒壶放进去。“新的机遇的汪洋大海。”
我转过身去,心里已经明白会看到什么。我皱起眉头,用眼珠捕捉自己睫毛的影子。
我透过黄昏界看了看拉斯。
尚未被激发的他者的生物电场非常清晰。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友好的团体……
“就是这样在人类身上操作,”科斯佳说。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可是他看起来十分满意。“就是这样。”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我问。
“我想成为他者中的他者,”科斯佳说。“我希望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变化……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他者和人类,魔法师和吸血鬼。大家都成为他者,明白吗?世上所有的人。”
我笑了起来:
“科斯佳……你在一个人身上就要浪费两三分钟时间。你有能力对付所有的人吗?”
“这里可以是两百个人,”科斯佳说。“他们都会成为他者。这里可以是一万个人。咒语会对所有我视野范围之内的人起作用。”
“不过毕竟……”
“一个半小时以后,又一艘太空船将从拜科努尔航天基地出发去国际空间站,”科斯佳说。“我想,来自德国的航天旅行者不得不要给我让位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琢磨着他的话。
“我将安静地坐在飞机舷窗旁,盯着地球看,”科斯佳说。“就像一个太空旅行者那样。我将看着地球,用酒壶里倒出的血涂满一张纸,低声念咒。下面遥远的人类就会变成他者。所有人——明白吗?从摇篮里的孩子到摇椅上的老人。”
此刻他显得精神十足,十分真诚。眼睛闪闪发亮——不是因为吸血鬼的力量,而是凭着普通人的激情。
“安东,你也盼望着看到这一刻,对不对?希望不再有普通人类!希望众生平等!”
“我希望大家都成为他者,”我说。“不过绝对不是说希望不再有普通人类。”
科斯佳皱了皱眉头。
“算了吧!这不过是文字游戏……安东,我们有机会把世界改变得更好。富阿兰做不到这一点——她那个时代没有宇宙飞船。格谢尔和扎武隆做不到这一点——他们没有这本书。而我们——我们能够做到!我不想要任何权力,听明白了!我要的是平衡!自由!”
“从天上掉下来的幸福吗?”我问。“不让任何人因为受了委屈而离开吗?”
他没有明白,点点头:
“是的,大家的幸福!他者的地球!没有任何人受委屈!安东,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站在我一边!”
“这是个好主意,”我瞧着他的眼睛,激动地喊道。“科斯佳,你真棒!”
我向来不会撒谎,况且要欺骗吸血鬼——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科斯佳显然是太希望得到我的赞同了。
他笑了起来,全身都放松下来。
这时我举起双手,用“灰色的祈祷”向他发起袭击。
这完全不同于我在列车上的那一击。力量在我体内迸发,从手指尖释放出来——而且源源不断!谁会知道,在还没有接通电源之前,它简直就是一条电线?
甚至在人类世界咒语也是可以看得见的。弯弯曲曲的灰线从我手里冒出来,缠住科斯佳,把他勒住,拧起来,裹在微微颤动的灰色茧子里。黄昏界中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暴风雪在全世界铺天盖地肆虐起来,同它相比,通常灰色的烟雾也显得色彩缤纷。我想到一点,要是在几公里的半径之内有注册过的吸血鬼——他们也不会有好结果。他会被间接的咒语毁掉,现出原形。
科斯佳单腿跪地。他不停地挣扎着,想摆脱出来,可是“灰色的祈祷”从他体内汲取力量的速度比他破除咒语的速度快。
“好厉害的光明力量!”拉斯在我身后大声赞叹道。
我身上从来也没有汇聚过这么多力量。
周围的世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起飞坪上的一架飞机褪了色,变成了灰色的巨块。天空褪了色,变成了灰白色,朝地面压下来。耳朵仿佛给棉花塞住了。
黄昏界似乎在向我们的世界奔来……
不过我无法停下来。我觉得,哪怕只是有一秒钟的放松,科斯佳就会挣脱出来,进行回击。回击会很厉害,让人粉身碎骨,血肉模糊……倒在混凝土机场上的将会是我,而不是科斯佳。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有怀着恨,确切地说,是带着委屈和困惑,慢慢地、慢慢地挥动双手……
难道他身上还有潜力?
科斯佳周围的半空中显露出了透明的浅蓝色棱柱,咒语的灰线被割断了,旋转着缩成一个小圆点,消失了。
和吸血鬼一起消失了。
科斯佳通过隧道口走了。
我体内的力量还在沸腾,上千个他者的力量,格谢尔和扎武隆调拨过来的力量,慷慨的、自由的力量,它在寻找实践的机会。人类的力量——通过第三者传到我的体内……
够了……
我合拢手掌,把灰线揉成沉甸甸的一团。
够了……
这里再也没有敌人。
够了……
魔法师的决斗——这是击剑比赛,而不是棍子撞击。
够了。
结果科斯佳更高明。
我身上微微打颤——但我停了下来。天空重新变得蓝盈盈,在起飞跑道上飞机开始加快速度。
科斯佳走了。
逃走了吗?
不,只是走了。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吸血鬼能够从隧道口走掉。而且,高级魔法师们好像也没有料到科斯佳会耍这样的花招。
他朝机场走去,知道大家都在考虑飞机和直升机。放松了警惕——以为还有时间,可以在空中截获吸血鬼,可以把战斗机开上天空,可以发射导弹……
而科斯佳早就做好准备从隧道口脱身。离火箭发射只剩下一个半小时了,他可能来不及飞到!而且也不会允许飞机靠近拜科努尔——无论如何,那里有防空设施。因此他能够在“灰色的祈祷”的压力下逃开——隧道口的咒语已经准备好,“已经打开了”,就像作战魔法师念的战斗咒语。
可见,他不相信,我会站在他那边,或者至少真的是对此表示怀疑。不过,对于他来说战胜我毕竟是重要的,非常重要——不是完全靠力量,现在还谈什么力量,他已经成了高级魔法师,可我始终是二级魔法师,虽然体内充满了借来的力量。最彻底、最有价值的胜利是——对手承认你正确,不战而降,投奔到你这一边来。
我终究是个笨蛋。一会儿把他当成朋友,一会儿把他当成敌人。可是他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他只不过想证明他是正确的。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我是这项证明的对象,已经不是朋友,但尚未成为敌人。只不过是另一个真理的代表。
“他隐形了吗?”拉斯问。
“什么?”我转过身去,看了他一眼。“嗯……类似吧。他打开隧道口就走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在一个电脑游戏中看到过,好像是……”拉斯略带疑惑地说。然后气愤地补充了一句:“非常像!”
“游戏不仅人类喜欢玩……”我解释说。“不错,他走了。去拜科努尔了。他想取代那位德国的太空旅行者……”
“我听到了,”拉斯说。“真是个傻瓜。”
“你知道为什么他是个傻瓜吗?”我问。
拉斯扑哧一声笑了。
“要是所有的人都成了魔法师……今天你在电车里会遭到非礼,明天——你就会当场化为灰烬。今天会有人用钉子在讨厌的邻居家的大门上划出印痕或者给税务机构写匿名信告密,明天就会有人施巫术或者吸人家的血。猴子骑摩托车让人觉得好看只有在马戏场上,而不是在城市的大街上……更何况猴子拿着冲锋枪。”
“你认为,大多数人都是猴子?”我想确认他的想法。
“我们大家都是猴子。”
“你应该走的路就是投奔巡查队,”我小声说。“等一下,我听听建议。”
“什么巡查队?”拉斯警觉起来。“幸亏我不是魔法师,谢天谢地!”
我闭上眼睛,谛听起来。四周静悄悄。
“格谢尔!”
静悄悄。
“格谢尔!老师!”
“我们在商量,安东。”
用心灵感应术进行的交谈是听不出语气的。不过……不过我还是觉得格谢尔的话语中好像有一点疲劳的痕迹。
“他去拜科努尔了。《富阿兰》确实很灵。他想把地球上所有的人都变成他者!”
我不吭声了,因为我明白——格谢尔了解情况。他看见和听见了所有发生的事情——是通过我的眼睛和耳朵,还是通过其他魔法——这并不重要。
“你应该制止他,安东。跟着他。”
“那你们呢?”
“我们守住通道,安东,我们为你提供力量。你可知道,为了‘灰色的祈祷’有多少他者付出了力量吗?”
“我也正在猜着呢。”
“安东,我对付不了他。扎武隆也对付不了他。斯维特兰娜也是。我们现在能够做的只有一件事——保证向你提供力量补充。我们从莫斯科所有他者身上汲取力量。一旦需要——我们会直接从人类身上获取力量。改变方法,以向导的身份使用其他魔法师已经来不及了。制止科斯佳的人应该是你……加上我们的帮助。不然就得——对拜科努尔进行核轰炸。”
“我没办法打开隧道口,格谢尔。”
“你有办法。门还没有完全关上,你应该找到一个切入口,并且重新打开它。”
“格谢尔,不要过高估计我的力量!甚至加上你们的力量我还是二级魔法师!”
“安东,冷静下来吧。当绍什金念咒语时,你还站在他面前。所以你的法力早已超过二级了。”
“那是几级?”
“超过一级的等级只有一个。那就是高级魔法师。我们说得够多了,去追他吧!”
“可是我怎么才能战胜他呢?”
“你看着办吧。”
我睁开眼睛。
拉斯站在我面前,不时用手掌在我面前晃几下。
“啊!你还活着!”他高兴起来。“到底是什么巡查队?还有,我现在也成了魔法师吗?”
“差不多。”我朝前迈出一步。
科斯佳曾经站在这里……他倒下了……挥动双手……出现了隧道口……
人类世界——空空如也。
起风了,混凝土地上响起了揉成一团的包雪茄烟的玻璃纸发出的簌簌响声……
黄昏界——空空如也。
灰蒙蒙的昏暗,建筑物矗立的地方只剩下几块大石头,青苔的蔓在微微颤动。
黄昏界第二层。
沉甸甸的铅色的迷雾……沉甸甸的乌云下面露出一道模糊的昏暗的亮光……隧道口那儿有蓝色的火光……
我伸出一只手——
在人类世界,
在黄昏界的第一层,
在黄昏界的第二层……
并且用手抓住渐渐熄灭的蓝色火光。
等一下,别熄灭。这就是给你的力量——在几个世界边缘迸发的能量。从手指流出,就像火红色的鲜血一样——滴到渐渐熄灭的木炭上……
我能够觉察到打开隧道口的那个人的痕迹。我看到他是怎么干这一切的。我能够重复他走的道路。
我甚至不需要念咒——所有这些可笑的公式都是用令人费解的古代语言写成的,正如熬迷魂汤的老巫婆阿琳娜不需要它们一样,正如格谢尔和斯维特兰娜不需要它们一样。
这就是说——我成了高级魔法师了吗?
不必记熟路线图,只要感觉力量的流动吗?
多么惊人……又是多么简单。
重点甚至不在于有多少可能性,不在于拥有惊人的核弹的力量或者“弗里斯人”的强大。一旦身体里充满了别人的力量或者积聚了相当多的自己的力量,甚至连普通魔法师也能够“重拳出击”。重点在于自由。
对斯维特兰娜来说,跟我生活在一起——这是多么难,她忘掉了自己的力量,忘掉了自己的自由吗?这不是强大者和弱小者之间的差别——这是健康人和残疾人之间的差别……
这世上不是还有普通人类吗?还有失明的、瘫痪的人。自由——这是混蛋和傻瓜为自己辩解的理由。谈到“自由”,这些人想到的不是别人的自由,而是他们自己的从属地位。
甚至连既非傻瓜也非混蛋的科斯佳居然也会和形形色色的革命者一样——从斯巴达克到托洛茨基,从公民罗伯斯庇尔到切·格瓦拉少校,从叶梅利卡·普加乔夫到无名的首领——落入同样的陷阱。
我自己是不是也掉入过同样的陷阱?在五年、十年之前?
要是有人这么对我说呢?“大家都可以一下子改变——也能变得更好。”
或许,我是幸运的。
尽管那些站在我旁边的人们,他们听到“自由与平衡”这句话,总是怀疑地摇摇头。
隧道口在我面前展开了——浅蓝色的棱柱,发光的细线——棱,闪烁的薄膜——面……
我伸出双手拨开强线,进入隧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