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青杠林中的希望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张泽胡世博 本章:第十一章 青杠林中的希望

    孟县令看到强盗逃跑了,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非常感谢危急时刻出手相助的两位壮士,很有礼貌地行了礼,大声说:“壮士,请问尊姓大名,日后好登门拜谢。”

    小铁匠笑了笑说:“强盗害人,出手相帮理所应当,不用谢。”

    孟县令心里更加敬佩,说:“壮士,还是留下姓名,我们马背上驮的是运往东溪场赈济灾民的粮食,你们帮着赶走了强盗,救了我们,也救了东溪灾民,为县衙门出了力。待我们在东溪场发放了救济粮,回转县衙,要发给你们赏金。”

    小铁匠嘿嘿笑着说:“县衙门运粮济灾,为百姓办好事,我们帮助保护赈灾的粮食,更是理所应当,不用奖赏。”

    几个衙役也劝说小铁匠、陈松留下姓名。陈松看到孟知县和衙役态度诚恳,大声说:“我们都是麻城来的移民,他的名字叫小铁匠。”

    罗锤抬起头望望天,太阳已经快要落坡了,想起师父在家一定等得十分焦急,大声说:“各位客官,离东溪场已经不远,强盗跑远了,不会再来抢劫,我们还有事,告辞了。”拉着陈松跳进树丛,也顾不上去看望小麻城的乡亲了,从小路急急往鱼沱山奔去。

    孟县令带着衙役赶着马队继续往东溪场走,县令大人想到半路遇强盗抢劫,险一些丢了赈粮,觉得没有把綦江治理好,以致强盗横行,百姓受苦,心里十分惭愧;又想到两个壮士见义勇为,出手相助赶走强盗,却不想得到赏赐,为从麻城来的移民中有这样的英雄好汉高兴。可是,两位壮士没有留下姓名,只知一个叫小铁匠,小铁匠可能是壮士的职业,也可能只是一个绰号,不知以后能不能寻访得到。

    天黑时分,孟县令带着衙役押解赈粮到了东溪场,衙役找来东溪里正黄明星,孟县令让黄明星找地方把马背上的赈粮卸下,派衙役严加看守,以防强盗再来打劫。他询问黄里正移民受灾情况,哪些人家最缺粮食?黄明星平日很少关心移民百姓,自己家里圈起来的土地,因为招募不到足够愿意帮工的移民,很多没有开垦出来,面对县太爷的询问,一脸茫然,回答不上。孟县令皱起了眉头,觉得东溪场的里正不称职,他想起上任时路过东溪认识的李仁洪,接受委托回麻城带来四家移民,办事得力,又在东溪场住了十几年,熟悉情况,于是派衙役到綦河边请来李仁洪,委托李仁洪帮着查清移民受灾情况,发放赈粮。李仁洪看到县令大人指名点姓要他帮助发放赈粮,受宠若惊,连夜前往东溪场各户移民家中查问存粮情况,第二天又到了万寿场及东溪周边地方查询。从冬到春的天旱,麦子没有了收成,稻子种不下田,种田人心里恐慌。特别是外地来的移民,路上用尽了钱财,异地安家,举目无亲,天旱犹如雪上加霜,人心惶惶,有的移民甚至有了重返故乡的念头。孟县令送到的赈粮好像及时雨,稳住了众多移民的心。

    孟县令在东溪场发放了赈灾粮,看到众多移民领到赈粮后感谢朝廷,安下心开垦荒地,建设家园,心里高兴,他叫衙役带路,要到东溪场、万寿场各处看看。衙役听说万寿场大雄宝殿有一个普慧大师,对东溪历史掌故、风土人情了如指掌,禀报了孟知县。孟知县亲往大雄宝殿拜会了普慧和尚,在大师带领下观赏了东溪场各处风景。

    普慧大师介绍,东溪是地名也是河名,綦河源出古夜郎国,经桐梓流入綦江,在赶水汇入藻渡河,在三溪汇入蒲河,綦河东南的一段,又被人们称做东溪。后来修建驿道,建起了驿站,万寿场下綦河边建起了房屋,形成街市,人们依河取名叫东溪场。东溪场和万寿场一上一下,相距不过一里,同一天赶场,乡下人在万寿场卖了山货土产,到东溪场买油盐布匹,非常便宜。

    一行人来到万寿场和东溪场之间山崖瀑布处,普慧师父说:“各位施主,瀑布后面有一个洞,名叫金银洞,洞内有深潭,传说潭里有一大钟似的石头,天旱的时候,乡民进入山洞求雨,石钟现出,不出十日便有大雨。石洞里还有一条通道,直通綦河边上,传说秦汉时僚人曾住在洞里,洞壁留下不少形状怪异的图画。”

    孟县令听了介绍,拍手叫奇,因瀑布处于山崖险要处,很难攀登进洞,孟县令摇头叹息,离开了。

    普慧大师把孟县令带到綦河边上,小溪上架着一座石桥,桥栏杆上刻着狮虎等野兽花纹图案,十分精致,只是年代己久,桥面石板破破烂烂,桥身也有几处破损。

    普慧大师介绍说:“石桥名叫孝感桥。传说前宋时候,小溪上没有桥,有一个孝顺媳妇带领婆婆过小溪拜访亲戚,婆婆年迈体弱,不能光脚涉水过河,媳妇背起婆婆过河,走到溪中,一脚踩滑,落入水中。媳妇害怕婆婆被水冲走,两手把婆婆死死抱住,河神被媳妇孝心感动,命令一个乌龟托着媳妇婆婆浮出水面,媳妇婆婆得救了,乌龟变成了一个大石龟,永远守在河边,以防有人落水好托起来。到了明朝洪武年间,綦江县令听了媳妇孝心感动河神的故事,捐出俸银,在小溪上修起了石桥,取名叫孝感桥。众位施主请看,石桥下方河心有一巨石,状似乌龟,人们称为神龟石,传说就是托起媳妇婆婆的神龟变的。”孟县令顺着普慧大师手指方向望去,看到綦河边果然有一块状似乌龟的巨石。

    孟县令听普慧大师讲了孝感桥的故事,皱起了眉头。县令大人想到,前明时期的綦江知县能够捐出俸银为东溪的百姓修建孝感桥,方便百姓往来。可是,石桥年代已久,又经过几十年动乱,多处损坏,如不及时修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垮了。自己也是吃朝廷俸禄的一县之令,也应该帮东溪百姓把石桥修好,让它千年万代,牢牢地耸立溪水之上,让东溪的百姓不受渡河之苦,可是,担任县令时间有限,俸禄不多,不够修桥所需。

    孟县令很想重修孝感桥,找来普慧大师商议。大师听说孟县令要学前明綦江县令,捐俸银重修孝感桥,十分赞同。他给孟县令出了一个主意,找来东溪场上的富户,暂借银两修桥,日后县令再用俸银归还所借之银。孟县令听了,连称大师主意好,询问东溪场上富户是谁?普慧大师告诉县令,东溪场上富户之首是里正黄明星。原来,陈雄义知道黄明星当了东溪里正,到大雄宝殿看望李忠贵时无意间曾向大师说起黄明星的往事。普慧知道黄里正有钱,所以告诉了孟县令。

    黄明星接到县令大人的请帖,十分高兴,随衙役到了大雄宝殿。听说县令借银子修桥,心里打起了鼓,县太爷借了银子,日后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找县令大人还钱,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扔到了水里。并且,桥是县令大人借银子修的,百姓会永远记得孟县令的好处,记不得真正拿出银子的黄里正。不过,县令大人开了口,不敢不借,终于,黄里正忍着心痛借出了银子。孟县令把银子交给了普慧大师,委托大师召集匠人,重修孝感桥。消息传开,万寿场、东溪场附近百姓,有刚来不久的移民,也有逃难在外、近年返回东溪场、万寿场的当地乡民,个个欢欣鼓舞,不少匠人修桥不要工钱。普慧大师率领匠人精挑石料,重新安砌基石,修整桥面及四周栏杆,两个月后修好了石桥。孟县令专程从县城赶来,众多乡亲点燃鞭炮,庆贺重修石桥。孟县令在众人面前宣布:孝感桥的名字很好,不过,经过几十年动乱,百姓渴望太平,石桥就改名叫太平桥。

    陈雄义听罗锤和陈松回来禀告:王秃子也到了东溪场,和福林山上的强盗成了一伙,拦路抢劫知县大人押送的赈灾粮。他听说小铁匠和陈松帮助打退了强盗,保住了赈粮,觉得两个年轻人有侠义心肠,抗凶暴,助善良,十分高兴,大声称赞了一番。陈雄义知道,福林山强盗为害乡亲,成了东溪一带的祸害,一定要与鱼沱山为敌,吩咐小铁匠和陈松在开采铁石的年轻人中挑选身体强壮的练习武功,准备打败福林山上的强盗,为万寿场东溪场一带百姓除去祸害。

    陈雄义在鱼沱山带着人采石炼铁,教小铁匠和陈松学习武功,一天忙到晚,十分辛苦。一天,想起很久没有到万年寺看望普慧大师和李忠贵,于是安排好开采铁石的事,抽出时间,清早起身赶到了大雄宝殿。

    李忠贵见到陈雄义,好像见到父亲一般。自从到了东溪场,得到陈伯伯的百般爱护,及时送来钱财,天冷了给他添置衣物,天热了送来解暑的药物,李忠贵和陈雄义有了很深的感情。因为有了陈雄义的关照和爱护,李忠贵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了出来,重新振作,认真读书写文章,准备参加县里的考试。

    普慧大师见陈雄义来了,也很高兴,半年多的交往,大师完全了解了陈雄义,知道陈施主是一个有侠义心肠、信得过的人。陈雄义也知道大师是一个善良的好和尚。

    普慧大师把陈施主引到客房,泡上寺里最好的香茶招待,说起了万寿场和东溪场发生的事情:孟县令运来赈灾粮,还借银子修好了破损的石桥,给石桥命名叫太平桥。

    陈雄义听说李仁洪帮助县令发放赈粮,知道义弟回了东溪,非常高兴,叫上李忠贵到东溪场去认父亲。李忠贵心里已经把陈雄义当成了父亲,他与亲生父亲没有见过面,没有感情。俩人离开了大雄宝殿,穿过万寿场,从金银洞旁边小道下山到了东溪场,来到綦河边李仁洪的茅草屋前。

    李仁洪正在门前土坝边一块石头上磨刀。春天到了,应该养山蚕了,他已经选好尚书坪旁边一片茂密的青杠林,李仁洪问过李家老三,知道在青杠林里放养山蚕最好,他要带着刀到选好的青杠林里砍去荆棘杂木。正在磨刀,抬头看见路上来了两个人,虽然二十年没有见过面,仍然一眼认出来人是义兄陈雄义。想起陈雄义带着前妻和子女进四川,前妻和女儿落水,生死不明,心里有了怨气。

    陈雄义也认出了土坝边磨刀的汉子是李仁洪。尽管二十年了,李仁洪已从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变成脸上有了皱纹、一嘴巴胡子的汉子,他仍然认出来了,心里十分激动,大声说:“忠贵,看,你的亲生父亲,快叫父亲!”

    李忠贵望了望磨刀的男人,又回头望了望陈雄义,嘴巴张了张没有喊出声。

    李仁洪看到了儿子,心里十分激动,可是没有听到儿子叫父亲,心里酸酸的,以为义兄背后说了他的坏话。李仁洪知道,义兄和前妻曾是十分恩爱的一对,他不在家的时候,义兄和前妻拜了堂,成了夫妻,占有了他的家和儿女。

    李仁洪误会陈雄义了,他是一个忠诚老实的人,心胸没有义兄宽广,扔下刀,站起身,十分勉强地笑了笑,说:“啊!原来是麻城的老乡亲,听说你带着我的前妻和子女进四川,他们现在在哪里?”

    陈雄义听出了义弟话中的怨恨,他不怪李仁洪,罗娟、霞妹子和李忠信落了水,受到责备是应该的,眼泪流了出来,说:“仁洪老弟,我对不起你,进四川的路上没有照顾好罗娟母子,你怪我,责备我吧。”

    李忠贵看到父亲冷冷地对待陈伯伯,感到太不公平:陈伯伯为了李家付出了太多的心血,进四川的路上船翻了,陈伯伯曾经努力抢救落水的人,尽了力了,妈妈、姐姐和弟弟落水不能怪陈伯伯。

    刘召儿听到屋外有说话声,出门看到是半年多前来找过丈夫的两个男人,李仁洪的麻城同乡,大声招呼说:“当家的,来了家乡客人,该请到屋里坐。”刚巧,李忠信有事出去了,不在家,瑛子听到妈妈说的话,跑出家门叫起来:“爸爸,请两个客人到屋里喝茶。”

    李忠贵心里已经有了对父亲的不满,听到刘召儿和瑛子的话,想到父亲在四川新娶了女人,还有了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一家人在沈家庄受尽了苦,不是陈伯伯帮助,自己也许活不到现在,心里涌起了对李仁洪的极大怨恨,走上前大声说:“好啊!妈妈在麻城苦苦等你,一家人盼你,想不到你在四川有了女人。我们在麻城受苦,你在四川享福,你还有良心吗?亏你还有脸责备陈伯伯……”

    陈雄义看到李忠贵大声责备父亲,正想制止,可是已经晚了,李仁洪被儿子说得昏了头,扬起手抽了李忠贵一巴掌。

    李忠贵愣住了,接着“哇”地哭出了声,回身扑进了陈雄义的怀抱,大声哭着说:“陈伯伯,他不是我父亲,我没有父亲,我只有伯伯,我们走,我永远和伯伯一起。”

    陈雄义心里有了气,二十年来,他与罗娟母子亲如一家,从来没有看见娟妹打过儿女,他也没有责骂过李忠贵姐弟。陈雄义心里,李忠贵姐弟很小就没有看到过父亲,十分可怜,要加倍爱护,不忍心责骂,即使做了错事,也耐心讲道理。可是,李忠贵刚刚见到亲生父亲,即便说话有错,李仁洪也不该打他,当父亲的已经亏欠了儿子很多,打儿子更不对了,李仁洪做得太过分了。陈雄义胸中的怒火燃了起来,轻轻把忠贵推到一边,走上前大声责备:“李仁洪,你太没有良心了!你抛下罗娟母子,在四川和其他女人结婚,我不怪你,几十年动乱,一个人生活不容易,需要找一个伴。可是,李忠贵千里迢迢,历经磨难,从麻城来到四川,刚见面你就打他,你不配做忠贵的父亲,你是一个狠心肠的人……”

    李仁洪看到儿子扑进陈雄义怀里哭诉,心里怨气更大,失去了理智,大声打断义兄的话,涨红着脸说:“我不配做父亲,我走的时候没有他,谁知道是不是我的儿子。”

    陈雄义感到受了侮辱,娟妹更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自己受了侮辱可以忍,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罗娟,即使是她的前夫。心中的怒火腾地升起,陈雄义努力压着怒火……

    李仁洪还在大声说:“儿子不向着亲生父亲,向着外人,也许,这个儿子根本不是我亲生的……”

    陈雄义实在没有办法压住心中的怒火,大步奔到曾经结拜的兄弟李仁洪面前,“拍!”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得李仁洪头昏眼花,退后了几步,正好绊着了一块石头,“扑通”一声摔倒了。

    陈雄义非常寒心,拉起李忠贵的手说:“忠贵,父亲不认你,伯伯认你,走,以后跟着伯伯。”回过身要走,刚巧黄明星路过。他早听说陈雄义到了东溪,知道陈雄义和李仁洪是结拜兄弟,看到县令大人十分信任李仁洪,害怕陈雄义和李仁洪联起手与自己作对,报在麻城结下的冤仇。看到陈雄义和李仁洪翻了脸,心里十分高兴,走上前,阴阳怪气地笑着说:“陈壮士,麻城分别,想不到东溪场碰见了,怎么,结拜兄弟翻了脸?这年月,人心难测呀!”

    看到黄明星,想起他做过的种种坏事,陈雄义很想上前抓着恶人的脖子,像拧小鸡一样把脑袋拧下来。可是,陈雄义知道黄明星当了东溪里正,和官府有了联系,不能轻易动手,不然,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一口,他睁大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黄里正,眼睛里冒出了火。黄明星害怕了,没有敢再说出嘲弄的话,灰溜溜地走了。

    陈雄义把李忠贵带回了大雄宝殿。看到孩子眼里有泪,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陈雄义也一脸怒气,普慧大师心里奇怪,询问了原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结拜兄弟反目,父子相见不相认,可惜。几十年动乱,几十年离散,难免产生误会,陈施主,忠贵生父李施主不是恶人,贫僧有了空余时间前去相劝,他会知道错的,会有兄弟和好、父子相认的一天。”

    陈雄义也认识到不该打李仁洪,心里有了悔意。

    李仁洪跌倒在地上,幸好是泥土坝子,没有摔伤。刘召儿看见丈夫跌倒了,心里发慌,急忙叫上女儿瑛子,扶起李仁洪回到屋里。李仁洪被一耳光打得清醒了许多:自己抛妻离子二十年,罗娟侍奉老人,抚养孩子,非常不容易,不该随便猜疑,更不该动手打忠贵。陈雄义带着李忠贵走了,以后到哪里寻找?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十分后悔。

    李忠信回到家,远远看见陈伯伯和忠贵哥哥站在院坝边和父亲说话,非常高兴。分别快一年了,李忠信非常想念陈伯伯和哥哥,夜里做梦看见母亲、姐姐、哥哥、陈伯伯找到东溪场来了,一家人团聚了,可是醒来,眼前空空的。陈伯伯带着哥哥真的找来了,李忠信加快脚步往家里跑,想不到陈伯伯带着哥哥又走了,他奔进屋,父亲躺在床上叹气,李忠信大声问:“爸爸,陈伯伯和忠贵哥哥怎么走了?他们到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不留住他们?”

    刘召儿在一旁说:“姓陈的打了爸爸,带着你哥哥走了……”

    李忠信大声叫起来:“不,陈伯伯是好人,在麻城的时候,给我们家送钱送米,送我和哥哥到学堂读书,从来没有责骂过我们。我要去找陈伯伯和哥哥。”说着冲出了门。李仁洪想起身阻拦,迟了一步,李忠信已经跑远了。

    李忠信走遍了东溪场,没有找到陈伯伯和忠贵哥哥,他来到万寿场,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寻找,仍然没有找到。

    李仁洪和刘召儿看到李忠信跑出了门,不放心,到外面寻找,在金银洞旁一棵大黄葛树下找到了。李忠信找不到陈伯伯和忠贵哥哥,流着眼泪不回家。李仁洪和刘召儿劝了很久,李忠信不听。李仁洪无可奈何,叹着气跟着刘召儿回家了。瑛子去劝哥哥,李忠信到了东溪场,李仁洪事情多,和儿子说话的时间少,李忠信寂寞的时候和瑛子说话,兄妹俩有了感情。瑛子跑到黄葛树下,拉起李忠信的手,甜甜地说:“哥哥,回家吧,陈伯伯和忠贵哥哥以后还会来的。”果然,李忠信相信了瑛子的话,跟着妹妹回了家。

    春天到了,该把山蚕放上山了,李仁洪到小麻城找来了李家老三,又带上忠信,一起到尚书坪青杠林里砍掉杂树和荆棘。尚书坪离家有六七里路,他们清早拿着砍刀、锄头出门,中午瑛子送来午饭,干到天黑才回家。砍杂树、除荆棘的活很苦,杂树硬,半天才能砍断一根,荆棘有刺,不小心扎到手脚上,火辣辣地疼。李仁洪怕重活累着儿子,荆刺扎伤儿子,自己在前面砍树挖荆棘,让李家老三和李忠信在后面拖走砍倒的杂树和挖断的荆刺,割干净地上的杂草。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和儿子干得十分辛苦。从前,尚书坪有人家,几十年动乱,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尚书坪成了一片荒山。黄明星到了东溪,圈了尚书坪大片土地,不过,黄明星圈了荒地,找不到人来开垦,仍然荒着,所以,尚书坪一带仍然十分荒凉。树高草深,树林里经常有野兽出没,老虎、豹子、猴子,还有山羊、野兔。一边干活,一边要注意树林里的动静,防备老虎、豹子出来伤害人。

    清晨,刮着风,凉凉的,有一些冷,李仁洪和李家老三、李忠信出了门,爬上山坡,到了尚书坪,干活时身上发热,可是害怕荆刺扎伤身体,不敢脱衣服。李仁洪挥着砍刀砍树,身上的汗更多,打湿了衣服,凉风吹来,湿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李家老三和李忠信拖走砍倒的杂树和荆刺,树枝挂破了脸,流出了血,火辣辣地疼。不到两天,三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挂破了,手脚被荆刺挂出一条条血痕。一天,一棵杂树倒下,李仁洪没有来得及躲开,砸伤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有时候,正在树林里干活,一块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下起了雨,哗哗哗,雨声响起一片,找不到地方躲雨,只有光着脑袋淋,身上的衣服湿透了,风吹到身上很冷,咬着牙忍着。淋了雨,受了凉,李仁洪发了烧,身上像火炭,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可是季节到了不等人,仍然带着李家老三和儿子上山干活。有一次,正在砍树割草,树林中钻出一只花豹子,嗥叫着扑来,李仁洪慌了,急忙挥起砍刀拼命。幸好豹子不大,三个人有的挥着砍刀,有的举起树干,把小豹子吓跑了。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和李忠信,不怕苦,不怕累,清除青杠林中的杂树和荆棘。李仁洪始终记得李湘老人临死讲的话:带领老三养好山蚕,帮李老三成家立业。他也希望养山蚕能帮助自己家富起来。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尚书坪青杠树林中的杂树没有砍完,荆棘没有除尽,李忠信被毒蛇咬了,差一点送掉了性命。

    那一天,已经快到中午了,李忠信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向山下小路望了几次,没有看到送饭的瑛子,饿得手脚软了,实在没有力气干活,坐到枯草堆边休息。忽然觉得小腿被什么咬了一下,痒痒的,麻麻的,向草丛中望,一条青花小蛇消失在草丛中。李忠信没有被毒蛇咬过,没有在意。一会儿,瑛子送饭来了,人们坐下吃饭,瑛子望见李忠信的小腿黑了,吃惊地大声叫起来:“爸爸,你看哥哥的腿,黑了,在流血!”

    李仁洪低头一看,吓得白了脸,大声问:“忠信,你刚才被蛇咬了?”

    李忠信觉得腿像木头一样,动弹不了,害怕了,说:“刚才,刚才被一条青花小蛇咬了。”

    李仁洪急忙抱起儿子发黑的腿,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扎紧发黑的小腿上方,不让有毒的血流向身体其它地方,他低下头吮吸李忠信腿上发黑的伤口,把一口一口吸出的黑血吐出来。

    李仁洪知道儿子被毒蛇咬了,顾不得砍树割草,背上儿子向家中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瑛子,快到东溪场找郎中,给哥哥治腿。”

    李仁洪把儿子背回家,瑛子、李家老三叫来了郎中。可是,郎中治不好被毒蛇咬伤的人,叹着气走了。

    李忠信昏迷不醒,躺在床上说胡话,身子像火炭,吃不下饭,只能喂一些红糖开水。

    李仁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刘召儿藏着一些在大山中采来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也有治疗毒蛇咬伤的疗效,熬成汤药喂给李忠信吃了,身上的烧退了,可是,仍然没有治愈李忠信被毒蛇咬的伤。

    李仁洪走遍了东溪场、万寿场及周围的村子,还爬到几十里外的丁山采草药,想尽了办法,治不好李忠信的蛇伤。后来,听说大雄宝殿普慧大师藏有一种治疗毒蛇咬伤的膏药。李仁洪去了两趟,没有找到普慧大师,瑛子守候在大雄宝殿,终于等到了大师,拿到了治疗毒蛇咬伤的膏药,回家敷在李忠信的伤口上。普慧大师的膏药疗效很好,李忠信被毒蛇咬了的伤口终于好了。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到尚书坪青杠林继续砍杂树、除荆棘,刘召儿要到田里种地,留下瑛子照顾李忠信。瑛子十分喜欢新来的哥哥,照顾得十分周到,熬了稀饭喂给李忠信吃,在开水里加上红糖给哥哥喝,还守在李忠信床边,嘴巴甜甜地给哥哥讲着这样那样的事,唱歌给李忠信听。一天,瑛子喂稀饭给哥哥吃,李忠信想念母亲、姐姐和忠贵哥哥,眼里流出了泪。瑛子慌了,轻声问:“哥哥,是不是稀饭烫了,我喂得太急了?瑛子不好,稀饭都不会喂,让哥哥烫了嘴,流了眼泪。”

    李忠信觉得瑛子十分可爱,十分体贴人,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仍然很亲,急忙说:“妹妹,你喂得好,我是想妈妈了。”

    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在尚书坪青杠林中忙了一个多月。李忠信被毒蛇咬的伤好了,也上山帮忙。三个人累得瘦了,身上新添了不少伤疤,终于把三十多亩青杠林里的杂树砍完,荆棘除尽,可以放养山蚕了。

    可是,李湘大叔留下的几张山蚕种迟迟不见蚕宝宝从卵里钻出来。李仁洪十分着急,天天皱着眉头,守在山蚕种旁边,眼睛呆呆地望着,希望能够看见小小的山蚕从卵里爬出。有时候,半夜睡觉醒了,心里想着山蚕种,翻身爬起,点亮油灯,到盛放着山蚕种的竹筐边盯着,眼睛看痛了,似乎看到一些幼小的山蚕从卵中爬出,越爬越多,心里高兴,可是仔细看,从卵里爬出的小山蚕不见了,竹筐里的仍然只有几张蚕种——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又回到床上睡觉。

    刘召儿、李忠信、瑛子和李家老三也十分着急,经常到竹筐旁边看,瑛子像哄小孩似的在竹筐旁边说:“山蚕宝宝,快快爬出来吧,青杠林里有很多好吃的青杠叶,甜甜的,脆脆的,求求你们快爬出来吧,我们都快急死了。”逗得李家老三和李忠信笑了起来。

    一天晚上,李仁洪睡在床上长一声短一声叹气。睡在身边的刘召儿说:“当家的,以前我们没有养山蚕,一家人有吃有喝,山蚕养不好,种好庄稼就行了。”

    李仁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李湘大叔养了一辈子山蚕,不能让他的手艺在李家小三手里断了,我一定要想办法养好山蚕,还要教会忠信养山蚕。”

    李仁洪见山蚕种孵不出蚕宝宝,以为山蚕种在过大巴山时受了潮,让刘召儿燃起火炉烤,可是,山蚕种仍然孵不出蚕宝宝。

    李仁洪明白了,养山蚕需要技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养好的,他决定带着李家老三寻访养山蚕的师父。李仁洪想起了曾在重庆府朝天门见到过的同乡罗青山。罗青山是养山蚕的高手,住在江津乡下,养了上百亩青杠林的山蚕,可是,东溪场到江津上百里路,而且从来没有到过罗青山的家,要找到很难。

    为了养好山蚕,李仁洪已经吃了很多苦,遇到不少难,他决心要到江津找到罗青山,请他到东溪来帮助养山蚕。李仁洪是一个不怕吃苦的汉子,决定要办的事,一定要办好。

    李仁洪让妻子蒸了一大锅包谷粑带在身上,带着李家老三出了门,到江津去找罗青山。两个人沿着驿道,顺着綦河向北走。太阳出来了,李仁洪身上热得出了汗,脱了衣服披在肩上。李家老三走累了,在后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追赶,实在走不动了,大声喊起来:“大哥,歇一歇吧,口干了,肚子饿了,找一点水喝,吃块包谷粑。”

    李仁洪回头望了望,叹了一口气说:“老三,一百多里路,不走快一点,天黑找不到罗青山家,要睡山林。”

    李家老三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后面走。

    中午了,李仁洪和李家老三在驿道边找了一家农户,讨了两碗热水,拿出几个包谷粑吃了继续赶路,太阳偏西的时候到了綦江县城。李仁洪没有在县城休息,顺着驿道走到县城北面一个叫北渡的小乡场,到江津要分路上山了,山路弯弯曲曲,一会儿爬上山顶,一会儿下到深沟。李仁洪带着李家老三急急忙忙走,太阳落山了,问了路边的人家,离江津还有五十多里,夜里走山路危险,李仁洪想找农家借宿一晚,天亮继续赶路。看到山道旁边一个山弯里有人家亮着灯,走上前想找主人借宿,还没有走拢屋子边,一条大狗窜过来,“汪汪”叫着扑上来,李仁洪吓得急忙躲避,一脚踩虚,掉进了路边水田,一身上下都是泥水。亮着灯的人家传出唤狗的声音,大狗叫着跑回了屋。李家老三帮着李仁洪爬出了水田,害怕大狗再窜出来咬人,不敢到人家借宿,两个人找了山道旁一棵大树,蹲在树下熬过了一夜。晚上天气凉,李仁洪穿着泥水湿透了的衣服,上牙巴直打下牙巴。好不容易天亮了,掉进水田时带的包谷粑落到了田里,没有找到,没有了吃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没有办法,找到一条山溪,捧起溪水喝了一个饱,继续赶路。李仁洪着凉了,身上软软的,头上发了烧,眼睛里冒出千万颗金星,他咬着牙坚持往前走,决心找到麻城老乡罗青山,学会养山蚕的技术。中午时分到了江津,按照重庆府遇见时告诉的地址,又走了二十多里山路,终于找到了罗青山的家。

    罗青山不在家,罗大嫂看到一个浑身是泥的人找来,听口音知道是丈夫的麻城同乡,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找出丈夫的衣服,烧了一大锅热水,让李仁洪洗澡换衣服,知道两人的肚子饿了,赶忙烧火煮饭,等到李仁洪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饭煮好了。李仁洪和李家老三已经饿得头昏眼花,没有说客气话,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吃起来。

    李仁洪急着见到罗青山,放下饭碗就询问罗青山到什么地方去了?罗大嫂摇了摇头,罗青山也是去帮助乡亲养山蚕,走的时候没有告诉妻子到什么地方,几天能回来。李仁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声叹着气,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罗大嫂笑着安慰说:“大兄弟,不要着急,青山每次出门只在外面耽误三四天,不会太久。”

    李仁洪哭丧着脸说:“大嫂子,过了三四天,养山蚕也许就晚了,要耽误整整一年的时间。”

    晚上,李仁洪和李家老三住在罗青山家,老三人年轻,很快睡着了,发出了鼾声。李仁洪睁着大眼睛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

    终于,第二天吃中午饭的时候,罗青山回来了。李仁洪仿佛见到了大救星,高兴地拉着乡亲的手大声说:“青山大哥,我有救了!”

    罗青山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仁洪兄弟,发生了什么事?”

    李仁洪把李湘大叔带来的山蚕种迟迟孵不出蚕宝宝,用火烘烤也没有用,青杠林除了杂树荆棘,却没有蚕宝宝放养的事说了。罗青山皱起了眉头,摇了摇脑袋说:“仁洪兄弟,坏了,山蚕种千万不能用火烘烤,受了潮可以放到太阳底下晒,不能烤,山蚕种娇嫩得很,火烤会烤坏蚕种。”

    李仁洪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脸上布满了愁云。李家老三插上嘴说:“罗大哥,我父亲带的山蚕种经过了千挑万选,为了养山蚕,砍杂树,除荆棘,忠信侄子被毒蛇咬了,差一点丢了命,烤坏了种子,养不成山蚕,李大哥心痛死了。”

    忽然,李仁洪“扑通”一声跪倒在罗青山面前,大声哀求说:“罗大哥,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山蚕种,你一定有办法。”

    罗青山急忙拉起李仁洪,摇着头叹着气说:“仁洪兄弟,如果山蚕种真的烤坏了,我也没有办法,只有等明年找来山蚕种再养。”

    罗大嫂看到客人诚心相求,大声说:“青山,这位乡亲跑了上百里路来求,去看一看,帮着想想办法。”

    罗青山答应到东溪看山蚕种,他看到李仁洪为养山蚕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仍然要坚持养山蚕,受了感动。带上家里剩下的半张山蚕种,跟着李仁洪和李家老三到了东溪。

    刘召儿掰着手指头算,丈夫走了一天、两天、三天……李仁洪没有回来,刘召儿心里着急,不知道李仁洪到江津见到罗青山没有,辛辛苦苦清理出来的青杠林能不能养山蚕。刘召儿是一个贤慧的女人,丈夫为养山蚕劳心费神,她也跟着急,希望养好山蚕。丈夫高兴了,自己也会跟着高兴。终于,丈夫回来了,还带来了麻城乡亲罗青山,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罗青山仔细看了李湘老人留下的山蚕种,受了潮,幼蚕迟迟孵不出来,虽然烤坏了一些,还会孵出一些,教李仁洪把山蚕种放到太阳下面晒。一天,两天,终于,黑黑的幼蚕从卵里爬了出来,罗青山把带来的半张山蚕种也送给了李仁洪,还跟着到尚书坪青杠林看了,教给了很多养山蚕的方法。

    罗青山在李仁洪家住了三天,约定以后经常来帮着照看山蚕,回江津了。李仁洪看到蚕种上爬满黑黑的幼蚕,仿佛看到青杠林里结满了山蚕茧,心里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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