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粉碎计划”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张勇 本章:第六章 “粉碎计划”

    一把长而宽的钥匙打开了一间仓库。

    一双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推开了仓库门,发出吱呀呀的开启木箱声,紧接着有人从里面取出两件货。

    一辆吉普车停靠在农舍旁,有村妇在大树底下喂着狗。

    阿诚拎着皮箱从仓库里走出来。他笑容满面地向村妇问好。

    “这就回去了?”村妇问。

    “是。”阿诚答话。

    “问大小姐好。”

    “好的。”

    阿诚把皮箱放进吉普车,狐疑地看看远处坟茔,似乎有纸灰在半空中打着飞旋。他问:“阿六嫂,有人去老宅了吗?”

    “没有。”

    “哦,最近有人来上坟吗?”

    “没有。”村妇抬起头来看阿诚,又看看远处,笑起来,“别疑神疑鬼,半夜里磷火还旺着呢,那地界,风大,没事还卷起三层灰呢,昨大半夜里,还有人哭呢。”

    “夜里有人哭?”

    “可不。阿六说,有些穷人家买不起坟地,三更夜半把人埋到山里,就隔着咱府上的坟四五亩地。阿六寻思着,人家也是没办法,何况,这坟里埋的也不是咱明家的正宗主子,说白了,也就是大小姐的恩人。”

    “不仅是大小姐的恩人,也是小少爷的亲娘。”阿诚纠正了一下,“还是多注意一点吧,毕竟,这里还有大小姐存放的货呢。”

    “这是自然。我们当心着呢。”村妇应着声,她把狼狗的绳子给松开,狼狗撒欢似的跑开了。

    “阿诚,听说你娘要回来了。”

    阿诚瞬间一呆,仿佛当头一棒,被敲晕了似的,脸色犹如死灰状,他没吭声。

    村妇愣了一下,慌乱地笑着说:“母子哪有隔夜仇。”

    阿诚苦笑。“我走了。六嫂保重。”他说。

    阿诚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动了汽车。寂寞和凄清笼罩着荒山,阿诚的心很沉,他有六年没有见到母亲了。确切地说,是他的养母。

    他是由明家的佣人桂姨从孤儿院里抱回明家的。他一直认为,桂姨是一时冲动收养了自己,桂姨敏感、固执,是一个绝不适宜收养孩子的人。

    养母,对于一个长期寄人篱下的孩子来说有着双重意义,一是再生父母,二是精神支柱。偏偏,桂姨给予了他冷漠、仇视,甚至是身心上极大的伤害。当年,如果不是明楼发现他私逃,审出这段“悲惨的秘密”,并坚持赶桂姨出门,带自己远赴重洋,他可能已经被养母折磨致死了。

    现在,她要回来了。

    阿诚觉得现在自己可以承受明家任何人的“支配”,但是,决计不会再承受养母所谓的“关爱”。

    湛蓝色的天空下,阿诚开车离开了“明家老坟”的旧田园。

    苏州城,一家不起眼的“绸缎”铺子里,于曼丽内穿一件淡青色旗袍,外罩着狐裘披肩,伸着长长的、涂得猩红的指甲戳着一大匹绸缎料,跟铺子里的伙计细声细气地说着话。

    一会儿,明台拎着一只皮箱从铺子里面走出来,掌柜哈着腰一路殷勤地送,笑吟吟地道了声:“您慢走。”明台示意于曼丽走人,于曼丽轻飘飘直起身,挽了明台的胳膊,给小伙计和掌柜的抛了个媚眼。

    伙计看得直愣愣的,掌柜淡淡一笑而过。

    明台和于曼丽走到僻静处。

    明台说:“万事俱备。”

    “还差什么?”

    “一张通行证。”

    “那,我呢?”

    “你留在外面接应。”

    于曼丽欲说什么,明台的手轻轻一指,旨在告诉她“服从”。于曼丽很是着急,明台径直向前走去,于曼丽疾步跟上,依旧挽着他,腰肢慢捻地缠着。

    黄昏日落,灰蒙蒙的旷野里,有人急剧地喘息,急促地奔跑。坠落的霞光里消匿着一个纤细灵动的身影,一个穿着时髦旗袍、外套小夹袄的女子正在迅捷有力地奔跑。

    她是程锦云,中共上海地下党“镚奸”小组的特情人员。

    此刻,她穿着一双高跟鞋,奋力地跑着。她不停地跑,跑着跑着她把高跟鞋从脚上取下来,她用力将鞋跟拍断,然后穿上继续奔跑。

    跑过荒草漫天的山间小径,跑过干枯沟渠上赤裸的石桥,跑过纵横交错的铁轨,不知疲倦地朝前奔跑。

    她跑到一座沿山蜿蜒修建的铁路检修所前,检修所的院落很简朴,刷着粉白的墙壁,上面写着“大东亚共荣圈”的标语。程锦云看看四处无人,跑过去,顺手在一个窗台上“牵”了一双胶底鞋。

    她跑到一个僻静处,扔掉自己的半截高跟鞋,穿上胶鞋,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天空低垂在树梢头,颜色青灰,青灰得愈来愈厉害,浸得树梢神经质地发颤,尽管风很轻,还是能够感觉到有人在低声说话。

    “你下次能不能干净利落点?”明台在埋怨。

    “我觉得很干净啊。”于曼丽不解。

    树下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黑色的日本军队专属的列车员服装,女的穿着乡下人的青布衫,青布鞋。他们的脚下搁置了两只不同颜色的皮箱。树边系着一匹他们从山里农户的手里花高价买来的瘦马。

    “两刀就解决的事情,你偏要下八刀。”

    “习惯动作。”于曼丽很无辜。

    “习惯动作会暴露行藏的。”

    “我……改。”于曼丽说。

    “你说你,你做这么多无效劳动,你累不累啊?”明台看了看表,他在等待着,远处渐渐有火车的隆隆声传来。

    “准备行动。”明台随手拎起搁置在脚边的黑色皮箱。他回头看看于曼丽,说:“记得,在松云公路会合。”

    于曼丽点头。她拎起另一只装满TNT炸药的皮箱骑上瘦马,奔驰而去。

    “粉碎计划”进入倒计时。

    “樱花号”专列呼啸着穿过山洞、穿越隧道、穿梭向前……

    程锦云的手表指针带着一股冲决的速度,催促着她,仿佛一个永动机飞速旋转,程锦云终于到达第一个目的地,苏州站附近的小街上一家独门小院。

    她冲了进去。很快,她换了一身行头,穿了一件日式大衣,稳重且严谨地拎着一只皮箱走了出来。

    目的地:苏州站。

    大风猛烈地刮着地皮,苏州站台上军警林立,戒备森严。日本军人的刺刀,一排排铮亮地对着天。一片白烟袅袅升起,笼罩在月台上,汽笛长鸣,哐啷、呕啷!一辆专列缓缓地进站。

    专列一共十节车厢,前面两节车厢,一节为日本宪兵警卫用车,一节是日本随车军官用车。专列中间的几节车厢有餐车、特使们的软卧、台球室、小型咖啡室。最后三节车厢,一节是厨师烹饪用车,一节是列车员用车,一节是外围汪伪政府警卫用车。

    几位在苏州站登车的日本侨民及开会官员正在前面车厢前接受十分礼遇的检查。明台拎着皮箱出现在月台上,他看见一名身材修长的女子正在后面的车厢门口接受开箱检查。

    “我是中村先生的私人医生,千代惠子。”程锦云夹着舌头,用生硬的中国话跟一名汪伪军警的小头目说话,“中村先生的心脏不太好,他叫我乘这一趟军列去南京,随行照顾他的起居。他说,他已经跟您们说好的。”她低头,很标准地一躬身。

    中村千树是日本著名的经济学者,也是一个中国通,是“和平大会”一再邀请,险些没请到的一位专家。所以,随车小头目董岩很清楚、明白。

    “中村先生为什么不跟您一起上车?”董岩问。

    “中村先生因为有急事,去了镇江,他会在镇江站上车。请您多多关照。”程锦云拿出一封特使中村的亲笔信件,呈交给那名小头目董岩。

    董岩眯着眼睛看她。

    明台走了过去,他的眼光不偏不倚落在女士的箱子上,朱红色皮箱、玉兰花铜锁。明台瞬间心就紧了,他想着对面这个女子,打死都不会是日本人。

    怎么办?千万别出意外。他在想。

    此人跟那个在香港来福巷遇见的中年人肯定有关联,那个中年人肯定与姐姐有重要瓜葛,所以,此人跟姐姐成了一个三脚架的关系。

    “惠子小姐,您是日本哪里人啊?”

    程锦云一愣,旋即脸上堆笑,说:“长崎。”

    “哦,长崎。好地方。”小头目董岩突然用日文说了两句话,“私は長崎で読んだ本一年、長崎の温泉が大好き。(我在长崎读过一年书,特别喜欢长崎的温泉。)”

    程锦云显然日语根基不足,她满脸微笑,刻意地嘿了一声。

    明台出其不意,很热情地站在了程锦云身边,用一口标准且流利的日文说:“恵子さん、あなたに出会ってよかった。以来、長崎で別れて、もう一年過ぎたでしょう?(惠子小姐,遇见您真是太好了。自从长崎一别,已经有一年多了吧?)”他张开双臂,热情地拥抱了所谓的“惠子”。程锦云此刻的大脑一片混乱,脸上依旧挂着一丝不可捉摸的含蓄微笑。

    明台转而对董岩说:“恵子さんの医術が上手で、私と彼女の父との関係はとても良くて、いつも家で飲んで。(惠子小姐的医术很高明,我跟她的父亲关系特别好,经常到她家里喝酒。)”他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列车员证件,用中文说:“我是小野三郎,这趟军列的乘务员。”

    “小野三郎?”小头目董岩歪着脑袋想,说,“你不是请病假了吗?”

    “偶感风寒,已经好了。正巧,横田君托我、托我带几块表去南京。”明台低声说着,显得很神秘。横田是南京铁路局局长,董岩知道,所谓的几块表就是走私,日本列车员也是要养家糊口的,董岩的鼻子里呼出一口冷气,大有中国人占了小日本上风的一丝可悯可悲的民族自豪感。

    明台打开自己的皮箱,除了随身衣物,另有一格装着各式手表。董岩怕其它人看见,示意他关上箱子。明台懂了,他在关闭皮箱的同时,取了一款极为精致的手表,悄悄塞给小头目,说:“刚上市的瑞士表,绝对正宗货。”

    董岩一摆手,示意他赶紧上车。明台回头还不忘替程锦云拎皮箱,他说:“惠子小姐,异国他乡,有了您的陪伴,这寂寞的旅途真是太美好了。”

    程锦云终于答话了:“谢谢小野君。”就在二人即将登上军列的时候,董岩突然喊了一句:“等一下。”

    程锦云和明台同时回眸望着他。程锦云的手心里沁着汗。

    董岩说:“惠子小姐,您只能待在列车员的车厢休息,等到了镇江,中村先生上了车,您才能换到贵宾包间。”

    程锦云谦逊地一弯腰,“嘿!”

    明台心底忍着笑,转身大跨步向车厢走去,程锦云快步跟上。后面陆陆续续有人登车,然而,对于明台和程锦云来说,他们已经走向胜利的第一步。

    隔着车窗,明台一双敏锐的眼睛关注着月台上络绎不绝上车的汪伪官员们;而程锦云此刻身子贴着包间门,听着车厢过道上的脚步声。

    明台和程锦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个包间,尽管他们彼此都不了解对方,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对方要做什么。

    假身份不是白换来的。

    假身份是用真实的、鲜活的人命换来的。

    这一行有一条铁律,如果你看见我的真面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至于明台和程锦云,从第一次见面就于默契中成为“同盟”,彼此保持不了解的底线,以协作完成共同的工作。

    他们的内心都很清楚,大家目标一致。

    列车在一声长鸣后,车轮开始滚动,轰隆隆的声响像敲起了战前的军鼓,明台、程锦云面对面地站着,凝视着对方。

    明台为这女子的镇定和淡定的笑容所折服,刀丛中有于曼丽这种复仇女神不稀奇,他所纳罕的是另一种从容不迫、清雅端庄、舍生取义的巾帼女子。她的眼神清澈,气息均匀,只要她认真地看着你,你就能从她眼里感受到某种款款温情和暖意,这是于曼丽所不具备的一种高贵和娴雅。

    “谢谢。”她说。

    程锦云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很淑女。

    “你下次最好不要冒充日本女人,你一点也不像。而且,你的日语并不好。”明台给她一个忠告。

    “有时候,没得选。”程锦云说,她的口吻平淡,不似辩解,所以,明台听起来也不觉得不舒服。有时候,的的确确没得选。

    夜幕悄悄降临,“樱花号”专列像一条蜿蜒爬行的火蛇,喷吐着毒焰,朝前飞跃。

    “我要设法去餐车。”明台说。

    “我跟你想法一致。”程锦云答。明台抬眼看她,她解释了一句:“我送给中村先生的礼物在餐车上。”

    明台明白了。

    她是说,她的炸药并未随身带来,而是在餐车上,她在餐车有内应。

    “你听我说,我的礼物是随身带来的,我觉得用餐车放礼物比较恰当。如果你在餐车的车厢里有靠得住的朋友,我乐意替你效劳。”

    “我并没有可靠的朋友,如果有,我就不必冒险上来了。”

    明台想,她跟自己一样,是直接执行者。她好就好在有人事先把她所需要的炸弹预置在列车内了,她只需要把炸弹搁置到最佳爆破点即可。

    “我们合作吧。”明台说。

    如果合作,胜算及生还概率都会提高。

    “不必了,我觉得各自为营比较好。”程锦云婉拒。

    “我觉得,团结协作更利于开展工作。”明台说。

    “两边动手,如有一方失误,另一方还有取胜的希望。”

    “一方失败,另一方很可能陷入困境,被迫取消行动。”

    “绝对不可能取消行动。”

    “对。”

    突然,他们的包间门被人大力推开,就在包间门被推开的这一霎,明台迅捷地一把抓住程锦云的手臂一拽,突然袭击地给程锦云一个“吻”。

    程锦云的脸憋得通红,但是,她的手却自然而然攀上明台的肩,因为他们都听到了军靴声和刺刀撞击门的刺耳声。

    “惠子小姐,惠子小姐。”刚才放他们上车的那名小头目董岩在喊,明台松开手,故作尴尬地回头赔笑。

    明台看见包间门口站着一名日本中尉,两名日本宪兵,对他们虎视眈眈。

    董岩在解释:“这位是中村先生的私人医生千代惠子。”

    程锦云嘿了一声,半鞠躬,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这一位是……”

    明台抢先一步,用流利的日语做自我介绍,说:“私は恵子さんの友人であり、この車の军列の車掌、小野三郎。(我是惠子小姐的朋友,也是这辆军列的列车员,小野三郎。)”

    “惠子小姐,是医生。”日本中尉说,“胎盘,胎盘汤的会做?”

    程锦云点头,“会!会做!”

    聪颖的明台马上就懂了,他很热情地说:“恵子さんはしてたくさんの料理、胎盤のスープは最も得意で、私は彼女の調理補助の食材の味を保証するために、一流。(惠子小姐会做很多菜,胎盘汤最是拿手,我可以做她的烹饪助理,保证食材的味道一流。)”

    “哟西!”日本军官很高兴,他回头对董岩说,“你的,负责,他们的,干活。晚上,集体宵夜的,胎盘汤,密西,密西。”

    “密西,密西密西。”董岩哈着腰,赔着笑说。

    日本军官带着手下走了,董岩去送的同时,回头告诉二人:“烹饪车厢在前面,你们自己去,我打过招呼了,快点啊,别耽误了。”

    程锦云一丝不苟地鞠着躬,大声地说道:“嘿!”

    明台满脸笑意地看着董岩、日本宪兵等人离去,迅疾关紧包间门。

    程锦云掏出丝绒手绢出来揩了揩嘴角。她虽然不埋怨,但是动作代表了一切。明台自认风流倜傥,情急之下一吻,哪里就委屈她了?他盯着程锦云说:“没我,你根本上不了车!”

    “你太用力,我嘴角受伤了。”她淡淡地回答,“而且,刚才的掩护动作,其实多余。”

    明台被呛住了,十分尴尬。“我只是想着,让我们两个人选同一间包间显得更自然。”他辩解一句。

    “别紧张。”程锦云说。

    “我不紧张。”明台辩解。

    “那就好。”锦云说得轻描淡写,明台听着不舒服。

    列车开进隧道。

    包间里除了微弱而昏黄的灯泡,勉强有模糊的光影外,几乎一片昏暗。

    行动开始了。

    没人发布命令,没人同意合作,也没人反对合作,于是合作正式拉开帷幕。

    明台拆开自己箱子底夹层,小心翼翼地取出TNT炸药,程锦云守在门口,看着他组装炸药。

    雷管、炸药、起爆器,明台手法熟练,速度一流。

    “你怎么设计的?”程锦云问。

    “我原打算把NTN分埋在塑料花盆里,每个包间送一个,后来放弃了。”

    “太琐碎了。”

    “不,花盆太贵了。”

    程锦云抿嘴一笑。

    生死线上,明台依旧不忘幽默。

    “你怎么打算的?”明台问。

    “我想多带几个输液瓶,瓶子里灌满酒精,然后每个包间门口扔一个,再扔几个手雷什么的。”

    “你很有想象力。”

    “血火中能释放出想象力的能量。”

    明台操作完毕,小心翼翼地把炸药搁置在程锦云提供的小木箱里。“走吧。”明台说。

    “再检查一下。”程锦云细心地环顾了整个包间,没有什么可疑迹象,“走。”她拉开包厢门。

    锦云在前,明台携箱在后,二人急速走过车厢通道。

    一切正常,无人阻拦。

    烹饪车厢里,三四名厨师正在做着主菜的辅助工作。董岩守在那里,一看见程锦云和明台来了,就迎上去,说:“这里交给你们了,赶紧的,晚上十点钟,准时提供夜宵服务,你们如果还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提。”他瞄了一眼明台手上的小木箱,问,“那是什么?”

    “日本料理特有的作料,柚子酱、信州大酱、海胆酱汁、梅干酱。”程锦云回答得很利落,她问董岩,“食材在哪里?”

    “在盘子里,已经洗好了。”董岩赶紧走过来,指给程锦云看。

    “我做的是私房菜,菜谱是私密独制的,别具一格,所以,还请诸位都回避吧。”程锦云朝董岩鞠了一躬。

    “多礼了,多礼了。”董岩说。

    “你们中国人常说,礼多人不怪。”

    董岩笑道:“好,好。那我们可就躲清闲去了,一切都拜托惠子小姐和小野君了。”他一挥手,几名厨师放下手中的活,退出了车厢。

    董岩随意地用手抓了一盘“西式点心”,哼着苏州小调,回自己的包间了。

    明台和程锦云互相对视一眼。

    程锦云说:“你帮我在橱柜的第三个夹层下,取一盒东西出来。”

    明台立即行动,打开橱柜,在第三层下摸索到了一个小机关,启动机关后,从夹层里取出圆形的一个木盒。

    他把木盒平放在手推餐车上,程锦云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定时炸弹,她把时间调整到晚上十点十分,并准备启动炸弹的时间。

    “十点十八分。”明台说。

    程锦云看着他,问:“为什么?”

    “我还有一套方案,十点十八分。我们设置的时间必须一致。”

    程锦云思索两秒,同意。爆炸时间调整到十点十八分。

    炸弹开始倒计时。

    她关紧木盒,然后去摆放器皿的烹饪桌上,仔细辨别着器皿的颜色和形状,终于她把一个很大的银色汤盆翻转过来,用手拆开下盘,小心翼翼地把圆形木盒伸展进去,扣紧下盘的底子,再轻轻翻转一面,成功了。

    “我的礼物,怎么送?”明台见她极富经验,于是征询一下意见。

    “放在手推餐车下面的柜子里。我的汤往主宾席上放,你的菜往整个聚餐会上送,双保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烹饪车厢里,热气腾腾,汤锅里煮着雪白粉嫩的肉,白滚滚的油沫绽着朵朵小浪花,香味弥散,诱人口水。

    晚上九点五十分左右,餐车上,聚集了很多日本高级军官及汪伪政权的新官员,他们围坐在狭长的餐车里,高谈阔论。明台穿着笔挺而整洁的列车员服装推着小餐车行进在侵略者和汉奸的人群里。

    明台下意识地辨别着他们的军衔、职位。日本海军中将、少将,日本政府文职官员与中将同坐,级别不低,汪伪政府的一名军官身着海军少将服装,明台盘算着,这一桌可谓全专列的“精英”。

    配菜放好之后,明台把银色汤盆放置在餐桌中间位置。他当着客人的面打开银色的圆盖子,一股浓浓的香味弥散开来,乳白色的汤汁吸引着食客们的注意。

    他躬身示意大家可以用餐了。

    他看着手表上的时间,时针指向十点零八分。

    不时有列车员推着酒和各类甜品及饮料穿梭而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明台面无表情推着活动小餐车走到餐车车厢的门口,他轻轻一顺手,把小推车留在了餐车车厢的角落里。

    他推开餐车车厢的门,往前走去。

    程锦云在看表,时针指向十点零九分。

    她已经回到列车员车厢——自己和明台的包间内,她打开车窗,奋力将自己的皮箱和明台用的皮箱扔出窗外,她把留下的几个输液瓶拿在手上。

    明台急促地跑回了包间。时间是十点十一分。

    程锦云快速地把输液瓶递给明台,明台二话不说拿在手上,二人跑出包间门,突然,二人静止下来。

    一名日本列车员面对面看着他们,大声吼叫着:“暗殺者がある!(有刺客!)”明台一脚将他踢倒。包间门被一名日本宪兵给踹开,程锦云知道这会儿绝不能响枪,一把飞镖扔过去,正插在日本宪兵咽喉,咚的一声日本宪兵倒栽葱似的倒下。

    “不许动!”

    二人身后响起一声厉喝,明台、程锦云回头的一刹那,只见一人从举枪特务背后袭来,瞬间扭断了特务的脖子。

    董岩站在那里,说了一句话:“跟我来!”这种时候,行动比语言更能说明问题。二人毫不迟疑,沿着车厢通道,把输液瓶滚向软卧包间,然后随董岩撤退。

    时间是十点十四分。

    他们穿过汪伪军警的包间,发现整节车厢的军警都睡过去了,董岩替他们打开最后一节车厢的后门,风在空中呼啸,沿途树木在眼前狂奔,风很暴烈,程锦云在风口里站着,她的两颊和鼻尖都泛起红色,明台的头发被吹得根根直立。

    董岩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明台、程锦云同时看表,十点十五分。

    “离爆炸时间还有三分钟。”明台提醒董岩。

    “谢谢,你们先跳。”

    程锦云对董岩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明台拍拍董岩的肩膀,尽管彼此都不清楚对方来自何方阵营,此时此刻,就是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

    少了任何一环,“粉碎行动”都不会走得这般顺利。

    明台、程锦云把车尾铁链取下来,面朝车尾,和火车的运行相反的方向,后退数步、助跑,二人一左一右跳出车门。明台身体努力朝前倾,双腿减缓了冲力,稳稳落地。程锦云没有那么幸运,她落地姿势向后倾,没有及时控制住平衡,重重摔倒在铁轨边。

    火车像一条火蛇飞速划过二人的视野。

    十点十七分,董岩飞身跳下火车,一阵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喘息声与山野的风声交汇。

    十点十八分,巨大的爆炸声铺天盖地随风席卷而来。

    “樱花号”专列大爆炸。

    餐车几乎飞上了天,软卧车厢烈火熊熊,烟雾腾腾,大火弥漫!

    于曼丽此刻就埋伏在爆炸附近的铁轨边,她手按电钮,路轨也被炸飞起来,大爆炸后紧接着又一次大爆炸,从里至外,从下到上,飓风裹挟着霹雳、闪电劈面砸来,落网鱼虾,绝无生还之理,这是明台的双管齐下。

    路基下一片狼藉,血肉翻飞;铁轨上,前前后后都是炸点,火光冲天!

    远处的公路上,阿诚默默地看着滚滚烟尘和猛烈飞奔的红色光焰,他发动了吉普车,车子碾过尘土,像平地刮过一阵旋风。

    程锦云近乎一瘸一拐地走着,明台走在她前面,不时回头看看她。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明台想。

    他刚一回头,赫然看见程锦云飞镖在手,他不禁解释:“我没恶意。”

    “你不可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你会选择灭口。”

    “你怎么不想,我会选择帮你呢?”

    “通常情况下,没人会愿意被拖累。”

    “对。”明台说,“我一般情况下,不杀同盟,特别是女同盟。”

    “谢谢。”

    “如果我背你走,你会介意吗?”明台不等她答话,接着说,“如果你说介意,我就选择把你永远留在这里。因为,我从来不冒险。”

    程锦云想,做了这么大一件事,居然说自己从来不冒险。

    她笑起来,笑意中藏着讽刺。

    “你笑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明台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程锦云双手搭在他肩上,手上那只飞镖犹在明台耳边叮当响,明台背起锦云,说:“惠子小姐,很荣幸成为你危险旅途的伴侣。”

    程锦云淡淡地一笑,附在明台耳边说:“劳烦小野君身负重载,愿为惠子杀身弃命。”

    嘴上没什么便宜可讨,明台也就莞尔一笑,过去了。

    山野中,明台背负锦云,快速行进,他的脚步在风声中回荡,明台想着自己分明是握雾拿云、得胜凯旋,现在居然背着一个不知真实姓名的女子穿行在寒冷的夜底,一副败归形状,不觉好笑,脚步虽然沉重,心却异常轻松,就这样在茫茫旷野中渐行渐远。

    上海,新政府办公厅。

    深夜,整幢办公楼的灯,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亮了起来,一处接一处的电话铃声骤响,伴随着杂乱无序的脚步声、接电话声、电台滴答声、英文打字机的敲击声、此起彼伏的警笛声,新政府办公厅上上下下乱成了一锅粥。

    汪曼春穿着海军军装,脚步如飞地从楼梯上走来。

    她想着,此刻的明楼最需要人去安慰,需要女人在他的身边。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明楼倦怠地强撑着身子,双眼凝视着大玻璃窗外……透过被大雨冲洗、雨水淋击的窗户,外面的一切不是愈来愈模糊,而是愈来愈透明。

    专列,火龙,血肉横飞,飓风霹雳,万钧雷霆。

    他心底的振奋是无声的,重锤出击,要让一种“畏惧”、“恐怖”植入侵略者和汉奸的神经,永世惊魂。

    这才是他要做的!

    “师哥!”门被打开,汪曼春满脸是泪地出现在门口。明楼的一个秘书张口结舌地想解释,一时半会又说不清楚。明楼挥手,示意秘书关上门。

    汪曼春扑进了他的怀抱。

    “师哥。”她看见明楼一脸倦容,僬悴不堪,心疼难忍,泪水像是决堤的口子横冲下来,不是泪,纯粹是雨,水漫了明楼的前胸,从衣领到肩袖,无一不被她的泪水给“洗劫”一场。

    明楼沉默着,注视着汪曼春的刘海和泪眼,他抚摸着她的刘海,说:“你知道今夜意味着什么吗,曼春?”

    汪曼春哭泣。

    “意味着,暗杀活动从秘密到公开!从半遮半掩到明目张胆!不再是秘密战线上的暗战,而是主战派向主和派的公然挑战!不惜滥杀无辜,实施暴力手段!其实,说穿了,杀戮是战时的常态,和平宁静才是意外!”他慢慢推开汪曼春。

    “我们的战线连亘五千里……千古未有之惨绝人寰。”他举起办公桌上的一个精美的咖啡杯,往青砖地上狠狠砸去。砰的一声,杯子被摔得粉碎!

    门外,数名警卫奔来。

    “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明楼扯着嗓子吼叫,带着从未有过的暴躁和震怒。

    警卫们灰溜溜地出去,再次关紧门。

    “师哥,你别这样。”汪曼春说,“我明白,你的心里很苦,可是,你已经尽了极大的努力,抗日分子猖獗,非你一人之力可挽狂澜。曼春虽是小女子,既上了汪先生的船,断没有中途转帆的道理。曼春当竭尽全力,为汪主席铲除后患,也为师哥铲尽绊脚石。”

    明楼听她话音,分明有了什么具体打算。他心底一下千回百转地打了一个个问号,问还是不问?打探明晰还是袖手旁观?

    不宜主动,宜观望。

    “曼春。”他温情脉脉地将汪曼春的身子扳正,说,“其实,我真舍不得你出来做事。这几年,你真的改变了很多。你让我即感佩又心疼。”

    汪曼春受不住他的眼神,心都被他捣碎了。

    “师哥,只要你开口,曼春什么都肯为你做。”

    “你能为我做什么呢?”明楼微微叹了一口气,目视窗外淋漓大雨。

    “师哥,我能替你做很多事。”汪曼春急于表白,“师哥,我们情报组侦听科发现了两组不明电波,我们已经成功地监听、截获,勘测到了电台方位,如果,如果不是今天晚上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急着赶过来看你,说不定,一条大鱼就落网了。”

    明楼的手指尖轻微颤动。

    “师哥,找到了秘密电台,不论是重庆的,还是延安的,都为我们破获反政府组织打开一个缺口。”

    “曼春。”明楼昂起头,说,“你真是女中豪杰!有了你的辅助,我相信,我明楼无事不可成!挫折是短暂的,而利益是长远的!”

    “师哥。”汪曼春终于看到明楼脸上的一缕微笑,尽管这微笑带着几许神秘,几许朦胧,但对于汪曼春来说,她是踏实的,满足的。这一缕难得的微笑仅仅属于她自己。

    汪曼春又情不自禁地扎到明楼怀里,不过,这一次,明楼皱着眉,冷哼了一声,他端住了自己的胳膊。

    “怎么了?”汪曼春很吃惊,“你受伤了吗?”她要撸开明楼的袖子看,明楼故意让她看到一股淡淡的已经淤青的紫红伤痕,就不让她继续往下看了。因为明楼知道,汪曼春是吃哪一碗饭的,点到为止,即可。

    “看什么看。”明楼笑着护着手臂。

    “你让我看看。”汪曼春不依。

    “有什么好看的,一点小伤,你再看,再看,小心我看回来。”明楼笑着扣紧袖扣。

    “那个老处女分明就是心理变态!”

    “曼春!”

    “难道不是吗?她自己没有男人要,就不准自己的兄弟娶老婆,逼着你和我分开……她只要一看见我们在一起,她心里就不舒服,她不是变态是什么?!”汪曼春委屈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你明明是她的亲兄弟,倒像大街上捡来似的。明台分明是大街上捡的,却心疼得像块宝。”

    “还记得我们读书的时候。”汪曼春抚着自己的心口,说,“因为我是汪家的人,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偷偷摸摸的,好像做贼似的恋爱。

    后来,她知道了。表面上不动声色,我以为她对家族间曾经的往事已释怀,而包容我。她把你从大学里叫回去,我都说,不要回去,中国这么大,哪里没有我们容身之处?你偏偏要回去,你总是不肯信我。结果怎样?你被她打了个半死!还记得我在你家楼下哭了整整一夜,我才十六岁,也是这样的大雨天气,我浑身湿透了,嗓子哭哑了,她都没有动过恻隐之心!”

    我在你家门外等了你一宿,终于等到她出来了。她坐在汽车里,正眼都不瞧我,她告诉我,你过几天就出国了,叫我不要再纠缠你。她从车窗里扔出我买给你的衣服,衣服都撕裂了,袖口上还浸着血。”汪曼春情绪激动地哭起来,“她警告我,你所受的伤害全都拜我所赐!我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仇人的劣种,一个下贱的女孩子。”

    明楼的眼睛模糊起来,窗外的大雨让他回想到从前,如果,当年自己真的选择了放弃一切,跟眼前这个女人私奔了,她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关键是自己当年的确没有背叛家庭的勇气,被明镜送出国去,永远和眼前这个女人失之交臂了。

    这是自己的幸运,还是汪曼春的不幸呢?

    明楼无法作答。

    “从前是这样,现在她还是这样。”汪曼春说,“难道她的心就不是肉长的?”

    明楼没有制止汪曼春的恶语攻击,在他看来,在适当的场合听凭汪曼春的发泄是一种极为有效的缓解汪曼春胸中恶气的方法。

    唯如此兼顾,方可两得。

    明楼掏出手帕来替汪曼春揩了揩泪痕。不知为什么,从前他看见汪曼春的泪,他会揪着心地难过,现在他看见汪曼春的泪,他已经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

    现在只剩下机械的动作。

    因为他的脑海里,不再有“爱她”或“不爱她”的挣扎,反而被“可用”或“可弃”取而代之了。

    这才是自己与汪曼春的真正关系,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他在想。

    有人敲门。

    “进。”明楼说。

    一名女秘书脸色青灰地走进来,说:“会长。‘樱花号’专列遇难高级长官的名单出来了。”

    “这么快?”明楼似乎有些不相信。

    “是,是因为,当地警察正在拼凑军装和军衔,以及核对车上大使们的名单。第一次爆炸是在餐车里,正好大家都在用夜宵,所以,死亡率很高。”

    秘书把打印好的英文文件递给明楼,文件上密密麻麻一排排军衔及官职名称。

    首先映入明楼眼帘的是:

    明石元三郎,日军驻新京司令官,陆军中将。

    冢田攻木,日军第十一军司令官,陆军中将……

    不用细看了,大功已成。

    窗外依旧是倾盆大雨,房间里,明楼摘下金丝眼镜,低头做默哀状。汪曼春呆呆地站着,女秘书惶惶不知进退。

    雨声、风声、电话铃声、脚步声,掩饰不住伪政府每一个官员的惊慌,更掩盖不了伪政权与抗日联盟正面交手后,第一个回合的惨败。

    “……歼灭日军中将二人,日军大佐二人,内阁专员二人,汪伪政府高级政要十八人,日军及汪伪情报员多人,共计一百七十五人。”

    一张“樱花号”专列的完整“歼敌名单”同时呈交到了重庆政府及延安。

    此次刺杀行动,极大地震慑了日寇,震慑了汉奸。这也是“国共”联手抗敌之成功杰作。延安党中央通令嘉奖参与“炸毁樱花号”的上海“锄奸”小组,并给予集体二等军功。

    国民政府蒋介石亲发嘉奖令,表彰这次国共谍报战线上的成功合作。

    “……鉴于‘毒蝎’英雄虎胆,智勇双全,成功实施‘粉碎计划’,歼敌一百七十五名:热血英豪,功勋卓著,破例晋升少将军衔。并赐予四等云麾勋章一枚,中正剑一柄,望再接再厉,杀敌报国。”军统局上海站A区站长宁海雨在上海法租界一幢秘密办公楼里亲自替明台授勋。

    明台佩戴好少将军衔,胸前挂着光灿灿的四等云麾勋章,腰悬中正剑,立正敬礼。

    “明台自当洒尽热血,杀敌报国!”

    他以这次完美出击,获得荣誉及信任,算是给自己的上任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将军,少年英雄,英名远扬。”宁海雨面露欣慰之色,“上海站A区行动组,我就全权重托了,这里是行动组的成员名单及联系方式

    宁海雨交给明台一份名单。

    “还有,你的生死搭档于曼丽以‘粉碎计划’中的出色表现晋升为少校谍报员。”

    “是。明台代于曼丽感谢党国栽培!”

    “哦,说起这个于曼丽,她为什么没有随你一同前来?”

    “宁站长,我与她有约定,每赴一次陌生地点,我在内,她就一定在外。”

    “好,好极了。”宁站长对他很赏识,“谨慎行事,因事制宜,果然你胸有丘壑,堪当重任。”

    “宁站长,听说前任组长‘毒蜂’于一个月前壮烈殉国,我想知道他是怎么牺牲的?”明台手握名单,很认真地询问宁站长。

    宁海雨脸上浮起一层朦胧的雾光,他低着头,很惋惜地说:“‘毒蜂’是我的老部下,他太自信,太自负。上个月前有很多迹象都表明他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我命令他蛰伏一段时间,再伺机而动,可是他不肯听,继续活动,被76号的汪曼春给当街打死了!”

    “汪曼春?”明台在思考。

    “对,76号,现在是‘二春’当权。一个是情报处处长汪曼春,一个是行动处处长梁仲春。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你要对付的劲敌!‘粉碎计划’完美一役,全局上下对小老弟都是交口称赞,我很欣赏你的工作能力,我相信你能够在上海滩掀起天风海浪,震慑敌胆。”他用了小老弟一词,明台淡淡一笑,这位上司必然也是摸清了自己的来历。上司对下属客气,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投鼠忌器”,一种“鸟隔羽毛、人隔肚皮”。

    总之,不是路。

    不过,明台想,自己是凭军功立威,至于关系,在军统局也没有人大得过戴笠。自己只要低调为人,高调杀贼,没有什么桥过不去。

    他在宁站长面前展开了行动小组名单,看到第一行第一个名字:郭骑云。

    “郭骑云?”

    “对,他是前任行动组组长‘毒蜂’的副官,现在,他是你的副官。听从你的调遣。”宁站长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秘密文件递给明台,说,“这是‘毒蜂’留下的行动组刺杀伪政府官员的一份名单,附有计划表。你可以拿去做参考。你可以执行前任‘毒蜂’的计划,也可以自己拟定最新行动方案。”

    “是。”明台立正答。

    “我的办公地点每三个月换一次地址,我会跟你保持联络的。”

    “是。”

    “在敌占区,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隐蔽和保护好自己,你随时随地都要以一个伪装者的面目来示人,要学会舍取藏拙。”

    “明台谨记长官教诲,一定不辱使命。”

    “你有新打算了吗?”宁站长似乎觉得明台虽然年轻,却深有城府。

    “我要送一份厚礼给汪曼春。”明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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