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中年男子气势不弱,身手不凡,步伐也敏捷。他扣住明台的手腕,抬腿就是一脚,动作迅如闪电,转似旋轮。明台就势低头,闪身让过“飞腿”,双手齐来反拧那人的手腕,那人因左手拎着一只皮箱,右手撤下,冲拳一条线,曲而不曲,直而不直,袭奔明台面门。
明台刀行如燕,刺如钢针,守住门户,杀向目标软肋。
刀逼近身,忽然,明台注意到那人手上的箱子是朱红色的,皮箱上的玉兰花铜锁很显眼,直接刺激到明台的视觉神经。
此人手上拿的是明镜的皮箱,他该是姐姐的朋友、同人,还是下属?
明台一下就迟疑了。
那人看准机会,出拳凌厉,击中明台的前胸。明台步伐踉跄,回身稳步,顺过刀锋,回头再看。
中年男子眼光明亮,站如钉立,身具威武、凛冽的气概。
“错了,不是他。”一声惊呼。
明台气得,气得直想踹于曼丽一脚。
“不是他。”于曼丽很失望地说。
阿松满头汗地跑过来,直喘气。他用手指着明台和于曼丽,又指着自己的膝盖,脸色煞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看得出来,他一直拉着于曼丽,直到于曼丽踢了他一脚。
明台一转身,身后人像影子一样消逝了。
只在一瞬间,那个“神秘人物”像空气一样蒸发在空旷的长夜里。明台不知是什么缘故,心里淡淡升起一丝莫名的忧郁情绪及一层疑云。
在开往机场的汽车上。阿松一直说要上报,一定要上报。刚出道的新人居然公然违抗上级的命令,简直反了。
于曼丽不说话,脸阴沉得厉害,厉害到人见了都发憷。
明台说话了,很简单:“你要多少钱?”
阿松愣住,道:“什么?”
“多少钱,你就闭嘴?”
阿松说:“这不是钱的事。”
明台从口袋里掏出五张法币,总共二百多块。
阿松瞄了瞄钱,二话不说,把钱收了。
汽车里恢复了平静。
两枚中校军衔、上尉军衔的肩章及五等云麾勋章一枚,光辉夺目地摆在戴局长的办公桌上。
明台和于曼丽穿着笔挺的军装,笔直地站在他们军统局最高长官戴笠的面前。戴笠一脸春风得意,说:“首先,我要祝贺二位杀敌建功,一举铲除了日本天皇特使与华北战场驻屯军总参谋长多田喜二郎。明台你这次出手不凡,可谓一鸣惊人。总裁电令嘉奖,授五等云麾勋章一枚,晋升中校军衔。”
明台的嘴角上扬,洋溢出阳光般的灿烂微笑,他止不住悄悄回眸看于曼丽。于曼丽则面无表情。
“当然,还有你的生死搭档于曼丽,从即日起,彻底革除死囚的身份,予以恢复人身自由。”戴笠走到于曼丽跟前,说,“你的特赦令即日起生效。你现在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党国军人了。”他在她耳畔说,“恭喜你,立功受奖,破格晋升上尉军衔。”
于曼丽说:“卑职戴罪之身,蒙局座提拔于罗网之中,自当鞠躬尽瘁,报效党国。”毕竟是风尘出身,懂得官样文章,对答得体。
戴笠很满意。
副官阿松替他递过五等云麾勋章。戴笠亲自替明台授勋。
明台立正,说:“谢局座栽培。”
这一句让戴笠很受用,嘴上却微笑着纠正道:“是党国栽培。”
“明台自当奋勇杀敌,报效国家。”
戴笠严肃地再次纠正道:“报效领袖,报效党国。”
“是。”明台答。
戴笠从副官手上接过中校军衔,正要替明台佩戴。明台犹豫起来,说:“局座。”戴笠看着他。明台踌躇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的少校军衔被王主任给‘撸了’。”
“是吗?”戴笠忍着笑,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故意很关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明台的眼光依旧平视戴笠,绷直了身子,说:“半个月前,明台有违校规,冒犯师尊,私逃下山,该当责罚。”
戴笠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说:“很好,好极了。他没有上报,你没有隐瞒。他没有报呈上峰,是存了一份惜才爱徒之意,你没有隐瞒,说明你胸怀坦荡,有功而不自恃。你由少校晋升为中校,实乃实至名归!明台,小老弟,你当之无愧!”他替明台佩戴好了肩章。
接着,戴笠也亲自替于曼丽佩戴了军衔。
此时阳光普照,天地间一片辉煌灿烂,犹如明台此时的心境。虽然,行动中在他看来有一小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总算是于大局无碍。
蒋总裁的电令嘉奖和戴笠的亲自授勋章,让明台吃了一颗定心丸。
明台辞别戴笠的时候,送给戴笠一套西装,说是略表寸心。戴笠没有谦让,直接拿过来,当着明台和自己的副官就拆了包装袋,他还取出衣服来大概比肩试了一下,说:“很好,很合身。”并于无意中询问明台,有没有给王天风买。
“当然有买。”明台说,“就算不给大哥买,也要给他买的。”他私下里依旧称呼戴笠是大哥,偏偏戴笠喜欢有一个敢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大男孩。
“王天风比大哥还重要吗?”戴笠纳闷,“这是什么道理?”他很感兴趣。
“县官不如现管。”明台说。
“哦。”戴笠畅快地笑起来。才说他成长了,心中无尘埃,他马上就以另一种方式告知你,我还小,稚心在红尘。
明台走后,戴笠把那一套新西装搁在椅子的扶手上,陷入一阵沉思。副官向他汇报:“局座的专机已经替他们准备好了。”
戴笠看看新西装,眼前浮现明台稚嫩纯真的笑容,心中有些不落忍,说:“你跟王天风说一声,别太狠了。”
“是,局座。”副官立正、转身,欲走。
“等等。”戴笠又低头想了想,说,“锻铁成钢,有如化学‘提纯’,哪有不经烈火灼烧的道理?”他来回踱步,副官不敢动,等着他的结论。
没有结论。
戴局长用无序且漫长的踱步和有节奏的钟摆代替了结论。
晴朗的下午。
重庆九龙坡机场。
淡淡的日影穿过蜿蜒的丘陵投射到一片宽阔的停机坪上。一架直升机停在跑道上,明台和于曼丽一路小跑而来。
明亮的机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人目眩。
二人很快顺利登机。
机舱里垂着厚厚的深蓝色帷帘,隔离了外面的阳光。明台招呼于曼丽找好位置坐下来,把行李搁置在行李架上。
明台拨开帷帘,从上至下俯视飞机场,机坪上闪烁着反射光,光圈晕乎乎朦胧状笼罩着机翼。明台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于曼丽用手拍他的肩,他一愣,一抬头,唬了他一跳。王天风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机舱里还站了几名随行教官。
明台瞬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立正、敬礼。他心里深感意外,一阵阵犯疑。
“老师,您,您什么时候到重庆的?”
“你不是叫我放马来追吗?”王天风冷冷地说,脸色不善。
明台看情势不对劲,不敢开口。
王天风在明台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明台低着头,偷偷窥视了一眼对面站着的于曼丽。于曼丽背着手站在王天风身后,她的神情同样紧张,明台只得送她一个慰藉的眼神。
飞机开始震荡,轰隆隆的声响传来。随着机翼的旋转,飞机拉伸起来,很快直入蓝天。明台看着那几名随行教官全都站在狭长的机舱里,而王天风似乎没有打算叫大家坐下的意思。明台想着,这下惨了,自己得直直地站着飞回去,这也太“享受”了。
军机上的服务员端了茶进来,明台接过来,替王天风斟了一杯茶。茶色淡黄,略有茉莉花香。
“听说你很有本事,居然拿钱去贿赂甲室的人。谁教你的?我教的吗?”王天风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直逼明台的脉门。
一句话像刀片刮过明台与于曼丽的心尖,两人的心里都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因为贿赂事小,违抗军令事大。
怎么办?
明台与于曼丽同时迅速交换眼神。欺瞒无济于事,坦白也未必从宽。明台想想,他把自己刚佩戴上的军衔肩章给取下来,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放到王天风的小餐桌上,王天风正眼都不瞧。明台退后一步,再想想,索性把胸前挂的五等云麾励章也取下来,放到王天风的眼前。他想,大不了将功抵过,全都原物奉还。
王天风能确切地猜出明台的心思,愈加冷笑得厉害。他说:“你是立了功,你立军功、立大功的前提是‘万马齐喑’!”王天风声色俱厉,“有多少人替你担着死亡的风险,替你铺路,替你打探,替你掩护,替你善后,替你遮风挡雨,甚至替你永远消失。这是一次经过精密策划的刺杀行动,也是一次‘被注定’要成功的行动。原本不必派你去!派一个训练有素的狙击手也能完胜。”他盯着明台的眼睛。明台被训得难受,虽不敢辩,双眸里隐约透着不服气。
“你是踩着无数兄弟的肩膀攀登上去的!投机取巧,不知感恩回报,一味沾沾自喜。居然敢公然违抗军令!你有几颗脑袋?”
空气凝固了。
“说话!你哑巴了?!”
“事出意外。”明台说,“……我们看见了……她养父。”
“谁的养父?”
“我……”于曼丽要答。
“我还没问你呢!”王天风断喝了一声,继续质问明台,“谁的养父?”
“她,于曼丽的养父!”明台也豁出去了,“她养父是人渣!是祸害!能把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卖到、卖到青楼里去的人,不是畜生是什么!”
“于是呢?”
“我要杀他,是出于正义感!替天行道!”
“你很有正义感啊,替天行道。你懂什么是天道吗?!”他的声音愈来愈阴,脸带了凶相,“世界万物皆有规则,是为天道!军人的天道就是服从!阵前抗命,就是死罪!天道?我看,不如说是你的黄泉道!”
于曼丽震惊了!
明台懵了,他有些不清楚了,王天风难道是来要自己的性命的吗?
“老师。”明台的眼睛睁大了,呼吸急促了。于曼丽的脸上也顿时笼罩起一股恐惧的神情。
“你站起来,让他们两个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王天风说。
于曼丽和明台都不约而同朝另一侧的座位上望去,果然,那里藏着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站起来,穿一身破棉袍,戴着礼帽。
此人就是他们在香港来福巷失之交臂的“目标”,也是导致明台错认了人,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人动手的前因。
于曼丽的脸霎时扭曲起来,明台清晰地看到她最为恐怖、狰狞的神态。她气息不稳,凶相毕露。
王天风既然叫那人站起来给他们看,说明这原先就是设计好的圈套,等着他们入瓮。圈套!圈套的目的就是测试于曼丽对于过去的伤疤是否能够有直面的勇气和定力!危急关头,自己是否能够控制住于曼丽的冲动,控制住局面!
测试结果,当然是“两败俱伤”。于曼丽“毒性”大发,全然不听劝阻;而明台居功自恃,要替天行道。违抗军令是死罪!贿赂甲室的人,罪上加罪!
明台心底雪亮,冷汗直冒,他想,王天风总不会拿自己开第一刀,以正军统局的“家法”吧?
果然,明台此时此刻的判断无误。
于曼丽看清了那人的面目,是一名外形有几分与自己养父相似的中年人,但绝非自己的养父。
“他是军校饭堂里负责烧开水的刘伯。”王天风说。他一挥手,刘伯就坐了回去。
“于曼丽,你看你的脸!”王天风一声怒喝,站起身来,“拿面镜子来!让她看看自己的脸!”没有人动,没有人敢吱声。
“我时时刻刻都在警醒你,你是党国的军人,你是一把即将插入敌人心脏的利刃,你是优秀的特工,你叫于曼丽!可是,你骨子里淌的却是纯纯粹粹那个叫做锦瑟的、下贱的、肮脏的、婊子的血!”
于曼丽嘴角咬住下唇,她觉得自己的末日来临了。
“一个相似的背影,就足以让你乱了方寸,足以让你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一个背影,你就马上换了一副心肝!”王天风忽然失笑。他于这种暴怒情形下的一声笑,足以摧毁对手的心。王天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于曼丽小时候与养父的合影,泛黄的照片,上面有一个穿破棉袍缩着肩的猥琐男人。照片刺激着于曼丽的感官神经,她再次咬住自己的双唇,握紧自己的双拳。“这张照片很难弄到,我托人从旧档案里找出来的,好给你找一个能够刺激你回忆底线的背影。”他把那张照片狠狠地扔到了于曼丽脸上,犹如扔垃圾一般轻蔑无情。
“真是立竿见影!”王天风的眉峰耸动,有讥讽,有猫戏老鼠的刺激,亦有悲悯的情绪,“你们知不知道,纤毫之差,判若陌路?一个身不知在何方的‘养父’,就能毁掉一局精心布置的好棋。我承认,你养父是造成你‘邪恶’的根源,也是直接制造了‘黑寡妇’血泪史的罪魁祸首!我不否认,你的痛苦,你的痛苦几乎吞噬掉你所有美好的人生愿望。”
他停顿下来,慢慢地说:“这是复仇者的本能。毫无所思,气血所致。我现在想问的是……”他锐利的目光转移到明台脸上,厉声质问:“你的本能到哪里去了?你敏锐的观察力到哪里去了?人家设好了圈套,你就老老实实往里钻。如果我把第一战区、第二战区的秘密情报工作交给你这种冲动、愚昧、无知的人,你告诉我,战场上要死多少人?”
明台明白了,自己已经站在火山口了。猛烈的岩浆即将把自己冲毁,直至掩埋。
王天风站在了两人中间。他对于曼丽说:“你痛苦,他就会产生同情、怜悯。你给了他错误的判断,就给他带来了生存的危险。你就恨不能杀尽、害过你的所有的男人!你杀得尽吗?你杀得完吗?你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认识自己!”他指着明台,对于曼丽清清楚楚地说:“他的死,就是你直接造成的!”
明台眼前一片漆黑。
于曼丽惊恐无比,她一下跪在王天风脚下,哭起来:“是我该死,是我犯了军规,该死的是我,不是他!”
王天风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大声怒喝:“站起来!你是党国的军人!不是人尽可夫的婊子!你就算是要死,你也要体体面面地站着去死!”
于曼丽泣不成声。
“站直了,曼丽!”明台终于说话了,“站直了。死也要死得像一个军人!”
于曼丽满脸都是泪水。
飞机上鸦雀无声。王天风的情绪反而冷却了几分,他坐了下来。
“老师,我们的确犯了军法。可是,您设下圈套在先,难道您故意置明台于死地?明台自认,入校以来,一片忠心……”
“忠心报国,匹夫有责。不止你一人为国家而战!”王天风静静地说,“临死之人,总会贪生,临刑之际,总有断肠之语。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落了俗套。死,也死得干脆点。”
“老师,是下了铁心,要明台一命?”
王天风以为明台最终会搬出戴笠来胁迫自己,没想到他直接向自己要答案。
“是。”
“为什么?”
“杀一儆百!”
“效孙武故事?”
“是。”
明台克制自己的泪水。他想叫一声“冤”!始终没有叫出来,因为铁案已铸定,冤狱已织成。王天风用事实教育了明台,什么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可惜,太迟了。
孙武练兵,杀吴王宠妃立威!
王天风带兵,杀戴笠之把兄弟,以儆效尤!明台绝无生还之道。
王天风拿出一把手枪来,放在小餐桌上。此刻,枪与明台卸下的勋章搁置在一起,极为讽刺。
“你们两个,阵前违抗军令,事后贿赂上级,该当死罪。按我们军校的老规矩,你们一人殉法,一人上前线。二选其一。”王天风声音很冷,刺骨的寒,“你们可以抽签以决生死。”他算是给出了一个比较公平的“竞生免死”的法则。
“死亡”于瞬间具体化了,且不容回避。
明台想过自己的死法,不下几十种,无不是悲壮、激烈、勇猛、豪迈、飞扬。唯独没有想过要殉法。
再没有什么死法,比殉军统局的“家法”更加让人屈辱了。
偏偏,王天风决计不肯饶他。“需要人帮忙吗?”王天风说。
小餐桌上那把手枪格外刺目。
倏地,于曼丽、明台几乎同时以旋风般的速度扑向小餐桌,明台手快一秒压住枪,于曼丽奋力来夺,明台一拳击中她的脸,于曼丽仰面倒地,她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哭都哭不出来。明台脸色煞白,却坚定刚毅地拿起手枪。
枪很重,重到明台几乎丧失了拉枪栓的勇气。
枪很轻,轻巧到分秒内就能将一个血肉之躯化为腐草败泥。
明台感觉到,自己短暂的一生中,激情、傲气、懊悔、惊惧、屈辱、痛苦、悲伤都混淆在了一起。
于曼丽倒在地上,伸出手来,她的手显得苍白无力。
“明台!不要啊,明台!”她的咽喉似乎被一口气堵住,吐不出来的是悲苦、痛恨。
“曼丽,记住,报仇容易释仇难。记住,你叫于曼丽!”明台嘱咐她。
王天风说:“你还有什么未尽之遗言,尽管开口。看在我们师生一场,我一定替你把‘后事’料理得妥妥当当。”他稳稳当当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茉莉花茶。
明台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以标准军姿立正。
“姐姐、大哥,对不起!”他说第一句话时,已心胆俱碎,痛楚难当。
“于曼丽,替我多杀几个鬼子!”他扯着喉咙喊出第二句,情绪悲壮,视死如归。
“姆妈,不孝孩儿来见您了!”第三句,两行清泪落下,毅然决然地扣动扳机。
只听得于曼丽一声凄厉的惨叫,盖过了扣响扳机瞬间的声音。尽管如此,机舱里的人也清晰地听到了咔的一声,枪机撞击滑轨终端的刺耳声,是空枪!
手枪依旧握在手上,人依然岿然不动,心却已经大彻大悟。
弥足珍贵的一枪,超越了死亡,迈过了于曼丽的仇恨,震荡了一对生死搭档的心魂,完成了于曼丽心灵价值的重建。
枪居然没有落地。
这让王天风感到意外。
通常这种“濒死前的训练”,没有一个学员枪不落地的,个个都吓得魂飞胆裂。
明台是第一个站得笔直、枪不落地、魂魄俱在的人。
明台、于曼丽、王天风都很安静。
机舱里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们提前毕业了。恭喜你们逃出生天。”王天风说。
机舱里几名随行教员走上去,从明台手上取回手枪。明台没有动,因为动不了。于曼丽也没有哭,因为哭晕过去了。
“每一个站着走出这座特殊军校大门的战士,我都会让他们有一段回味无穷的经历,以至永生难忘。”王天风说。
飞机舱外的云被气流冲散,明台肢体麻木,眼睛望着机舱顶,他在想,所谓永生难忘!所谓死地求生!所谓百炼成钢!所谓天道铁律!所谓英雄豪情仗义万千……明晰清远,其实,就是一句话,四个字,舍得牺牲!
戴笠一直守在电话机旁边等消息。
终于,电话来了。有人很详细地向戴笠汇报了飞机上的一切,几乎是一个字也没有漏掉。戴笠问:“他临刑前,叫大哥了?”
回答:“是。他说,大哥,对不起!”
回话的人没有说全,抑或是故意没有说全。因为明台喊的是:“姐姐、大哥,对不起!”切掉了前面的姐姐,单喊了一声大哥,显然,这个大哥就另有含意了。
传话的人抑或是疏忽,抑或是因为佩服明台,刻意为之,给他一个“好前程”。
果然,戴笠听完这话,脸上绽出笑容来,在他心里,明台口中这一声大哥,非他莫属,舍他其谁!
戴笠发手谕:“毒蝎淋漓血性,忠勇可鉴,特委任毒蝎为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长,接到命令后,三日内赴任。盼坚忍奋斗,为国建功。”
夜晚,小树林里一片寂静,隐约有铁镐声和树叶的簌簌声,王天风的军靴踏着落叶和泥土,顺着铁镐声走来。
明台正在帮于曼丽挖泥坑埋东西,什么绣鞋、手帕、青布衫,凡沾了过去锦瑟痕迹的物件、首饰,全被二人一镐一镐铲进泥坑里,狠狠地敲打平了。
再没有锦瑟这个人,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了。
于曼丽下了决心,永远与锦瑟决裂,因为锦瑟死了;永远与于老板的情感不再有交集,因为于老板死了;永远都不再记得什么养父,因为养父在她心底也死了!统统去死吧!
王天风依旧觉得明台与于曼丽实在可爱。经过了这么大一场生死洗礼,稚心不改,当真埋了旧痕迹,就能忘旧吗?
但愿能吧,他想。两个孩子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于曼丽看见了王天风,吓得往后一哆嗦。明台发觉有异,回头看到教官,扔下铁镐,小跑过来,立正,敬礼。
“陪我去走走。”王天风说。
“是。”明台跟着王天风向树林幽静处走去,他的手伸在背后,给于曼丽打了一个“休息”的手势。
于曼丽的脸上露出微笑。
明台不回头也能感应到搭档的笑容,于是,他嘴角上扬,面带几分自得。
王天风和明台沿着萧萧落叶铺满的小径,走在寂静的山林里。树梢上不停有水珠滴落,湿气很重,空气里裹着新翻泥土的香,军靴踩在泥上,一踩一个脚印,很新鲜的痕迹。
“明天你就要离开这里了。”王天风口气很淡,但是,明台能从这淡淡的口吻中听出老师的“难舍”之意。
“恨我吗?”王天风问。
“怕您。”明台由衷地说。
王天风失笑道:“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记得,在飞机上。老师盛气凌人。”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目中无人。”
明台笑起来,依旧很纯很优雅。
“会想念军校的生活吗?”
“会。”
“军校里的人呢?也会偶尔想起吧?”
“会,除了您。”
“一枪衔恨?”
明台低下头,不作答。
“我在军校里,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孩子。有的送到了秘密战场,有的送到了郁郁葱葱的荒冢里,有的送到了血火纷飞的战壕。这些孩子有的敦厚,有的清婉,有的温和,有的烈性,都是好人。就算有贪生怕死的,也是好人。他们只是生错了时代,来错了学校,找错了对象,走错了一步。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送走你们,最难熬的就是等待,有的时候,等来你们立功的喜讯,有的时候等来你们失踪的消息,一旦失踪,你们的骨头和血屑,你们的头发和指甲,我都不可能碰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到荒冢去,看看埋在那里的孩子们……”
“为什么不让我们都战死在沙场呢?采取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来考验……我们。是人,谁不贪生呢?”明台说出心里话。
“是啊,我把贪生怕死的孩子送出去,会带来什么后果呢?一个贪生的孩子,会毁掉我们整个行动网;一个贪生的孩子,会图自保出卖组织。你们一旦走出这个门,所有的危险都是真的了。行动中无所依凭,没有后援,精神上人格分裂,备受摧残,时时刻刻置身于险境。死亡,对于你们来说,就变成家常便饭了。稍有不慎,就会自我毁灭。一个优秀的特工,唯一的生存根基,就是不畏死!唯一的生存法则就是谁也别信!甚至,包括自己。”
明台深受感触,同时对王天风制伏自己的一系列手段和谈话感佩折服。他心底油然而生英雄惜英雄之意。
王天风从手腕上取下一块看似很名贵的手表,明台认得,那是一块瑞士表。
“这块表,是我所有家当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你。”王天风说。
“我从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表也不例外。”明台看似很不给老师面子。
王天风无语。半晌,他说:“那就留着做个纪念吧。”
“压箱底,您不介意吗?”
“不介意。”
“好吧,我收下了。”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
“你没有什么要送给我吗?”王天风知道明台给自己买了一套西服。
“原来有的,可是,我改变主意了。像老师这样清廉如水的人,我就不贿赂了,免得挨军棍。”
“你按我的尺码买的衣服,你能穿吗?”
“能啊。等我老了,发福的时候穿。”
“好。”王天风喜欢明台这股调皮劲,骂人都骂得不拖泥带水,他是在干干脆脆地告诉王天风,你老了,“你记着,下次千万别再落我手里。”算警告,也算玩笑,说完王天风向回头路走去。
“您是专程来跟我告别的吗?”明台在他身后问。
“不,干我们这一行的,不需要告别。”
“将来还会再见面吗?”
“有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老师!”
王天风没有停下脚步。
“我会让您感到骄傲的!”
王天风停住脚步,回眸一看,明台立在树林里,站着笔挺的军姿,清雅、英俊、自信满满,一个帅气中透着坚忍不拔的军礼,让王天风步履轻健,他频频回首,看见明台岿然不动,满身都是月光。
明台和于曼丽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就像树林中的落叶,凭风升降,飘零而去。对于在特殊军校毕业的学生,王天风从不送行,这是他的原则。
他每次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难舍,在他看来,他们始终都是要舍得的,牺牲对于他们来说,过于稀松平常。
他每次烧毁一份学生档案,他就会怆然心酸。
此刻,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套包装漂亮的西装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同时,搁在桌上的还有两套军装、军衔及一枚五等云麾勋章,以及一封书信。
王天风展开书信,上面写着很简单的几句话,几乎没有多余的字,干净、简洁。
“老师,我们杀敌去了。军装等物替我们收着,若战死,替我们烧埋了。若胜利回来,我们还要穿着受勋。老师好好活着,正如我们努力死地求生!学生:毒蝎。”
明台第一次把自己的代号写在了书面上。
第一次用这个代号,是给王天风的留书。
王天风感觉内心异常温暖、满足。
这个学生绝非寻常之辈,将来定会在战场上杀敌建功,血溅征袍,尽作一生拼,翻作三江浪。王天风能够感觉到,此刻的明台和于曼丽,声情激楚,胸怀壮烈,在一片荒山野地,一马双骑,披着一身霞光,光彩照人地朗笑而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王天风忽然有一种“被冷落”的滋味。
原来自己才是一片落叶,再也飞不起来,飞不出去,永远飘在荒冢的上空,盘旋,盘旋,直到落地。
明楼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他住在周佛海的公馆里,安排、调配着“和平大会”的安保事宜。由于天皇特使在香港遇刺,南京新政府除了深表遗憾,同时也加强了对参加“和平大会”新官员的保护措施。随着“和平大会”日程表时间的推进,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和各方政权的压力已经将明楼死死地遏制住。他连呼吸都会感受到空气里的枪火味,他快累得支撑不住了。
阿诚告诉明楼,明镜打电话到新政府办公厅,要明楼回家一趟。阿诚说:“大小姐这两天咳得厉害,家里还有要紧事要您回去处理。”
这趟电话打得不早不晚,对明楼而言正中下怀,他顺水推舟,就跟周佛海告假一天,周佛海知道他连日操劳,嘱他好好休息一下,凡事切莫太过焦灼,身体第一。
汽车上,明楼心底盘算着怎么回家跟明镜周旋。他每每想到明镜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犀利的言语,就很头疼。但是,再头疼,他也要去完成属于自己的工作。而且,他始终相信自己巧舌如簧,有四两拨千斤的能力,他会巧妙自如一次又一次转移阵地。
这一次,他会很主动地出击。因为,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粉碎行动”已经开始了,一分一秒自己也耗不起。
“先生,您真的会跟大小姐摊牌吗?”司机阿诚一边开车一边替他担着忧虑。
“不然,怎样?”明楼淡淡一笑,说,“放心。”他顺手拿了一个抱枕压在自己的腰间,让自己在汽车里躺得舒适一点,然后合上眼皮,养精蓄锐。
明公馆很幽静。壁灯昏黄,明镜坐在小客厅翻阅着一份上海画报,西式壁炉里不间断地射着红蓝色的光,很刺目,但是很温暖,有一份属于家的祥和与安静。
明楼从外面走了进来,阿诚跟着他,替明楼拿着皮包和大衣。
“还没到冬至呢,天气倒冷得厉害。”明楼说。
“是啊。”明镜淡淡地回着,“人心也冷得厉害。听说昨天夜里在矿场又枪毙了几十名抗日分子,好像都是76号的杰作。”
明楼站在壁炉前搓了搓手,仿佛有意避开这个尖锐的话题。
“听说姐姐身子不大好,哪里不舒服,找苏大夫来看了吗?”明楼坐下来,很关心地问。
苏大夫是一名俄国籍医生,也是明家请的家庭医生。
明镜不说话,端起茶几上的清茶来喝。
“苏大夫来过了,说大小姐是肺热所致,开了清痰的西药,说先吃几颗试试。”阿诚小心翼翼地替明镜回着明楼的话。
“阿诚,你出去。我有话跟大少爷说。”明镜发话了。
“是。”阿诚应声。
“阿诚,你就在客厅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准到小客厅。”明楼吩咐着。
“是。”阿诚依旧应着,用眼角瞟了瞟明镜,明镜不做声,阿诚放心地躬身退下。他随手带上小客厅的门。
客厅里只剩下两姐弟,面对面,壁炉里火苗刺刺地响。
明镜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到茶几上,说:“我离开香港前,有人托我给你带的信。”
“谢谢。”明楼拿起大信封,上面用楷体写着“明楼兄启”四个字。楷体字,代表一切顺利,写兄启,代表“粉碎计划”正式启动。如写弟启,则代表暂停一切计划。
这种最原始的传统间谍做派,其实是最安全的。明楼拿出打火机来,点燃了,就在明镜面前直接焚毁了那封信。
“你都不拆吗?”明镜不动声色地问。
“姐姐不是已经替我拆看过了吗?”明楼不愠不火地答。
“你在我面前炫耀什么?炫耀你手段高明?”
“不敢。”明楼带了几分含蓄地笑,“大姐叫我回来,一定不是单纯为了这封空白信件。您有什么事,不妨开门见山。”
明镜冷冷地一笑,说:“明长官不愧是明长官,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既然这样,我就直言无碍了。我想借你的东风,搭上一班顺风车。”
好戏终于开场了。明楼想。
只不过,这一次唱的不是“借东风”,而是“草船借箭”。
明楼伸手替明镜斟茶,说:“此次参加‘和平大会’的专员们,的确要乘坐一趟专列从上海至南京。不过,这趟专列的安全保卫工作,已经升至绝密等级。除了参会人员、日本宪兵,以及特工组成的安保人员,不要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你这算是警告?”
“不,忠告!网已经撒开了,所有局面和情势都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控制的。这是一个极端危险的旅程,一辆开往‘死亡’的末班车。这班顺风车,您无论如何也搭不上。这是我给您的最终答案。除此之外,我不得不佩服大姐您的情报来源,的确可靠,而且有效率。”
“我只需要两张车票而已,其余的,不用你操心。”
“两张车票,足以把我和你送上断头台!”明楼声音不重,但是话说得很重。
“你是怕我暴露了,你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对,不是怕您暴露,是铁定暴露!”明楼说,“我自己撒下的网,布下的局,我最清楚,它的软肋在哪里,它的厉害在哪里。从车票上做文章,铁定死得很难看。”
“看起来,我们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或者说,我们要换一个方式谈。”明镜站起来。
“姐姐!”明楼拉住她,“我们必须得谈!”
“谈什么?”
“我有求于您!请您坐下。”明楼说。
仿佛一场对立营垒间的折中,明楼言辞恳切,不似惺惺作态。明镜忍了气,倒想听他说什么,于是重新坐下。
“大姐,您只是一个怀着自由、民主、平等,甚至不惜以暴力革命的手段,以期实现你学生时代的共产主义理想的人,不,不是理想,是梦想。大姐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梦想革命家,或者说是冒险家,对,冒险家更为形象。”
明镜不说话,通常她不说话了,明楼就不敢吭声了。可是,这一次明楼像是有备而来,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说:“炸毁一辆满载侵略者及汉奸的专列,需要的是精明的安排、智慧的指挥,而绝对不是冒险。”
明镜的神态略有好转。
“大姐,首先,”明楼强调了一下,“首先,我们是一家人!往大了说,我们都是中国人,往亲近地说,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姐弟。其次,我们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国共是同盟。现在是两党合作时期,我需要姐姐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樱花号’专列非炸不可,这个‘死亡’任务,您就交给我来部署、安排吧。”
明镜的面貌忽然变得安详和平静。
“你一直就很痛恨暴力革命。”她说。
“对。暴力是产生邪恶的根源。”明楼答。
“你一直认为每一个巴黎公社的成员都有罪。”
“不仅如此,我认为当时整个巴黎的社会,都有罪!没人不负罪!”
“你现在已经置身于血与火的中央了。”明镜的话充满了关心和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其实,姐姐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把一个学富五车的弟弟推到暴力的悬崖下。”
“大姐。”明楼走过来,走到明镜身边,近乎温驯地蹲下来,“大姐,我们互相珍惜鸟的羽毛,可是,我要告诉您的是,鸟已经快死了。”
明镜伸手抚摸着明楼清瘦的面颊。她忍住了自己心底的酸楚,说:“父亲临终时,他拉着我的手说,明楼就交给你了,你让他好好读书,做一个纯粹的学者。我答应了父亲,但我失言了。”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了明楼的手背上。
明楼单膝一屈,半跪下来,说:“姐姐,我向您保证,等战争一结束,我就回巴黎教书,做回自己,做一个本分、简单的学者。娶妻生子,好好生活,我答应您。只要我还活着。”
最后一句话,明镜突然怒了,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明楼身子一倾。他顿悟,自己说了一句最不应该在明镜面前说的话。
“你必须活着!”明镜声音里有怒、有爱,“我下次再听到这种话,我就动家法。”
明楼低头,称:“是。”
“说吧,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明镜掏出丝帕抹掉泪花,把话题拉了回来。
“我需要炸药。”话很简洁,很清楚,很具体。
“你说什么?”明镜站了起来,她走到壁灯下,冷静一下自己的情绪。
明楼也站起来,说:“我需要大姐为我提供炸药。”
“你不觉得荒唐吗?重庆政府连这点军费都要节约吗?”
“现在局势非常紧张,我们的炸药一时半会不能到位。我虽说是新政府的要员,可是不论我是明目张胆,还是拐弯抹角索取军火,都会引起各方面的关注,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是有军火,但是,我的军火不在上海。”
“正因为不在上海,我才找您。”
“什么意思?”
“我们的行动地点在苏州。”
“你放肆!”明镜发火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像一只猴子一样被人给耍了。至少在明楼面前是这样,她几乎没有秘密可言。他连她私藏军火的地点都一清二楚,幸亏他是自己的亲兄弟,他要不姓“明”,明镜想着,自己的脑袋可能早已经搬家了。她情绪有些难以自控,倏地坐了回去。
“大姐息怒。明楼走到这一步,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还望大姐强者怜弱,富者慈悲。”这句话,似乎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得非常委婉。
明镜收敛怒容,看他下一步怎样做。
她没有想到,明楼居然对着她深深一鞠躬,说:“我代表重庆政府谢谢您。”
“逼我上梁山。”明镜说。
“恕我不敬。明楼当不起这一个‘逼’字,大姐您也当不起‘被迫’二字。此为国事!我等自当殚精竭虑,忠勇向前。自古以来,国事为重。”
明楼一语千钧,极有分量,姿态却极低。明楼垂首侍立,刻意将姿态低到尘埃中去。明镜第一次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她从口袋里掏出仓库钥匙,这把钥匙,她是从不肯离身的,她说:“好吧,我答应你。”她把钥匙搁在了茶几上。
“谢谢大姐。”明楼伸手来拿钥匙,明镜突然按住他的手,说:“有言在先,你要是敢骗我……”
“还是那句话,明楼愿……”他想说“死在姐姐枪口之下”,可是,他想到明镜打他的那一巴掌,把话吞回去了,说,“明楼任凭姐姐处置。”
明镜松开手。
明楼将钥匙揣进怀中。
“车票当真拿不到?”明镜犹不死心。
“决计拿不到。”
“你们的人怎么上去?”
“我只提供行车路线,开车时间及到站时间,其余的工作,不是我该知道的,也不是我该问的。”明楼很明确地暗示了明镜,他只能提供路线及发车、到站时间。
“那好,我们也需要一份同样的专列行程表。你不会拒绝吧?”
“当然,乐意效劳。”明楼从口袋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密写信封交给明镜,明镜真是被他给弄得心口发闷,气得有苦难言。
“你可真够有心的。”明镜挖苦他一句,啪地收了信封。
“小弟从没有一枝独秀的野心。”
“好,骂得好。”明镜说。
明楼目的达到,却胆怯了,赔了笑,说:“姐姐大量,总归要心疼弟弟。”
明镜说:“我倒想心疼来着,就怕农夫遇见蛇,到头来反被蛇咬一口。”明镜提到“蛇”字,明楼的脸色很奇怪,他无奈地笑笑。
明镜拿着那一个密写信封,说了一句:“苏州?不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就送他们去天堂开‘和平大会’吧。”
“战场摆开……八仙过海吧。”明楼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结束了姐弟间第一次并肩协作的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