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条山,炮弹飞行的尖啸声此起彼落,漫天的烟雾和土石随着炮弹声飞溅着。
从日军包围圈中突围出来的国民党军第十二师的残余部队在山峪小道上扶的扶、抬的抬,正在有条不紊地撤退。师长范希亮提着手枪,带着卫队在队伍中来回穿行,努力把剩下的部队组织起来。
“你!不要跑!过来!”范希亮大声喝向三十五团一营机炮连连长钟立贤,“你的人带出来有多少?”
“死了十一个弟兄,建制还在,家伙也全部带出来了,就是炮弹少点儿!”钟立贤报告。
“钟立贤,你现在是三十五团一营营长了,你的机炮连就在这里给我设阻击阵地,坚决给我挡住尾随追击的日军第九旅团!”范希亮临阵任命。
“是!”钟立贤回答。
“给我守住峪口,让更多的弟兄冲出去!”范希亮大声命令道。
钟立贤拔枪出手,“砰”地向天开了一枪,冲着正在败退的官兵们大叫:“三十五团的弟兄们,是好汉的就跟我钟立贤留在这儿!”
一群溃兵被喊声唤醒,纷纷在峪口选择阵地架好枪,个个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势。
后面的日军很快就追了上来,刚刚建立的阵地周围,炮弹雨点般的落了下来。刚刚组织起来的部队马上还以颜色,机枪手怀里的机枪“哒哒哒”地欢叫起来。刚被任命营长的钟立贤大叫:“揍他个狗娘养的!都跟后头三天了,该出出这口恶气!给我打……”
范希亮刚回到十二师师部临时指挥所,就发现多了一名戴少将衔的陌生军官,于是问道:“这位是谁——”
副师长正欲开口,少将双脚一并,砰地行礼:“范师长好!我是赵世铃之四十三军参谋长杜魏生。”
范希亮一怔,回礼道:“四十三军的杜参谋长跑我这来有何公干?”
少将说:“我能单独和范师长说话吗?”
范希亮左右看看,众军官都退了出去。见状,杜魏生向范希亮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是代日本陆军第一军司令官筱塚义男来劝降的,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范希亮。
范希亮冷笑着接过来,打开信封,抽出来一张汇票和一封信。少顷,他目光如炬地看向杜魏生,狠狠地说道:“你也太无耻,敢代日本人来买我——”
范希亮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汇票和信函慢慢撕碎。
少将脸白了:“范将军!范将军!鄙人的的确确是为你好,为你的部队兄弟身家性命而冒死赶来,你你你三思!三思!”
范希亮大叫:“来呀——”
副师长等人赶紧冲进屋来。范希亮手指杜魏生大声喝道:“这个日本特务是谁召来的?”
“是方副参谋长介绍过来的!”副师长回答道。
“把他和方尚良一块给我绑了!”
副师长一怔,范希亮又刷地拔出手枪,厉声道:“执行命令!”
卫队一拥而上,把杜魏生和方尚良绑了起来。很快,屋外响起了清脆的两声枪响。
范希亮厉声说道:“此事通报全体官兵,凡出卖祖宗,勾结日伪者,一旦发现,立即枪决!”
突然,屋外枪炮声大作,一名通信兵冲进来报告:“日军第九旅团已冲上东山峪口,正向我们逼近!”
范希亮镇定地对副师长说:“你带三十五团向西北与八路军联络。我带三十六团向东山峪反冲击。”
“师座,咱们还是换换吧,我带三十六团杀过去,您带三十五团突围,有您范师长在,咱第十二师就在,十二师不能没有您!”
“你他娘的还跟我争,听命令,就这么定下了!”范希亮把眼睛很凶地一瞪。
范希亮身先士卒,冲上阵地,指挥重机枪向鬼子猛烈开火。眼看鬼子就要冲上峪口,范希亮扔掉帽子,拉开胸襟,大喊:“弟兄们,好汉死在阵头上,今天有我无敌,退后偷生者死!一班同退杀班长!一排同退杀排长!我师长退,你们照样杀我!万人齐心!万人同力!坚决把小鬼子打回去!拿刀来——”
话音刚落,副官递上一把大刀片。范希亮一手提枪,一手持刀:“全体上刺刀!听我的号令!与小鬼子白刃格斗!”
只见大批大批的鬼子,端着大盖枪从峪口黑压压地冲了过来!战壕内的十二师士兵也都拿刀的拿刀,上刺刀的上刺刀,眼睛一个个看向范希亮。看到师长的眼中满是杀气,士兵们一个个也亢奋起来。突然,从他们的身后,传来了激越的冲锋号声。范希亮猛一回头:“是八路军!”
只见立青手端轻机枪冲在队伍的前面,如神兵天将般地冲上阵地。原来立青接到太岳军区首长命令后,火速带领新二团的官兵们前来增援。立青手上的机枪,喷射出愤怒的火焰。冲在前面的鬼子,一排排纷纷倒下。后面的鬼子开始向后退却。范希亮见状跃上阵地,大刀一挥:“冲啊!”
十二师的士兵们随之跃出战壕,奋勇冲向敌阵。
国民党军与共产党部队共同杀敌,势不可当。敌阵中的范希亮与杨立青相遇,立青扔掉了打完子弹的机枪,顺手抄起鬼子尸体上的刺刀枪,与范希亮背靠背地面对残剩的日本兵。
“兄弟,咱哥俩又遇上了!”范希亮说。
“那是,你老范的事也就是我的事!”立青说。
“黄埔的格斗教学没忘吧!”
“我的分数可比你老范的高!”
“别扯了,没几个鬼子了,也就是心一横,牙一咬,最后一抖擞的事!”说着,两人大喊地冲向了各自的目标。一番刀劈枪挑,拳打脚踢之后,范希亮和立青接连放翻了好几个对手,然后又各自冲向新的目标。
不一会,阵前的鬼子就被十二师和新二团的官兵打退了。立青和范希亮满身血迹地跌坐在一起。
“赶快离开这儿,鬼子就要炮击!”立青对范希亮说。
“离开,往哪儿去?”
“都安排好了,你的人去陵川镇休整,东山峪交给我们新二团,我们来做瓶塞子,塞住这个缺口!”
“那我带人撤了!你得小心点……”
“别他娘的婆婆妈妈的,赶紧走!”
范希亮跃起身子,大喊:“十二师的,跟我撤!”
大战过后,范希亮精疲力竭,正躺在卧室休息,副师长推门进来:“师座,八路军那位杨团长来了。”
范希亮这才睁开眼:“立青?请他进来,快请!”
“我就不下床了,浑身没气力!”范希亮见立青进来说道。
“你也是累狠了!”立青搬来太师椅,坐在床前。
范希亮叹息道:“说实话,立青,我这一仗受的打击太大了。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别呀,你老范是乐观之人,失败不算什么,照咱黄埔时的语言:失败是成功他母亲。”立青安慰道。
“这还不是失败,是大溃败!十多万人,短短几天,稀里哗啦就垮了。”范希亮痛心地说。
“是呀,我也想不通,还想问你呢,仅就双方的力量对比,不至于打成这样。”
范希亮惨淡一笑:“此战并不输在军事上,是气节。一仗下来才知道,咱中国咋就那么多汉奸呢?咱的兵力布置都让人家出卖了。你他娘的想拼命都不成。连集团军司令里都有跟日本人拉拉扯扯的,你还打什么打……”
“战前,许多人断言,就国力而言,中国绝非日本的对手,但从不知道双方的悬殊有多少。经过苦守三个月的淞沪之战,发现中国军队并非不堪一击。台儿庄一场扎扎实实的胜仗,更戳穿了日本皇军所向无敌的狂言。这两仗打出了中国军队的信誉,打出了中国军队的威风。”淞沪之战和台儿庄之战,范希亮都曾率部参加,立青提起这两次战役,多少对范希亮是个安慰。
“你能这么看,难得。”范希亮感动道。
“接下来的武汉会战,就等同于正告日本人,这仗不仅没打完,而且还有得打。反观日本人,他们急于要同我方决战,以便早日从中国战场脱身。他们是怕消耗掉用于南进对付英美的战争资源。这种情况下,你们刚刚打完的中条山之战,恰好正中日本人的下怀,在战略应对上犯了兵家大忌,不是按自己的钟点打,而是按日本人的钟点打,怎能不败?”立青向范希亮分析中条山之战失败的原因。
“是呀,日军对中条山我军的突袭,事前早有征兆。我军也是太求胜心切,非但没重视,反而拿出一个出击作战命令,结果卫立煌人在重庆,日军以重兵先于我挺进包围,切断了我后路,这才酿成此次的大溃败。”范希亮深感痛心。
新二团团部,一名骑兵通信兵飞马驰来,把一份军区紧急命令交给立青。命令中说:日军第一军的三十六师团四十一师团,以及第十六第四第九旅团正在向我合围,军区命令新二团立刻以连为战斗单位,分头冲出去,跳到敌人外线后,再行集中。
立青看完命令后,眉头紧锁,问道:“军区是否向友军范希亮之第十二师发出通报?”
“发了,我们的通讯班长正在赶往陵川镇!”
接到八路军通报后,师长范希亮与副师长等立即召开会议,紧急协商。范希亮认为,八路军编制组织严密,拆开来再合起来,轻松自如。中央军在这个方面没有优势,拆开来倒是方便,再想装回去,可就难了。汲取中条山溃败的教训,还是要攥成拳头,坚决地打出去!范希亮对副师长动情地说:“这些年,你我二人连手作战,驰骋战场无往不利,这次恐怕是最后一次同路了……”
“师座,大战在即,何出此言?”副师长说罢,脸上也露出惨淡的忧伤。
“战以胜为主,胜以气为先,我看你这副表情不好,会影响士兵,要让士兵带着笑容上战场。”范希亮嘱咐道。
副师长努力笑了笑说:“我明白!”
“小鬼子想拿我命,还是得吃点力,反正我战死一千,敌也少不了九百!”范希亮狠狠地说道。
新二团的连长们排着队,等立青给每人发一张线路图。立青一边发,一边还不忘挨个叮嘱道:“你们七连从东山峪以北,这条夹沟冲出去,先向东南往赵家村,又往北折向李村方向,记住,不要进村,村庄都是鬼子的要点,突围后向北往李庄集结,明白吗?那里有新民区武工队的同志接应。”
“告诉你九连长,天塌下来你都别管,你就一个目标往张村方向打,再突然折向西北,看见没有,这有棵独立树,独立树西边有条干沟,你们借夜幕先潜伏在干沟里,寻机,向西向北都可去,上了刘家坡也就安全了,懂吗?刘家坡惠民区武工队的同志会安排你们……”
这些线路图上的联络点,都是立青的抗大培训班学员打开的局面。关键时刻,这些根据地全都派上了用场。
范希亮的十二师的部队在黑暗中突围疾进。突然,前方闪起一片火光,接着响起激烈的枪炮声。部队在黑暗处就近卧倒,范希亮把身体紧紧贴在山崖处隐蔽好。有军官奔来报告说:“前方被鬼子堵住,弟兄们跟他们干起来了!”话音还没落,一阵炮弹的尖啸声划过,炮弹在近旁炸响,众人赶紧卧倒。范希亮根据声音判断,是野战山炮,而一般具有这种武器配备的日军,起码旅团以上。
范希亮厉声对军官们说:“没有退路了,冲过去,只有华山一条道!”接着又把一名团长叫来:“前头打起来了,你们团要给全师打出一条血路。”说罢大声命令:“吹冲锋号!所有人平端刺刀向关口冲,千夫拼命,万军披靡!”
“千夫拼命!万军披靡!”官兵们齐声呐喊着向前冲击。
范希亮对身边的卫士说:“师部也上刺刀!把我的刀拿来!”卫士赶紧递上范希亮须臾不离的大刀。前方的冲锋号响了,黑暗里杀声震天。范希亮举起刀,大喊:“师部,跟上去!杀啊……”卫士们举枪护卫在范希亮周围,冲向前方。
在范希亮的带领下,十二师官兵奋勇冲向前去,日军的炮弹尖啸飞来,在近旁炸开。只见白光一闪,范希亮和他的师部一行,都倒在了血泊中……
一夜的激战后,天色逐渐放亮,放眼望去,昨晚的战场上满眼都是牺牲的十二师官兵。在无数的尸体中间,一名活着的卫士忠实地守护在范希亮的边上。一群鬼子端着刺刀围了上来,卫士如雕像般不动,范希亮身上盖着卫士的棉毯。
一名鬼子军官上前揭开毯子,奄奄一息的范希亮慢慢地睁眼看来。范希亮领口上的少将军衔,让鬼子军官肃然起敬,回身喊道:“支那的将军,还活着,快,送往师团医院!”
几名佐官陪着一名鬼子将官匆匆向医院走来,医院外的鬼子纷纷向他敬礼。进入医院,鬼子将官急促地说:“主治医生!我要见主治医生!”
两名穿白大褂的医生跑步赶来。
“支那名将范希亮,可以救活吗?”鬼子将官厉声问道。
“范将军拒绝进食。”医生回答。
“那就给他注射,我需要他活着!必须让他活着!”鬼子将官命令道。
“将军,昨晚上,我们给他输液,可他自己拔掉了针头——”说着,医生回身看去。
只见从医院内,两名鬼子兵用担架抬出范希亮的遗体。范希亮的军帽,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的胸前……
鬼子将官向范希亮的遗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吩咐旁边的鬼子:“厚葬范将军!”
几个月以后,中条山山麓,一座新垒的坟墓矗立着,墓前的大青石上铭刻着:民族英雄希亮师长范将军之墓。
几名八路军战士手捧祭品恭敬奉上。垂首站立在墓碑前的立青慢慢脱下军帽。“你好吗,老范?”立青泣不成声,一碗水酒泼向墓碑:“你这个王八蛋怎么就不吭气了呢,啊,老范?”
立青哭着骂着。战士们都到一边静静地等候。
只有墓地始终静悄悄的。
立青在墓碑旁坐了下来,斟了碗酒,自饮一口,然后又把剩下的泼入黄土,说道:“你老范,英雄无语呀!是的,你毕业了,撒手忙别的去了,咱三期六班,你和雨时都毕业了,满堂红,真正痛快去了!我真羡慕你俩,完全没了人间的俗务。咱东征的伙伴也就剩下我了,孤零零的,再没人护着了……我不习惯,一点儿也不习惯,我们三人说好了,要做亲戚的,都怨我,让你失望了,没能做亲戚,倒做了十几年的敌人!也有意思,和你做敌人,那也是荣幸呢,胜,胜得心酸;败,败得豪情!好不容易又一块儿打鬼子了,你老兄却躺这儿,你让我说什么好,说什么好呢,啊,老范?你吭气啊,答应我一声,啊?我亲爱的班长……我扛枪第一天你就在我身边,我们三期六班怎么能没你呢?怎么能没你老范呢?没你,那还叫三期六班吗……是你立的班规,同学归同学,钢刀归钢刀,多豪气呀!没咱这样的,彼此杀得血肉横飞,也不枉同学一场,这是什么?啊,这是同胞同窗情谊,无价呢!如今,你用血又立了班规,对待外虏强敌,咱只有用钢刀!热血!铮铮铁骨!不屈的脊梁!”
重庆八路军办事处里,“嘀嘀哒哒”的无线电波声依然忙碌,穆震方和林娥守在电台前。林娥手捂着耳机专注地倾听着,突然,她看向穆震方:“最高等级的秘密呼号!”
“回答他,问问他是谁?”穆震方赶紧命令道。
林娥点点头,娴熟地叩击着电键。不久,扬声器传来一串串电波呼号声。林娥抬起头:“对方是西安M台!”
“我的天哪,他出来了!马上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穆震方一惊。
林娥的手指继续娴熟地叩击着电键……
杨廷鹤、梅姨、秋秋、费明、立华都在家中围着桌子吃饭。秋秋看着梅姨突然说道:“妈,我要和同学一块儿去延安。”全家都怔住了,眨巴着眼睛看着秋秋。
“就说疯话,你说你跑那大荒野地去干吗?”梅姨没想到秋秋会说出这样的话,竭力反对。
“妈,你这是无知呢,什么都不懂,还大荒野地呢,连去延安的美国人都说,延安是他们见过的最纯朴最为生机勃勃的中国土地。”秋秋反驳说。
杨廷鹤笑了:“好,过去是三娘教子,现在是子教三娘。”
梅姨瞪向杨廷鹤:“你跟着起哄什么,多大的事呀,你还糊里糊涂的!”
“好事,至少咱秋秋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了,至于是不是合适,另当别论。”杨廷鹤说。
“秋秋!怎么好好的,忽然想着要去延安?你还在上学呢!”立华关切地对秋秋说。
“不是忽然,都想了好几个月了,我的同学想着去上延安鲁艺,我决定和她们一块去,我们约好了,明天就去八路军办事处办手续。”
听秋秋这么一说,大家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华、梅姨、杨廷鹤面面相觑。
正在僵持着,立仁来了,手里提着一大包物品。了解了情况后,笑着说:“女大十八变,拦也拦不住,立秋不是想做作曲家吗,是不是?”
“是战斗作曲家,不是靡靡之音。”秋秋抢白了立仁一句。她本来就看不惯大哥立仁,立青才是秋秋心中崇拜的偶像。
立仁转对立华说:“你的留苏同学蒋经国在办青年军,你干吗不把秋秋介绍到青年军去呢?经国他们正需要秋秋这样的进步学生青年。”
“我不去青年军,都是一帮富家纨绔子弟!我要去延安,那里才是真正的大熔炉。”秋秋执拗地说。
立仁试图缓和一下气氛,拿出块巧克力让秋秋尝尝,说:“我带回了美国奶粉,罐头,还有巧克力,都是美国空军第十四航空队送的,秋秋你尝尝,你和费明都尝尝。”
“我不稀罕!”秋秋生气地回房间去了。
梅姨焦急地对立华和立仁说:“你们得说说秋秋,不能让她去!”
立华望向立仁:“你和林娥打打招呼,让他们别在我们杨家挖墙角了!办事处不批,秋秋也去不成。”
“这时候找八路军说这样的事,实在不是时候。”立仁说。
“这时候?这什么时候呀?”立华不解地问。
“立华,你也别多问了,这是最高机密,我们正在晾他们呢。这时候找上门去,不是找不痛快吗!”立仁说罢,脸上露出一丝忧虑。
“嘀嘀哒哒”的电讯声。林娥结束收报,将电文交给了等在身后的穆震方。穆震方看完电文后,忽然大惊失色:“我的天哪!”
“怎么了?”林娥不由也紧张起来。
“你不要问,这是最高机密。我这就去见周副主席。你守在这儿,估计还有后续电报。”
重庆军事委员会外依旧戒备森严,立仁来到楚材办公室。楚材向立仁透露,蒋介石亲自审定的《对陕北奸区作战计划》已经下达,作战日期就在周恩来返回延安到达西安的当天,也就是七月九日。由胡宗南指挥第三十七集团军,以及第三十四集团军下辖第一军和第九十军,闪电式打击延安!
“这时候与共产党撕破脸皮,国际舆论会怎么看待此事?”立仁紧张地问。
“正因为当前国际舆论对我们有利,校长才拍板此事。几天前共产国际的解散,是最大的利好消息,是对共党合法性的沉重打击。为此,我方有意不在公开报刊上渲染此事,目的就是要造成此次闪击延安的军事上的突然性。所有的情报部门都要配合此事,要保证一举铲除未来党国的最大隐患,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楚材说罢,目光灼灼,盛气凌人。
穆震方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一脸疲惫地脱衣服。
“林娥和立青的事你得关心关心。”躺在床上的瞿霞忽然说。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睡着了。”穆震方把衣服脱去躺到床上。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瞿霞不高兴地说。
“我怎么不关心,他俩鸿雁传书,还是我老穆跟机要局打了招呼的。”穆震方赔着小心。
“那你干吗不放林娥和周副主席一块回延安,让他俩把事办了,都老大不小了!”
“你知道什么呀你,我老穆什么时候都能放林娥,就这时候不行,一动也不能动……”穆震方忽然把话打住。
“你那些工作什么时候不重要?也得替别人想想!”瞿霞从床上坐了起来,气呼呼地说。
穆震方被迫无奈,只好陪着瞿霞坐了起来。“好吧,我对你说了吧,省得你成天叽叽喳喳的……”说着就贴向瞿霞,一阵耳语。
“什么,他们要闪击延安?”瞿霞吃惊得叫起来。
“轻点声,我的姑奶奶,这是最高机密,你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关系到延安的生死存亡。”穆震方赶紧捂住瞿霞的嘴巴。
“是你弄到的情报?”
“我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情报来源是周副主席早年亲自建立的。你说,这样的关键时刻,我能放走林娥?”穆震方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原来如此……”
这一夜,瞿霞和穆震方都没睡着,瞪大眼睛,望着房顶。
立仁平躺在立华卧室内的安乐椅上。
“你呀,该有个安定一点的窝了,别一有点什么事,就跑到你妹妹这儿打发。”立华对立仁说道。
“别撵我走,反正老董远在桂林,你不也一样寂寞吗?”立仁微闭着眼睛。
“你妹妹这辈子,哪还有自己的生活,先是操心立青,后来又是这一大家。爱不能爱己所爱,专不能专己所长,成天和那些遗老遗少挤在一起……”立华说到此处,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你可算说实话了,老董不是你真正所爱?”
“你妹这辈子就没亲近过别的男人,恐怕将来也没机会了。”
立仁笑了:“谁要你是公众人物呢?做公众人物本来就难,何况还是个女的!”
“你倒是有条件,手下的女特工,既忠诚又缄默,反正外间看你们,就没好印象的。”立华回敬立仁一句。
“别这么说,你没见爹再不跟我谈媳妇的事吗?没准他也认为我就该这么过一辈子。”
立华也笑了:“传宗接代的事恐怕要由立青来完成了!你没瞧见,爹成天都注意延安的消息,他就是不说罢了。老人呐,都这样,远香近臭。”
立仁冷笑:“他会失望的,延安还能不能存在就看今后几天了!”
“你什么意思?”
“别问了,问多了会给我找麻烦。”立仁干脆一动不动地躺在安乐椅上,什么话也不说。
立华感到奇怪,不由思忖。立仁这话太熟了,皖南事变前他也是这口气。立华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重庆美军空军酒吧里,美军空军中校罗伯特在与瞿霞交谈。立仁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一路走一路就不住地道歉:“Sorry!Sorry!罗伯特,实在是事情太多,来晚了。”瞿霞把已备好的鸡尾酒放在立仁面前,同时告诉她,刚才从罗伯特那里得知,美空军十四航空队昨天轰炸宁波,有架B-25轰炸机未能返回。
“噢,飞机坠落了?”立仁关心地问。
“每逢这样的事,你们中国长官总是问,飞机有没有损坏?而我们美军长官,首先会问,人员是否安全?”罗伯特不高兴地说。两人会话时,瞿霞做着同声翻译。
“中校,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区别?”
“不,这区别太大了!丢掉一架飞机,我们的生产线六十小时就可造出来,可是牺牲一名飞行员,成长期却要二十年以上。”
“我们两个国家的工业水平相差太远,所以在我们的军队中,时兴的是:枪在人在,枪亡人亡。瞿小姐,你们八路军恐怕也是这样吧?”
“我无法回答你,因为八路军没有自己的工业,我们的枪支都是从敌人那里缴获的。”瞿霞正色道。
立仁一怔,神情相当尴尬。
“你们在说什么?”罗伯特问。对瞿霞跟立仁说的中国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我们还是来说那架B-25吧,中校说,机上乘员最后发报跳伞的空域,是在华东苏北上空。”瞿霞说。
“此事与我无关,苏北在你们陈毅粟裕的手上。”立仁说。
瞿霞毫不客气地将前一句话翻译给罗伯特。罗伯特中校恼怒了:“杨,别忘了,你们的蒋是中国战区盟军最高统帅,怎么能和你们无关呢?你们在接受大笔援助时,总说你们是唯一合法代表,可当我们需要你们帮助的时候,你们又说与你们无关,这太让我们失望!”
立仁问瞿霞:“老美他说什么?他干吗火气这么大。你向他解释清楚,苏北地区的中国抗日部队是由你们新四军完全掌控,我们帮不上忙。”
瞿霞笑笑:“这样解释,恐怕美国人还是不能理解,新四军是被你们取消番号的,新四军的前任军长叶挺,还被你们囚禁在重庆渣滓洞呢!”
罗伯特的两只眼睛像猫一样地注视着立仁。
“瞿霞,求求你了,别这时候为难我,瞧这老美,两眼在冒火呢!”立仁央求道。
瞿霞这才转向罗伯特,安慰地说:“您别着急,如果机组人员的确降落在苏北我军控制区内,一定会得到最妥善的安排。我苏北部队已经有过五批美军飞行人员的营救经验,他们会办好的。回办事处我就会与陈毅所部联络,一旦有机组人员的消息,立刻通报你们。”
罗伯特笑了:“太好了,瞿小姐。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你的电话。杨,你应该把瞿小姐招募到你那里去,她人长得好,英语说得好,事办得好!”说完就乐呵呵地抓起帽子,拥抱了瞿霞,挥手而去。
瞿霞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立仁走向瞿霞,轻声地说:“我真不该把你从监狱里放出来!”
“你现在仍然可以把我送进去。”瞿霞没好气地说。
“别那么绝情,得罪我可没你什么好处,你就看着吧,我们很快就会换了身份说话。当然不会是说英语,而是用中文。”立仁微笑着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