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么匆忙地换好了衣服,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急着上哪儿去呀?干吗呀?去结识那位长相不错的健美小伙子吗?过一两天任何一个男人都将是我的,让你开心我可不想!我不是魔方变形人,我是普通女巫。不过迷住我喜欢上的男人从小时候刚刚掌握了一点点力量时我就会了。稍微等等,就可以……
不,等什么呀!我穿上一件不应该是辅导员要带到夏令营来的,而应该是模特在t台上要展示的高级内衣。细细的银链上吊着一个钻石小坠儿。挺招人的,但没有人会识货,这可是真钻石,而不是廉价的宝石……我往耳根上滴了一滴“克里娜”香水,手腕上滴一滴,额头上再滴一滴……难道我今天当真存心去引诱他?
存心的,当真!
我甚至明白为什么。
我已经习惯了利用他者的各种可能性。该用和不该用的地方都用,即便一般谈话或请求就可以搞定时也用。不习惯于此才怪呢。那既然我暂时失去了超自然的能力——何不检验一下自己呢?
没有魔法我是否能做什么?
哪怕是迷惑喜欢上的男人这类最简单的事儿。
我可是又年轻,又美丽,又能干……大海,夏日的夜晚,篝火……让人厌烦的小家伙们躺下睡觉了……难道没有任何法术我就一事无成吗?
那我岂不是一文不值!
我许诺了不穿超短裙,不过我从包里翻出来的西装短裤更招惹人。我在镜子前忙碌了一阵儿,仔细打量自己。挺好。要是衬衣再暴露点就好了,不过暂时不值得去铤而走险。毕竟是少先队夏令营,而非度假区。
忙于准备,我甚至没听到敲门声。这时听到啪的一声,门打开了我才应声转过身去——奥莲奇卡走进我房间,噼噼啪啪不停地讲起来:
“我们都收拾好了……哎哟。”
她惊叹地盯着我。她的惊叹毫不做作,所以我没骂她不经允许就闯进来。
“阿利莎,你太漂亮了!”
我骄傲地嫣然一笑。听到来自一个衣冠不整的小姑娘,一个竭力用珠子穿成的图案装饰骨瘦如柴的小手,用穿在绳子上的破烂小石子儿打扮瘦脖子的姑娘的夸奖只不过是小事一桩,但还是很爽……又是这些破烂的石头,它们可真是让我烦透了!
“你觉得怎么样,”我问,“会爱上我吗?”
奥莲奇卡异常兴奋,一下子扑向我,抱住我,一头扎到我肚子上,情绪激动地说道:
“他一定会爱上您的!见到您就会爱上的!”
“这是我们的小秘密!”我悄声说,“好吗?”
奥莲奇卡使劲点头。
“快去找姑娘们,我这就过来。”我说。奥莲奇卡再次向我投以赞叹的目光,随后蹦跳着出了房间。
好了。现在再来一点点化妆品。当你着急时,一切都异常的糟糕,但是……
我迅速擦了点口红……最不鲜艳的那种,沉稳的口红。眉毛——用防水眉笔描了描,我不知怎么确信就是需要描防水的。一切就绪。够了。
我又不是去听音乐会,而是去参加中队的小型篝火晚会。
每一幢夏日别墅前都有供开篝火晚会的场地。看来,这是“阿尔台克”的传统之一。用来燃起篝火的柴火过于整齐划一了——都是些砍伐下来的一段段大小一致的小圆木,这稍许破坏了些美好的印象。我想象着这样的情景,辅导员们到总务科填写批条:“需可供两小时篝火晚会的柴火……”
其实,没什么可笑的。我也要组织类似的活动。填批条,领劈柴——或许工人们会把它们运过来?行了,我们会打听到的。
一切都准备好了,劈柴架了起来。第四中队的男孩子们和第七中队的女孩子们在周围零零散散地坐了下来。不错,还很照顾地给我的被看护人留了位。
一群友善的人……
伊戈尔在他那群男孩子们的环绕下坐在篝火旁。他轻轻地拨弄着吉他的琴弦,我意识到弹唱歌曲是类似的集会和交流不可或缺的特征。吉他可真是一种悲伤的乐器啊!一种崇高的乐器,真正的音乐之王——一种对于既没有好听力,又没有好嗓子的人而言都可接受的有六根弦的简陋的木头!
但是只好忍受。
假如这么个招人喜欢的人其实是一位嗓音平平,天赋平平的歌手,那可真有点令人惋惜。
哎呀,要是他唱起自己写的歌该多好啊?
当蹩脚的诗人学会了三个和声便觉得负负一定得正,继而变成一个“创作歌手”的话那可真是不折不扣的灾难。这种人我见得多啦!只要一开唱——两眼立刻呆滞无神,声音里装的全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勇猛和浪漫,要让他们停下来根本就不可能。一句话,简直就是发情的松鸡!二者必选其一的话我选——搞错了力度的著名歌曲。措依的歌或者《阿利莎》中的某支歌……要不就是现在的年轻人所喜欢的一些歌?
嘿,随便什么歌——反正我不会喜欢的!
看见我们,伊戈尔站起来迎接。不好的预感立刻从我的脑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这男人太漂亮了!
“你好!”他很轻松地把称呼改为“你”,“我们还没开始,等你们呢。”
“谢啦。”我觉得我不知所措了。我的那群小姑娘把小男孩们挤走,已经坐了下来——姑娘们年纪稍大一些,她们稍微让出些地方,而我仍然站在那儿,像个傻瓜,不由自主地吸引着那些懂得欣赏的目光。
“你游泳游得太棒了。”伊戈尔微笑着说。
哈哈!
在海滩上他还是找到时间东张西望了!
“谢啦。”我又重复了一次。我这是怎么了,就像个没有经验的幼稚的小姑娘傻呆在那儿,都用不着装模作样!
对自己的憎恨立刻使我增添了力量。我在草地上坐下来,坐在奥莲奇卡和娜塔莎之间。我的小小近卫军、间谍和参谋……不过,现在她们可顾不上我了——她们因即将开始的篝火晚会而兴奋不已。
“阿廖什卡,开始吧!”伊戈尔欢快地说道。他把一盒火柴扔给浅色头发的结实小伙。小伙子灵活地在空中接住火柴盒,手脚并用地爬到篝火旁,像土耳其人似的席地而坐。看起来像是在等待神圣的仪式。
小男孩十分挑剔地从盒子里选出一根火柴,双手握成勺形,活像一位点火的吸烟者,点燃了火。他身子俯向篝火。看样子那里没有引火纸,只有一根针叶树枝和碎木屑。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简言之——马戏一场。
我还是很想知道,小小的点火者能否只用一根火柴点燃篝火。
他点燃了。在渐浓的夜色中亮起了第一团小小的火花。它引来了一致的欢呼声和尖叫声,仿佛篝火旁聚集的是因恶劣的天气冻坏了的原始部落。
“太棒了!”伊戈尔向男孩伸出手,紧紧握住,微笑着迅速地把他的头发弄得像刺猬一样。“你就做我们看篝火的值日生了!”
阿廖什卡的脸上流露出无限的自豪。
五分钟过后篝火尽情地燃烧起来,孩子们也随之安静下来。大家在周围聊着,笑着,说着悄悄话,从火堆旁跑开又跑回来,时不时往篝火里扔一些树枝和木屑,试图把串在棍子上的一片片香肠烤热。总之——尽情地欢乐起来。伊戈尔端坐在孩子们之间,一会儿在谈话中加进那么几句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一会儿品尝着有点烤焦的食品,一会儿把太靠近火焰的孩子拽回来。他真是这一帮人的灵魂……卡琳娜被自己的被看护人缠住了。惟有我一个人坐在开心的人群中傻乎乎地像个白痴,驴唇不对马嘴地应答着小姑娘们,跟在大家后面笑。伊戈尔朝我这边一看,我就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傻瓜!我真是个傻瓜!我就缺真正地去爱上一个人!
当接下来的这一次我没来得及移开目光时,伊戈尔朝我微笑了一下。他伸出手,从草地上拿起吉他。让大家安静的指令如同波浪一般翻滚过来——孩子们你推我碰着安静下来,带着一种稍许有点做作的关注神情准备听他开唱。
我突然绝望地想听到他唱出某种愚蠢和平庸的歌。可以是某一首关于在火中烧烤的土豆,关于大海,关于少先队夏令营,关于牢固的友谊和准备好去休息和学习的古老的少先队员的歌。只要停止这愚蠢的诱惑,只要我不再胡思乱想莫名其妙的东西,不再看见美丽躯体的外壳下并不存在的优点!
伊戈尔弹起了吉他,于是我知道我错了。他会弹吉他。旋律不太复杂,但很优美,他没有跑调。
接着他唱了起来:
那儿满是灰烬,那儿空无一人,漆黑一片,
这不是一首给孩子的歌。但是,他们听着,恰到好处地认真听着,或许他们现在在吉他伴奏下唱规定的数学教科书都行,唱什么都会喜欢的。晚会,篝火,吉他,受欢迎的辅导员——这种情境之下一切都让人喜欢。
但是我明白,伊戈尔是为我唱的。尽管他只是看着火光,尽管不是关于爱情的歌曲,尽管我们仅仅只有过一两句话的交流。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期待——所以决定消除这种期待。可能事实也是如此——很多人虽然不属于他者,却有很强的直觉。
他们在生活中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一个成了匪徒,另一个成了警察,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他的手指又一次滑过琴弦,轻声地重复了一遍。
“翅膀不够给所有人……”
孩子们喧嚷起来。
这首歌似乎得到他们的喜爱,虽然我猜不出他们能从中明白什么。也许,关于“不能”一词的那句话使他们开心,也许,他们用自己的小脑袋想象出一切真正的冒险——钻进天使飞去的阁楼……可我在想,这首歌很合适他者。而且既适合黑暗使者,又适合光明使者。
一首很好的歌。只是有一点点不对。那个走向我们的小男孩带上翅膀多好,或者哪怕试一试。
因为对我们而言不存在“不能”二字。
“好歌。就是太严肃了,”加琳娜说,“这是谁的歌,你的吗?”
伊戈尔冷冷一笑,摇摇头:
“不是,你说什么呀。这是尤里·布尔金的歌啊。可惜,演唱者不是很有名。”
“伊戈列克,可不可以唱首……我们的歌?”加琳娜使尽浑身解数向他卖弄风情。傻大姐……
“可以啊!”伊戈尔轻松地同意了。
他拨动了琴弦,突然发出令人振奋的节奏,唱起了《世上最最优秀的充满歌曲和朋友的夏令营》。
哇,这正是他们需要的!从第二段开始所有的人都开始唱起来,因为很容易猜出下一句。大家特别激动地唱起关于一定要与辅导员一起去游泳的大海,因为他也喜欢“溅起的水花和沙子”的副歌。大家很满意,连卡琳娜和她的半大小女孩们也一样。在某一瞬间伊戈尔唱到在岸边找到的“里边有小洞的石子”……仿佛可以想象表面有洞的石头。我发现,很多人用手去拿悬在脖子上的小石子。
用得着这样吗!这些鸡神的忠实崇拜者。也许,在“阿尔台克”有一个专门的职位——带小洞的小石子的制造者?一个胡子拉碴醉醺醺的男人坐在作坊里,从早到晚在石头上钻小孔,晚上就把它们洒到海滩上——为了使孩子们高兴吗?
假如不是,那这就是工作中的漏洞!
伊戈尔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快活。唱起歌来也满腔热情,只是……这所有的热情都是为了孩子们。伊戈尔使他们开心,使他们快活。而歌曲对他本人来说则不痛不痒没什么感觉。
我放松自己。
至少他觉得我可爱。
而我也觉得他可爱。
伊戈尔又唱了一、两首歌。然后加琳娜控制了吉他。强行控制——乐器极力反抗,拒绝发出悦耳的声音。但是这位女辅导员还是唱了那首“让我们牵手,朋友们”和一首少先队常唱的歌。就连第四中队那个力气勉强够拨动金属琴弦的小男孩也比她弹得像样些。
后来伊戈尔拍了拍手掌。
“好!我们把篝火熄灭,去吃晚饭!”
不知从哪儿抬来了两桶水,他动手浇灭了即将燃尽的柴火。
我站在那儿,观察着他那精干而有节制的动作。伊戈尔的动作熟练得就像这辈子一直在干熄灭篝火这事儿一样。可能他做什么都是如此——弹吉他也是,灭篝火也是,用电脑也是,爱抚女人也是。准确,细致,可靠,绝对保险。
木炭冒出热腾腾的白气儿。孩子们跑散到一边。突然,伊戈尔一边继续熄灭火苗,一边问:
“你喜欢在夜里游泳吗,阿利莎?”
我震颤了一下。
“喜欢。”
“我也喜欢。快到一点钟的时候,孩子们都静下来了,我就去我们早上去过的海滩游泳。如果你愿意,你也来吧。”
我顿时不知所措。一种遗忘已久的感觉!不是我俘获男人,而是他俘获我!
伊戈尔把剩下的一点点水泼到架篝火的地方,看了我一眼。
“你来吗?”
很想回答“不”,只是想激起他强烈的愿望。但是最终为了一时的嘲笑而拒绝自己的满足这很愚蠢。
“也许。”我回答。
“我等你,”伊戈尔平静地回答,“走吧?睡前一杯酸乳——对于劳累的辅导员很有好处,能保证做个香甜健康的梦。”
他的微笑太迷人了。
晚上十点半“阿尔台克”吹响熄灯号。
扬声器里传出庄严的铜号声,一个温柔的女声祝大家晚安。我站在镜子前。
看着镜中的自己,我试图弄明白,我这是怎么了?
恋爱了吗?
不,不可能!我爱扎武隆。我爱莫斯科最伟大的黑暗魔法师!他是为数不多的实实在在地控制着世界的人之一。普通人与他相比算什么呢?即便可爱,即便身材健美,即便心存愚蠢的期望——他每一个动作都显示出他不过是人类中的普通雄性。有着雄性的普通思维。非常适合于疗养地的艳遇,但仅此而已!
我可不能真的爱上他!
手提包里的电话铃声响了,我紧张了一下。是妈妈吗?难道是她?她节俭得很,从来不往我手机上打电话。
我拿起听筒接听。
“你好,阿利莎。”
扎武隆的声音疲惫,亲切而疲惫,仿佛他勉强找到打电话的力气,但终究不能不打似的……
“你好。”我低语道。
“你很粗心,我感觉得到。你怎么啦,我的小姑娘?”
什么事儿也瞒不过他。扎武隆知道一切……至少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我想给自己找一个用一个月的伴儿……”我对着话筒说。
“那又怎样?”扎武隆迷惑不解地说,“阿利莎……我不吃小狗的醋,对吸引你的人我也不打算吃醋。”
“我没有小狗啊。”我郁闷地回答。
扎武隆笑了起来,我所有愚蠢的想法一下子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那好吧!我不担心你有没有小狗。我不担心在人类当中你有没有情人。别心烦,小家伙。休息吧。养精蓄锐吧。爱怎么疯就怎么疯吧。哪怕你把整个‘阿尔台克’骗个遍,和少先队员交往也好,和卫生技术员大叔也好。小笨蛋……”
“我的表现像个普通人,是吗?”我感到一阵羞愧。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就会好的,阿利莎。养精蓄锐吧……只是……”扎武隆突然停顿了一下,“行了。一片空白。”
“不,你说呀!”我又紧张起来。
“我相信你的理智,”扎武隆迟疑了一下说,“阿利莎,只是别太投入了,好吗?你的休假限定在巡查队的老协议范围内。你无权吸收太多的力量,一点点就够了。别变成了一个平庸的吸血鬼,你现在是在休息,而不是在狩猎。如果你越出范围的话,我们会永远失去这个疗养地。”
“我明白。”我说。
那折射着力量的失误还会长时间地呼喊着“嘿—嘿”来寻找我。
我没有满口许诺,对黑暗界和自己的力量发誓。许诺是空洞的,黑暗不迁就鸡毛蒜皮的事,而我现在又没有力量。我只是答应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越过规定的界线,不给扎武隆和整个守日人巡查队惹麻烦。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的小孩儿,”在扎武隆的声音中我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忧伤,“休息吧!”
“你不能过来吗,哪怕来一会儿?”我无望地问。
“不行,我非常忙,阿利莎。恐怕最近这三、四天我们根本无法联系。不过你别担心。为恶棍们调解问题而忧心忡忡的沉闷的老家伙——这可不是年轻女巫度假的好伴啊!”
他说着笑出声来。
一般我们尽量不在电话里,特别是不在大家统一接听和发信息的移动电话里谈这类事情。似乎一切都局限于玩笑似的交谈,因为……万一人类中有哪一位突然接入了电话线呢?到时就不得不在他身上花费力量和时间了。
“爱你,”我低声说,“谢谢你。”
“祝你成功,小家伙,”扎武隆温存地说,“吻你。”
我关闭了电话,自己冲着自己笑了笑。
这不,一切顺利。那愚蠢的担忧跑到哪儿去了呢?我爱上了伊戈尔的那种不明智的念头从何而来呢?爱情——这是另外一回事,爱情——这是一种地地道道的满足,是情感之喷泉,感官的兴奋和愉悦地共度时光。而我所体验的,我奇怪的恐惧和担忧——这只不过是我病痛的后果。因为不知道如何控制男人,都不清楚如何与他们打交道……总不能像对待那些缺心眼的匪徒一样……用手枪去命令吧……
“阿利莎?”奥连奇卡好奇的小脸从门缝里探出来,“您到我们那儿去一下好吗?”
小女孩光着脚丫子,身上只穿着内裤和小背心儿。我已经躺下了,但是还是忍不住。
“这就来,”我说,“给你们讲故事?”
奥连奇卡乐坏了。
“好啊!”
“快活的还是可怕的?”
小姑娘抬了抬额头。当然,好奇心占了上风。
“可怕的!”
所有的孩子都爱听可怕的故事。
“快上床去,”我说,“我马上就来。”
十分钟后我已经坐在卧室里,坐在一切的床边,轻声地开始讲起来:
“而早晨小姑娘一觉醒来,走到镜子前,看了看——她的牙齿全是红色的!她又是用牙刷刷,又是用肥皂洗的,可是牙齿依然是通红通红的。她只好对父母一句话也不说,这样他们就什么也发现不了了。好在女孩的小弟弟生病了,父母根本没注意到她。往往是这样,父母总是对年龄小的孩子很关心,而对你看都不看,甚至哪怕你满口红色的牙齿……”
孩童的稀奇古怪的可怕故事真是非常有趣的东西!特别是在这样的夜里,在从窗外投进来的神秘的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在一群笨孩子中讲这些故事时。
“我已经猜到了……”娜塔莎用一种乏味的声音说。这是一个很古板的小姑娘,可怕的故事是打动不了她的。大家都发出嘘声叫她安静下来,于是她不吱声了。我继续往下讲,我感觉到轻轻依偎着我的奥连奇卡那颗小小心脏的跳动。这就是我有所收获之地……
“而第三天夜里,小女孩用绳子把自己捆在床上,捆在右边的辫子上。”我用神秘的耳语继续说道:“十二点钟时她醒了,因为绳子捆得太紧,头发被扯得发痛。于是小姑娘看见她站在弟弟的小床上方,她的牙齿在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地响!”
娜丽莎轻轻地发出一声叫喊。与其说因为被吓着了,还不如说理该如此。其中一个女孩乐呵呵地咯吱咯吱牙齿。
“这时小姑娘走进厨房从餐具柜中取出爸爸藏在那儿的锤子和钳子,接近清晨时悄悄地把所有的牙给拔掉了。她很痛苦但她挺住了,因为她是个勇敢的小姑娘,她的双手非常有力。第二天早上她的小弟弟病好了。小姑娘的牙齿重新长了出来,长得比以前的还好,因为从前的是乳牙!”
我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如耳语一般,郑重其事地说道:“只是牙齿仍然是玫瑰色的!”
不知是她们当中哪位已经准备好听到一个幸福结局的小姑娘被吓得“哎呀”了一声。我最后庄重地说道:
“父母亲还是更爱小弟弟,而不是小姑娘。因为他当时病得很重,他们为他操了不少心。”
现在好了——讲完了。有趣的是,有许多小姑娘有弟弟呢?我们国家的出生率很低,但是,从另一方面讲,如果第一个生的是女儿,那么一般都尽量生第二个孩子。
我母亲也想过。上了点年纪的时候,那时她已经三十好几了,真是笨……但是我,即便我当时才十二岁,但已经是他者了,已经能应付突如其来的问题。实际上,也许,徒劳无益。假使我真有一个弟弟,那又有什么不好呢?哪怕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连妈妈都不敢肯定的异母兄弟……而且他也有可能是他者,不管怎样,毕竟也是我的同盟……既成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现在睡觉吧!”我兴冲冲地命令道。
自然,她们开始求我再讲些什么。但我拒绝了。现在已经八点半了,我还要走到沙滩那边去……小姑娘们的声音里已经充满了睡意,声音断断续续了。当我离开卧室时,古里娜拉试图讲一个可怕的故事,但是根据她那停顿和不流畅的声音可以判断,她这个讲故事的人已经处于半昏睡状态了。
而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手脚伸直,放松地躺在床上开始等待。
有意思,伊戈尔现在在忙什么呢?
也在哄孩子们吗?
还是与其他的一群男辅导员一起在喝伏特加呢?
还是和某个女辅导员在干那种事呢?
或者在安静地睡觉,已经忘记了夜里去游泳的想法?
我摇了摇头。不,只要不是最后一种情况就行。
他是个可靠的人。几乎……几乎就像扎武隆一样。很可笑的对比。很少有人,甚至是黑暗力量的他者可以把扎武隆称为“可靠的人”。但是我——可以。我完全有权这样说他。爱情是伟大的力量,而不是那种奇特的力量……
要是万一伊戈尔是潜在的他者呢?
我眯缝起眼,同时既感到一丝甜蜜,又感到恐惧。那到时该怎么办呢?那就不是扎武隆所允许的我与普通人的消遣游戏了。那可是真正的三角恋……
嘿,我这是怎么啦!
哪来的什么三角恋啊!即使伊戈尔是未激发的他者!他也只会夹起尾巴,岂敢回忆和扎武隆的女友有过的罗曼史!
我也会永远忘记的!
时间缓慢地推移,令人难以忍受。手表上的指针像是犹豫不决似的缓缓爬行,似乎不相信时间的进程。我想等上半个小时,可是过了二十分钟就挺不住了。再也无力坚守了……
我起身悄悄地穿过姑娘们的卧室。
这儿一片寂静。只剩下某种声音——鼾声,从嘴上发出的那梦中吧嗒吧嗒的声音。在宽大的儿童卧室里充满了美妙、安详的宁静。
“姑娘们!”我轻声地呼喊道。
没人应答。
我沿着床边向前走,轻轻地触到肩膀,手臂,头发……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有了。
这是奥连奇卡。
我悄悄坐到她床边,把手掌放在她汗湿的额头上。于是我听到了她的梦——流淌着力量的梦……
这梦没有联系,杂乱无章,与我晚上讲的故事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奥连奇卡梦见她爬到一座倾斜的古塔顶端,古塔的石栏杆已残破,上面裂开一道很大的缝隙。古塔下面延伸着不知是中世纪的古城,还是某个古老的教堂。奇怪的是,尽管古塔处在半昏半暗之中,它的下面却是一片阳光明媚。在陈年失修的破旧房屋之间兴高采烈的、身穿夏装带着相机、手上拿着彩色画板的人们在走动。他们惬意而愉快,他们想都没想到要抬头仰望天空——看见一个小女孩,像是中了妖术似的走向栏杆的缺口处……
还得稍等一会儿。等到奥连奇卡向下掉时——她应该掉下去,梦正是要把她引向这一步。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猛地用力——于是吸收了她的梦。完全彻底地吸收了。
吸收了快乐人群上方的黑暗古塔,栏杆上显露出的巨大缺口,冷漠诱人的高度。吸收了可以给我力量的一切。
奥连奇卡顿时停了一口气。连我都吓了一跳,害怕她昏了过去——在你过猛地吸收其力量的人身上有时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尽管十分罕见。
但是她又呼吸起来。
我伸直了膝盖。我自己已经满身是汗。我感觉到一块凝固的能量向已经习惯的力量的位置所出现的缺口掉下去。不,它还远远没被填补充实……于是我匆匆忙忙地……不知为什么……
但是我恢复过来。
再一次——轻轻的触摸柔软的头发,梦里张开的嘴,松弛的手指……
空空如也……空空如也……有了。
这是娜塔莎。
她的梦被我引发。
娜塔莎站在浴室里。全身裸露,满是肥皂泡,用头把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顶到瓷砖墙壁上,嘴里一边重复着:“以后还偷看吗?以后还偷看吗?”小男孩像只布娃娃一样在她手上翻来倒去。他眼睛瞪得老大,瞪得圆圆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但是他强忍着不出声。看样子害怕父母的惩罚远胜过害怕姐姐的惩罚。
娜塔莎的事情有些不顺。她的内心交织着对讨厌的弟弟的憎恶和对自己用力过猛的恐惧,尽管就在不久前父母还让他们俩在一起洗澡,错就错在……因为她故意留着门没关上……她寻思着,小弟弟受儿童对打破一切禁忌向往的驱使会企图窥视她的。
你看看!还不到12岁的年龄都热衷些什么呀!
娜塔莎深深地叹了口气儿——而在梦中特别用力地把小男孩往墙壁上撞,他的血流了出来。甚至弄不明白是从哪儿流出来的血,立刻流得满头都是。
我吸收了她的梦。
全部吸收了。愤恨、恐惧、罪过和朦朦胧胧、刚刚萌发的情欲。
但是梦还没有结束。
娜塔莎已经松开的手再一次抓住了弟弟的双肩,她清醒得像刽子手一样冷酷无情地将他的脑袋按进浴缸,浴缸顿时染成了玫瑰红色,连浮在水面上的大团大团的水泡也变红了。小男孩无助地挣扎着,试图把头从水中挣脱出来。
我惊呆了。梦中所完成的谋杀就像真正的谋杀一样释放出一股如此巨大的力量,顿时填补了我内心的大缺口!
只要从娜塔莎身上吸收重新唤醒的恐惧,就……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做成。我向床低俯着身子,看着他人的梦——就像看在儿童动画片播出的时间段出人意料地播放的恐怖片一样。
娜塔莎猛地将弟弟从浴缸里提起来。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他头上已经没有血了,只有眼睛下的一块擦伤的小伤痕。梦有自己的规律。
“你就说自己擦到浴缸里砸的,明白吗?”娜塔莎咬牙切齿地说。小男孩恐惧地点点头。娜塔莎使劲地把他从浴池里推出去,关上门——慢慢地走进泡沫水中。玫瑰红玫瑰红色的水……
我又等了一、两秒钟,然后吸收了梦的残余部分。吸收了庄严,兴奋,欣慰……
我内心的伤口顿时愈合了一半。
让娜塔莎杀死她弟弟就好了。只要消除她的恐惧——她就能像淹死小猪一样淹死她的弟弟。
我浑身被汗浸透了,双手颤抖着。是啊,谁会料到这个聪明理智的女孩夜里会做这样恐怖的梦呢?
得了。宁静致远……
我继续往前走。
快到十二点半时我又往自己身上吸收了三个梦。已经不是那么奢侈的梦了,但仍然释放出相当多的力量。若是姑娘们身上积蓄了这么多的能量,在这儿休息还真是不错。
我几乎恢复了所有的力量。最好最大的一份当然是娜塔莎给的。我甚至产生出这样的感觉——只要再吸收一个梦——我就能彻底恢复,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他者。但是谁也没再做适合我的梦。有一个梦简直让我震动很大:古里娜拉梦见她照顾年迈的老爷爷,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给他倒茶,一直关切地问这问那……这种东方文化真是让我惊讶……用糖、核桃、杏仁、果汁和淀粉做成的糖果点心和砒霜混杂在一起。
要不是伊戈尔……
只要等上半小时、一小时,这十八位供血者中就会有人做噩梦的。
可是……
我没有犹豫多久。
下一夜我要吸完我应该吸收的一切。而今天也可以放松一下,可以尝试一下自己作为普通女人的角色了。
我轻轻地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悄悄地溜进夏日的黑夜。整个夏令营都在熟睡着。小路上稀稀拉拉地亮着灯,几乎变满的圆月悬挂在天空中。
这样的夜晚对变形人来说很好。他们处在自己力量的顶峰,调遣灵活自如,对生命快乐的渴求控制着他们,渴望狩猎,把活生生的身体撕成碎块,掩埋和追赶受害者。当然,吸血鬼也好,变形人也罢——都是黑暗使者中最低等级的。而且他们绝大部分确实反应迟钝、头脑简单。但是……在这样的夜晚,我有点儿嫉妒他们。嫉妒他们隐藏在深处的动物的自然原始的力量,变成野兽和在刹那间终止愚蠢的人类情感的能力。
我笑了起来,伸开双臂,仰面朝天,沿着小道跑去。尽管我还没有他者的能力,但是新鲜的力量在血液里沸腾,在选择方向时我一次也没卡住,一刻也没犹豫。
这就像当“妈妈的老朋友”伊琳娜·安德烈耶芙娜突然来到我们家之前的成年仪式一样。父母亲的行为很奇怪,很不自然,我感觉到这一点,而伊琳娜·安德烈耶芙娜时不时地瞅我一眼……怪怪的,评头论足的带有些许宽容地微笑。接下来父母亲突然匆匆忙忙地想去某个地方,整晚留下我和“老朋友”。而后来的指导老师伊琳娜·安德烈耶芙娜告诉了我一切。她告诉我,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我的父母,她只不过给他们施了巫术。她告诉我关于他者,关于给予他们神奇能力的黄昏界,关于我第一次进入黄昏界将决定我能成为什么,是成为光明使者还是黑暗使者……告诉我,我是未来的他者,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魔法师发现了我……”后来我经常想,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扎武隆本人呢?但终究还是没敢问……
那时我很长时间举棋不定……真是笨蛋。我不喜欢“黑暗”这个词。在童话和电影中黑暗势力总是坏的。黑暗势力对整个世界耀武扬威,指挥国家和军队,同时吞吃各种肮脏的东西,用可怕的、卑鄙下流的声音说话,对所有的人出尔反尔。还有——他们最后总是输掉。
当我对伊琳娜·安德烈耶芙娜讲完这番话时,她笑了很久。她承认,所有的童话都是光明使者杜撰的。黑暗使者一般没工夫干这些愚蠢的事儿。而实际上黑暗使者想要的是自由和独立,是不向往权势,是不把自己愚蠢的愿望强加给周围的人。她给我展示了一部分自己的才能——我明白了,妈妈老早就背叛了父亲,而爸爸根本就不是我所想象的那种勇敢而强大的人,我最好的朋友维卡说了一些关于我的各种流言蜚语……
对妈妈我本来就了解。我只有十岁时就了解了。只是尽量不去想她和维嘉叔叔的事。我替爸爸感到非常难过。在了解了维卡的所作所为后,我气愤极了。我清醒了,我要跟她算账。现在我觉得这很可笑,但是十岁时我得知二年级以前我还尿床这一最可怕的秘密被我最好的朋友告诉了我们的同班同学罗姆卡时……那真是太可怕了!我之前还纳闷,为什么二月二十三日我送给他贺卡和泡沫塑料吸水笔时他那样讨厌地冷笑……
伊琳娜帮助我第一次进入黄昏界。她说,到了那儿我自己去决定成为什么。黄昏界会看透我的灵魂,做出最优的选择。
后来我的女友维卡成绩急剧下降,她开始对老师骂粗口,甚至骂教导主任,她被人从我们学校带走,据说在儿童精神病院治疗一种罕见的“怪异综合症”,小美男子罗姆卡第四次听写后尿了满裤子,后来两年的时间一直背着“漏斗尿裤王”的绰号生活,直到和父母迁到另一个小区。
才过了三年维嘉叔叔就在别墅的小池塘里游泳时淹死了。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毕竟是一项艰难的任务。至于我是怎么弄到他的一束头发的,想起来都恶心……
我丝毫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有些人认为我们黑暗使者很恶毒。才不是这样呢!我们只是很公正。骄傲,独立而公正。
我们一切都自己替自己做主。
夜晚的海滩如同秋日的公园,如同首映式后的音乐厅,弥漫着忧郁迷人的气息。筋疲力尽的一群人离去了,去聚集力量准备新的疯狂;大海舔净伤痛,将西瓜皮、泡得发软的巧克力包装纸,啃剩的玉米等各种人类垃圾冲到岸上;凉凉的湿沙将海鸥和乌鸦的足迹掩埋。
我走进海滩时,突然彻底明白了:什么也不会发生。那儿坐着十分开心的一群人,沙子上有酒瓶和从晚餐带过来的剩下的小白面包。可我呢,真是个傻瓜……我最多能指望的是——他邀请我去他的那间小房子度过余下的夜晚时分……
但我还是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只是为了确认……
我不喜欢这首歌。总之不大喜欢“鹦鹉螺”组合的歌,他们的歌似乎是我们黑暗使者的,但又有某种捉摸不透的区别。怪不得光明使者那么欣赏他们。
而这首歌——我尤其不喜欢!
当我明白沙滩上只有伊戈尔一个人时,他也发现了我——他抬起头,微微一笑,继续唱着:
这些争论有何用处?——白天来临时,
我在旁边坐下来,坐在沙子上铺开的一条毛绒绒的浴巾上,耐心地等待歌曲结束。直到伊戈尔把吉他放到一边,我才问道:
“献给浪花和沙子的音乐会?”
“献给星星和风儿的,”他纠正道,“我还以为,在黑暗中你会很难找到我。要是带部录音机的话——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为什么?”
他耸耸肩说道:
“难道你感觉不到?此时是一个只能有生命之声的时刻。”
伊戈尔说得对。尽管我不赞成所选的歌,但是关于生命之声的说法没什么可反驳的……
我默默无语,仔细打量着他——更准确地说,试图在黑暗中把他打量清楚。他只穿着短裤,光着脚丫。头发湿漉漉地闪着光——已经冲完凉了。这时他使我想起了某个人……不知是童话中快乐的游吟抒情诗人,还是穿着游吟抒情诗人服装的王子……
“水挺温的,”伊戈尔说,“走吧?”
这时我突然恍然大悟,我太急着来沙滩了。
“伊戈尔……你会笑我的……我没法游泳。我忘了带泳衣。”
他思索了片刻,接着非常平静地进一步追问清楚:
“你害羞?还是害怕我认为你好像是故意这么做的?”
“不是害怕,但是不希望你那么认为。”
“我压根就没那么想,”伊戈尔站起身来说,“我到水里去了,你也加入进来吧。”
他在水旁脱掉短裤,奔跑起来——几乎立刻就潜到了水里。我没有犹豫多久。我根本就没想过用这种原始的方式来引诱伊戈尔,我确实把泳衣忘在房间了。但是害羞,并且是在人类面前害羞——绝对不会!
水暖暖的,浪花儿宛如恋人的手的触摸,十分温柔。我跟在伊戈尔的身后游着,海岸渐渐远去,轮廓都不见了,惟有灯光将“阿尔台克”从夜色中勾勒出来。我们远远游出了浮标以外,大概,离岸边一公里左右的样子,我赶上了伊戈尔,现在我们并排游着,默默无语,一声不吭。好像并没有在比赛,但节奏一致。
终于他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说道:
“好了。”
“累了?”我稍感惊奇地问。我觉得他可以无止境地游……而我呢——大概可以游过黑海,在土耳其上岸。
“不,不累。但是黑夜是有欺骗性的,阿利莎。万一出什么事,这是我可以把你拖回岸边的极限距离。”
我又想起了娜塔莎关于“可靠性”的话。我看着他的脸,我明白他不是逞能,不是开玩笑。确实——他每一刻都在监控着局势,时刻准备来救我。
可笑的人儿。今早或明晚我再吸取一点点力量——我便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必要时将不是你来拯救我,而是我来拯救你——这个个子高大,并且强壮、自信、可靠的人……但是现在你相信自己,准备着保护和拯救我,就像一个与母亲一道走在黑暗的街道上说“不要怕,有我跟你在一起……”的小男孩。
尽管这是光明使者的习惯派头,但毕竟还是——挺惬意的……
我慢慢地游向伊戈尔,紧接着抱住他,柔声说道:
“救我呀。”
水暖暖的,而他的身体——比水更热。他也像我一样赤身裸体。我们相吻,忽儿钻到水下,忽儿浮出水面,贪婪地吸气,又重新寻找对方的嘴唇。
“我想上岸。”我对他耳语。于是我们又游了一会儿,时不时彼此抚摸对方,时不时停下来又交换一个长长的吻。我双唇上留下盐的味道和他嘴唇的味儿,身体仿佛在燃烧,血涌到太阳穴上。可以就这么沉下去……因亢奋,因急不可耐,因渴望亲近。
已经到了浅水处,离岸大约五米的地方,伊戈尔双手将我抱起。他轻柔地,仿佛捧着一根绒毛,将我抱到我们的衣服旁,放下来。我感到背部有浴巾,头顶的星星摇晃了一下。
“来呀……”我分开双腿,低语了一声。像一个淫荡的姑娘,像一个被欲火点燃的荡妇……这就是我,扎武隆本人所爱的莫斯科守日人巡查队女巫。
但现在这丝毫没有妨碍我。
只有夜,星星,伊戈尔……
他俯下身,右手伸到我背下,身体紧紧压住我的肩头,左手沿着胸部往下滑动,他忽儿盯着我的双眼——像是在怀疑,在犹豫,似乎不像我那样感觉到亲近的欲望在燃烧。我情不自禁地凸起身子迎接他的身体,用大腿去感受他的激情,我抽动了一下身子——这时他才进入到我体内。
我是那么想要他……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不像与总是为了性而采取恶魔的面目做爱的扎武隆的性爱。与扎武隆做爱使我体验到一种野性的、病态的满足,但那满足中总是留下逆来顺受的感觉,尽管是一种甜蜜的,让人兴奋不已的顺从感,但就是一种逆来顺受而已。与跟普通人的性爱也不一样,不管他们是缺乏经验而又精力旺盛的小青年们,还是喝多了的男人们,或者是上了年纪的情场老手。我所有的都尝遍了,这一切滋味儿我都知道,跟任何一个男人我都能度过有其独特趣味的良宵。
但这里——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们仿佛真的融为了一体,仿佛我的欲望瞬间传给了他,而他的——也传给了我。我感觉到他进入到我体内的身体部分的颤栗,我知道,他随时都可能停止,但他在延长这一刻,我也同样在极乐之巅,在让人死去活来的甜蜜中保持平衡……
他仿佛与我相识多年,仿佛在读一本敞开的书。他的双手在我感觉到我身体的欲望之前回应着我身体的欲望,他的手指知道在哪儿该温柔,在哪儿该狂野,他的嘴唇片刻也没停止地在我脸上滑过,动作越来越猛烈,我跟随它们在荡向夜空的秋千里飞翔起来,呻吟着,自己也不明白在说些什么……
接着整个世界停止了。我呻吟起来,紧紧勾住他的双肩,抓住他,随着他起伏,不愿松开。快感极为短暂,如同一道闪电一闪而过,依然是那样的明耀。但是他没有停下来——于是我再次爬上甜蜜的浪头。平衡着——当他睁大双眼,而全身紧张至极的那一刻,我又一次停止了。这一次不一样,快感没有那么强烈,然而长久,搏动着——就像伴着他射入我体内的精子的节奏,搏动着。
我甚至已经无法呻吟了。我们躺在一起,我——躺在浴巾上,伊戈尔——躺在沙子上,相互用身体接触、抚摸对方——仿佛我们的双手有它们自己的生命。我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到了海水的咸味和汗水的——酸涩味儿,他的身体在我的手下战栗。我连自己也没有发现我是怎么开始吻着他,身体越来越、越来越向下,头伸进他硬硬的毛里,用嘴唇、舌头爱抚着,又一次感到他体内重燃的激情。伊戈尔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他的手摸到我的肩头,这是对的,现在就需要这样,因为我想给他带来快感。当他再一次完事忍不住轻轻地呻吟起来时,我感到了一种仿佛像我自己被抚摸一样的幸福。
一切都如应该的那样。
一切都如从未发生过的那样。
任何一次狂欢做爱,哪怕是最快乐的一次都不曾给我带来如此的满足。不论是单独和一个男人,还是和两个或者三个男人的欢娱我都从未感到过这种幸福,这样的解放,这样的……这样的……过瘾?是的,也许,就是过瘾。简直就不再需要任何男人了。
“我爱你,”我喃喃地说,“伊戈尔……我爱你。”
他可以现在回答我,说也爱我——可那样会破坏一切,或者几乎是一切。他只是说:
“我知道。”
当伊戈尔稍稍起身从扔在沙子上的衣服下面拿出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一时竟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瓶香槟和一只高脚杯。水晶高脚杯。一只。
“你真是魔法师。”我惟一能说的是。
伊戈尔微微一笑,瓶塞嘭的一声飞到空中,冒着泡沫的香槟酒流入高脚杯中。我喝了一口。哇,还是冰的呢。
“善的还是恶的?”他问。
“恶的!”我把高脚杯伸过去给他,“藏了这么好的宝贝!”
伊戈尔笑着,喝着啤酒。接着他若有所思地说:
“你知道吗,我,好像,又……”
他颤抖了一下,不吱声了,猛地伸直身子。我跳了起来——及时跳了起来,正好看见不远处不知从海滩蘑菇状凉棚的哪个地方冒出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多不好呀。”伊戈尔小声地说。
“是谁呢?”我问。意识到有人在偷窥我们,这种意识一反常态地没有给我增添刺激感。过瘾。彻底的过瘾。哪怕一口香槟此时此刻都是令人惬意的,但全然不是对性欲的一种必需的补充。更不需要任何的偷窥者。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吧,看样子,”伊戈尔显然很担心,“多不好呀……多愚蠢呀。”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抱住他的肩膀,“小的已经睡了,而对大一点的这有好处……这也是教育。”
他笑了笑,但是他显然心神不定。他们人类就是这样……对这样的区区小事也耿耿于怀……
“去你那儿吧?”我建议道。
“走吧。”伊戈尔甩了甩头。他看了我一眼,“不过你要想好呀,今晚可是没觉可睡了。”
“我也想警告你这个呢。”我说。事实也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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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