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出声,只是望著她,她四面一望,以纯正的英语道:“游戏结束了!”
我猛地一愣,面色也不禁为之一变,但是她却“格格”一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卫斯理竟经不起一吓,有人要见你,你跟我走吧。”
我竭力使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现出一个笑容来。但是我深信,我现出来的那个笑容,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因为在那女子的面上,我发现了一个女人看到了死老鼠似的神情。
我吸了一口气,道:“到甚么地方去?”
她笑了笑,道:“多嘴的人甚么也得不到,反倒是沉默可以了解一切。”
她说的是一句谚语,我立即想起,这样的谚语,流行在南美州一带,难怪这个女子有著东西方混合的美丽,原来她也是来自南美的。
我在枪口的威胁下,不得不站了起来。
而我一站起,她便向后退了开去,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本来,我的确想是趁站起身来的机会,向她扑了过去的。
但是她的动作,这样机警,倒也令得我不敢轻易尝试。那女子吩咐道:“你走在前面,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为了性命,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演员的。”
我转过身去,走到书房的门口。
在那两步路中,我心念电转,不知想了多少念头,我决定来到楼梯口,便开始逃脱她的掌握。当然,我不会沿著楼梯滚下去那样笨,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不等我滚到了一半,我就没命了。
我之所以有把握一到楼梯口就能逃脱,那是因为我平日的生活,颇多冒险之处,所以,就在楼梯日上,我自己设计,弄了一道活门。
那扇活门上,平时铺著一小方地毡,根本看不出来,按钮就在楼梯的扶手上,一按之下,活门打开,我人便可以跌下去,落在地窖中。
当然,跌下四公尺,并不是甚么好玩的事情,但却比被一个美丽的女子用枪指住好得多了。
我因为有了逃脱的把握,所以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心中暗忖,不知道为甚么,在惊险侦探小说中,美丽的女子,总和手枪有著不可分隔的关系,如今才知道事实上的确有这样的情形。
我计划得很好,如果不是那一阵惊心动魄的门铃声,五秒钟之后,我已经可以置身地窖之中,从后门逃出去了!
那一阵电铃声,使得我和那女子,都停了下来,那女子一侧身,便到了门后,沉声道:“要知道,我仍然在你的背后,别动!”
我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因为这一次在按门铃的,一定是张小娟了!我只得呆呆地站著不动,老蔡走到了门前,将门打开来,张小娟几乎是冲了进来。
我连忙道:“张小姐!”张小娟抬起头来,面上满是怒容地望著我,道:“好,好!”她一连说了两个“好”字,也不知道她是甚么意思,便蹬蹬蹬地走了上来。
我身后的那个女子道:“请她进来,不要让她知道在你身后有人!”
在那片刻之间,我也没有善策,只得眼看张小娟来到了我的面前。张小娟在我面前站定,双手插腰,叫道:“卫斯理!”
我应道:“有!”张小娟“哼”地一声,道:“我问你,你为甚么派人将我押了起来?”
我不禁一愣,道:“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张小娟冷笑道:“若不是你做的好事,何以你在我失踪期间,敢以如此肯定地向我父亲保证,我能够安全归来?”我连忙道:“张小姐,这事情说来话长,你还是快回去吧,再迟,便要有麻烦了!”
张小娟面色一沉,道:“我不走,我要你承认,一切坏事,全是你的主使!”
我大声道:“你再在这儿无理取闹,我可不客气了,滚!”
我一面说,一面手向楼梯下一指,我只求张小姐快快离去,免遭毒手,至于会不会因此而得罪她,那我却也顾不得了!
张小娟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个无赖──”她骂了我一句,顿了一顿,胸口急速地起伏著,显得她的心中十分愤怒。
我相信,她骂我是“无赖”,可能是她一生之中所说最粗暴的话了。
顿了一顿之后,她续道:“你想这样子就将我支走,可没有那么容易,我有话要和你说!”我心中实是急到了极点!张小娟不知好歹地在发小姐脾气,但是在我的书房中,却有一个最危险的人物,以枪口对准著我。我想了一想,老实不客气,一伸手,便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臂。
大概是我当时所现出来的神情,实在太过凶狠了吧,所以张小娟脸都白了,她挣扎著,道:“你……你要干甚么?”
事情已到了这一地步,实在已没有我多作考虑的余地,我用力一扯,将张小娟扯近我的身子来,张小娟更是大惊失色,但是我随即一松手,向前轻轻地推了一堆,张小娟踉跄跌出,差点滚下楼梯去,我“哈哈”大笑,道:“快滚吧!”
张小娟勉力站定了身子,她面上所现出的那种被侮辱之后的愤怒的神情,表示出她如果有能力的话,简直会将我活吞下去!
她望了我约有半分钟,我只觉得这半分钟不知有多少长,这才听得她狠狠地道:“好,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合作了,你休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正当我在想著,张小娟这最后一句话是甚么意思之际,张小娟已一个转身,几乎像冲下去一样,冲出了我的大门。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立即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娇笑,道:“这样对付一个美丽小姐,不是太过份些了么?”我回过头去,先看到那可怕的枪管,再见到那美丽的脸庞,我笑道:“等一会我对付你的时候,你才知道甚么叫作过份!”
那女子柳眉一扬,作了一个十分调皮的表情,道:“是么?”
我不再多说甚么,只是道:“我们怎么样。”那女子道:“还是一样,走。”我耸了耸肩,向前走去,那女子跟在后面。
我来到了楼梯口,略停了一停,伸手按在楼梯的扶手上,转过头来。我一转过头,那女子便极警觉地向后退出了两步,我正是要她后退,我右手立即按在那个暗掣上,楼板一松,我已向下落去!
在我向下落去之际,我听到那女子发出一声惊叫!
我心中暗暗好笑,身子一缩,已经落在一堆不知甚么杂物上面。那暗门自从做好以来,还是第一次使用,我心中在暗忖,在地窖中应该张一张网,那么便不会落在杂物的上面,像如今那样,将自己的背脊碰得十分疼痛了。
我一跃而起,在黑暗中想像著那女子在发现我突然堕下时的惊讶的神态,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不是自负,但甚么人要将我制住,那倒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一面想著,一面走到电灯开关前面,将灯打了开来。我本来是准备打开了灯后,立即从地窖的门,走到街上去,等候那女子出门来,再将那女子制住的。
但是,在电灯一著之后,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四个满面横肉的汉子,正冷冷地望著我,我立即要有所动作,而其中的一个道:“聪明点,别动!”
我听了他的话,因为我不是蠢人:那四个大汉子的手中,都有著杀伤力极强的德国军用手枪。
那个向我讲话的大汉一侧头,向另一个道:“去看看,上面发生了甚么事?”一个大汉应声由后门走了出去,不一会,便和那女子一起走了进来。那女子直向我的面,满面怒容,来到了我的面前,纤手一扬,便向我的面上掴来,我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但是她的动作极快,左手立即又扬了起来,我连忙一侧首,面上仍是被她打了一下。
她厉声道:“放开我!”
我向那四个虎视眈眈的大汉望了一眼,手一松,将那女子放了开来,那女子退后了几步,恶狠狠地道:“你会尝到戏弄我的后果的。”
我笑道:“我准备著。”
那女子又恶狠狠地望了我一眼,道:“我们走!”那四个大汉,一齐答应了一声,都站了起来。那女子喝道:“还不走么?”
我弯了弯腰,道:“小姐先请!”
那女子扬了扬手枪,道:“你不走么?”
我尽量地使自己的态度轻松,以求寻找机会逃走,可是看来,那没有甚么希望,我只好等到了他们要我去的目的地再说了。
我走出了门,那女子和四个大汉,跟在后面,只见后门停著一辆十分华丽的车子,从车上,又跃下了两个大汉来,一共是七个人,将我拥上了车子,那个女子就紧紧地靠著我而坐,车窗上被拉上了布帘,车子向前,飞驰而去!
我笑道:“小姐,我们这样坐法,应该是十分亲密的朋友了,但是我还不知小姐的名字啦。”
坐在前面的一个大汉冷冷地道:“卫斯理,你如果想多吃苦头,便多得罪莎芭。要是不想多吃苦头,还是闭上你的鸟嘴!”
我若无其事,丝毫不理会那大汉的威胁,道:“原来是莎芭小姐,失敬失敬。”我一面说,一面故作轻眺地用手肘去碰碰她柔软的腰部,她愤怒地转过头来望我,我却以闪电的动作,在她的樱唇上,“啧”地一声,偷吻了一下!
我看到我的动作,令得车中的几个大汉的面色,为之大变。
莎芭眼中,射出了火一样的光芒,她望了我一会,才以葡萄牙语道:“你们看到发生了甚么事情没有?”那六个大汉齐声道:“没有,我们甚么也没有看到。”莎芭道:“说得对,这个人,我要留著,慢慢地,由我自己来收拾他。”
她在说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情,像是一条眼镜蛇在盘旋一样。我听得他们以葡萄牙语来交谈,便可以肯定,他们是来自巴西的了。
我见到那几个大汉对待莎芭的那种战战兢兢的神色,也知道莎芭不仅是以她的美丽胁服著众人的,她在她的那个集团中,一定还有著极高的地位。
我仍然保持著轻松的态度,不断地取笑著,大胆地挨靠著莎芭的身子。莎芭则一声不出。车子驶了约莫半个小时,才停了下来。
莎芭和那几个大汉,又将我拨出了车子。
我出了车子一看,只见车子是停在一个十分僻静的海滩上,有一艘快艇,正泊在海边,莎芭直到这时,才又开口道:“上艇去。”
我笑著道:“要放逐我么?”莎芭并不出声,我向艇走去,到了水边,我一跃上艇,但是我却并不落脚在艇上,而是落在小艇尾部的马达上。
在落脚之际,我用力重重地一踏,我听得马达的内部,发出了“格”地一声。我那一踏,力道十分大,那格地一声,无疑地是说,马达的内部,已经有了损坏,那也正是我的目的。
我立即身形一缩,到了艇身中。这次,我真的不是自负了,我相信我的破坏行动,未曾为他们发现。
那六个大汉陆续上艇来,小艇挤得很,莎芭则在船首,不再靠著我。一个大汉,用力发动著马达,但是他足足花了十来分钟,马达仍是不动。
莎芭不耐烦道:“蠢才,怎么回事?”
海边的风很大,天气很冷,但是那大汉却满面大汗,道:“坏了!”莎芭愣了一愣,立即向我望来,我却若无其事地望著海面。
我心中十分佩服莎芭立即想到是我破坏了马达。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趁如今这个机会逃走。马达不能发动,他们一定会用桨划小艇,那我便可以在划到水深的时候,泅水而逃。
但如果我不逃的话,我便有机会见真正的敌人──我相信,莎芭要带我去见的,一定便是我面对的真正敌人。
我在思索著的时候,小艇已经离开了海滩,不出我之所料,莎芭下令以船桨替代马达,我也决定了不逃走,我要击败敌人,便绝不能怕危险。
而我既然在霍华德的口中,知道了张小龙的发明如此重要,那我实是非尽我的力量,去凿毁那些掳劫了张小龙的野心家不可。
在六个大汉轮流划动之下,小艇很快地便划出了两三里,莎芭四面望著,没有多久,便道:“来了!”我循她所望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白色的游艇,正破浪而来,速度奇快。
不一会,那游艇便到了小艇的旁边,停了下来,我又是第一个踏上游艇的人,莎芭跟在我的后面,跟著我走进了船舱。
我一进船舱,就看到一个男子,背对著我,独自在玩著扑克牌。我和莎芭走了进去,他仍然不停止他一个人的牌戏,祇是道:“卫先生来了么?”
莎芭代我答道:“是,他来了。”
那人道:“请他坐下。”我早已老实不客气地在他前面的一只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时候,我已经可以看清他的面容了。
他是一个中年人,面上有著一个疤痕,神情十分冷峻,他看来像是德国人,而且可能还是德国的贵族,因为他脸上有著那种特征。
我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之后,他仍然在玩著牌戏,我足足等了五分钟,他连看都不向我看一眼,我心中不禁大怒,在莎芭的手枪威胁下,我身子不致乱动,但是我也是有办法惩戒他的,我鼓足了气,一口气“呼”地向桌面吹了出去。
我是有著相当深的中国武学根底的人,这一口气吹出,他面前的纸牌,全部疾扬了起来,向他的面上击去,那人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身法,向后退去,同时,以更快的手法,拔出了手枪,“砰砰”两声过处,我祇觉得两边鬓际,一阵灼热。
我连忙回头看时,身后的窗玻璃,已经碎裂,我伸手摸了摸鬓际,头发都焦了一片。
我不禁呆了半晌,枪法准,我自己也有这个本领,但是在那么快的拔枪手法之下,几乎没有任何瞄准的时间,而射出两枪,却能不打死对方,而使子弹在射击目标的人的发际擦过,这实是难以想像的绝技!
那人冷冷地望著我,缓缓地吹著从枪口冒出来的浓烟,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我也冷冷地道:“同样的,我也不喜欢开玩笑,你请我来这里作甚么?”那人以十分优美高傲的姿态,将手枪放回衣袋,道:“有人要见你。”
我本来以为,那人大约是这个集团的首脑了。但如今听得他如此说法,他分明还不是。
我立即问道:“甚么人?甚么人要见我?”
那人冷冷地道:“大概就是你正在寻找的人。”他一面说,一面挥了挥手,向莎芭道:“开船!”莎芭答应了一声,向外走去。
不到两分钟,游艇已经疾驶而去,我向窗外望了一眼,游艇是向南驶出去,速度大约是每小时二十里,那男子不再和我说甚么,只是兀然地坐著,我也不和他交谈,过了两个小时,我又听得一阵“轧轧”的机动声,自天上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