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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斌那儿一个上午,我把自己以后要走几步,怎么走,如何报复二黑的思路都捋清楚了。中午李斌他们又都到了,一起吃过饭,我让小石榴送我回家,至于回家之后,我是怎么对付过去的,在此就不一一赘述了,反正我老爹没轻饶我,好在看我身上有伤,他才没下狠手。
自打我回到家,我就告诉了石榴,让他在学校期间盯住二黑的活动规律。石榴经过这场事儿后,天天上学形单影只,心里也不免发虚,怕二黑找不到我拿他下手,所以隔三岔五逃学旷课,每天一有空就来找我或者宝杰。他为给自己壮胆,书包里天天带着把家里用的水果刀,只要他一来找我,我就轰他上学去。一来是不想让他因为此事耽误上课,因为我们这几个人里石榴功课最好也最用功。二来我得用他掌握二黑的一举一动,我好寻机出手。我则天天为自己准备家伙,我老太爷以前留下过一把“二人夺”。所谓“二人夺”,那是以前有钱有势的人为防身而做的一种内藏尖刀的拐杖,一般都是用很硬的、密度很大的檀木或枣木做成,平常看不见刀,在拐棍的下半截藏着。只要一动手,先拿拐棍打人,而被打者如果还手,肯定要抢夺拐棍,待到被打者抓住拐棍往自己这边一抢,就会把拐棍的下半截从刀鞘中拔出,所以说这拐棍当时就是一把长柄尖刀,起名叫“二人夺”。我老太爷因为以前在唐山开矿,他这把“二人夺”的手柄,还是一个一头尖、一头钝的榔头造型。这玩意儿拿在手上,可进攻可防身,只是我老爹在“文革”时怕被抄家,将“二人夺”藏起来了,我必须得把这二人夺找出来,让二黑给我祭刀!
等家里人都上班去了,就我一个人在家,翻箱倒柜找“二人夺”,找了大半天,终于在小厨房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吊着的一捆不用的烟囱里,找到了这把“二人夺”。一层塑料布加一层油纸包裹着,打开以后乌红色的拐杖杆泛着岁月沧桑的亮光,拧下刀鞘,整个刀呈三角三刃型,每面都带血槽,用黄油沤着。擦去黄油,刀体呈现出阴沉的寒光。以前的人是能琢磨,拐棍里藏把这么长、这么尖的一把刀,防身绰绰有余!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这“二人夺”整体太长了,一米左右,我不能这岁数就天天拄着拐棍出去吧,太显眼了。再说也不好藏,万一让我老爹发现了,我又得挨上一顿暴打。要把它锯开,我又有点舍不得,先放一边再说吧。我把烟囱重新吊好,把现场打扫干净,不能露出一点痕迹,以免被我老爹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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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了半个月,天津的秋末冬初,寒意袭人,寒风中总有一股咸咸的土腥味儿,让人吸到肺里总觉得从里往外的冷。我已经在家休养得身强力壮,对二黑的报复计划也已酝酿成熟,我跃跃欲试,一想到要让二黑臣服于我脚下,心里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尤其一看见藏在我床上铺盖下的“二人夺”,心里又平添了几分自信。这阵子,小石榴每天都来向我报告二黑的行踪和情况。据他说,二黑的铁杆哥儿们三龙,在那天让我用拳头痛击面门时,因后脑勺与地面猛烈撞击造成严重的脑震荡后遗症,现在已经很少出门了。石榴说三龙现在几乎走路走得动作大了都要呕吐,天天早晨起床时且得缓劲儿,起急了就头晕。看起来二黑的一条得力臂膀已经被我掰折了,而且现在天气寒冷,9中门口二黑的小兄弟们也已经很少再有人和他一起混了,只还有两三个人和他一起在学校门口晃荡。我心说这是天赐良机,终于等来这一天了,现在不出手何时出手?不禁心中窃喜,二黑啊!你真是倒霉催的,你惹谁不行非得惹我这个浑不懔的主儿,9中门口以后你是别想待了,以后我要让你在9中门口甚至在整个老城里也得看我脸色,狂妄到头即是毁灭。
我心中一直就盘算着,收拾二黑有几个要素:我不黑他,我得明着办他,不下黑手,不堵他走单,不往死里弄他,弄服他羞辱他才是我的目的,所以我得找人多时下手,最好就在校门口放学的时候,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彻底俯首称臣!
这一天终于到了,依稀记得是星期二,学校下午没课,我一早起来就开始做着准备,换下棉裤、棉衣,身上穿得少点利落点,换上一双回力球鞋,把跑路该带的衣服和用品放进一个旅行包里,看看表十点半了,提着“二人夺”穿上一件军大衣,把旅行包往后衣架上一夹,骑车奔南门里而去。
南门里小学旁边有一间开间很小的小酒馆,每天只供应白酒、啤酒,和一些下酒的小菜,不供应主食和饭菜,出出进进的都是一些蹬三轮做苦力的老酒痞和老酒鬼。这小酒馆离9中门口大约有六七十米的样子,我把自行车停在小酒馆门前,把军大衣脱下又披在身上,拄着“二人夺”一瘸一拐地走进酒馆。您要问我为什么腿还瘸?其实这里有我的心机,一来装瘸我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拄着“二人夺”上街,让人们认为我是个瘸腿,谁也不会怀疑我手里的拐棍是捅人的家伙,二来我出现在二黑面前时,我若瘸腿拄拐他准以为我是那天打架时把腿伤了,这样就起到了麻痹二黑的作用。进了酒馆我要了一杯白瓷罐白酒、一小碟老虎豆、一小碟素什锦,一边喝一边等小石榴。我提前一天就已经安排好了,告诉石榴:“今天只要二黑一露面,你赶紧到小酒馆找我给我通风报信!”
白酒刚喝了几口,小石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一进门这货先把我那杯酒的浮根儿一仰脖给喝下去了,这才说:“来啦!来啦!”我问:“几个人?都有谁?”石榴说:“一共四个人,我就认识二黑,另外三个也面熟,但不认识!”我点了点头:“好嘞!你赶紧走吧。”石榴说:“别呀!我跟你一块过去,他们人多,你一个人弄不好得吃亏。”我说:“你走你的,我告诉你这就是我和二黑俩人的事儿,你去了也没用,甭跟着瞎掺和。”小石榴一百个不乐意,可也没说什么,等他扭头出去,我又找服务员要了一杯白瓷罐,一仰脖一口喝下去,一步一晃直奔9中校门,有分交“惩二黑,9中门前立威;急跑路,杨柳青里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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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放学的人流,我瘸而坚定地走着,碰到几个同班同学,他们都用很诧异的眼光看着我。有几个还要从马路对面过来和我说话,我用眼神制止了他们,也有的同学看出来有事儿,又扭头跟了回来。我心说:跟着就跟着吧,这样最好,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我走到二黑站点儿的胡同口,他正俩眼贼兮兮地踅摸着找谁下手,那几个乌合之众也一起嘻嘻哈哈逞能耐露脸,根本没注意我已经从他们侧面向他们逼近了。终于我觉得二黑看见我了,我就越发瘸了。走到二黑跟前,我一腿长一腿短地斜楞着身子站在他面前。看得出二黑也被我这瘸腿给蒙住了,脸上也一脸惊讶的样子,他此时可能也在琢磨“那天我也没砸他腿呀,怎么他腿还瘸了呢”?
我站在二黑面前看着他那张黑而多癣的脸,从气势上他就已经输了一半,一是他太意外,二是二黑个头矮,比我矮半头,脸对脸地站他面前他就得仰视我。我用眼神和他对峙着,我可以想象出,我当时的眼神一定很具杀伤力。这是一种心理的较量,时间不会太长,也就五六秒的工夫。二黑终于露出了怯意,他先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在他掏烟时,我警惕地握紧了“二人夺”,提防着他掏出什么短小的家伙来。二黑自己先点上一根烟,又递给我一根。我一摆手把他递烟的手拨开,脑袋一歪,又用眼睛盯着他。二黑狠嘬一口烟,开口说道:“你还真敢再露面,怎么的,你这腿怎么瘸了?是那天弄的吗?”我说:“我可听说啦,这些日子你一直找我是吗?”二黑说:“你听说啦?我就得找你啊,你知道你把三龙弄废了吗?这事儿还能完吗?你不说出个道道儿来,不可能完!”我没答话,把脸扭到一旁,心想接下来必定是一场血雨腥风!
在我扭头的时候,我用余光看到放学的同学已经围上来不少了,好吧,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办他的时辰到了。我这才开口:“二黑,我既然今天来找你,就是打算今天咱俩有一个了结,三龙有个好歹我以后自有交代,今天就是你和我的事儿,告诉你这几块废料都闪一边去,咱俩提前说好了,一谁都不报官,二咱俩谁把谁弄成什么样,咱都自己扛着,三咱俩一个对一个单练,甭去找这个叫那个,你在9中门口也有一号,你我今天在9中门口摆场漂亮事儿,别让家门口子的老的少的看不起咱,怎么着,你什么意思?”我在说这几句话时,故意把嗓门儿放高,好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也就是我故意地将二黑一军。二黑在这种场合下,肯定不能栽跟头,他也把嗓门儿提高几度,叫道:“行啊!今天咱俩单剃!”我心里暗喜,二黑正在一步一步地按我设计好的路线走着,我回头大喊一声:“哥儿几个都往后闪闪,给我们哥儿俩让开场子,别一会儿溅一身血!”我后退一步对二黑说:“怎么着,来吧,我估摸着你肯定带家伙了,亮亮吧,你那天不是带着一把跟火筷子一样的军刺吗?怎么那天不敢捅我?今天你不捅我,我也肯定得捅你,咱俩谁先来?”
二黑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扔,吐着一口烟说:“那咱就一块儿吧!”说话就回手往后腰里伸去,瞬间从腰里掏出了那把军刺。不过今天他这把军刺明显已经做过加工了,他在军刺刀尖下两寸左右的位置,厚厚地缠了好几十层橡皮膏,这就起到了一个剑挡的作用,上次二黑没敢捅我也是因为军刺没有剑挡,这要是不想弄出人命来,还真不敢玩儿命往里捅,因为一尺来长的棍儿刺真能把人捅穿了。这要有了剑挡,捅人最多也就能捅进去一两寸,再想往里捅,有橡皮膏挡着可就捅不进去了。看来二黑那天也觉得手拿一把军刺不敢捅人只当把棍子用太让人笑话了。我心说:傻X!这大冷天的都穿那么厚,你这军刺前面的量留得太小了,扎透棉袄到肉也就是皮肉之伤。在我心里思量着这些的同时,我也用肩膀甩掉军大衣,双手在胸前端平“二人夺”,双膀一较力,“二人夺”一分两开,露出寒气逼人的刀尖。此时和我在家想象的场景已经大有不同,我想象着应该是跟二黑抢这把拐棍,然后“唰”的一声再露出刀尖,让二黑大吃一惊,那多潇洒!但就是这样,也还是让他出乎意料。他上前一步,直接把军刺顶到我的胸口上,而我却猛然后退,把“二人夺”照着他脸上捅去,只听“噗”的一声,直接把他的脸捅穿了。二黑在挨捅之时,本能地一歪头,“二人夺”的刀尖从他嘴唇的右上角穿过颌骨,又从鬓角前出来。他根本就没想到我会下狠手,他从心里就没拿我当回事儿,在刀尖穿透他脸的同时,他就定在那儿了。疼痛使他不能再动,而我左手里拿着那半截刀鞘,挑下他头上的羊剪绒帽子,一下就打在他脑袋上,鲜血立即顺着他的脑门儿淌下来,他的右脸却迟迟没有血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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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人群一阵大乱,尖叫声响成一片。我大声喝道:“跪下!”二黑怔住了,但他就是不跪。我又一次压低嗓门儿,命令他跪下,他还是不跪。我手一收,把刀从他嘴里拔了出来:“来来来,你也给我一下!”二黑没含糊,端起军刺往我胸口扎了一刀。我一歪肩膀,军刺从我左前胸进去了。因为他那把军刺做了剑挡,所以我当时就觉得左肩一麻,左手里的那半截刀鞘掉在地上了。我因为想象着要和二黑缠斗几个回合,所以穿得少,这一下伤到了肌腱。我是一见血就兴奋的主儿,看到二黑嘴里冒出血沫子,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我再次问他:“你跪不跪?”二黑仍是摇头。我拿“二人夺”冲他膝盖上面捅去:“跪不跪?”他又摇头。我拔刀向另一个膝盖捅去,他这两个膝盖一边一刀,血就顺着脚面一直流到地上了。二黑低头看看他这两条腿,忽然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又问他:“服了吗?”二黑点了点头。我再次问他:“以后你还在这门口吹牛吗?”二黑傻了似的,又摇了摇头。我心说这次就到此为止吧,我怕时间太长,有管闲事儿的不让我走,再耽搁下去可就走不成了。我收起“二人夺”,披上大衣,依旧一瘸一拐地拨开人群往外走,但觉左肩从上到下一直滴滴答答地流血。出了人群我紧走几步,一到小酒馆跟前,一手推出车,骑上车向西北角飞奔而去。
此前我已经计划很周全了,办完二黑之后,沿着鼓楼西转胡同到西北角,走大丰路过大丰桥——西站——西青道——杨柳青轻机厂!之所以要去杨柳青轻机厂,是因为我的一个以前的发小就在这个厂子上班,他和我以前就住对门儿,那真是从小一块儿光屁股长起来的,大名叫高伟,小名叫“狗尾巴”。狗尾巴他老爹以前还是个地下党,因为解放天津时国民党撤退要炸毁北站铁路,他爹为了护路而被炸伤了,新中国成立后那也是个有功之臣,政府就给他爹看伤,后来因为吃了过多的激素,变成一位几百斤的大胖子,胖到大便后自己不能擦屁股,因为他够不着。平常也不能下炕,政府为了照顾他家,就在城里给他家安排了一个独门独院,还有自己家的厕所,他老娘是家庭妇女,只在家伺候他老爹,高伟上边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他在家行小。后来他爹死了,出殡时因为太胖,死尸出不了院,就把院子大门和门楼都拆了,那时死人都得火化,但他爹太胖了火化炉进不去,还专门给他家批了一块坟地,也在杨柳青镇。为了照顾他们一家,又把他家这些子女都安排在杨柳青轻机厂上班,他大哥和大姐后来去上山下乡了,他二哥在厂里开大轿车,最后一家子举家搬迁到杨柳青十八街住了,狗尾巴高伟——他就是我下一个投奔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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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和二黑定好谁也不许声张,但我对他的信誉度还是不敢太当回事儿,我也害怕那些爱管闲事的,在那个年代,管闲事的人毕竟还很多,所以我一刻也不敢耽误,把车骑得飞快。虽然身上穿着军大衣,但左肩的伤口还是一直在滴滴答答地流血,我这一拼命骑车,血液循环加快,血就更止不住了。看看身后没什么人跟来,我就放慢了速度,心想到哪儿先去看看伤再说吧。正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发动机的响声,从后边由远而近地过来。我心头一紧,怕是有人骑着跨子追来,到跟前一看,才看到原来是宝杰开着他二伯的后三赶来了。从他口中得知,小石榴在小酒馆和我分手后根本没走,而是一直跟在我身后怕我吃亏,一看我和二黑已经比画上了,没见二黑的那些小弟动手,就赶紧跑去给宝杰送信儿了。宝杰听到消息,赶紧开着后三,带上小石榴,一路打听着追了上来。归其这事儿还是没瞒住他们几个。宝杰打开车门,一下车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埋怨我不够意思,收拾二黑怎么不叫上他。
话分两头,在我和二黑在9中门口正比画时,二黑身边一个小兄弟看到二黑让我拿“二人夺”捅了,想上手却又没那个胆子,就跑去二黑家里找二黑他爹去了。二黑他爹五十来岁,平常好玩儿个乐器什么的,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这天他爹正找了一帮平常在一起玩儿乐器的在他家里玩琴唱歌,一听这事儿,老哥儿几个赶紧放下手里的乐器,跟他爹跑出来找我们了。来到9中门口,看见二黑脸上、腿上都是伤,已经走不了了,他爹就留下俩人,送二黑去了医院,剩下的人跟他赶忙追我。那个通风报信的二黑小兄弟也一起跟着追,追到西门里红房子,老远看到小石榴上了宝杰的后三,二黑的小兄弟认识小石榴,知道他和我是同学,平常就在一起玩儿,就告诉了二黑他爹。二黑他爹一听就要拿小石榴,怎奈看到小石榴上了宝杰的车,人腿总归快不过后三,只好在后边一路紧追。而此时我正和宝杰在西北角说话,这一耽误工夫,正好叫他们追上了。
二黑的小兄弟一指我,对二黑他爹说:“就是他!”二黑他爹个头不高,但又黑又壮,一脑袋自来卷头发,一下颌络腮胡子,而我此时正是十七八,力不全的时候,你说要让我跟我岁数差不多大的打架我谁也不含糊,但这一帮都三四十岁的壮汉在我跟前要揍我,说心里话我心里还真有点发怵。我这底气就不怎么足了,二黑他爸上来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把我踹得一溜儿跟头,一个趔趄就四仰八叉地躺地上了,眼看着这一帮人就要扑上来,我赶紧一骨碌身站了起来。我还没站稳,二黑他爸的一个哥们儿,一抬胳膊就把我的头夹在胳肢窝里了。我估计这位可能会功夫,他夹着我脑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屁股往下坐,我就跟着他的身形越走越矮,到最后他夹着我的脖子坐在地上,而我却被他架着脖子趴地上了,这招叫什么名字,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这招太怪了,后来我还试过这招,挺好用,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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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把我弄得趴在地上之际,这老哥儿几个对我是一顿拳打脚踢,好在我脑袋还在人家胳膊肘里夹着,等于也就把我的脑袋护住了,他两条胳膊环绕着我的脖子双手相握扣成死扣,我是一点儿动弹不得。这下我就是“曹县人过年——要了我的狗命了”!
我心想反正是怎么也挣歪也动不了,就这堆就这块,你们愿意怎么弄怎么弄吧。我正准备挨上一顿狠揍,隐约听见了一阵发动机的马达声轰轰作响,我虽然看不见人群外面的情况,但我意识到宝杰已经脱身了,心中不免一阵窃喜,现在的情况下能跑一个是一个,虽然这事儿宝杰也没怎么掺和,但毕竟是我们仨一起被逮着的。
此时的小石榴,则在对方两个人的夹击下,让人家按着胳膊跪在地上了。小石榴是什么人?那是个鬼灵精的难拿的主儿,他本身就像个发育不全的小孩,又小又瘦,一说话还是童音,他一看见里里外外围着好几十号人,就哭爹喊娘地叫唤,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凄惨至极,他这一叫唤,倒换来了更加猛烈的一顿连打带踹。
我因为左臂已经伤得不轻,加之又流了很多血,想反抗也力不从心,只能多扛一会儿是一会儿了。可就在这紧要关头,小石榴的惨叫声起了作用,一位和二黑他爸一同来的说了一句话“小毛孩子有本事惹没本事搪是吗?今天就办你们俩了,我告诉你们今儿个不光办你们,一会儿还得把你们送官面去,让你们知道知道锅是铁打的!”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行了哥儿几个,差不多就完了!”我歪头一看,说话者是一七十岁开外的老者,一身蓝色迪卡中山装外套一件黑色中式棉袄,头戴一顶小白帽,脸上皱纹密布,下颌留一撮山羊胡子,双手对插在袄袖里,显得从容不迫。
老头话音刚落,二黑他爸一瞪牛眼,大声回答道:“什么差不多就完了?完得了吗,今个儿不把这俩小王八蛋折腾出尿来完不了,你管闲事儿是吗?我跟你说大爷,您了甭跟我这儿倚老卖老啊,您了知道这是怎么档子事儿吗?不知道吧,那您就远远地梢着,甭跟着瞎掺和,别回头再碰着您这老胳膊、老腿儿的!”
老头微微一笑:“说出大天去,你们这么多大老爷们儿打这俩小孩也不公道啊,他们有家里大人、有学校管着,你们有什么事儿直接找他们家大人啊,用得着你们这么兴师动众打人家俩小孩子吗?再把话说回来了,你就没个孩子吗?你们这不就是打便宜人儿吗,还要打完了以后送官,你们明白老话儿说得好,罚了不打打了不罚吗?为什么非得逮着蛤蟆攥出尿来,不过就是十几岁的小毛孩子,调皮捣蛋也没有什么大的罪过,你们这么多大人打俩小孩,我看不下去,我就得管!”
二黑他爹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地说:“您想管是吗?您打算怎么管?您了管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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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小石榴演技派的功夫派上用场了,只听得他哇哇地大哭喊道:“爷爷啊,您救救我们吧,他儿子在学校门口劫我们钱,我们不给,他儿子就打我们!我们一还手,他们就拿军刺把他捅了,您不信您就看看他身上还有刀口哪,哪有这样一家子两辈人打我们这老实孩子的……呜呜呜呜!”这时人群中就有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老头儿一看这情形,再一听小石榴的哭诉,更加义愤填膺,脸也涨红了,胡子也翘起来了,两眼瞪得溜圆,抢步上前把二黑他爸的衣领拽住了,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尖儿说:“这事儿我今天管定了,我看你们再敢动这俩小孩一下?”
二黑他爸正在气头儿上,一只手去掰老头儿抓他袄领子的手,一只手去搂老头儿的脖子,嘴里还说:“你这样倚老卖老的我见多了,唉!老哥哥您了打算怎么的?是惦着折腾折腾吗?”二黑他爹这浑劲儿一上来,就要和比他老好几十岁的老头儿动手,他这所作所为的后果,他是一千个一万个没想到的。他更不知道老头儿的来历,这老爷子是在西北角德高望重的一位老萨海,人称“马四爷”,家住西北角太平街靠近西大湾子一头。老爷子办完事情回来路过此处,从头到尾看个满眼,一见众多老爷们儿打两个小孩子,顿觉看不过去眼,才要出头平事儿,眼见二黑他爸和老萨海双手相交,彼此较劲,但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老萨海的下盘那是站过桩,双脚一前一后、一横一竖,摆开跨虎登山式,一只脚伸到二黑他爸的俩腿之间,上边双膀较力,往外推二黑他爸。二黑他爸不知是诈,也跟着往前推老头。老头一见力较足了,顺势往旁一甩。二黑他爸往前推得正猛,顺着老头儿的肩膀侧面,往前跌了出去。老头儿脚下一抬,一抬腿钩住了二黑他爸的脚。二黑他爸往前扑出去,又吃了脚下一个绊子,他更收不住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围观的人群赶紧往后闪。只见老萨海气不长出面不改色,转身亮了一个收式,这是“形意把式”中的劈拳桩,一招一式使得天衣无缝、一气呵成。
二黑他爸趴在地上,脸上可挂不住了,不由得恼羞成怒。各位想想,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被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弄一大马趴,他这脸还往哪儿搁?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依然不依不饶:“我这看你岁数大了,不好意思跟你上脸儿,你这可是越老越不懂事儿,我让着你你就看不出来是吗?”说着话开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而他那几个哥们儿都拉着他,人家已经看出来了,二黑他爸根本不是老萨海的对手,就不让二黑他爸再往前凑合了,而二黑他爸却是个人来疯,越劝越来劲,几个大汉都架不住他。老头儿说:“你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吗?”二黑他爸嘴里不服:“我今儿个倒要跟你学两招,你今天要摔不死我我就跟你没完!”
“站住了别动!”人群外忽然传进来这么一句。人们不禁往身后望去,只见人群之外有一辆三轮车,三轮后盘上托着一块白铁盘,盘上一半没卖完的切糕用白纱盖着,车上吊了两个铁罐,一个罐里装的白砂糖,一个罐里装的水,水里泡着一把刀,车座上跷着二郎腿端坐一人,四十岁上下,浑身收拾得紧趁利落,白大褂、白围裙,下身穿一件黑棉制服裤,脚蹬一双骆驼棉鞋,嘴里叼着一根烟,正用一种挑衅的眼光轻蔑地打量着二黑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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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黑他爸的哥们儿中可有认得他的,不禁惊呼“金刚”!金刚何许人也?西北角一带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人头儿,因为一人独闯西青老九设下的鸿门宴,宴席期间说合不成,用一只手从火中取出一颗正在火红燃烧的煤球,给西青老九等人点烟,煤球在手指间燃烧,烧得手指吱吱作响而面不改色,从此一举成名。后来我在八三年“进去”之后,有一天我们做入队教育,内容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而在台上作后进变先进典型的正是“金刚”,成为即“贾启成”之后的又一个被帮教成先进人物的标杆人物。
单说金刚在人群之外一声吆喝,人群一分两开,金刚在人群外是坐在三轮上就比别人高一头,可以看清人群里面的情况。而人群一散开,外面的好多人也就看见了里面的人和情况,一见里面是马四爷在平事儿,好多认识马四爷的人就和四爷打着招呼。金刚也单腿从三轮车把上一迈腿跳了下来,走到人群中,双手就去搀扶四爷,此时我已经看清了金刚那几个残指,真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金刚将马四爷搀扶到他的三轮旁边,从三轮上拿下一块棉垫,铺在路边道牙子上说:“四爷您先坐,有什么事儿我和他们哥儿几个说,您瞧好吧!”马四爷说道:“你可别胡来啊,点到为止吧!”金刚说:“我有数!”他扭头回到了人群当中,在他身后又跟上了那么十几位看意思都是认识他的人,把二黑他爹这几位给围上了,恶斗一触即发。
围观的都知道这些人打架抱团不要命,二黑他爹这帮其实已经顶不住了,那个知道金刚的二黑他爸朋友,赶紧上前跟金刚攀谈:“哟嚯!这不是金刚吗,没什么事儿,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们哥们儿他儿子让这小子给捅了,这小子要跑,这不刚让我们追上了吗,正要带他们去派出所,没承想把这老爷子给惹毛了,有那么点儿误会!”金刚都没拿正眼夹他,根本就不买他的账,那人也弄得自找没趣,还在一个劲儿地和金刚盘道:“唉,金刚咱俩以前见过,你还记得那回在红桥饭庄二土匪请客吗?当时我也在场,咱俩还一块碰过杯哪!”
金刚用残手戳着他的胸口说:“别和我提人儿,千万别和我提人儿,你跟我提人儿回头我再不认识,那我今天把你们办了你们得多栽面,所以说千万别跟我提人儿,听明白了吗?”转头问二黑他爸:“刚才是你和老爷子动手了吗?”
二黑他爸一脸无辜说:“没动手啊,我这还没等动手呢就让老爷子给放平了,老爷子好管闲事,你说咱这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俩小毛孩子不值当的。”金刚说:“你因为什么动手我不知道,我就看见你和老爷子动手了,你能打比你小这么多的小孩,这老爷子就能打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二黑他爸说:“我没嘛说的,不行咱归官去!”
金刚脸一沉:“我最看不起有点事儿就归官的,你今天想归官,那也得先从这儿走出去再说!”话音刚落,只见金刚一抬胳膊,用胳膊肘冲二黑他爸脸上兑去,二黑他爸还没反应过来,眼睑处就已经裂开了,他大叫一声:“太你妈欺负人了,我跟你没完!”冲金刚扑了过去,金刚这一胳膊肘就像一把发令枪响一样,一时间他在场的所有兄弟都一起上手了,二黑他爸这一拨人立马被淹没在了十几号人的拳脚之下。
这下就把我解放出来了,我赶紧找我那把“二人夺”,却已经不知所踪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满地找砖头,好不容易冲出圈外,找了一块大青砖,就又冲进人群,我的妈呀!这都谁跟谁呀,这都打乱啦,都抱在一起满地乱滚。我看准那个夹我脖子的,因为他那天穿着一条劳动布裤子,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裤子膝盖补着俩大补丁。此时他被一个人压身子底下了,我举起砖头向他迎面骨砸了下去,正砸得起劲儿呢,小石榴从人群里找到我,一拉我肩膀说:“你还不赶紧跑啊!”我这才反应过来,钻出人群往胡同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