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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1947年的深秋。沈阳的大街上落叶飘零,往日热闹的街道变得萧条冷清,国民党军的宣传车不再播放最新战报,而是放着震耳欲聋的军乐。
秋日高照,有些晃眼。王老先生站在自家门前望着满院子的落叶,自言自语:“天凉了,又一年了。”秦先生从家里出来。王老先生问:“今儿个怎么了,才上班啊?”秦先生说:“去早了也没用。国人时间概念太差,不到中午办公楼里看不见人影。”王老先生说:“兵工厂里都没人上班,这仗还怎么打?”秦先生来到王老先生身边小声说:“哈尔滨共产党的电台说,国民党新一军的一个团昨天在范家屯被全部歼灭了。”王老先生说:“新一军那可是国民党的王牌,当年在缅甸打日本人打得好啊!连美国人都佩服。我说嘛,早上听不见最新战报了。”
天好从饭馆后门出来和他俩打了个招呼,进了自己家,片刻又从家门出来,问王老先生:“干爹,没看见道儿啊?”王老先生说:“刚刚叫裘春海领出去玩了。”天好有点急了:“咋也不和我说一声?”
王老先生说:“刚才你不买菜去了吗?放心,不能出事,我叫他把福子也带上了。那个裘春海整天黏在这院里你不烦啊?”天好笑了:“也是,你看这些日子给他勤快的,今天上饭馆帮厨,明天给家里买煤。还真把这里当成他家了。”秦先生说:“多加小心哪!外国人有句话,魔鬼微笑的时候是最可怕的。”天好说:“秦先生,裘春海就是想找个由头把我陷大狱里去。”
秦先生问:“王老先生,冯贤礼还没回来?”王老先生说:“没呢,说是回去收拾收拾地里的庄稼。”“对了,看这满地的树叶子,我叫伙计扫扫。”天好说着朝饭馆后门走去。秦先生说:“还真有点想冯贤礼,早晨起来收拾收拾这个院子,真得有那么个人。”王老先生说:“别看他是个财主,勤快了一辈子啊!”
裘春海带着道儿和福子到有名的老边饺子馆吃饭,福子问:“叔叔,饺子咋还没来呀?”裘春海说:“好饭还能怕晚吗?这里的饺子老好吃了,叫老边饺子!有一百来年了。人家的肉馅是先下锅炒了,放上十几种调料煨了,这才拌上菜再包成饺子。”道儿说:“俺也不包饺子,说这些干啥?俺早就饿了。”
“别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裘春海说,“古时候有个老头叫老莱子,可孝顺父母了,整天做好东西给他爹他娘吃。因为老莱子没有忘记小的时候他爹他娘给他很多好东西吃,就像今天我领你们来这里吃最美味的老边饺子,懂吗?老莱子七十多岁了,为了叫他爹他娘高兴还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拿个拨浪鼓,像小孩一样给他爹他娘表演翻跟头,你们说老莱子好不好啊?”
福子看看道儿,道儿也看看福子,两个人一同瘪了瘪嘴不吱声。裘春海说:“那么我接着讲,有一天,老莱子给他爹他娘送水,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哭了,他所以哭,是因为怕他爹他娘伤心,懂吗?”
跑堂的端饺子过来,两个孩子高兴地喊:“饺子来喽,吃饺子喽!”
吃着饺子,裘春海继续给孩子们讲二十四孝中的故事:“……他娘死了以后,这个叫郭巨的人就领着媳妇供养他爹。后来,家境日渐贫困,郭巨的媳妇生了个男孩。郭巨怕养这个男孩舍带累供养自己的爹,就和他媳妇说,咱把儿子埋了吧。儿子死了,咱可以再生一个,爹死了,可就不能再活了!节省些粮食供养俺爹吧。”福子说:“不对呀,俺爷照书给我念的,郭巨供养的是他娘,不是他爹,你讲错了。”
裘春海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哦,是我记错了。”道儿说:“记错了还讲,俺不听了。”裘春海说:“对,郭巨供养的不是他爹,是他娘。其实呀,爹娘都是一样的,对孩子就是一个字:疼。对不对?”福子说:“不对,你还吓唬道儿。”裘春海说:“你闭嘴,我问道儿。”道儿说:“本来嘛,那天晚上你就吓着我了。”裘春海说:“那领你吃饺子不叫疼啊?”道儿说:“疼也是饺子疼俺。”
一辆大卡车开进王家大院里,七八个国民党士兵从卡车上往下卸箱子、柜子、桌椅板凳等家具。冯贤礼在一旁照看着,朝一位国民党军官说:“白连长,叫弟兄们轻点,这八仙桌是紫檀木的,可不能碰坏了!真装东西呀!前清打造的,到现在都没开榫,没掉漆啊。”
王老先生过来问:“贤礼,你这是回去搬家了?”白连长插话:“这趟搬得可不容易。他领我们挨家走,说哪件东西是他的,弟兄们就上前搬。乡下人让吗?又哭又喊,又抢又夺,弟兄们出老力了。”冯贤礼说:“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俺老冯家的,是州穷棒子们抢去了。”王老先生笑了笑:“照你这么说,是物归原主。”冯贤礼说:“对,就是这个词,俺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冯贤礼把王老先生扯到一边悄声说:“不光这些,浮财我也追回来一些。”
几个国民党士兵吆五喝六地在天天好饭馆喝酒吃菜,冯贤礼肩头搭了个褡裢陪白连长坐在另一张桌边,冯贤礼酒红着脸,朝邻座的客人说:“那个刘大耳朵被绑过来了,这个时候我挺了一杆长枪,拍马上前道:‘刘大耳朵还认识你冯爷爷吗?’这个刘大耳朵装着没听见,还朝我吐了一口,我能让了他吗?你们分了我的地,抢了我的房,还挖去了我的浮财!我上前一步,两手一叫劲儿,长枪‘扑’一声就扎进刘大耳朵的胸脯里去了。”冯贤礼边说边比比划划。
一个伙计过来说:“老爷子,把褡裢放下来,扛了个褡裢说话你不累啊?”冯贤礼一把捂住褡裢说:“别动。”一个客人说:“老爷子,那里装着金银财宝吗?”冯贤礼说:“哪有金银财宝,是俺祖宗的牌位。”
另一个客人说:“老爷子,你本领不小啊,这么大岁数还能动手扎入。”白连长说:“听他胡嘞嘞,他刚到刘大耳朵跟前,叫人一脚踹倒了。还是本人开了一枪,刘大耳朵才躺地下。”冯贤礼说:“是吗?我怎么记着不是这么回事?反正,我见刘大耳朵躺地下了,上去一刺刀就把他家伙什儿骟下来了。”白连长说:“你呀,尽拣大的说。你上去想片人家耳朵,手直颤颤,半天没拉下来!”冯贤礼抻脖子瞪眼说:“我拉下来了,肯定拉下来了!”
白连长站起身:“老人家,咱算账吧?”“急什么?再坐会儿。”白连长说:“弟兄们还右事呢。”“有事你们就忙去,反正,饭钱我结。”白连长说:“谁和你说饭钱,这些天弟兄们跟你白跑了?辛苦钱你总得掏几个。”“现钱还真不多,就这么几个,你们全拿去,晚上弟兄们再好好喝!”说着,冯贤礼从兜里摸出一把散票,放到白连长跟前。白连长说:“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弟兄们可是正牌的国军哪!”冯贤礼说:“白连长,我冯贤礼是实诚人,兜里就这么几个钱了,要不过两天你们来我再补两个。”
白连长瞅瞅冯贤礼说:“行啊,我白某人不难为你,你把这褡裢给我就行了。”听见这一声,冯贤礼双手死死抱住褡裢:“白连长,这可是我祖宗的牌位啊!给你什么不能给这个!”白连长冷冷一笑,一把拽过褡裢,冯贤礼被拖倒在地。白连长从褡裢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根金条和几个金元宝。
冯贤礼爬起来要抢金条和元宝,几个士兵上前三拳两脚打倒冯贤礼。白连长晃晃手中的金条和元宝,朝冯贤礼:“老杂毛,这就是你家祖宗的牌位吗?”士兵们簇拥着白连长走出饭馆。冯贤礼捶地哭喊:“我的金条,我的元宝啊!你们也叫国军吗?土匪、强盗!比刘大耳朵还土匪强盗!”
夜深了,院子里各间房屋都已经熄灯。冯贤礼在堂屋里守着一只小炉子,借着炉火烧烤着什么,身边还放着酒壶、酒盅。他用筷子夹起那烧烤的东西咬一口,又抿一口酒,自言自语:“别说,还真和猪耳朵差不多。”福子说:“爷爷你别烤了,呛死人。”“你就忍受点吧,爷爷不吃这点东西睡不着觉。”福子气得小胸脯一起一伏:“叫你吃,我找个人来管一管。”说着开门跑出去。
福子跑到天好家门口敲着门:“大婶,俺爷在家放火呢。”天好一听大惊,朝冯贤礼家跑去。她进了冯贤礼家,冯贤礼伸手护着炉子上烧烤的东西:“这可是好东西,谁也不能动。”天好掩着鼻子:“大叔,这味儿够受,别烤了。”
冯贤礼用筷子夹起烧烤的东西,咬了一口,边嚼边念叨:“还分不分我的地了?分不分我的房了?还挖我的浮财,我叫你挖!”冯贤礼喝一口酒,咽下嘴里咬的东西。天好压低声音问:“大叔,你这是烤什么?”冯贤礼说:“不是猪耳朵,是刘大耳朵的耳朵。”天好凑近看看:“大叔,这不就是猪耳朵吗?你疯了,非说是人耳朵!”冯贤礼说:“我没疯,是刘大耳朵疯了,是穷棒子们疯了。”天好说:“大叔,别吃了,赶紧睡吧。”
冯贤礼已经精神恍惚:“睡什么,白连长的耳朵我还没吃呢!”他起身抱起一棵白菜,扯下两片帮子,朝天好晃悠:“这是白连长的耳朵,我还没尝呢。”他把白菜帮子放到炉子上:“谁惹我不痛快,谁夺我的财宝,我就烤谁的耳朵吃。”一道闪电,接着一串“咔嚓嚓”的雷声。天好一激灵,冯贤礼却异常镇定,瞅瞅门外说:“敲啥平安锣呀?天下不太平。”
冯贤礼站起身,四处转悠了两步。天好问:“大叔,你找什么?”冯贤礼说:“那几个国军的耳朵哪儿击了?肉都挺好啊。”天好上前扶他:“在那间屋,上那间屋找。”天好将冯贤礼扶进屋,冯贤礼说:“他大婶,你是好人,好人得好报啊!”天好从屋里出来,屋里传出冯贤礼粗重的鼾声。天好将炉子盖上,轻叹一声:“这人疯了。”她从冯贤礼家出来,掩上门,刚走进家,倾盆大雨骤然而至。
早晨,雨已经停了,冯贤礼拿大扫帚扫满地的落叶。秦先生推门出来:“大叔,从乡下回来了?”冯贤礼不搭腔,继续扫着。王老先生从屋里出来:“贤礼,还是你勤快呀,一大早就扫院子。”冯贤礼也不搭腔。天好从屋里出来,冯贤礼朝天好说:“起来了?你看看这些败家子,把钱扔满地,还得我来收拾。”秦先生问:“他是疯了吗?”王老先生说:“也难怪,钱财动心哪!”
秦先生苦叹:“呆不下去了,我想再出国。厂子里没人管事,管事也没用,像样的设备都卖了。这哪叫国家呀?辞职报告我都打了。”王老先生说:“科学家,等两天再说吧,杜聿明走了,来了陈诚,兴许能换个模样。”秦先生说:“陈诚也没好到哪里去!前两天,我们的厂房给改成歌舞厅了!说心里话,我也不愿意走,这番回国本想做一番事业,可是你们看看,叫人寒心哪。”天好说:“秦先生,再忍耐一段,国家不能总这样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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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所在的部队接连吃败仗,一个劲儿地撤退,搞得当兵的疲乏不堪。这天一夜里,虎子和老驴子睡在连部,老驴子鼾声如雷,令虎子难以入睡。忽然,成子敲窗传信儿:“老驴子赶紧跑吧,团长要宰了你。”虎子大惊:“为什么?”说着,他忙推醒老驴子。成子说:“我也不知道,他正喝着酒,不知怎么就叫喊要宰了你,正带人往这儿来呢!快跑吧!”
老驴子坐在炕上没动,琢磨着什么。虎子说:“快跑吧,你怎么惹姓胡的了?”“肯定是因为他贪兵饷的事,白天他就朝我甩了一句,你小子嘴挺长啊,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说着,老驴子起身摸出枪来,“他要宰了我,我还想崩了他呢!”“好汉不吃眼前亏,逃了命再说。”老驴子说:“往哪儿逃?叫共军抓着也是个死。”外面传来吉普车停车的声音。虎子朝后窗推老驴子,老驴子不情愿地上了后窗,回头看看虎子:“兄弟,和你没处够啊!”
院里传来脚步声。虎子将老驴子推下去,又将窗关上,钻进被窝。胡团长带着几个士兵进来,他瞪着醉眼,杀气腾腾地问:“老驴子呢?”虎子装作刚刚被惊醒,问道:“谁呀?”一个士兵喝道:“团长都不认识了?”虎子这才爬起身来下地问:“团长,什么事?”“老驴子呢?”虎子回头看看炕上:“刚才还打呼噜,是不是上厕所了?”几个士兵冲出房门。
一会儿,几个士兵跑回来说:“报告团长,厕所没人。”“给我搜,他跑不远。”几个士兵又冲出去。虎子问:“团长,老驴子犯事了?”胡团长问:“没听他说我什么事吗?”虎子小声说:“那天,他喝完酒,说你贪污军饷邮回老家买金条了。”
胡团长朝虎子吼:“你怎不早告诉我?”“找根本就没信!多少年了,我还不知道他,喝完酒全是胡话。”胡团长说:“他把这胡话传得满城风雨,下午军法处找我问话去了!”虎子故意骂:“他妈的,往日你对他不薄啊!”胡团长说:“要不我要宰了他。”虎子说:“算了,多少年的弟兄了,留他一条命,他不就是嘴不好吗?”胡团长说:“不行,非得宰了他,不定哪一天他还说我是共产党呢!”
天星所在的部队正路过一个村庄,小任从队伍中出来,站到路边,侧耳听着什么。天星问:“琢磨什么呢?”“你听,这是啥声音?”天星顺着小任指的方向,听了听说:“谁家死人了,唱《辞灵歌》。”
《辞灵歌》隐隐传来:“……金童前引路,玉女送西天,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这是最后一顿饭,恭请您老来饱餐。”
小任拽住天星:“还没听出来吗?就是那小子唱的。”“哪个小子?”小任说:“忘了?那回咱们和国民党军对歌,在山上对歌?”天星又听了听:“像那小子的动静。”小任说:“就是他!他气息全打在嘴唇边,声音特别散,特别哑。”天星急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在村庄的一个院子里搭着灵棚,人们为死人举行辞灵仪式,老驴子领唱《辞灵歌》。突然,他发现街口过来两名解放军,他仔细瞄了两眼,认出其中一个是天星。老驴子辖身要溜,身边的人说道:“老哥别走啊,正要劲儿的口呢!”老驴子说:“我方便一下就来。”
天星和小任进了院子,发现歌声没了,天星问吹喇叭的:“唱歌的呢?”“方便去了。”这时小任发现老驴子正跳过墙头,天星、小任追出去。
老驴子在前面跑,天星、小任紧追不舍。转过一个拐角,天星、小任发现老驴子没了。“任参谋,你往前追,我在这儿找找。”天星拐进一个院子,四下查看。一堆玉米秸下露出一只脚后跟,天星走上前,朝那脚后跟狠狠跺了一脚。老驴子从玉米秸堆里跳起来,扑向天星。天星一闪,踢倒老驴子。
两人激烈打斗,老驴子几次跌翻在地。他抓起一把镢头吼着:“宋天星,老子和你对命了。”小任冲进院子,拔出枪喊:“不许动。”老驴子挥舞镢头扑向小任。天星喊:“任参谋别开枪!”老驴子又转身奔向天星,天星踹倒老驴子,夺过镢头。天星和小任守住院门,老驴子无路可逃。
老驴子气喘吁吁:“今天,你们就想抓活的是不是?想好事吧。”说着转身将头朝墙上撞去。天星跃起身来,抓住老驴子的一只脚,但是老驴子的头还是撞到了墙上。小任赶上前:“奶奶的,你真不要命了!”老驴子已经撞昏了,头上鲜血直流。天星爬起来,看了看:“给他包扎一下。”小任掏出急救包,拿出纱布,给老驴子包扎伤口。
老驴子醒过来,还要挣扎。天星说:“别动,只问你一句话,虎子呢?”老驴子气哼哼地说:“还没死。”“他胸口的伤好了吗?”“早好了。”天星间:“你跑这儿来干什么?”老驴子眨巴眨巴眼:“化装侦察,你崩了我吧!”天星笑了笑:“要崩早崩了,当年你不还放过我一回吗?”
老驴子站起身,天星看了看他:“还化装侦察,当逃兵了吧?”“那是不可能的。”天星说:“看你这脸色,跟黄表纸似的,几天没吃饭了?”老驴子仍然嘴硬:“天天吃,顿顿吃。”天星从兜里掏出几张钱,扔给老驴子说:“找点饭吃吧。”
天星和小任朝院外走,老驴子蒙了,傻了似的问:“你们这就走了?”天星说:“还叫我陪你吃饭哪?尽想好事!”老驴子捡起地上的钱,自言自语:“共军就是他妈怪,送上门来的不抓。”
小任边走边说:“宋营长,抓着他也算个俘虏啊。”“这样的俘虏我可不要,他能带坏一个宋天虎,就能带坏第二个,第三个……”
天黑了,晚饭后天星正在擦枪,一个战士进来压低声音说:“营长,有个老乡要见你,但是我看他不太像老乡。”天星说:“让他进来。”战士朝门外喊一声:“进来吧。”老驴子走进来,头上还裹着纱布。
天星说:“我就琢磨是你。”又朝哨兵:“你出去吧。”老驴子问:“虎子他二姐,怎么知道是我呀?”天星说:“什么二姐、三姐的,这是人民军队。你跟了我们大半天,战士们早看见了,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老驴子谠:“长官……”天星又打断他:“别说国民党的词,叫我宋营长就行。”
老驴子说:“宋营长,我想加入咱们队伍。”天星走上前盯着老驴子的眼睛,踱了两步说:“先不说这个,你怎么当了逃兵啊?国军不是吃的好,穿的好,武器也好,还发大把钞票吗?”
老驴子说:“我把团长贪污军饷的事捅出来了,他就要宰了我,不跑行吗?”天星说:“是不行,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的队伍呢?”老驴子说:“就两条,第一条你们抓到我又放了我,仁义!第二条我愿听你们的歌。”
天星问:“哪个歌呀?我们的歌多了。”老驴子说:“就是那个‘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听着就有劲儿,心里就敞亮。”天星说:“还有一条呀,你不用东躲西藏了,还能吃饱肚子,对不对?”老驴子脸红了:“对,这么多天,我就今天中午吃了顿饱饭,还是你给的钱。”
天星说:“行啊,我带你去炊事班报到。”“当伙夫?”天星说:“怎么?委屈你了?”老驴子不情愿地说:“倒也不是,其实放枪打仗倒是我的拿手。”“以后再说吧,走,去炊事班。”天星带着老驴子朝门外走,她看看老驴子头上的纱布问:“伤口还疼吗?”老驴子说:“疼也是自找的,能怨谁?”
深秋的东北,树木凋零,庄稼已经收割完了。天星所在的部队正在行军,老驴子背口锅走在队伍中,天星过来问:“累了吧?我来背会儿。”老驴子赶紧摆手:“宋营长,这可不是你干的。”“革命队伍,人人平等,怎么我就不能背?”天星硬是把锅拽过来,自己背上。
老驴子说:“这怎么好!在那面可汝有这种事。”天星笑了:“哪面啊?”老驴子说:“蒋匪军那面。”“不叫你们国军了?”“咱不是革命战士了吗!”
天星问:“对了,这些天我还不知道你大名叫什么?”老驴子嘿嘿一笑:“就叫老驴子吧,听着顺耳。”旁边一个战士说:“营长,他叫高有志。”天星说:“名字赫亮啊!”老驴子说:“爹娘瞎起的。”天星问:“高有志同志,家里还有什么人呢?”老驴子说:“别叫高有志。”想了想才说,“家里有爹,有娘,还有个妹妹。”
天星问:“他们日子还行?”老驴子一下子来了精神:“那叫阔!方圆三里五村的提起高家大院,没有不知道的。二十来间房子,海青石到顶,檐头上都雕着牛头马面,老远就看见了!”旁边一战士笑着:“那不是牛头马面,那叫五脊六兽,镇宅用的。”老驴子说:“管他叫什么,干什么用的,反正看上去气派!家里还有二百来亩地,雇了七八个伙计,要不是打鬼子,俺才舍不得出来呢!”
天星问:“这些天在队伍里还习惯?”老驴子说:“说实话,哪儿都好,就是会太多了。”天星说:“战士们没多少文化,有些事就得靠开会和大伙说。”老驴子说:“那倒是,在会上也听了不少新道理。宋营长求你件事,我这么空手走不好看,让我扛会儿重机枪呗!”老驴子抬手指了指前画四个战士抬的一挺重机枪。
天星说:“可以,去吧。”老驴子跑上前,换下一名抬重机枪的战士,走了两步,他清了清嗓子,喊道:“弟兄们,咱唱个歌吧!”天星笑着说:“你可别唱那个《辞灵歌》。”老驴子说:“哪能啊!注意了,我起个头。”说着他唱起来,“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战士们也一同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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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和光官复原职,夫妻俩都很高兴。他们决定举办一个家庭舞会,庆祝一下,另外也借此疏通各方面的关系。吃早饭的时候,天月不喝牛奶了,喝稀饭,吃天好送来的霸王虾,她高兴地对周和光说:“今晚的舞会,俺还请大姐了呢!”周和光笑道:“不是朝她叫喊那阵子了?”“当时是叫她气的,回头想想,还是一家人。再说,请她来也是想叫她看看,能给俺老宋家增光添彩的,还得是我宋天月,是你周和光!”周和光说:“你还得请林处长。”天月说:“哪能忘了他!这次人家不是帮你说好话了吗?”
周和光说:“是啊,礼尚往来,官场上的事也得学着做一点了。没请裘春海?”天月说:“这种坏人,你也请?”周和光说:“越是看不惯的人,越要装着看得惯。不然到时候,他咬你一口,真能要命!”
天月问:“你这回官复原职,到底是谁的主意?”周和光说:“随上大溜了。还得感谢陈诚,陈长官。他来东北要整肃军纪,惩办腐败,撤了一批,抓了一批,空下些位置就想起我来了。”天月说:“还得说咱有才干人家才起用。”
周和光说:“吃一堑长一智,悠着干吧!”天月说:“你把裘春海请来,撞见俺大姐怎么办?”“闹不起来,听说这些天裘春海没少往大姐那儿跑。”
林处长在办公室对裘春海说:“今晚的舞会你必须去。”“处座,别忘了当初就是周和光把我扔进大牢的,叫我给他捧场,成全他的好事,没门!”林处长说:“此言差矣,今天晚上不是你成全他的好事,是他成全你的好事。咱们不是正愁着扎不进去那个小饭馆吗?今天晚上,我就叫周和光帮着你往里扎。”“他能帮着我?”“周和光不糊涂,他这次能官复原职,我没少帮他说好话,他总彳导有点回报吧?”裘春海问:“叫他怎么帮?”林处长说:“帮你破镜重圆。”
天好把天月请她参加舞会的事对王老先生讲了,王老先生笑着说:“闺女,你会跳舞吗?不会跳舞你去干啥?”天好说:“前些日子俺姐俩闹翻了,这回人家请,不去不好啊!干爹,你就答应陪我去一趟。”王老先生说:“那种场合多少年不参加了,周和光都请了些什么人?”天好说:“说是有不少当官的,都是头面人物。你叫我怎么和人家说话?你就去一趟吧!”王老先生说:“我听明白了,闺女是想叫当爹的去打听点什么?”天好脸有些红了:“哪儿呀,俺是借干爹的面子想认识几个头面人物,饭馆不也多点生意吗!”王老先生笑着点了点头,一语双关地说:“行啊,试试看吧,兴许真能给你拉点啥生意!”
天刚黑,天好就陪着王老先生来到周家。天月站在小楼门前的台阶上,觅是天好来了,笑着跑下来,一把搂住天好:“大姐,你想死我了!”天好也笑着说:“死丫头,不朝我叫喊了?”“大姐,不许想那事。”“还想那事,大姐就不来了。”王老先生朝天月说:“你就是道儿他老姨吧?”天月打量王老先生,笑着说:“您是王老先生?”天好说:“还没告诉你呢,王老先生认俺是干闺女了!”天月笑着推一把天好说:“真有福你!”又朝王老先生:“老先生:您也收俺当干闺女呗!”王老先生笑了:“老朽不敢,你可是局长夫人哟!”
客厅里灯火辉煌,留声机放着音乐。已经来了几位客人,舞会还没有开始。林处长、裘春海见王老先生和天好进来,起身迎上前。林处长说:“王老先生,裘夫人,那天晚上多有得罪,对不起!”“王旅长,天好,给二位赔罪了。”裘春海深深鞠了一躬。王老先生说:“不必客气,往后办事有点分寸就行了。”林处长点着头:“一定。”他笑着朝天好:“裘夫人也有跳舞的雅兴?老裘,今晚可得陪嫂子好好跳跳。”天好冷冷一笑:“别喊啥夫人,不抓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位身着国民党将官军服的老人朝王老先生迎过来:“这不是王旅长吗?少见!”王老先生欣喜地说:“严兄,咱们可是多少年没见了!”周和光过来:“王老先生,这是司令长官部政务室的严主任。”王老先生说:“我们是多少年的老相识了,恭喜和光老弟官复原职!”周和光说:“谢谢,这边请,这边请!”
舞会开始了,天月教天好跳华尔兹,一边转着,一边说:“对,再放松点,跟上节奏就行。”“大姐有点晕。”“晕不怕,就怕大姐还记恨俺。”夭好说:“大姐能记恨你吗?这半辈子,咱姐俩呆在一块的时间最长。”天月说:“可不是吗?没有咱俩,这个家早四裂八瓣了。还有俺和光,也没少给咱家出力。”“是啊,和光帮了我大忙啊!大姐多咱也不能忘。”
周和光端着酒杯四处敬酒,来到林处长和裘春海的座旁:“处座,咋不跳舞啊?”“陪老裘说会儿话,人家心情不好。”周和光问:“咋了?”裘春海说:“连襟兄弟,你怎么把天好请来了?”“一块乐和乐和。”林处长说:“可是裘兄难以乐和啊。”裘春海一脸凄怆:“你看,人家都对对双双的,莺歌燕舞,我和天好呢?就隔这么近点,话都不搭一句,心里不是滋味啊!”林处长说:“周老弟,能不能让他俩破镜重圆呢?”
王老先生和严主任喝着酒聊天。严主任说:“陈诚接替杜长官,也没强哪儿去。光这个秋天,就叫共军歼灭了六七万人。枪炮丢失不计其数,十几座城市落入共军手中……”见天好过来,严主任不说了。天好给王老先生和严主任斟酒。天好问:“干爹,喝得还好?”王老先生朝严主任说:“这是我干闺女,开了个小馆子。”天好朝严主任说:“天天好饭馆,在北市场东头,茅草小店。长官不嫌弃的话,欢迎光临!”严主任笑了笑:“有空一定去。”王老先生朝天好饶有深意地说:“看看,干爹没白来,给你拉生意了吧?”
林处长、裘春海还在劝说周和光,周和光深感为难:“裘兄,你有这个意思可以和大姐说啊。”“难以开口,我们俩走到今天,罪责全在我。这些年,我做的那些事,实在是对不起她。”林处长说:“周老弟,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就做件好事吧!和你大姨姐把裘兄的这番心事递过去。”周和光说:“这可是件难事,不过看在处座的面子上,我试一试。”
天好到餐厅帮吴妈做果盘,周和光进来:“大姐,你怎么躲这儿来了?叫我到处找。帮吴妈做点活,舞俺也跳不好。”“林处长叫我劝劝你,让裘春海搬回家。”天好冷下脸没说话。周和光说:“我就知道你不能答应,他们非劝我来。”天好想了一会儿说:“裘春海非要结果是吧!行,我自个儿和他说去!”
客厅里乐曲悠扬,人们仍在跳舞。王老先生朝严主任说:“东北成如此残局,陈长官总得拿个主意啊!”严主任向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不瞒你说,下午陈长官主持会议,确定了今后的方针:一、集中优势兵力,固守几个大城市;二、打通辽西走廊,确保与关内的陆上通道。”王老先生说:“照你刚才说的,关外哪还有优势兵力?几张王牌不都被共军打散了吗?”严主任说:“确实如此,矬子里拔大个,重新编组呗。”
天好满面春风地来到裘春海面前:“春海,咱跳段舞吧。”裘春海赶忙站起身:“好啊!”天好说:“我可不会跳啊!”裘春海说:“我的舞技也是平平啊。”林处长笑眯眯地瞅着二人:“今天真是好日子。”天好朝林处长说:“你可别笑话俺哪!”林处长说:“哪能,你们请吧!”天好和裘春海轻轻起舞。
天月来到周和光身边,指着天好和裘春海问:“他俩是怎么回事?可别闹起来。”周相光说:“我也担心哪!”
天好和裘春海跳着舞,裘春海问:“和光都和你说了?”天好带着笑说:“你性子就是急。”裘春海说:“多少年了,我一天也没把你忘了!”天好说:“我也没忘了你呀!”“净想我的不是吧?”“哪儿呀,你做的都是好事。”“别这样说,我是诚心诚意要和好。”天好笑着说:“你要回了家,真是你好我也好了。”裘春海说:“对呀,这么多年,你就少我这么个帮手。”
天好笑着说:“这么多年,你没躺家里的炕上了,不想吗?”“想,哪能不想。”天好依然笑着:“等你躺炕上呼呼睡了,我用你的枪,朝你的头一搂火,咱家炕上可就开出大红花来了!”裘春海说:“你敢!”天好点点头,微微笑道:“我不敢,往饭菜里放点毒药,我还有这个胆量吧?叫你吃了,人不知,鬼不觉,就成条死狗了!”裘春海想甩开天好离去,天好拽住他,笑着,大声说:“怎么?还抹不开脸了?”裘春海只好随着天好继续跳舞。
裘春海说:“真回了家,肯定也是我先宰了你。”天好说:“你狠叨叨的干啥?这可是舞会。高兴点,笑一笑吧!”裘春海勉强地作出点笑容,朝周围看看。天好笑眯眯地说:“你笑比哭都难看,还是别笑了。”裘春海咬着牙根说:“你这是想和好吗?我看是找死。”天好笑盈盈地期四周的人点头,贴着裘春海的耳朵:“对呀,不和好,你能找到死吗?我能有机会朝你开枪,给你喂毒药吗?”
华尔兹乐曲骤起,“天月刚刚教我跳这个调,转,咱也转起来!”天好拖着裘春海随乐曲飞旋。林处长首先为他们叫好、鼓掌,众人也随之叫好鼓掌。天月摇着头:“真是看不明白。”周和光看清了玄机,轻轻笑着:“真是好戏啊!”
舞会散了,裘春海开着吉普车走在大街上,林处长说:“看你们跳得像小鸟一样,我以为真和好了呢!”裘春海说:“那个丧门娘们儿,专干些人想不到的事。”林处长说:“我看还得从你儿子那儿突破呀!”“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培养爷儿俩的感情,孩子心眼再多,也没有他娘的心眼多。”
天好陪着王老先生从天月家回到王家客厅里,她端了盆水进来:“干爹,擦把脸睡吧。”王老先生笑着:“这回裘春海吃了个哑巴亏。”天好也笑着:“再叫他发坏,我这还不解恨呢!干爹,那个严主任都和你说什么了?”王老先生用毛巾擦着脸,逗着天好:“都是官场上的话,说了你也听不懂。”天好说:“说说呗,听懂一句算一句。”王老先生说:“那些事,不是带兵的人真就听不懂。明天我写给你,能帮着你们做点事情,干爹心里高兴。”
曲终舞会散,客人们都离去了,周和光、天月躺在床上。“大姐真伶俐,刚教给她,她就跳那么好。”周和光问:“大姐临出门和你嘀咕什么?”天月说:“她说跳舞的时候把裘春海给骂了,那样人就该骂,杀了都不解恨。”“我早看出来了。”天月问:“大姐为啥带王老先生来呢?”周和光说:“一定有意图。”
第二天上午,市场里冷冷清清,天好推自行车来到一菜摊前,摊主正是那位大刘:“老板娘今天怎么有空了?”天好说:“伙计们都忙。”她看看菜案子说:“装点大葱、生姜、土豆吧。”大刘为天好称菜。天好掏出个信封来递给大刘说:“这是上个月欠你的钱,收好了。”又低声说,“重要情报,赶紧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