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新娘呢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高满堂 本章:第十七章 新娘呢

    周光宗脸色凝重,站在一边看着兵勇挖坟。姚成在他身旁。忽然,管粮骑马赶来喊:住手!周光宗忙对兵勇说:别管,挖你们的!管粮来到跟前说:周大人,这太不近情理了!挖坟掘墓有违人伦!

    周光宗说:有人举报此葬有诈!管粮说:你是在作弄死人!嘲弄活人!周光宗说:从你回来就疑心重重!管粮说:你是杀我不成,又拿我弟弟垫背!周光宗问:你凭什么说我要杀你?管粮反问:你为什么让我带老弱残兵去剿匪?

    周光宗说:叫你去剿匪不对吗?那是你的天职!管粮问:是何人走漏了风声?让我遇到埋伏?周光宗说:世上无奇不有,这与我何干?管粮说:我告诉你,管水死因有诈!周光宗说:我也告诉你,这坟里有诈!

    姚成过来说:大人,快看!

    周光宗和管粮二人同时来到挖开的坟前,坟已挖开,棺被掀盖。管粮上前痛心地说:二弟,打扰了,让你死后也不得安生。他用干净手巾轻轻擦拭死者的脸,手忽然停在那里,嘴角边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压住呼吸,无声地舒了口气。

    有人喊:不是管水!周光宗急上前一看,对管粮说:我没说错,果然有诈!管水哪儿去了?管粮说:这话该我问你!

    周光宗说:管水盗金又逃脱,绝不可能是他一人所为,其中必定有人谋划,因为管水是你弟弟,所以你也脱不了干系。我命你尽快抓到他!管粮说:管水身犯重罪,不可饶恕!我也想尽快抓住他问个明白,如若有罪,一切按大清律办!

    卡佳在家收拾东西。萨马廖夫进来问:卡佳,这是要干什么?卡佳说:我要去找水,我好久没见到他了。前一阵子他来过,我没在家,他给我劈了好多木柈子。这几天我心里很乱,不知为什么,很担心,总怕失去他。我明天一早就到对岸去找他。

    萨马廖夫冷静地说:我知道卡佳,你爱他。卡佳说:萨沙,找个好姑娘吧,我会为你祈祷,愿上帝保佑你!响起敲门声。水!水!卡佳喊着奔向门口。进来的哥萨克把一封信递给卡佳说:有一位叫郎达的先生,让我给卡佳女士的。

    卡佳拿着信说:郎达?我不认识这位先生啊!卡佳急忙拆开信看着,嘴里喃喃着:不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她一阵眩晕,几乎要摔倒。萨马廖夫忙上前扶住她,拿下信看着。信上说,管水死了……

    卡佳悲伤地站在江边,望着江对岸。萨马廖夫走来,手搭在卡佳肩上说:别望了,他回不来了!他已经托人在信上告诉你,让你别等他,好好找个人嫁了。我猜那个人就是我。卡佳说:萨沙,我心情不好,还是别说了。

    转眼之间,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紧跟着,冬天让人不知不觉地就来了。雪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几个巡逻的兵勇走过。雪堆里,慢慢冒出一个人头,身上披着白单子。管水的一双眼睛在白单子下闪亮,盯着远处的巡逻兵,看巡逻兵走远,管水迅速穿过边境线。

    管水跑进教堂,看见穿着洁白婚纱、并无喜色的卡佳,正在神甫的主持下,与萨马廖夫互戴戒指。台下二十几个参加婚礼的人响起掌声和欢呼声。管水呆立在那里。卡佳挽着萨马廖夫从他身旁走过去。

    管水缓过神来,追出去高喊:卡佳!卡佳缓缓转过身,见是管水,挣脱开萨马廖夫的手臂,向管水奔去。两人向一起奔跑,到了跟前,二人忽然站住,喘息着望对方。卡佳流着泪。管水不知所措。萨马廖夫跑来,抱起卡佳转身走去,卡佳在萨马廖夫的怀里也看着管水。管水呆呆地站着,半天才回过神来。教堂的钟声响了,一群鸽子腾起,在空中盘旋。

    管水再次穿过边境线,骑马在荒野上飞奔。管水立马,感觉自己一片茫然,无路可走。他跳下马来,对着一棵树发泄地喊着,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截树棍拼命抽打树干,打累了,一下子躺在雪地上,看着天空对自己说:有兄难见,有家难回,有爱被夺,我该到哪儿去?

    管水又骑马飞奔。远处,隐隐传来土匪民谣:

    香坊是个大集镇,中心地带有不少青砖大瓦房。主街上有大小不一的各类商户。它就是早期的哈尔滨。

    郎达神采飞扬地穿着崭新的绸缎长袍马褂,大辫子梳得油光锃亮,辫梢缀挂着大红穗儿,四平八稳地走在街头,很有阔佬加绅士的派头。丁小七跟在郎达身后,也穿上了崭新的绸缎装,腆着肚子,走路极不自然,脸上满是穷人乍富的神采。他们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郎达的打手。

    郎达来到谷盛粮行的牌匾前,很感兴趣地看着这座粮行。丁小七小声说:郎爷看上这疙瘩啦?这可是香坊最大的粮行!要弄到手,得老鼻子钱了!郎达看看周围说:地段也不错,以后会更大!

    谷盛粮行是内线田君给郎达选的目标,他们准备不花一文钱把这个店拿下来。这天上午,田君倒背着手进来,派头十足。丁小七在后面跟着。蓝掌柜忙近前见礼:哎哟,贵客临门!在下是这小粮行的掌柜,贱姓蓝。田君一拱手:蓝掌柜,久仰!鄙人姓田名君。

    蓝掌柜恭维:田爷光临本店,不胜荣幸!丁小七挺起胸:那当然啦!我家爷在黑龙江边的爱辉、大黑河屯,江对岸海兰泡,可都有大买卖!正想在哈尔滨地面开设新商号呢!田君慢条斯理地说:多嘴!蓝掌柜,鄙人在这里开新号,地面不熟,人际生疏,还要仰仗蓝掌柜多帮忙噢!蓝掌柜说:只要田爷能看得起鄙人,一切好说!请坐!

    残月当空。谷盛粮行前的整条街都睡着了。田君带着二三十个拎刀的打手悄悄走到谷盛粮行门前。田君和丁小七从怀中掏出蓝色的鬼脸戴上;其他人掏出黑纱,蒙住下半个脸。他们点起了火把。田君一挥手,几个人猛力撞房门,声音在夜空中震响,立刻引起满街狗叫。房门被撞开,众人一拥而入,门口只剩下两个放哨的。

    打手们把蓝掌柜和他的老爹、老娘、老婆和两个孩子抓到前屋,几个伙计被堵在角落里,看着明晃晃的大砍刀瑟瑟发抖。

    田君有鬼面具罩着,说出话来闷声闷气失去了原音:明人不做暗事,老子是松峰山二鬼!今天到这儿冲冲晦气,散散灾星。给老子狠狠砸!打手们立即开砸,屋中一应物件都被砸得粉碎。另一些打手冲进后面各屋,边砸边翻箱倒柜,把金银珠宝和值钱的细软洗劫一空。

    蓝掌柜见屋内被砸得乱七八糟,银票及金银等贵重物都被抢来,心疼地哭叫:造孽呀!俺的粮行啊!俺的家呀!那些钱是俺一家人的活命钱哪!丁小七用刀一拍他,恶狠狠地说:再叫老子剁了你!蓝掌柜立刻住声,眼泪仍在掉。

    田君走到蓝掌柜面前,用手指使劲戳着他前胸:知道为啥抢你、砸你吗?这是你自找的!你竟敢姓蓝?老子们叫蓝面山鬼、蓝面树鬼,你的姓犯了老子们的名讳!给老子搅来灾,今天来砸你家,就是散散灾星!

    田君说:再有呢,你这个倒霉的破家、破粮行,正冲着老子山寨的聚义厅,冲了山寨的山脉,带来了晦气,让老子堵心!堵心就抢!抢回钱去,买香烧,做法事,顺地脉,除晦气!老子警告你,从今以后,这儿不能再住姓蓝的!更不准你在这儿开粮行,什么也不能开!库里那些粮一斤一两也不准卖!胆敢不听老子的,下回可就不光是抢是砸了,你掂量着办!

    田君冲伙计说:你们都滚蛋!要是再敢回来吃劳金,老子就把你们剁碎了喂狗!伙计们胆战心惊,吓得抱头鼠窜。田君又在蓝家人的身边转着、看着。蓝家人吓得抱在一起发抖,眼睛惶骇地随着田君转,都一声不敢吭。

    田君说:今天先留你们一条活命。几天后,老子还会来,到时候要是再见到你们,哼哼!不光会放火烧了这些房子!弟兄们可要砍你们全家的脑袋当球踢!

    丁小七出来,冲街两旁高喊:街坊们都听着!老子们是松峰山二鬼,是杀人如麻的好汉!老子知道,你们在门缝里偷看、偷听呢。你们都招呼着点儿,这家粮行不准开了,什么店也不准开!谁要敢来买这房子,老子叫他灭门!

    蓝掌柜无奈,只好忍痛出卖谷盛粮行。可是,一连几天,无人敢买。

    这天,蓝掌柜两眼呆滞地坐在木凳上,面前是一张破桌子,上面放着笔墨纸砚。田君进来,故作惊讶:哎呀,这是怎么了?贵粮行为何变得如此狼藉?蓝掌柜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呀!好端端的,遭了土匪洗劫!

    田君义愤填膺:老天不公,蓝掌柜遭此浩劫,真令人痛心疾首啊!快报官哪!蓝掌柜气恨地说:早报啦!我跑了六七十里路,去了阿勒楚喀城,可副都统府收了钱都好几天了,既不见公差的影子,也不见派兵剿匪。咱这小老百姓,哪儿能斗过土匪呀?要不咋想卖了粮行呢?可几天了,没人敢买呀!

    田君想了想说:蓝掌柜,咱们虽然交往不深,可你人在难处,理应相帮,侠义之举,不可缺也!要不这样吧,鄙人买下这粮行。凭我的一身武功,不在乎那些蟊贼草寇!你就开个价吧。蓝掌柜说:田爷真是大义之人,令蓝某无限感激。本来这粮行,连粮食带用具,连房子带院落,咋也值七八千两银子,现在,除库里的粮食外,就剩下空房、空院,还没人敢买,我家又急着搬离这是非之地,田爷你就给个三四百两银子,让我到外地安个家,做点小买卖得啦。田君窃喜,但马上掩饰住说:蓝掌柜,这怎么行?我田某可不是占便宜的人。这样吧,凑个整,给你五百两,怎么样?蓝掌柜说:田爷真是大好人!咱这就写契约。

    田君买下谷盛粮行,重新装修一番,改为丰泰粮行。开业这天,房檐上、屋门上悬挂着红绸和彩球。门顶上,一块大匾额被红绸遮盖着。有零星的一些人来贺喜。正午,鞭炮齐鸣。郎达拉掉遮匾红绸,露出黑底烫金的大匾额:丰泰粮行。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郎达站到台阶上大声宣布:诸位掌柜、好友、街坊们!从今天起,丰泰粮行开业了!

    在粮行后屋里,松野浩向郎达行日本礼:衷心祝贺郎川君事业有成。介绍一下,这位是新从日本九州福冈藩来的山口志夫君,这位郎川奈达君,也是我大日本天佑侠的人。二人对着鞠躬说:请多关照!

    郎达为二人斟茶。松野浩品着茶说:郎川君,天佑侠团总部很重视在支那东北的活动。前一阶段,在这里建立了天佑侠团支部,由我负责。山口君的中国名字叫小龙,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被派来做我的助手,他将取代田君。

    郎达说:真为天佑侠团能在大清国发展壮大而高兴,为松野君和山口君而高兴。松野浩说:你在很短时间内得到大笔黄金,办起了实业,不光要祝贺你,还要嘉奖你!当然,是天佑侠组织对郎川奈达君的嘉奖。他说着,双手递给郎达一把精致的短剑。郎达十分激动,鞠躬道:非常感谢!还请多关照!松野浩说:不过,为了我们的战略目标,为了我们的圣战,你得把这实业做得更大。

    周光宗在秉烛画新沙金机器图。姚成手提食盒进来说:大人,夜深了,还加夜工啊?歇歇吧。周光宗说:今夜无论如何得画出来。原有的机器落后还老坏,影响生产。俺这回发明的新沙金机器,会大大提高沙金工效,增加沙金产量。

    姚成说:大人真是行家里手,那些采矿师和技师也不及大人的本领。周光宗谦虚道:本办不及那些人,只不过有这爱好和特长罢了。明天你找个好点儿的工匠,照这图做个模型。姚成拿出一本薄册子小声说:大人的小金库,又有大进项。

    周光宗露出微笑问:还是截留款吗?姚成说:不是,总局重新调整高级员司职务,那些人慌了。这些钱,就是他们为保顶戴,或为讨个顶戴,孝敬大人的。“度支”一职,想当的人不少。因为段倚山做账外账给大人积累钱财帮了大忙,所以在下没用他交钱,让他保留了这个职位。周光宗点头:应该这样。

    姚成说:“办粮”一职,油水也很大,李文光出的黄金最多,就许给了他。还有“转运”、“货房”、“委积”、“储材”、“盘查”、“防营”等职,都有人出了数量不等的黄金。这是名册,只要大人签字,用上总局官印,就生效了。周光宗翻了翻问:有没有外人知道?姚成说:没有,就连他们相互之间也不知道。

    深夜,马队直奔周光宗家院外。姚成打开院门,想看个究竟,一把刀指向他的脸,他看着刀尖,吓得直筛糠。蒙面人头领问:说!周光宗在哪?姚成吓得说不出话,颤抖着用左手指着亮灯的屋子。头领挥刀就砍,姚成本能地挥起左胳膊一挡,左臂被砍掉,他倒地痛叫,滚到院外排水沟里。几个蒙面人跳下马,向屋中冲去。

    几个蒙面人冲进来,看桌上灯下的纸上写着字,毛笔掉在纸上,弄了个大黑点。头领用手指一摸纸上黑点说:还没干,搜!院内各处快速搜寻的蒙面人跑到小头目近前报告,都说没有!小头目说:把房子点了,撤!

    周光宗家燃烧的房子轰然倒塌。周光宗从院后的乱草堆里钻出来,狼狈不堪。几个随从寻找过来架起他。

    第二天上午,周光宗把管粮叫来说:管帮办,昨夜土匪又来袭扰!没想到,回风口的匪首被杀,余孽还这么猖獗,必须彻底剿除!管粮说:大人,现在王福恩是防营管带啊。

    周光宗说:王福恩得守护金厂。仁兄英勇善战,又熟悉回风口地形,剿匪这事非你莫属啊!管粮说:我管粮是土匪的手下败将,恐怕难当此任,还是另选高人吧。周光宗说:我知道你还记恨上回的事,这次咱们加强兵力。管粮不语。

    周光宗恳切地说:我知道你是顾大局、明大义的人,剿匪是大事,你不会因个人恩怨而袖手旁观。管粮仍不看他,不言语。周光宗转到管粮面前:管粮,我知道你还记恨我。过去,有些事情,确是我做得不对,我向仁兄赔礼了!

    管粮面色有所缓和,不卑不亢地瞅着他。周光宗说:这次你要是剿灭了土匪,你二弟管水的事,我就不再追究。管粮又来了气:周大人,你把我管粮当成什么人了?

    周光宗歉意地说:别生气,是我太小人之心了。仁兄,你大仁大义,这既是为老金沟好,也是为我好。那些土匪就是要杀我,躲过这次,难躲下次,求求仁兄伸手帮帮我吧!管粮说:去可以,不过兵器、人马由我自己选。怎么行动,何时行动,都得由我说了算。周光宗说:好,一切依你。

    防营操场上,管粮站在一队精兵前,故意高声说:弟兄们!明天你们随我押送一批黄金到黑龙江将军府!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决不能让这批黄金出现半点闪失!不远处,一个土匪的眼线正偷偷向此处张望。

    临走前,雪竹为管粮梳着头问:管粮哥,周光宗为什么又派你去剿匪?管粮说:土匪要杀他,姚成也被砍掉了胳膊,这回周光宗是求我去,他是真怕了。

    雪竹说:你上次剿匪,差一点丢了命,这次我真怕你再有什么闪失。管粮说:上次是老弱残兵,又中了土匪的埋伏。这次俺挑的是精兵,安排很周密,没问题。雪竹说:那我也不放心。管粮说:雪竹,有你在等着我,我是不会死的!等我剿匪回来咱就成亲。如果你心里不踏实的话,就去傅家甸找管缨。雪竹说:怕她不接受我。管粮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肯定不会不接受的。

    雪竹帮管粮把用具带好。管粮过来抱住雪竹说:等我回来咱就成亲,这回决不再拖了。

    荷枪实弹的防营兵骑马在山路上行进,队伍中间有几匹驮箱子的马。突然一支响箭窜入空中。林中冲出一队蒙面的人马拦住去路。防营兵大惊,胡乱放了几枪,带着货驮子拨马就跑。防营兵逃进山洼中,向林间跑去。土匪紧追,一道绊马索绷起,两土匪的马被绊倒。连续几道绊马索先后绷起,土匪的马被不断绊倒。蒙面匪首打马从山坳飞奔而来,同样被绊马索绊倒,他迅速跃起。埋伏在近处的防营兵冲出将他团团围住。

    其他土匪也被冲出来的防营兵团团围住,枪口都指向了他们,土匪只好就范。管粮来到匪首近前。匪首撕去面巾喊:大哥!原来是管水。

    管粮、管水二人来到僻静处。管粮问:你为什么要盗这些黄金?管水扑通跪在地上磕一个头。管粮说:你这是干啥?我瞧不起软骨头!给我站起来!

    管水深情地说:大哥,我骨头硬着呢,磕头是给大哥赔罪。自从咱闯关东,你时时处处护着我,心疼我,可我却不让你省心。别的不说,就说这次盗金子,逃蚊刑,我无意中让大哥蒙羞,受尽打击,还险些搭上性命,我心里比刀扎斧砍还疼啊!管水对不起大哥,我真心真意给大哥赔罪!

    管粮说:废话少说,先把盗金这事给我说清楚!管水说:大哥,那些金子,根本就不是要分给矿丁的,是周光宗贪占的!如果没有我盗金这事出现,那批金子只能落入周光宗这个大贪官的私囊,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只要是有侠肝义胆的人都会去盗!我做的没有错!

    管粮说:你怎么能证明金子是周光宗贪占的?能拿出证据来吗?周光宗说那是给矿丁的奖励,人家能拿出凭证,可你拿不出来!假如你真知道内情,可以举报他,由朝廷和官府立案查究,依法惩办!但你却做出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你不是个汉子!丢尽了管家人的脸!无颜面对祖宗!

    管水索性站起身说:大哥,俺不服你的话!你让我举报他,我确实没证据,就是有证据,官府能查吗?官官相护,他们嘴大咱嘴小!反过来还得诬陷咱诽谤罪!管粮的脸色有所缓和。

    管水更气恼:那天受蚊刑前,周光宗知道金子丢了不妙,让度支段倚山做假账蒙骗大家。那些金子是周光宗诈称剿匪,欺骗将军贪下的;是从矿丁身上榨的;是收受贿赂、损公肥私搂的!哥你说,几千弟兄泼血舍命采的金子,凭啥揣进周光宗的腰包任他挥霍?啊?

    管粮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问你,从盗金、藏金到丢金,是不是你设了一个圈套?管水说:盗金、藏金是我所为,但是丢金的事我确实不知道!管粮问:那天你是怎么使诈逃走的?管水笑:哥你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当时被紧紧绑在树上昏过去了,咋能使诈?你问卢汉就知道了。

    管粮说:老二,世上路有千万条,大路小路任你选,你为何偏偏走匪路?管水说:我无路可走,无处可去,官逼民反,官贪民怨,只有这儿自在,是爷们儿待的地方!管粮问:那天烧周光宗的家也是你干的?管水说:是我,可惜让他跑了,没能烧死他!

    管粮说:周光宗是朝廷命官,他是坏是贪,咱可以找证据,举报他,扳倒他,让朝廷来处置他。管水说:管他命不命官,我就要给他来个痛快的!

    管粮说:老二,千万别犯浑。你要是杀了朝廷四品大员,就犯下了灭族之罪。不要只图自己一时之快,牵连咱们全家人的性命,你一定要听哥的!

    管水:好,我听你的,那你也得听我一句。你别回去了,在我这做个山大王!天老大,咱老二,自由自在多痛快!省得受那帮龟孙子的气!管粮说:你忘了咱爹说过的话,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干!我决不与匪为伍!你走吧。

    管水不敢相信:管家老大,你疯了吧?不是按大清律办吗?你放了我,回去对周光宗怎么交代?他岂能饶过你?我看,要不你把俺押回金沟;要不你跟俺上山落草!

    管粮说:快滚,少给我啰嗦!该怎么做,我自己知道!管水抱拳作揖:大哥,你好自为之吧!转身走了。

    在总局办公室里,周光宗一拍桌子说:管粮!有人揭发,匪首竟是管水!他盗金后,你偷梁换柱放了他,已经罪在不赦;如今捉到他,你居然又放了他,真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你通匪,和朝廷作对,实属罪大恶极!管粮冷冷地说:那你杀了我好了。周光宗说:你以为我不敢吗?来人!将管粮绑了!押入死牢!防营兵绑上管粮,推出门去。

    旁边的姚成快步过来说:总办大人息怒,管粮不能死,现在杀他时机不对。首先,杀了管粮,金矿必乱,以我多年观察,大人在这里根基不深,大多数矿丁都听他的,要是把他杀了,会惹起众怒;还有,杀了管粮,管水必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带匪下山报复!大人你这是引火烧身;再有,管粮一死,会激怒蒋雪竹,你和她就结下了杀夫之仇,她更不会归顺你了!周光宗恍然大悟。

    头发凌乱的管粮被绑在土台子上。王福恩带防营兵手持火枪站在土台子周围。姚成站在土台子上宣读告示:……管粮以上之种种罪行,实属严重!国法矿规难容!故,午时三刻,明正典刑!黑龙江矿务观察使周光宗。

    围着的众多员司和矿丁愤愤不平,人群骚动。卢汉怒吼:这是陷害!公报私仇啊!球子喊:周光宗是个大贪官。骆有金叫嚷:管粮无罪,不能死!球子高呼:有良心的弟兄们!把咱大把头抢出来呀!

    台下人群骚乱,很多矿丁呼喊着往前冲,与土台子下的防营兵发生冲突,防营兵手持长矛和枪支阻拦。姚成气急败坏:谁敢抢死刑重犯,格杀勿论!矿丁们怒不可遏,大吼着往里冲,和防营兵撕扯在一起。姚成歇斯底里喊叫:枪口冲下!举枪!准备!再乱就开枪了!土台子上防营兵的枪口都对准了台下。

    管粮焦急断喝:都住手!卢汉等人停住。管粮大声说:矿丁弟兄们,防营兵的弟兄们,你们都听着!大伙都是从各处闯来谋生的穷苦人,都是我的骨肉兄弟!我感谢弟兄们的好意!你们都有妻儿老小,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们想一想,不要为了我,再付出更多的性命!这样做不值啊!你们都退下去!卢汉、球子,你们要还是我兄弟,就让他们退回去!众人被镇住。球子向众人挥挥手,大家退回原处。但矿丁们和防营兵仍处于紧张对峙状态。

    曼儿挎着篮子往里走被拦住,喊着:拦俺干啥?俺又不抢人,俺是来给管粮哥送送行!让开!球子怒吼:让她进去!姚成望一眼愤怒的众人,心里发虚,向防营兵挥挥手。

    曼儿把酒倒进碗里,含泪说:管粮哥,喝了俺这杯酒,让你记得你还有个叫曼儿的妹子一直在心里惦记着你呢!管粮说:曼儿,忘了我吧!和球子好好过日子,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曼儿流泪点头:大哥,我会照顾好雪竹姐的,你放心走吧,不要再牵肠挂肚了。

    管粮喝下曼儿送到他嘴边的酒。球子听着也流泪了。这时,雪竹向刑场跑来,声嘶力竭地喊着:管粮哥!她冲开挡着她的兵勇,跑上土台一把抱住管粮的脖子哭着:管粮哥!管粮说:雪竹别哭,人生自古都得一死,不过有早有晚罢了。雪竹仍哭。管粮说:雪竹听话别哭,大家都看着你。雪竹忍住,用手捋了捋管粮的头发。管粮说:再给我梳梳头吧,让我光光鲜鲜地走,周周正正地走。

    雪竹流着泪点头,掏出梳子给管粮梳头。管粮说:入殓的时候,记住把梳子给我带上。雪竹停住了:管粮哥,你不能死!我要让你活着!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让你活着!

    姚成喊:时辰已到,准备行刑!雪竹高喊:姚大人,枪下留人!我要去见周大人,等我回来再执行不迟!姚成看着雪竹,示意防营兵放下枪。

    雪竹转身冲出刑场,冲进官署办公室,怒瞪周光宗。周光宗有些心虚惶怵地看着雪竹说:雪竹,你怎么来了?雪竹缓缓跪倒说:周大人,管粮为金厂献出了全部心血,劳苦功高!请大人放他一条生路吧!

    周光宗打着官腔:这……怕是不行吧?法不容情,本办不能徇私枉法。管粮犯下如此大罪,本办也只能挥泪斩马谡了。雪竹哭求:周大人,你是张怀远大人的门生,知书达礼,知情懂意,总不能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吧?我是张大人的义女,按理是你的师妹,你就看在我和张大人的面子上,放过他吧。师妹和九泉之下的义父,会万分感激,你就高抬贵手吧!

    周光宗走上前去将雪竹扶起。雪竹站起,泪眼婆娑,期待地望着周光宗。周光宗说:唉!本办心慈面软,真经不住你这一哭、一求、一跪。也罢!虽然国法矿规无情,但这里天高皇帝远,我就斗胆做些变通,涉险网开一面。不过,有个条件。雪竹怀着希望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周光宗说:我有一个心仪已久的人,不能与我琴瑟相伴,是我终生的遗憾。我的条件就是想得到这个人的心!雪竹怒斥:周光宗你真卑鄙!我头一次见着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告诉你,我活是管粮的人,死是管家的鬼,你就别想了!

    周光宗真心地说:雪竹,你可以骂我,恨我,但我对你是真心的,天地可鉴,日月共知!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你结成连理,比翼双飞。我知道,这样做是乘人之危,是失德不义之举。可为了得到你,我顾不得许多了,万望师妹见谅。

    雪竹恨极:周光宗!你太无耻了!你斯文扫地,你衣冠禽兽!我蒋雪竹宁死不嫁你这无良之徒!周光宗说:那好!来人!传令,时辰已到,立即行刑!

    雪竹急喊:慢着!她盯着周光宗,冷冷地说:如果我答应嫁给你,你能赦免管粮不死吗?周光宗说:我言出法随,说话算数。

    雪竹说:那好,我应了你!但是周光宗,你记住,你就是得到我这个人,也永远得不到我的心!我再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管粮没了,我,也就没了!

    周光宗不置可否,对随从说:传令!管粮有功于金厂,功过相抵;本办以仁治矿,以德待人,免除管粮死罪,革去帮办之职,贬为矿丁。立即放人!

    几口半埋在地下的大锅在冒着热气,矿丁们在忙碌着沙金。周光宗、姚成满脸春光地走来。姚成说:大人搞垮了老敌手,又得到了大美人儿,真是双喜临门啊!周光宗说:这也有你的功劳。管粮的帮办,就由你当了。姚成鞠躬:谢总办大人栽培!大人对小人真是恩重如山!周光宗说:你是帮办啦,以后别自称小人,以免失了官员的面子。

    姚成说:在下一定忠心为大人效命!大人,虽然蒋小姐答应嫁了,可她是无奈之举,大人应马上成亲,把生米煮成熟饭,以防夜长梦多。周光宗连连点头。姚成说:那好,在下这就派人做准备。不过,管粮和他的爪牙不会甘心,得有所防范。周光宗说:本办知道,那些改换的防营兵也不是吃素的。你这就去发喜帖。

    总局官署到处张灯结彩,鼓乐喧天,院子里摆着几张礼桌,上面摆着礼品。段度支在桌后记账。一个礼宾在案前接受贺礼,嘴里高喊着:梁员司,送鹿皮一张,细金两条。陈司账,上好山参一棵,锦缎一匹。杨老板,粗金一条,鹿茸二两……

    身穿补服、顶戴花翎的官员们和高、中级员司们、把头们,还有各种商人,纷纷前来贺喜。他们有的笑逐颜开,有的面无表情,有的满脸冷漠。贺客很多,但无矿丁。周光宗迎接贺客,姚成里外张罗。

    官署后屋洞房内,喜婆和丫鬟在为雪竹换装。雪竹脸若冰霜,既不配合,也不反抗,像个木偶。官署大厅喜堂内,喇叭匠子在美美地吹着。周光宗满脸喜气拱手迎客。

    洞房里,婆子们给雪竹脑后插了一朵红绢花,忙碌完出去,在门外用一把大锁将门锁上。屋里,雪竹一个人绝望地坐着。雪竹见婆子出去,从身上扯出白绫,一扬手将白绫搭在房梁上,雪竹系好白绫。这时,屋顶上突然射进一束光,光束变大了。雪竹抬头一看,屋顶露出一个洞,管粮在上面露出头来,正看着她。雪竹望着他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喜堂内,周光宗满脸喜气地拱手:感谢光临!礼宾高喊:吉时已到,搀新娘——周光宗向后屋走来。喜婆打开门上的大锁,周光宗进屋一看,屋里竟然不见雪竹,只见房顶上斜照进来一束阳光,一段白绫在那光束中飘动。

    周光宗呆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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