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后传出水的响声——夏令营的值班员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走出来洗漱。我叫醒了那个在一台破烂的中国造录音机播放的音乐声中安详地打着盹儿的人。有一点我不理解,在维索茨基的歌曲中怎么可能睡着呢?说实在的,这台破玩意儿只能听听弹唱歌曲:
荣耀,使命,悬殊的战斗会有的……
在此处,在陈旧的地图上列好队。
“弄完了,请原谅……”值班员从小小的澡堂走出来,还一边用公家发的方格毛巾擦脸。我昏昏欲睡。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录音机还在放着音乐,画蛇添足地给维索茨基补充更多的嘶哑声。
夏令营的值班员皱着眉头把音量关小到几乎听不清楚。他伸出手:
“彼得。”
“阿利莎。”
他像是在跟男人打招呼似的。在他那有力的握手中,我立刻感到一种距离,“仅仅是—工作—关系……”
这也挺好。这个个头不高的消瘦男人自己都像个青少年似的,他没令我特别兴奋。自然,我打算休假时找个情人,但最好是个年轻一些、可爱一些的人。可彼得怎么也不下三十五岁了,而且即便我没有他者的能力都可以像读一本敞开着的书一样读懂他。模范的居家男人——我指几乎不会背叛妻子,不喝酒,不抽烟,对孩子的教育,十有八九是惟一的孩子的教育付出应有的时间的男人。有责任感,喜欢自己的工作,可以放心地把一群小毛孩或者捣蛋的少年交给他:他会替他们擦鼻涕,跟他们推心置腹地交谈,拿走他们手中的伏特加酒瓶,会给他们讲吸烟的坏处,会安排许多的活儿、休息,训导他们使他们忙碌不停。
简言之,这是光明使者理想的化身,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很高兴认识您,”我说,“早就梦想着来‘阿尔台克’。遗憾的是在这种状况下才……”
彼得叹了口气。
“是呀,别说了。我们都替娜斯杰卡难过……您和她是朋友?”
“不是。我比她低两个年级,说实话,她长什么样我都记不起来了……”
彼得点点头,开始查看我的证件。遇上娜斯嘉我也不怕,有更大的可能她会记不起我这张脸——扎武隆在细节上总是考虑得很周密,如果“阿尔台克”没有他者,那就意味着有谁从雅尔塔或辛菲罗波尔来过,来找过一会儿娜斯嘉……那现在她就会记起我的。
“从前做过辅导员的工作吗?”
“做过,不过……当然不是在‘阿尔台克’。”
“那又怎么样?”彼得耸耸肩,“二千三百个工作人员,这就是所有的不同。”
他说这句话的语调与他不太相符。他以“阿尔台克”为荣,仿佛是他亲自手持冲锋枪,从法西斯手上将它夺过来,盖楼,栽树,亲手建立了“阿尔台克”一样。
我微笑了一下,整个表情表明:我不相信,但是出于礼貌,我保持沉默。
“娜斯嘉在‘蓝色营’工作,”彼得说,“我送你去那儿,反正娜斯嘉也该起床了。早上五点我们有车去辛菲罗波尔……您一路还顺利吗,阿利莎?”
“挺好,”我说,“我搭私车来的。”
彼得皱了皱眉头。
“大概被宰了吧?”
“不,没有,没什么。”我立刻说。
“在任何情况下这都有点冒险,”彼得补充了一句,“年轻漂亮的姑娘一个人夜里搭陌生司机的车。”
“他们有两个人,”我说,“而且他们彼此感兴趣。”
彼得没明白我的话,叹了口气说:
“不用我来教您,阿利莎,您是成熟的成年人了。可是您要明白——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阿尔台克’——这是儿童的乐园,充满关爱、友谊、公正的乐园。这是我们所能保全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净土!但是在夏令营营地以外……什么样的人都有的。”
“什么样的人都有……”我附和着。他说出这番慷慨激昂的话时是多么的真挚,真是令人惊讶啊!他确实相信这些。
“好了,”彼得站起来,轻轻地提起我的包,“我们走吧,阿利莎。”
“我可以自己去,告诉我路就行了……”
“阿利莎!”他责备地摇摇头,“您会迷路的!我们营地有二百五十公顷!走吧。”
“是呀,马卡尔就有点迷了路。”我表示赞同。
彼得已经站在门口了,但他猛地转身:
“马卡尔?那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又在大门口?”
我慌张地点头。
“知道了……”他冷冷地说。
我们走进暖洋洋的夏日的夜色中。天蒙蒙亮了,彼得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但没打开。我们沿着小路,朝岸边走去。
“这个马卡尔真是麻烦。”彼得边走边说。
“怎么啦?”
“他睡眠太少了……您瞧瞧……”彼得不快地回答,“一会儿跑到进门门卫那里,一会儿窜到海边,一会儿干脆跑到营地外面去了。”
“我还以为是在入口处的少先队员的岗哨呢。”我这么说。
“阿利莎!”
彼得这样的答腔听起来特别棒。他仅仅用一个说出声来的名字就传达出了丰富的情感。
“夜间孩子们应该睡觉才是!而不是去营房入口处,去长明火或其他什么地方站岗……而且所有正常的孩子夜里都睡觉,睡觉前好好地胡闹一阵就睡着了。他们白天又跑又跳地玩够了……”
我们走到了石块铺成的小道上,他脚下的砾石沙沙作响。我脱下凉鞋,光着脚丫子走了起来。脚下是坚硬、冰凉的小石子……甚至感觉挺舒服。
“一方面可以责令保安,”彼得说出他的想法,“让他们干脆把小家伙赶走。可是那又会怎么样呢?给他绑在床上吗?最好还是让他坐在大人们中间,大家都看得见,总比夜里他一个人跑去海里游泳要好……”
“那他干吗要这样?”
“他说他一天睡三个小时就足够了……”彼得声音里流露出某种忧伤和怜惜。他显然属于那种与之在电话里或者在黑暗中交谈要有趣得多的人——一张无趣的脸,面部表情也不丰富,然而声音里的语调却千变万化!“看他白天跑来跑去的样子,也确实够了。只是问题不在这儿……”
“那在哪儿?”我知道,他等待着提问。
“不想从这个夏天,从‘阿尔台克’,从自己的童年中放走一分一秒,”这时他更像在沉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阿尔台克’,他生活中又有过什么美好的东西呢?”
“怎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个小男孩说……”
“他是孤儿院的孩子,”彼得解释说,“是啊,已经是大孩子了。再到我们这里来他未必实现得了。当然现在小孩子可以愿意来我们这里多少次就来多少次,但那是交费的,而慈善性的是轮流的呢……”
我甚至后退了一步。
“孤儿院的?但是他那么肯定地……”
“他们说话都很肯定……”彼得平静地说,“大概,说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吧?父母亲是生意人,到‘阿尔台克’一年来了三次,秋天准备去夏威夷……他们自己很想相信,所以就幻想着这些。小孩子嘛——常常会这样,那些大一点的孩子——想得少些。不过,他可能喜欢您。”
“我倒不那么说。”
“在这个年龄还不会表达好感……”彼得非常严肃地说,“爱和恨总的来说很容易混淆,而在童年……您知道吗,阿利莎……我有个小小的建议……”
“是吗?”
“您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而我们这儿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有不少大男孩的儿童夏令营。我不要求你不用化妆品和其他的什么,但是……尽量别穿这种超短裙。它也太短了。”
“不是裙子短,”我无辜地答道,“这是因为我腿太长了。”
彼得斜瞥了我一眼,责备地摇摇头。
“对不起,我开个玩笑,”我赶紧说,“当然,我不会穿它的。我有牛仔裤,西装短裤,甚至还有长裙。泳装也很严实的!”
接着我们默默地往前走。
不知道彼得在想什么。也许在思考我是否适合从事教育工作,也许在替自己的被保护人担心。也许,在指责世界整体上不完善。他真想得出来。
而我想到那男孩狠狠地骗了我一把,不禁轻轻一笑。
就是他——我们未来的战友。
未来的黑暗使者。
哪怕他不是他者,命中注定要过一段乏味的人类生活,但是像他这样的人终究是我们可依靠的力量。
问题并不在于捉弄,当然不在于这个。光明使者也爱开开玩笑。但是小男孩耍的那类把戏——深夜把一个不熟悉地形的姑娘带到公园,并把她扔在那里,骄傲地挺起胸,扮大款家里生活优越的孩子……这些就是我们所具有的。
孤独,六神无主,周围人的蔑视或怜悯——这都是些让人不爽的感觉。但正是这些东西催生出真正的黑暗使者,催生出烙上了独立自尊烙印,具有高傲之心,向往自由的人或者他者。
一个确实每个夏天都在海边度过的殷实之家的孩子,在上等的学校学习,对未来定下了严格的计划,学了不少礼仪的小男孩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呢?与普通观点不同的是,他未必与我们接近。就是对光明使者而言,也不一定合适。就像冰窟窿中的一团狗屎——一些不起眼的害人的勾当,一些无关紧要的善行,可爱的妻子和可爱的情人,暗算上司,提拔朋友……庸俗。一钱不值。甚至不是敌人,但也不是盟友。而真正的光明使者,应该承认,是能使人产生敬意的。即使他与我们作对,即使他的目的无法实现,而方法——荒谬绝伦,但他是可敬的对手,就像守夜人巡查队的谢苗和安东……
所谓的好人离我们,离光明使者都同样遥远。
而像马卡尔这样的孤独的狼——是我们可以依靠的力量。
深知等待他的将是战斗,他将会成长。深知他一个人——反对所有的人,深知不值得去等待同情和帮助,就像不值得滥用怜悯和慈悲,不会去妄想造福全世界,但也不会对周围的人做一些愚蠢下贱的勾当,培养自身的意志和性格,他不会妥协。如果这小伙子身上有他者的天赋,有区别于我们和常人的极为罕见而无法预见的进入黑暗世界的才能,那么他就会加入到我们当中。但即使仍旧做一个人,也会不自主地帮助守日人巡查队,就像许许多多其他的人一样。
“到这儿来,阿利莎……”
我们来到一栋不大的建筑物前。凉台,敞开的窗户,其中一扇窗口亮着昏暗的灯光……
“这是夏季用的小房子,”彼得告诉我,“‘蓝色营’有四栋主别墅和八栋夏季用的小房子。您知道吗,我觉得夏天在这儿住舒适得多。”
他似乎是对我和我的被看护人将住在夏季的小房子里而表示歉意。我忍不住问:
“那冬天呢?”
“冬天这里没人住,”彼得严肃地说,“尽管我们这里的冬天很暖和,供孩子们居住的条件毕竟还是跟不上。”
他很自如地就转换成用官场的语气说话。他仿佛在对一位忧心忡忡的妈妈讲课——“温度适宜,生活条件舒适,饮食平衡。”
我们上了阳台。我感到些许的激动。
似乎觉得……觉得,我已经感觉到……这……
娜斯嘉是位带有某些鞑靼人面部特征的皮肤黝黑的小个子姑娘。可爱的姑娘,只是现在她的表情过于悲伤和紧张。
“你好,阿利娅……”她就像对一个老朋友一样向我点头。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就是老朋友——很显然,她被引向错误的记忆。——你瞧,事情就是这样……
我不再去张望房间——反正里面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普通的辅导员的房间:床,柜子,桌子和椅子。“严冬”牌小电冰箱和廉价的黑白电视机在这里看起来就是奢侈品。
不过,我的要求不苛刻……
“娜斯嘉,一切都会好的。”我假惺惺地对她说。姑娘只是疲惫地点点头,大概,刚刚过去的一昼夜她一直在点头。
“你这么快就飞过来了,这太好了。”她从地上拿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这是惟一可让彼得拿的东西,“你原来在‘阿尔台克’工作过吗?”
“没有。”
娜斯嘉皱起了眉头。可能所产生的暗示把什么给弄混了,但姑娘现在顾不上这个了。
“我还来得及赶上早班飞机,”她说,“别嘉,有车去辛菲罗波尔吗?”
“一小时后。”彼得点点头说。
女辅导员看了我一眼。
“我已经跟女孩子们道过别了,”她说,“所以谁也不会感到惊讶。你改造她们,我很爱她们所有的人,而且我会……想办法再回来。”
突然间她的双眼闪烁着泪花——看来,她明白很快归来的多种可能性中的一种是什么。
“娜斯嘉……”我拥了拥她的肩,“一切都会好的,你妈妈会好转的……”
娜斯嘉那小巧的脸皱成一副病态的丑相。
“她可是从来没病过啊!”她突然激动地说,“从来没有!”
彼得委婉地咳了一声。娜斯嘉垂下眼皮,不吱声了。
当然,可以有各种不同的方式迅速派我去“阿尔台克”工作,但是扎武隆总是比较喜欢最简单的方式。娜斯嘉的母亲因严重的梗塞卧床不起,姑娘飞回莫斯科,学校派另一位女大学生来夏令营顶替她。一切再简单不过了。
很有可能娜斯嘉的母亲迟早会得梗塞的:可能是一年以后,可能是五年以后。扎武隆总是细致地考虑力量的平衡。使一个完全健康的妇女患上梗塞——这是四级干预,这就自动地给了光明使者使用同样力量的相应法术的权利。
娜斯嘉的母亲几乎有可能挺过来。扎武隆不喜欢无谓的残忍。如果只需使这女人重病就能达到所需的效果,干吗要她的性命呢?
所以我可以安慰自己的前辈。只是说来真是话长。
“这是记录簿,我记了些东西在上面……”娜斯嘉递给我一个薄薄的封面风格活泼的小学生练习本。封面上画着一个傻乎乎地在舞台上装腔作势的流行歌手,“唉……都是些不起眼的事,不过,也许用得着。对付几个女孩子的方法要特别一点……”
我点点头。娜斯嘉突然挥挥手说:
“真是,我对你说这些干吗?你会应付自如的。”
但她还是花了约摸十五分钟的时间向我解释规章细则,要我特别注意那些早熟得与年龄不相称的向男孩子们卖弄风情的女孩,建议我在她们争斗完后不要要求她们安静下来:“她们十五分钟就讲够了,最多——半小时……”
这时彼得悄悄地向她指了指手表。娜斯嘉安静下来。她“啪”地亲了一下我的脸颊,提起手提包和一个纸盒子——给生病的妈妈带的水果还是怎么的?
“祝您好运,阿利莎……”
终于留下我一个人了。
床上摆着一叠干净床单。简陋的玻璃灯罩下灯泡发出微暗的光。彼得和娜斯嘉的脚步声,他们轻轻的谈话声很快消失了。
留下我独自一人。
不,不完全是一个人,两道薄墙后,在走廊里仅五步之遥的地方睡着十八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我突然一阵战栗,神经的轻微战栗,仿佛我又成了一名第一次尝试吸收他人力量的初学者。也许,纳博科夫笔下的亨伯特处在我的地位也会战栗的。
说真的,与我现在所准备做的事情相比,他对女神的狂热只是真切的孩子气的顽皮……
我打开灯,踮着脚走进过道。现在我要是有他者的能力该多好啊!
就是说不得不利用从普通人身上留下来的东西了……
过道很长,地板咯吱咯吱地响。擦洗得干净的小道也不管用,我的脚步声很容易被听到。一切寄希望于在这黎明时分小姑娘们还在熟睡,还在梦乡中……
幼稚,真挚,简单的梦。
我稍稍打开门,走进卧室。不知为什么,我期待看到某种公家的,不知是孤儿院的,还是医院的铁床,期待看到值班室的灯发出昏暗的光,大幕似的窗帘和以“立正”姿势熟睡的孩子们……
然而一切都十分可爱。只有矗立在街中的路灯发出的光。淡淡的影子摇摆着,清新的海风吹向敞开的窗户,飘散着各种田间小花的味儿。角落里关闭的电视机荧幕上时不时闪着微光,墙上有几幅画——即便是在半明半暗中也十分鲜艳和欢快的水彩画和铅笔画。
女孩子们熟睡着。
横七竖八地躺在各自的床上,或者正好相反蒙着头裹在被子里。一切都整齐地放在床头柜上,或者把衣物——未干的泳衣,裙子,牛仔裤,袜子搭在床和椅子靠背上。一位好的心理学家如果夜间巡视了睡房后一定会对这些女孩子们有一个完整的印象……
我不需要这种印象。
我缓慢地在床与床之间走着,弄好掉下来的被单,把伸到地板上的手和脚抬起来。女孩们睡得很香。熟睡着,没有梦见什么……
到第七个女孩的时候我走运了。她十一岁,胖乎乎的,浅色头发。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姑娘,她在梦里抽噎并轻声啜泣。
她做了个噩梦……
我在床边蹲了下来。我伸出手,触摸到她的额头。动作很轻,只用手指尖儿触到。
我感到了力量。
现在,因为丧失了他者的能力,我本来是没法读到一般梦境的。但当你感觉到可以吸收时,则是另外一回事。一切都发生在动物反应的层面上,就像婴儿吮奶的本能反应一样。
于是我看见了……
这是个不祥之梦。女孩梦见她回家了,这一期夏令营还没结束,她是被叫回家的,因为妈妈病了。满脸愁容,心绪郁闷的父亲把她拉上公共汽车,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女孩子们告别,没来得及最后一次在大海里畅游,带上一些特别有意义的小石子儿……她极力反抗,请求父亲等一等,可是父亲越来越凶……他低声地说着什么可耻的行为,说着不应该鞭笞这么大的小姑娘,但是既然她自己表现得这个样子,那就让她忘掉不再用鞭子抽她的诺言好了……
这确实是个不好的梦。娜斯嘉的离开对孩子们的影响太大了……
任何人此时都会设法帮这个孩子的。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抚摸她的头,轻声地说些甜蜜的话,也可能会唱起摇篮曲……总之,会设法中断她的梦。如果是光明使者——肯定会利用自己的力量让梦境逆转,让父亲笑起来,说妈妈身体好了,并且和小姑娘一起奔向大海……会把残酷但现实的梦换成甜美的谎言。
我是——黑暗使者。
我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吸取了她的力量。把忧伤的父亲和生病的母亲,还有永远失去的女友和被遗忘的海边的小石子儿,以及令人羞辱的鞭笞吸收到自己身上。
小女孩就像被压住的小老鼠似的发出微弱的吱吱的尖叫声,之后才开始均匀地平静地呼吸。
孩子的梦里没有多少力量。这又不是我们用来威胁光明使者的谋杀仪式,不是直接释放巨大能量的谋杀。这是梦,仅仅是梦……
是给病中的女巫的营养汤……
我站起来。头有些晕。不,我暂时还没有获得所耗尽的能量。需要几十个这样的梦才能填补大大张开的缺口。
不过这些梦会出现的。我会尽力的。
女孩子们中再没有人做梦了。不对,有一个女孩做了个梦——但这不是我需要的梦,一位少女关于某个满脸雀斑的小男孩的愚蠢的梦。他送给她一颗随手捡到的有一个小洞的可笑的小石子:鸡神。这有什么,对鸡而言就有鸡神啰……
我在这个女孩的床边站了一会儿——她可能是她们当中发育最早的,连乳房都有些突出了。我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试图哪怕找到点什么。空空如也。大海,阳光,沙滩,溅起的水花,还有那个小男孩。没有丝毫的恶意,嫉恨,忧伤。若是光明魔法师就可以在此吸取力量,喝她的梦——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可是我在这里没什么可干的。
没关系,夜晚,还有新的一夜会到来。往日的噩梦还会回到那胖乎乎的供血者身上——我选择了她所有的恐惧,但没有消除恐惧的诱因。噩梦再回来时,我又可以帮助她。最主要的是不要努力过头了,不要把小姑娘弄到真正精神崩溃的地步,我没有这个权利。否则重大干预将会降临此地,而且只要夏令营里哪怕有一个来自光明使者的观察员,或者来自法庭的他者,谁知道呢,黑暗可是什么玩笑都可能开的——那我麻烦就大了。
我决不会再一次让扎武隆失望!
永远不会!
不论怎么令人惊奇,他毕竟原谅了我去年夏天所做的一切。但不会有第二次原谅的。
早上十点我和我的被看护人一起去用早餐。
娜斯嘉非常正确——我应付自如。
也不,最开始,姑娘们刚醒来时有些警觉。当她们已经喜欢上的辅导员娜斯嘉在夜里离开她们去看生病的妈妈,而顶替她走进睡房的是另一位陌生的,一点也不像娜斯嘉的姑娘时怎么会不警觉呢?我立刻感觉到十八双眼睛谨慎地,甚至不友好地看着我,感觉到她们全在一起,而我很孤立。
姑娘们还小,而我那么漂亮,这一点让人提心吊胆。
要是在她们的位置上换上一群同样年龄的小男孩——我的外表就起不了丝毫作用了。对于十岁的小男孩而言哪怕是最丑陋的小狗都比最美丽的姑娘有趣得多。假如我的这一群被看护人年长那么两岁——那恰恰相反,我的外表会大大地激怒她们。
而对于十岁的小姑娘来说漂亮女人是她们赞美的对象。她们身上已经萌生出卖弄的本能和讨人喜欢的愿望,但是她们还不明白不是所有的人都注定能成为美人。我知道,当初我自己也是如此,当时也是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的监护人女巫伊琳娜·安德烈耶芙娜……
我很快和姑娘们找到了共同语言。
我悄悄坐到奥莲奇卡的床边,按记录簿上所写,她是最安静和胆小的姑娘。我跟孩子们谈娜斯嘉,谈要是妈妈病了有多糟糕,谈她们不应该生娜斯嘉的气……她是那么想留下来跟她们在一起,可是妈妈……这可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当我说完,奥莲奇卡开始抽噎并啜泣起来,依偎在我身上。其他孩子的眼睛也都湿润了。
于是我又讲我的爸爸,讲他的心肌梗塞,讲现在治疗心脏病治得很好,讲娜斯嘉的妈妈也会平安无事的。我帮那个皮肤黝黑的哥萨克小女孩古里娜拉编好小辫子——她的头发棒极了,不过,正如娜斯嘉所讲,她是个慢性子姑娘。我与来自彼得堡的塔尼娅争论了一会儿坐什么来“阿尔台克”有意思一些——是坐火车呢,还是坐飞机。当然,最后承认她说得对——坐火车有趣得多。我答应来自罗斯托夫的安尼娅,晚上她就会学会游泳的,不用在浅水区浮在水面上手抓脚蹬的了。我们讨论了一会儿三天三夜后将要发生的日食,对克里米亚的日食将会有一点点不全而感到惋惜。
去吃早餐时我们已经是一群友好而快活的伙伴了。只有奥莉加,那个不让人叫她奥莲奈卡,非得叫“奥·莉加”的女孩,还有她的女伴柳德米拉少许有些不满。这不奇怪,她俩显然是受娜斯嘉宠爱的。
没关系……三天后她们全会喜欢上我的。
而周围确实非常美妙!
八月的克里米亚——真是太棒了。下面的海面泛着光,空气中充满了咸海水和花的味道。小姑娘们尖叫着,你推我挤地忽前忽后。也许,少先队夏令营的口号式歌曲可不是随便想出来的——当嘴巴忙于歌唱时,你没办法发出尖叫声。
可是我不知道口号式歌曲,我不会列队行进。
我是黑暗使者。
在食堂我干脆让自己的被看护人自由行动——她们知道该坐在哪里。周围一片喧闹声,还要在这喧闹声中让五百个不同年龄层次的孩子吃完饭。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这一群小女孩中,试着观察一下环境。不管怎么说,我要在这里呆上整整一个月。
同自己的队伍一起来用早餐的辅导员有二十五位。我那由于迅速与自己的被看护人融洽相处而产生的一丝自豪感很快就消失了。这些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和这群小男孩和小女孩在一起更像是他们的大哥大姐。他们时而严厉,时而亲切——但永远有威信、受爱戴。
他们从哪儿挑选到这么好的人选?
我的心情变坏了。我懒洋洋地翻弄着和荞麦粥、可可奶一起发放作为早餐的“猪肝油煎饼”,伤心地想着在他人的疆域内充当作战队员这并不令人羡慕的处境。周围的兴奋,微笑,善意的捉弄太多了。应该让光明使者来这儿看护这些孩子,用爱和善来教育人类的后代,而不是让我,靠黑暗来生活。
全是虚假的!全是表面的光鲜和镀金!
当然,我自己安慰自己,如果用他者的眼光看待周围——很多都可以改变的。在这些可爱的人们中间可以找到卑鄙之徒,性变态者,恶棍,冷酷无情的人……
只是这不是事实!完全有可能找不到那种人。他们全都真诚——那种完全可能程度上的真诚。真诚,而且热爱孩子,热爱夏令营,热爱彼此。这里确实就是光明使者们幻想着把全世界都变成那样的白痴们的保护区。
而这也就意味着光明使者的行动归根到底还是有一定依据的……
“您好……”
我回头看到从我身边走过的小男孩。哈哈,是熟人啊……更准确地讲是我在“阿尔台克”的第一个熟人。
“早上好,马卡尔。”我朝他摔破的膝头斜了斜眼,问道:“碘酒呢?”
“没事儿,它自己会长好的。”这个半大的孩子嘟哝着说。他有几分担心地看着我——看样子,他想知道我是否已经了解到关于他的一些事情。
“快去,要不然来不及吃饭了……”我朝他微微一笑,“也许,你三个小时睡眠就够了,但饮食是另外一回事。这儿吃也是公家的,不过很好吃。”
他顺着桌子迅速走开。他知道,我已经了解他夜间的奇遇,他真正的社会地位了。假若我在状态,我肯定能吸收很多力量……
“阿利莎,你怎么认识他?”奥莲奇卡大声地问我。
我扮了个鬼脸:
“我知道所有人的一切……”
“为什么?”奥莲奇卡继续好奇地问。
“因为我是——女巫!”我用低沉阴郁的声音悄悄地告诉她。
女孩开心地笑了。
是啊,是啊,非常可笑……特别是因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摸了摸她的头,用眼光指了指满了的碟子。
现在我还需要做的就是通过正式的步骤——跟“蓝色营”的领导见面。然后就是小姑娘们早就叽叽喳喳吵着要去的——海滩……大海……
诚恳地说,我知道,我等待着这一刻的兴奋劲儿不亚于等待即将来临的夜晚。尽管我是黑暗使者,与庸俗的想法相反的是,哪怕是吸血鬼,也热爱大海和阳光。
去年夏季结束时我去了拉脱维亚的尤尔马拉。不知为什么偏偏是那儿——可能想去一个不太舒适的地方吧。在这个意义上我可是走运了:遇上了一个凉意十足阴郁多雨的八月。古板的拉脱维亚侍者估算了一下我点菜的数量,立马跟我讲起俄语来,尽管自以为是四星级酒店,但服务却像苏维埃时期一样的简单。我逛遍了整个尤尔马拉:在马依奥里街的一家小啤酒店里坐了很久,在无人的沙滩湿沙上散步,每晚跑到里加。两次有人企图抢劫我,一次企图强奸我。我尽情享乐……我那时有他者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能伤害我。当时心灵悲伤,空虚,然而力量却多得没处使。
后来,有一天这一切都令人厌倦了。突然间令人厌倦了。可能是由于在津塔里抓住我的两个守夜人巡查队的作战队员,长久以来他们一直企图介入一宗有三级魔法师参与的未被揭发的犯罪活动。他们的礼貌无可挑剔,而且绝对不屈不挠。也许拉脱维亚的红色射手,和稍后的——“森林兄弟”就是这个样子。拉脱维亚人是非常讲究延续性的民族——既然投入到某件事情中,那就会一干到底……
我挡回了指控,他们完全没有证据。第二天早上就飞往莫斯科。就这样整个夏天连一次泳也没好好游……
不过现在我可以捞回本了。
一切进展顺利,一切照常进行。我与“蓝色营”的女负责人见了面——这是位很可爱的女人,干练,说话简洁。看样子我们分别时彼此对对方都十分满意。
可能是由于我今天穿了条薄薄的夏季牛仔裤,而不是诱人的迷你裙吧?
我终于晒了会儿太阳,游了一会儿泳。“阿尔台克”的海滩美妙极了,只是孩子们的叫喊声太吵。而这些,不论你愿意不愿意,都是不可避免的灾难。我的小姑娘们很专业地在烈日下忙忙碌碌,以便达到皮肤均匀晒黑的效果。几乎一半的人有防晒霜和晒后霜,她们相互之间慷慨地分享,这样晚上就不会因肩、背晒痛而叫叫喊喊了。
若不是需要时不时地看一看小姑娘们……我想象着我游出了两三公里远,摊开双手,躺在水面上……望着清澈透明的天空,在轻轻的海浪上摇晃,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听……
可是不行。我得看护她们,得教阿尼娅游泳,而维拉奇卡,因为她第一次做大人,所以恰恰相反,不能让她参加游泳比赛。得把姑娘们赶到阴凉处——防晒霜归防晒霜,规矩还是规矩……总之,情况是这样,除了美丽的大海我还得到了十八份任性、爱叫喊的、吵吵闹闹的小礼物作为工作负担。惟有想到今天晚上才使我露出微笑。到时就轮到我与那几个最令人讨厌的小姑娘算账了——我已经确定,她们是维拉奇卡、奥莉加和柳德米拉!今夜我不吃力量偶然留下的残羹剩饭。我要种下进入她们梦乡的种子。
可是后来我看见了伊戈尔。
不对,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只是躺在发热的沙子上,四处张望,注意到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他和自己的那群孩子——九至十一岁的小男孩们在水中嬉戏,把他们扔到水里,用肩膀做他们的跳台——总之,尽情地开心。他一点也没晒黑,但不知为什么这很适合他——在一群黝黑的孩子们的身体的包围中,小伙子就像……就像宽容地从一堆黑皮肤的印度教教徒身旁庄严出游的国王的白色大象。
漂亮的小伙。我小腹掠过一丝甜甜的酸痛。我们毕竟离人类并不远。我仿佛明白在他者和人类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这小伙子不配我,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长久的关系,但不管怎么说……
我喜欢这样的:结实的身材,淡褐色头发,聪明的脸。这没办法。
再说,有必要去采取什么办法吗?
反正我准备找个伴共度夏天……
“奥莲奇卡,你知不知道这个辅导员叫什么名字?”我问想接近我的姑娘。奥莲奇卡显然对我充满好感,因为我多少有那么一点把她从这一群孩子中突出出来,现在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努力想巩固这一成绩。他们,人们,真可爱,特别是孩子。他们所有的人都渴望得到关怀和关注。
奥莲奇卡仔细瞧了瞧,摇摇头:
“这是第四中队的,只不过他们原来是另一个辅导员。”
小姑娘的眼里显出不安——仿佛她害怕她的不知所措会令我对她感到失望。也许,其实是害怕……
“想知道吗?我去问。”奥莲奇卡问我,“我认识那里的小男孩……”
“好啊!”我点点头。
小姑娘跳起来,向海水跑去,弄得沙子四溅。我掉过头偷笑。
你瞧。我的第一个提供情报者就已经出现了。一个被整怕了的,贪婪地捕捉我眼神的瘦小姑娘。
“他叫伊戈尔。”坐在旁边的娜塔莎,就是那个夜里梦到小男孩的姑娘出人意料地说。她晒起太阳来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她坐在那儿伸直双腿,往后仰着头,双手撑在沙子上。可能是在某个时尚杂志或电影中学来的。也许,她很清楚,这种姿势会使她小小的乳房在泳装下开始明显突起。会有出息的……
“谢谢,娜塔莎,”我表示感谢,“我觉得我和他认识。”
小女孩斜视了我一下,笑了。想入非非地说:
“他很漂亮……”
看看现在的年轻人都什么样啊!
“就是大了些,是吗?”我试着激怒她。
“不,还行。”她表示。
接着她说了句让我彻底感到惊讶的话。
“他很可靠,我想。”
“你为什么这么想?”
娜塔娜想了几秒钟,懒洋洋地说。
“不知道。只是觉得而己。妈妈常跟我说男人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要靠得住。他不一定要漂亮,更不一定要聪明。”
“这要看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想输给一个十一岁的聪明的小女孩。
“是的,”娜塔莎轻松地表示同意,“也许要漂亮。但是我可不是指一切愚蠢的事。”
多可爱的小机灵啊!我想了想,假如这个孩子偶然变成了他者——我一定收她做徒弟。当然机会不多,可是万一有呢?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娜塔莎把她早熟的智慧一股脑儿抛到脑后,跳起身在岸上狂奔着追逐那个朝她身上溅水的男孩。有意思,靠得住的概念中包不包括每天在沙滩上的冲凉呢?
我又瞅了那小伙子一眼。他已经停止了在水中的嬉戏,现在正把自己的被看护人往岸上赶。
身材多么完美啊!头骨的形状也非常正。也许,这有点可笑,除了好的身材,我还看重男人身上的两样东西——漂亮的头型和精心修护的脚趾。也许这是某种盲目崇拜吧?
脚趾我当然看不清楚,但是其他的一切暂时还是让我喜欢的。
我的小间谍带着情报回来了。她浑身湿漉漉的,激动万分,兴高采烈地咚的一声坐到我旁边的沙子上,神经质地将一绺卷发缠在手指上悄悄地说:
“他叫伊戈尔·德米特里耶维奇。他是个很快活的人,昨天才来的。他边弹吉他边唱歌,还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四中队的辅导员走了,他的妻子生了个儿子,他原以为一个月以后才会生,可是现在就生了!”
“你瞧瞧,多走运。”我说,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心事。我考虑到现在我没有任何能力,所以没法让小伙子爱上我,那这样的巧合太合适了。他刚刚到这里,还没有来得及牵扯上任何罗曼史……他总不会整整这一轮夏令营都从事实用教育学吧?他自己会上钩的……
奥莲奇卡兴奋地窃笑了一下,十分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他还是单身呢。”
你说拿她们有什么办法?
“谢啦,奥莲奇卡,”我嫣然一笑,“去游泳吧?”
“好啊……”
我抓住高兴地尖叫起来的小姑娘,向海水跑去。可以理解,傍晚时女孩子们乐意探讨的话题将是这位辅导员以及我对他的态度。
随它去好了。
这一两天我会让她们忘记我认为需要忘记的一切的。
一天飞快地过去了,仿佛一部快进的电影。
我设法恰逢“阿尔台克”传统上放映儿童电影周的第六季来到此地,因此这种类比就更恰如其分。两天后迎来了隆重的开幕式,现在在一些夏令营也有导演和演员的演出。我丝毫没有要去看什么新老儿童片的愿望,但能在监督小姑娘们的工作中提供一个小小的歇息机会。而且确实需要歇一会儿了——我觉得自己就像在莫斯科大街小巷里紧张地值勤过后一样筋疲力尽。
吃完午后小吃:苹果汁和有着一个浪漫名字“蓝色调”的小面包,我忍不住给扎武隆打电话。他那台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接通的卫星工作电话没有应答,这只可能表明一点——头儿不在我们这个世界上,而是在黑暗中的某个地方。
有什么办法呢,他事情太多了。
而且有时是一些不太令人愉快的事。在完全失去了与人类世界相似性的黑暗的底层空间巡游可不是一种轻松的考验。我本人从未去过那里,这需要真正神奇的力量。只是有一次,在我那次非法吸取人类能量的愚蠢行为之后……
关于那些事件我几乎什么也记不得了。扎武隆使我失去了知觉,惩罚我的过失,同时让我远离黑暗的深层空间。但是……有时我能想起点什么。似乎在灰蒙蒙的失忆中有短暂的一瞬间的清醒意识……
那像是梦或者谵妄。或许那就是谵妄?以恶魔面孔出现的扎武隆将我扛在肩上奔跑。他那用鳞片作为保护的手抓住我的双腿,而我的头在地上,在起伏变化的快乐的沙子上摇晃。我向上看,看见闪光的天空,天空满是耀眼的光芒,还有布满天空的巨大的黑色星星。
在我与天空之间——有两扇高耸的拱门。昏暗的灰色,像是用烟雾塑造成的两道弧形……里面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但却莫名其妙地笼罩着恐惧感。
还有沙沙声——来自四面八方的干涩而令人难受的沙沙声,如相互厮打着的沙粒颤抖着,或像昆虫般的云朵在视线外来回飘荡……
也许,这终归只是谵妄。
在我们已重归于好的现在,或许我可以冒险去问问扎武隆黄昏界的深层空间有什么?
白天忙碌着,迫不及待地奔向夜晚。我让吵嘴的奥莉加和柳德米拉重归于好,我们又来到海滩,阿丽娅第一次自己独自游了几米远。她瞪大眼,小手掌在水面上打鼓儿似的拍得啪啪直响,溅起团团水花,但她只游了几米远……
苦役般的生活,而不是休假!这一切都是给光明使者的,他们会很乐意去从事教育工作。只有夜晚的临近给我些许安慰。太阳西斜,连不知疲倦的孩子们都开始疲倦了。
晚餐后——晚餐有鱼,圆薄饼,土豆——这些东西他们都往哪儿塞啊,我已经回到中队了。在第二次晚餐后(让人觉得凑到这儿来的全都是群营养不良的人)至就寝时间到来之前还要让小姑娘们玩上两个小时。
大概我的脸色让人感觉到了这一点。
第七中队的辅导员加琳娜朝我走过来。我白天已经与她认识了,与其说是出于现实的需要,不如说是为了不露馅儿。一位很普通的人类的姑娘,光明使者道德驯化的现成产品——善良,安静,通情达理。她比我的麻烦多一些。她的中队里是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而这个年龄往往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歇斯底里,泪湿枕头。但是加琳娜满腔热情地希望帮我。
“累了吧?”她压低嗓门问,微笑着看了看我的姑娘们。
我只是点点头。
“第一次总是这样,”加琳娜表示同意,“我去年做完了一个月便决定再也不涉足此地一步。可是后来我明白,我已经不能没有‘阿尔台克’了。”
“像毒品一样上瘾?”我偷偷地提示她。
“是的,”加琳娜甚至没发现我在讽刺,“这里的一切都是五彩斑斓的,你明白吗?而且一切色彩都是纯净而鲜艳的。你还没感觉到吗?”
我勉强笑了笑。
加琳娜抓住我的手,神秘地扫视了姑娘们一眼,悄悄地说:
“你知道吗?现在第四中队马上要搞篝火晚会了。他们叫我们去参加,我来叫你们吧?你可以歇上两小时,你的小姑娘们没你也会玩得开心的。”
“这方便吗?”我连忙问道,没有丝毫要拒绝的意思。不仅仅是因为可以从工作中解脱一两个小时,更是因为那个招人喜欢的辅导员伊戈尔。
“当然方便咯!”加琳娜惊奇地看了我一眼,“伊戈尔每年都来‘阿尔台克’,他是我们最好的辅导员之一。你也该认识认识他。不错的小伙子,对吗?”
她的声音变得暖暖的。这不奇怪。不是只有我才喜欢强壮的肌肉和聪明脸蛋的结合。
“我们一定去,”我表示同意,“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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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中的男主人公。</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