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忠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市委书记段天生。
段天生是来找他要钱的,要提一百万现金。赵国忠因为办公室和书画院找的人太多,所以把见面的地点安排在东四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咖啡厅里。
“书记,赶紧回煤城吧。”赵国忠四下环顾见没有熟人。
“出了什么大事了?煤矿爆炸、恶性治安案件,还是群体性冲突械斗?”段天生煤城那个手机大部分处在关机状态,只有北京这个手机在使用,一般煤城人根本不知道。同样,段天生也不知道煤城发生了什么事。
“孙秘书没有和你汇报?”赵国忠心里清楚,别人不知道书记北京的号码,秘书知道啊。
“昨天晚上,我刚跟他通过电话,没什么要紧事。”段天生觉得赵国忠有些小题大做。
“你好多天不在,煤城议论纷纷,有的说你这,有的说你那,还有的说你如此、如此……反正都对你不好。连张巨海都来电话,让我劝劝你,早点回去,到电视、报纸上露露面,谣言不攻自破。”段天生是自己的后台,为了搭建这个后台,这么多年赵国忠投入了大量的血本。
“这……那……如此……如此……到底指什么?”段天生有些生气,“小赵,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遮遮掩掩,也不怕遮遮掩掩,有话当面说清楚,如果你真心为我负责的话。”
“那我可说了,错了,不要怪罪我,不是我的本意。”赵国忠拿到“尚方宝剑”就没有顾忌了,“说你‘这’的是指车祸,说你‘那’的是指被绑架,说你‘如此、如此’的,是指你和某个女人携款出逃了……”赵国忠说的,都是煤城议论的热点话题。
段天生面色冷酷。
“总而言之,煤城好多别有用心的人,在电视和报纸上,最少一个星期没有看到你了。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企业家不往外跑,那些家伙会说我们没有进取心。而你跑的时间长了,大家就不适应了。”
“你少和我在这里耍‘花腔’,作为市委书记,离开城市,那是要履行请假程序的。我走的那天,专门给常务副书记说过:要到北京的党校进修三个月时间。”段天生轻轻抿了一口茶,“是不是最近花了你几百万,你心疼了?”
“绝没有那个意思,绝没有那个意思。在我赵国忠眼里,书记能把这个机会给我,那是看得起我,相信我的人品。”赵国忠给书记续水,“别人不明白,我小赵明白,那些想给书记做大贡献的煤老板,都在后面排队呢!”
“既然不是这个原因,为什么要着急让我回去呢?”段天生看着赵国忠的眼睛,书记一向认为:只要想说谎的人,眼睛转动起来都不正常。
“这么说,书记就能明白我的诚意。”赵国忠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能取得对方的谅解,“我是企业家,一般没有大事,不需要每天和你泡在一起。而你那些官场上的部下,比如张巨海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会认为你故意疏远他们,或者故意躲避他们。要知道,他们的心理支柱和人身依附就是你,如果连续好长时间看不到你,就彻底没有自信了,没有自信就容易慌乱,一慌乱,不该发生的事情就都发生了……”
“你不仅是煤老板,还是心理学家。”段天生不再那么严肃、那么认真了。
“做买卖嘛,多多少少要摸一摸客户的心理,不能强买强卖吧。”赵国忠努力想使自己笑得自然一些,越想这么做越不自然。
“那你就摸摸我这个‘客户’的心理。”段天生眼睛开始转移到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书记,别开玩笑,我把谁当‘客户’,也不能把你当‘客户’啊,你是我的后台,我的靠山,我的老师,我的信心,我的……”赵国忠说这么多,无非想表达一个意思,不能胡乱猜测领导的意图,猜对了不是,猜错了更不是,猜得半真半假,简直把领导当“猴”耍,最为忌讳。
“别跟我耍滑头,我知道,你是我认识的年轻人中最出色的。”段天生说的完全是真话,“我问你一个问题,必须如实回答,如果说假话,我立即换个买单的人,不再把你当心腹看待。”
“为什么要把这个世界上最难最难的问题抛给我呢?”赵国忠预感到,接下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棘手,一个比一个让人头疼。
“不为什么,就是想看看你是否是个诚实的人。”段天生继续逼他。
“我诚实不诚实,你心里最有数,不需要拿别的问题来测试。”赵国忠几乎到了哀求的地步,“如果,实在太难,能不能不回答。”
“不回答或者回答太慢,都是欺诈行为。”段天生明白无误告诉他。
“为什么呀?你问的问题,我总得有个思考的过程吧。”赵国忠心里很沉重很痛苦。
“我的问题,再简单不过了,你凭第一直觉马上就可以告诉我最真实的答案。如果,还需要,还需要比较,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段天生欲言又止。
“说明我欺诈?或者故意隐瞒?”赵国忠随口回答。
“看看,我刚才测试了一下,你马上就知道答案了吧。”段天生笑了,那种笑非常诡秘,“我再提醒一遍:我的问题,你凭直觉回答,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比较,因为思考和比较背后,说出来的只有欺诈和隐瞒。”
“只要领导不在意,我什么都敢说。”赵国忠话是这么讲,可还是有顾虑。
“我根本不在意,如果我在意,就不会这么苦苦相逼。”段天生完全打开了心灵的栅栏。
“那我彻底放心了,彻底没有顾虑了。”赵国忠最终决定以真诚的心态,面对一切。
“好,请听题!”段天生滑稽得像某个电视台的主持人,“作为市委书记,段天生最喜欢的第一件东西是什么?”
“立刻回答,毫不犹豫:权力!”赵国忠遵守约定,不假思索。
“段天生最喜欢的第二件东西是什么?”段天生盯着他的眼睛,生怕转动。
“没有比较,马上回答:女人。”说完,赵国忠还是有些紧张,不过,他从对方的赞许中,解除了顾虑。
“段天生最喜欢的第三件东西是什么?”段天生严肃提问的时候,内心觉得小兄弟十分可爱。
“是金钱!不对,错了,刚才回答出错,现在正式纠正:是文化!段天生第三喜欢的是文化,不是金钱。因为,在段天生眼里,金钱没有文化值钱。”第三个问题,回答得啰里啰嗦,赵国忠出了虚汗。
“就算你对吧。”段天生没有深究,“请听第四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记住游戏规则:不能犹豫,不能思考,不能比较。记清了吗?”
“牢记在心,请提问!”赵国忠想挽回刚才的不利。
“请听题:如果权力、女人、文化,段天生都喜欢,都割舍不下,请问段天生最后的结局是什么?马上回答,不要思考。”段天生问得快,强调得也快。
“是毁灭!”赵国忠立刻说出直觉答案,可马上又觉得错了:“不是毁灭!是……”
“够了,不许胡说。再胡说,我就毁灭了你!”段天生知道答案后,并没有生气,反而变得温和起来,“兄弟,你说得都对,这些后果,我也是这么想过,我知道的。”
“书记,你苦心孤诣这么做,就是为了印证你的猜想?”赵国忠感觉出来,段天生几天没见,变化很大,尤其是突然有了很大的思想压力。
过去谈笑风生、玩世不恭的段天生眨眼间不见了。
“最直接的答案,最靠近真实;最直接的答案,最能说明问题。”段天生多愁善感起来,“兄弟,我让你这个最聪明的人说最真实的话,怎么就和我想的答案一样呢?!”
“说明我们都不是傻子,都能预感到事情的最后结局。”赵国忠突然醒悟过来,“胡说,胡说。问题都回答过了,我怎么还凭粗浅的直觉说话呢。”
“兄弟,不是你错了,而是大哥错了!”段天生快五十岁的人了,突然像二十岁的男孩子一样糊里糊涂,“我真后悔呀!”
“后悔什么呀?”赵国忠不明白。
“你说,我和你嫂子,当年,别人介绍了一下,总共没有谈三次,什么事情都没谈出来。两家大人就整天督促我们结婚,就这么着,我们在感情上,根本没有任何经历,就直接进了洞房,第二年就生了孩子……”段天生懊悔不已。
“什么意思?今天,大哥到底怎么了?”赵国忠突然害怕起来。
“我为什么就没有过那种从生到死的经历呢!你说呀。”段天生摇晃着他。
赵国忠也发起抖来:“我说什么呀?”
“你有没有过从生到死的经历?”段天生继续逼着他回答问题。
“没有!根本没有。”赵国忠竭力想使自己镇定下来。
“那你,肯定有倒霉的时候。”段天生凶狠地看着他,“别看你现在人模人样的,你是没有遇见,如果遇见了,肯定在劫难逃。”
“大哥,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赵国忠一身冷汗冒出来,从里面湿到外面,“我今天一切都明白了。”
“真的吗?真的明白吗?”段天生眼睛翻起来,让人可怕,“明白我为什么失常?为什么从生到死,从死到生。”
“当然,我们回去吧。”赵国忠感觉到,回去以后慢慢开导他。
“你悄悄告诉我,你明白了什么?”段天生把耳朵贴过来。
“你……你……你中了情魔!”赵国忠感到眼前一黑。
“不对!你只说对一半。”段天生还是把耳朵贴过来,“告诉你吧,我遇到了今生最喜欢的人。如果,你没这种经历的话,也快了。”
“我宁愿没有!”说完,赵国忠把他拉出了门外。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见!”出来以后,迎面吹来一股大风,段天生清醒很多,变得异常冷静,与刚才判若两人,“把一百万现金,放我后座里,我自己开车走。”
“我送你吧。”看到段天生清醒了许多,赵国忠仍不放心。
“有些事情,是不是忌讳第三者在场呢?”显然,段天生想自己单独离开。
望着段天生驾车消失在茫茫人海里,赵国忠心情特别沉重,特别担心,特别劳累……
回到家里,赵国忠一股脑脱掉衣服,脱掉所有的伪装,钻进屋子后面的游泳池里,来来回回游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太阳落山,直到玻璃房外面的光线彻底消失,变得漆黑一团,他才爬上岸来,穿起一件休闲服,筋疲力尽,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游泳室里泛着柔和的灯光,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棉毯,旁边的流动茶桌上整整齐齐摆着酒菜、饮料和新鲜的水果。
特别让赵国忠感到温馨的是,冬天里那些温室里培养出来的娇艳的花朵,都被悄悄撤走;取而代之的是迎春的桃花、杏花,还有不知名的绿草,星星点点装饰了整个泳池。
不用看就明白,那个娇巧玲珑、善解人意的苏州女子回到了身边。
“肖助理,从现在开始,你的工作重心必须在煤炭业务管理上。我的生活,尤其是个人生活,不需要任何女人插手。”赵国忠睁开眼,第一句话非常严肃。
“我明白。”肖助理殷勤地把吃的东西推到赵国忠眼前。
“这叫明白吗?这不是阳奉阴违吗?”看到流动茶桌推到面前,赵国忠没有食欲。
“怎么了?就我们两个人,又没有外人,按照你的要求,我们还没有那种肉体关系。”肖助理大失所望,“金钱和事业当然重要,可不能为了这一切,我们就被压抑成变色龙吧。”
“女人啊,可怕的女人,可怕的知心女人!”赵国忠突然想起来下午分手的段天生。
“我有那么可怕吗!”肖助理以为在说她,“如果我太可怕了,你完全可以辞掉我!”
“我不是说你。”赵国忠挺起腰板,“当然,你也很可怕。”
“老实说,你又掉到哪个女人的陷阱里了?”肖助理最忍受不了的是,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可背后经常偷腥,和别的女人上床,就是不和自己……
“是段天生彻底掉到谭小明的陷阱里了。”赵国忠忧心忡忡。
“人家中了‘情魔’,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肖助理想到这里,吓得几乎捂住嘴巴,“你……你……”
“我怎么了?”赵国忠觉得肖助理特别可笑,“你以为,谭小明有那么聪明?布置得陷阱特别完美、特别深,一下子可以掉进去两个男人?”
“如果不是的话,你担心什么?”肖助理缓过劲来,“段天生拈花惹草、眠花宿柳,不是一天两天了,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吗?”
“当然值得关注!”赵国忠把酒拿起来,大大喝了一口,“他要中了‘情魔’,损害最大的是我们。”
“为什么呀?”肖助理似懂非懂。
“要想知道答案,你必须不假思索、不加比较,凭直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不能造假、不能隐瞒。”赵国忠想起来段天生的手法。
“好。”肖助理奇怪,几天没见,赵国忠说话的方式都有了变化,她想探个究竟。
“请听题!”赵国忠摆出某个电视台女主持人熟悉的手势,“如果,一个男人,权力、女人、文化都想要,会有什么结果?”
“自取灭亡。”肖助理根本不假考虑,“回答完毕。”
“第二个问题,请听题:为了避免灭亡,他会优先舍弃三种嗜好中的哪一种?请回答。”赵国忠喝着酒,看着面前的女人。
“优先舍弃文化,错!”肖助理随口而出,立刻又否定了自己,“不对,不是文化,文化是多年浸淫而成的,不可能一下舍弃。”
“那是什么?凭直觉立刻回答,不容思考。”赵国忠催促她。
“是女人!”第二个答案,肖助理脱口而出,可也立刻推翻了自己,“错!根据‘狗改不了吃屎’的定理,尤其是中了‘情魔’的男人,更不可能舍弃女人!”
“我要你回答,舍弃哪个;不是舍不得哪个,听明白没有?”赵国忠有些恼怒。
“只能舍弃权力了。”肖助理直接回答完毕。
“是啊。”赵国忠失望了,“和我分析的一样,最终会放弃权力。为了爱,为了女人,像英国的温莎公爵一样。”
“人家放弃权力,你操什么闲心!”肖助理回答完问题,把脸凑到他的近前,彻底轻松下来,“你需要操的是咱们的心。”
“段天生已经中了谭小明的‘情魔’,你可别让我中了你的‘情魔’,离我远点好不好。”
赵国忠看她过来,主动把桌椅往后挪了挪。
“怕什么?你又不是段天生,定力强得像个太监。”肖助理不依不饶。
“别,千万别。我也从来没有经历过从生到死的感觉,我害怕!”看着肖助理走过来,赵国忠突然想起了段天生说过的话。
“那不说咱们。还说段天生,他放弃权力,你有什么可怕的?”肖助理觉得这个问题,赵国忠始终没有明确回答。
“你这么聪明,刚才回答问题那么老练,应该想得到啊。”所有的灾祸,赵国忠都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你要让我想,我也能想明白,不知道和你想的是不是一致。”肖助理狐狸一样的媚眼一转,就什么都出来了,“煤炭经济,不就是权力经济吗?!如果没有强势权力做靠山,我们绞尽脑汁设计的争矿计划就……”
“知道就行,不要往下说了。连段天生和我在一起,都是猜谜一样,蜻蜓点水,点到为止。”赵国忠赶忙拦住,“段天生放弃权力,即使不放弃,稍微懈怠一下,对我们都有不可估量的损失。我们必须防患于未然……”
听了赵国忠的话,肖助理不知是表扬还是挖苦:“这么大的中国,鬼心眼最多的,就是你们山西人,是新晋商,是你赵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