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ot;每年都得乘一次船，回来之后，人人筋疲力尽。quot;珊瑚喃咕着。

    另一张在舞会中拍摄的照片里有一个老人，坐她身边，状甚亲昵。

    quot;是父亲？quot;

    珊瑚一看，笑笑，quot;不，这就是刘先生。quot;

    quot;怎么不见他人？quot;

    珊瑚答：要quot;是还活着，怕已经一百五十岁。quot;

    清流不敢再问，怕陷珊瑚于不义，人家不答，是吞吞吐吐，回答呢，是出卖东家是非。

    于是大家埋头苦干，行李箱一只一只整理好关上，唤人抬下楼去，届时，怕需要两辆货车才能运到码头。

    珊瑚说：quot;她大概会叫你拎首饰箱。quot;

    quot;嗄？quot;

    quot;你可得小心，quot;她掩住嘴笑，quot;可别丢了珍宝。quot;

    为了这个，清流一个晚上没睡好。

    结果，刘太太派她提药箱。

    看护解释整个下午，然后，令她复述各种药物用法。

    清流心细，记性好，一丝不错，有条有理，看护深庆得人。

    出发了。

    浩浩荡荡，如太后出巡。

    六时正就起来忙，八时正请刘太太起床梳妆。

    出门从来不需花多过十分钟的清流觉得她宛如进入童话世界，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又有什么必要是真的？孤零零一个人，排场做给谁看。

    天公不造美，十时许下起雨来。

    又得即刻安排什么人负责打伞。

    大家忙得团团转，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谁都不敢笑，都当一件正经事来做。

    清流一直末有时间进食，饿得脚软，百忙中老程给她一份三文治，她躲在浴室里吃起来。

    配在身边的传呼机又响，清流刚想放下食物，珊瑚按住她，肯定地说：quot;吃饭大过天。quot;

    真的，做得那么辛苦，还不是为着吃，清流静静坐下咀嚼。

    车队终于驶到码头。

    行李箱逐个卸下，阵仗好不伟大，叫旁人侧目。

    珊瑚问清流：quot;你的行李呢？quot;

    只一只小小寒酸尼龙袋。

    一抬头，清流看到一只庞大华丽白色轮船停泊在码头，船尾漆着黑色的四个大字：quot;不羁的风quot;。

    呵多么古怪的船名。

    一边只听得珊瑚笑道：quot;其实也足够。quot;

    清流很喜欢刘太太这名贴身女佣，她甚有智能，为人又圆滑，热心，更不会欺压新人，日久迟早升做管家。

    出来做事，能力固然重要，但处事也要服众。

    quot;几时开船？quot;

    quot;下午五时。quot;

    刘太太的豪华船舱又一次叫清流合不拢嘴。

    再辛苦也是值得，至少见识过了，不是人人有这样机会。

    这间头等舱面积比一般住宅单位还大，足足千馀平方尺，两房两厅两浴室，还有露台及落地长窗，看出去海天一色，美不胜收。

    刘太太扬扬手，quot;累了，想休息。quot;

    珊瑚连忙帮她宽衣。

    清流去准备茶点。

    老程跟着进来，quot;唐小姐，你睡这里。quot;

    清流连忙应一声。

    小房间也已经够舒服。

    quot;凡事小心，quot;老程叮嘱：quot;一切忍耐。quot;

    quot;我知道，忍无可忍，重新再忍。quot;

    老程咧嘴笑了。

    这时，有人送行李上来。

    清流奇道：quot;这只箱子不是我的。quot;

    老程说：quot;你又不穿制服这些服饰给你用，陪太太进出，不可太随便。quot;

    真没想到老程如此周到，清流鼻酸。

    刚想道谢，那边已经叫人。

    老程说：quot;快去吧。quot;

    老太太先要将私家被褥取出换上，清流立刻召房口部人员上来，他们受过训练，手段爽磊，服侍周到。

    吃过药，老太太睡下了，珊瑚带清流到她的舱房，清流看到两张床。

    quot;原本是双人房，这点刘太太一向慷慨，待下人大方，我听说有些所谓富翁自己乘头等，佣人与孩子四人一房塞在三等房。quot;说着珊瑚笑了。

    清流当新闻来听。

    珊瑚说：quot;有人连女朋友都乘经济客位，丢在飞机尾。quot;这次叹口气。

    清流问：quot;船叫不羁的风。quot;

    quot;是，刘太太最喜欢这只六星级船，已是老顾客。quot;

    清流一味颔首。

    quot;是你第一次乘船？好好苦中作乐。quot;

    quot;是。quot;

    quot;快乘机去休息一会儿，服侍老人同婴儿一样，他睡，你也要睡，否则，他醒了你不够力气应付。quot;

    清流骇笑。

    她不舍得睡，用过茶点，靠在长窗前看太平洋，大海碧绿闪烁，衬蓝天白云，叫她神驰。

    世上竟有这样享受，唐清流走运了。

    刹那间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暂且丢在脑后。

    船渐渐移动，离开码头。

    珊瑚过来，quot;该唤醒太太，不然晚上睡不着，又该发脾气。quot;

    侍应生捧进大盘鲜花水果。

    珊瑚已把化妆品等物取出放好。

    老太太起床，漱口、吐痰、咳嗽，发起床气。

    quot;什么都好，房间太小。quot;

    quot;换了船么，没个熟人。quot;

    quot;苦了一辈子，做人没什么意思。quot;

    接着是沐浴，老人动也不动，叫珊瑚服侍，不是搭架子，而是行动不便。

    她一边淋浴，一边要喝茶听音乐，然后，抹干身体，由清流替她化妆梳头。

    在世上时日不多，更应享受。

    清流把她打扮得似一枝花。

    珊瑚轻轻说：quot;第一日上船，不必盛妆，这是规矩。quot;

    quot;为什么？quot;

    quot;因为考虑到旅客尚未把行李收拾出来，不过，这种不成文规矩也日渐式微，现在许多客人天天穿便装。quot;

    清流点头，quot;像从前，乘飞机是大事，现在不少人一个月乘十次。quot;

    quot;年轻人始终不爱坐船，嫌闷。quot;

    清流笑答：quot;我是来做工的。quot;

    刘太太又叫人。

    清流扶她到轮椅坐好，预备推她到甲板上去散心。

    谁知刘太太说：quot;你，你先打扮一下，换件衣服。quot;

    啊，是，推轮椅的人也不能失礼。

    她匆匆换过一袭便服，洗把脸，掠一下头发，才把刘太太推出去。

    一到甲板，吸口带盐香的新鲜空气，精神又回来了。

    说也奇怪，刘巽仪老太太一出现，马上有各式人等前来满面笑容地打招呼。

    quot;刘夫人。quot;

    quot;伊芙莲。quot;

    各人态度都十分亲密，像是老朋友，可是一开口，却说些极浮面的话。

    quot;天气真了不起，次船到了苏伦托，一定要玩个痛快。quot;

    quot;我却欣赏直布罗陀的峭壁，你说可是。quot;

    然后，终于说到是非，quot;列国强的千金下个月结婚，不过列太太不喜欢那头亲家。quot;

    清流别转面孔。

    这些人，简直辜负了良辰美景。

    他们都知道轮椅后的女孩没有身份，连眼睛都不抬。

    清流去取茶点。

    茶厅的领班笑笑，quot;是刘太太的薄荷茶吗？quot;

    quot;正是。quot;

    那年轻人十分可亲，quot;我叫任天生，在船上工作已有四年，刘太太是我们老主顾。quot;

    quot;那你比我更清楚她的喜恶。quot;

    边说边做，片刻他已准备好茶点。

    quot;我帮你拿过去，唐小姐。quot;

    清流一怔，他怎么知道她名字？

    那年轻人笑答：quot;我们有客人名单。quot;

    了不起的记性，无论做什么工作，都需要天份。

    刘太太也认得他，quot;小任，这些日子还好吗？quot;

    quot;十分牵挂你。quot;

    quot;你怎么还在甲板上？quot;

    quot;这份工作也不错。quot;

    quot;我同你大老板说，把你升上去。quot;

    年轻人不卑不亢地笑。

    清流有点喜欢这个任天生。

    黄昏，风大，清流主动把轮椅转一个方向。

    刘太太这时才有空把视线集中到海里去，在她脑海里，可有泛起当年的人与事？

    年轻的清流想，一个人回忆起二三十年之前的经历，不知是否宛如隔世，像上一辈子的事。

    刘太太捧着茶慢慢地呷，手指上套着的大钻戒都松了，似随时会脱出来，手指比从前干瘦，她又没把戒子拿到首饰店去收紧。

    清流十分耐心，一言不发站她身后。

    忽然听得她说：quot;当年度蜜月，也是在这只船上。quot;

    quot;是。quot;

    quot;那时船上没有几个华人。quot;

    quot;是。quot;

    quot;那年，刘先生与我现在差不多年纪。quot;

    清流不出声，红颜配白发，总有个理由。

    quot;他也坐轮椅，看上去仿佛十分尊贵，大家站着，哈着腰招呼他。quot;

    一天橘红色晚霞，清流说：quot;风大了也许进去会好些。quot;

    quot;到图书馆会客室去。quot;

    清流已看熟船舱地图，知道在什么方向。

    quot;唤珊瑚来服侍我吃晚餐。quot;

    quot;那么请先吃药。quot;

    图书馆外有告示，上面写着：quot;易卜生作品研究讲座，由纽约时报专栏作者约翰奥唐纳主持quot;。

    船有船的文化，与飞机大不一样。

    珊瑚到了。

    刘太太挥挥手，quot;清流，你去吃饭吧。quot;

    清流松口气，挑一间咖啡座坐下。

    这时，才发觉膝头都酸了。

    自早上到此刻，工作已超过十二小时，怎么没有休班的时候？

    合约上清楚就明每日工作八小时。

    有人同她打招呼：quot;好吗，我可以坐下来吗？quot;

    清流抬头，吓一跳，她从没见过那么英俊的男子。

    高鼻子，会笑的大眼睛，黝黑肤色，穿极薄白色长袖衬衫以及礼服裤，外套拎在手中。

    她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才好。

    quot;我叫余求深。quot;他已经坐了下来。

    清流看着他，慢慢自屏息中松懈下来，一张好看得惊人的面孔原来真可以叫人停止呼息一分钟。

    他手中拿着一瓶香槟及两只杯子，他斟出酒，笑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quot;来，干杯，祝你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幸运之神追随你。quot;

    说得太动听了，清流不由得一饮而尽。

    他看着她问：quot;你与刘太太一起上船？quot;

    怎么搞的，这只豪华六星游轮宛如小镇，每个人知道每个人的事。

    她点点头。

    quot;请问，她是你什么人？quot;

    清流坦白地答：quot;东家。quot;

    他有点意外，quot;你是她的——quot;

    quot;私人秘书。quot;

    quot;原来如此。quot;

    笑脸迎人，殷殷垂询，令到清流受宠若惊，如沐春风。

    清流问：quot;你呢，可是同家人一齐旅行？quot;

    quot;我？quot;他似有点怅惘，quot;我完全没有家人。quot;

    quot;是业务旅行？quot;

    quot;不，纯度假。quot;

    清流十分乐意与他多攀谈一会儿，可惜刘太太又来叫人，传呼机响个不已。

    清流说：quot;我要走了。quot;

    quot;我住三O八三号舱。quot;

    清流点点头，那也算是头等，就在他们走廊后边，一个人住根舒服。

    整只船就是社会缩影：头等、二等、经济、内舱，付得起价钱住好些，出不起钱无谓抱怨。

    有些便宜游船上还提供四个大人塞在一间无窗房的特等优惠，丰俭由人。

    清流依依不舍转身离去。

    那个叫余求深的年轻男子却白斟自饮，把一瓶香槟喝光。

    半晌有一个妆扮艳丽的中年女子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quot;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找你半天。quot;语气抱怨。

    她的手不住搓揉他强壮的肩膀。

    他笑起来，牙齿特别闪白。

    回到舱内，清流发觉一地垃圾，舱务员正在收拾。

    quot;怎么一回事？quot;清流悄悄问。

    珊瑚更低声，quot;太太发脾气。quot;

    对一个老年人来说，生活算得舒惬了，何必还吵吵闹闹，同自己过不去。

    quot;人呢？quot;

    quot;坐在露台上。quot;

    清流端张椅子，到露台去陪她。

    甲板就在楼上，可听到细碎跳舞音乐。

    老太太忽然问：quot;会跳舞吗？quot;

    quot;那里有时间学。quot;有点遗憾。

    quot;我已经没有脚。quot;

    清流取来一条薄毯子覆在她腿上，quot;脚好端端在这里。quot;

    quot;你怕我吗？quot;

    清流答：quot;不，不怕。quot;

    quot;可讨厌我？quot;

    quot;你是我老板，伙计没理由会讨厌东家。quot;

    quot;那么，一定是可怜我。quot;

    quot;刘太太真会说笑话，你那么多朋友，环境又好，多多体恤我们才真。quot;

    quot;依你说，我没有烦恼？quot;

    quot;当然不是，不过亦应放开怀抱，享受人生。quot;

    刘太太颔首，quot;说得真好，嘴巴真讨人欢喜，外交辞令，其实说了等于白说。quot;

    这老太太不易哄撮。

    quot;你过来。quot;

    清流依言蹲到她身边。

    quot;可知道为什么你会得到这份工作？quot;

    清流微笑，因为天无绝人之路。

    quot;连老程都说：你长得像年轻时的我。quot;

    quot;啊，是就好了。quot;这句话百分百由衷。

    老太太听得出来，quot;你见过我旧时照片？quot;

    quot;是。quot;

    quot;怎么样？quot;

    quot;美极了。quot;

    quot;什么地方好看？quot;

    quot;整体是个美人，可是，一双眼睛最活最逗人。quot;

    老太太笑了，quot;是，人人都那么说。quot;

    真有三分像她，也不枉一生。

    quot;可是，为什么忽然之间，人老珠黄，白发苍苍，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quot;

    她掩脸悲泣。

    清流叹口气，刚想站起来，老太太却伸手来抚摸她的面孔，这次，在她脸颊上出力掐了一下，清流痛得眼泪都几乎流出来，苦苦忍住。

    她掩住脸平静地说：quot;人总会老，曾经年轻过，漂亮过，理应心足，应该庆幸才是。quot;

    说罢，推着老太太进屋。

    直到上床，脸颊仍然疼痛。

    半夜，又起来两次，伴老太太上浴室。

    若不是年轻力壮，也做不了这份工。

    天蒙亮老太太才睡稳，因此，清流也一直睡到九点多。

    是珊瑚推醒她。

    quot;太太起来了？quot;她朦胧问。

    quot;你一定要先起床。quot;

    quot;是，是。quot;

    珊瑚帮着收拾衣物，quot;也真有你的，教训起老太太来。quot;

    清流赔笑，真像吃了豹子胆。

    quot;她特别听你，换了是别人，花瓶杂物早住你头顶飞来。quot;

    清流愣住，quot;真的？quot;

    quot;黄柱石大律师就这样叫她砸得头破血流。quot;

    清流骇笑，quot;他说了些什么？quot;

    quot;他叫她多做运动，少发牢骚，四十年老友就那样撕破脸。quot;

    清流低下头，过片刻才说：quot;船今日泊岸了。quot;

    quot;记住，你是来工作的，别老挂住上岸玩耍。quot;

    quot;不敢，不敢。quot;

    半晌她提起勇气，quot;刘太太今年贵庚？quot;

    珊瑚笑，quot;你说呢？quot;

    quot;有无七十？quot;

    quot;撕你的嘴，那不是变成老寿星了？quot;

    quot;六十？quot;

    quot;东家发粮晌给你就是了，你管她几岁。quot;

    quot;是，是。quot;

    quot;叫人了，还不快去小心侍候。quot;

    老太太躺床上，叫清流读报纸给她听。

    先是头条新闻，再是副刊上的专栏，接着，是娱乐新闻。

    在这方面，清流的聪颖表露无遗，一眼关七，先约略看过标题，值不值读呢，然后以轻快，或沉重，或感慨的口气读出。

    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

    清流真怕读得太好，她会令她读三五十万字一本的言情小说，那还不闷死人。

    老太太缓缓喝茶，慢慢伸懒腰。

    清流放下报纸，quot;我陪你散步可好？quot;

    quot;我还未梳洗。quot;她不愿下床。

    quot;我扶你在房中走走。quot;

    老太太似笑非笑，quot;你想改变我生活，抑或，想指挥我？quot;

    quot;不敢，但是——quot;

    quot;对你有益的事，未必有利于我，你出去。quot;

    清流懊恼，真多此一举，应知都那么大年纪了，固执如牛，推土机都不能转移她旨意。

    她出去吃早餐。

    有人招呼她：quot;唐小姐，这里可以看得见游泳池。quot;

    清流一抬头，意外地笑道：quot;你怎么无处不在？quot;

    招呼她的正是任天生。

    他迅速替她取来英式早餐。

    quot;老太太今日精神好吗？quot;

    清流笑了，她对东家任何琐事都不予置评。

    有人一早出来游泳，清流看了一会儿，问：quot;这船上怎幺没有孩子？quot;

    quot;客人多数是经济恍较有基础的退休人士，子女早已成年。quot;

    quot;怪不得。quot;

    quot;想听幼儿的欢笑声，那真是要到迪斯尼的大红船上去。quot;

    清流问：quot;你喜欢小孩？quot;

    quot;是，你呢？quot;

    清流微笑，quot;可是怕没有足够能力照顾他们。quot;

    像母亲，临终时多么不放心她，清流别转面孔。

    任天生忽然轻轻问：quot;唐小姐，请问你几点钟下班？quot;

    清流一时未有领会，只叹口气据实答：quot;我廿四小时当更，因贪图薪酬丰厚，故此心甘情愿。quot;

    任天生笑了。

    清流问：quot;你呢，工作时间可长？quot;

    quot;一更八小时，今日下午二时即可休息。quot;

    quot;那多好，需要受过严格训练吗？quot;

    quot;公司要求颇高，但是却难不倒有心人。quot;

    quot;餐厅或咖啡室可要用人？quot;清流盼望地问。

    quot;唐小姐取笑了。quot;

    quot;真的，我需要一份包食宿的工作。quot;

    任天生说：quot;我可帮你留意，如果有刘太太的推荐书更好。quot;

    quot;我找机会同她说。quot;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清流一早便看到他，不知怎地，喉咙有点干涸。

    那英俊硕健的身形属于余求深，一般是年轻人，比起他，任天生显得木讷。

    他走到清流面前，quot;一早已经出来了。quot;

    顺手取起清流吃剩的烤面包，涂上果酱，就吃了起来。

    这亲昵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清流哪是对手，蓦然涨红面孔，并无作贼，却无端心虚。

    珊瑚出来寻人，朝清流招手。

    清流连忙跟着她进去。

    珊瑚问：quot;那是谁？quot;

    quot;咖啡室领班。quot;

    quot;不，另外一个。quot;

    quot;他说他姓余。quot;

    quot;姓却不重要，什么身份？quot;

    quot;单身游客。quot;

    珊瑚哼了一声。

    清流知道她见多识广，一定有独到见解，于是问：quot;你觉得他是什么人？quot;

    珊瑚冷笑，quot;总而言之，不适合你，避之则吉。quot;

    清流不服，但不想争辩。

    她们在谈他们，他们也正说她们。

    那余求深，一边喝咖啡一边问：quot;对唐小姐有意思？quot;

    任天生显然也认识他，可是与他谈不拢，低头整理单子，不去搭腔。

    quot;漂亮女孩要多少有多少，小任，你说是不是。quot;

    任天生仍然不出声。

    quot;我不会同你争，你放心，我的目标并非唐小姐。quot;

    任天生忽然松弛下来。

    余求深说下去：quot;她只不过是个私人秘书，换句话说，是随身丫环，这种角色，留给你好了。quot;

    任天生忍不住喉咙咕一声。

    余求深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quot;你若想进展迅速，大可告诉她，你是大少爷，这条不羁的风是你家族生意，不过，老父逼你从头做起，做此实习侍应生涯。quot;

    任天生为之气结。

    余求深哈哈大笑，走远了。

    任天生从头到尾没说过半句话，要是清流知道这种事，一定会欣赏他。

    在舱房里，清流忙得不可开交。

    老太太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半晌才说：quot;你要不是有这副手艺，早就轰你下船。quot;

    指的是化妆吧，连清流自己都觉得意外，老太太仿佛十分欣赏她的用色及手段。

    quot;经你一做，年轻十年。quot;

    清流不敢自满，只是唯唯喏喏。

    quot;可是，对我来说，年轻五十年才有用呀。quot;

    她忽然抓住清流的手臂，quot;把你的活力精血输给我好不好？quot;

    手越收越紧。

    这次，清流生气了，她冷冷看着老太太，不动声色，用力推开她干瘦的手指。

    她说：quot;我去替你拿披肩来。quot;

    力气还要用来服侍她呢，怎么可以给别人。

    珊瑚都看在眼内，她不出声。

    一天还早，这个月的薪水不易赚。

    清流把老太太推出去吹吹海风。

    立刻有一帮男人围住她说个不停。

    quot;刘太太，今年我是儿童医院主席，望你慷慨捐输。quot;

    quot;卑诗大学奖学金可也靠你。quot;

    quot;我们一班朋友在搞贫童资助计划，刘夫人必需鼎力帮忙。quot;

    清流走到一边。

    无意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quot;那是她女儿吗？quot;

    quot;怎么会，年纪不对，即使是亲人，也是孙儿，她不过是她的佣人。quot;

    quot;坐船都带两个工人，排场真不小。quot;

    quot;你希望做她吗，一把年纪，孤苦零丁。quot;

    quot;不不不，我情愿用脚走路，少戴几颗钻石不妨。quot;

    清流愣住，这不是在说刘太太与她吗，没想到高贵的轮船上的客人并不特别高贵，一样爱说是非，同菜市场里的三姑六婆毫无分别。

    清流忽尔觉得安慰。

    quot;你在这里。quot;

    清流抬起头，看到余求深，他总找得到她。

    他坐在她身边，扬声说：quot;嘴巴专爱乱讲，会不会受到惩罚，日后生疔疮？quot;

    清流失笑，原来他也听到了闲言闲语，帮她出气呢。

    那两位太太立刻噤声，过一分钟，站起来离去。

    余求深仍然守着飘逸的白色长袖衬衫，笑笑问：quot;你怎样报答我？quot;清流也笑问：quot;你说呢？quot;

    又自觉似同人打情骂俏，绯红了脸颊。

    quot;这样吧，介绍我给刘太太认识。quot;

    清流一怔，quot;呵，这个容易，请跟我来。quot;

    清流把他带过去，向刘太太报上他的名字。

    余求深立刻蹲到刘太太面前，絮絮地说起话来。

    一阵风吹来，清流的背脊有点凉，忽然之间，她明白了。

    余求深是什么人，企图些什么，为何对她如此殷勤。

    清流讪笑，冷眼旁观。

    只见刘太太像是忽然年轻了，视觉听觉仿佛灵敏许多，她咧开嘴正笑呢！

    清流暗暗好笑。

    这私人秘书的职位，应由余求深担任才是。

    珊瑚在清流身后出现。

    quot;我可说得是？quot;

    清流竖起大拇指，quot;真不愧是半仙。quot;

    quot;不敢当，这种舞男，我见得多了。quot;

    清流偷偷叹口气。

    quot;每只船里都挤着十个八个，专伺单身女士落了单有机可乘捞一笔。quot;珊瑚甚为不屑。

    quot;都满载而归吧。quot;

    当quot;然，困在船中，动弹不得，是最佳机会。quot;

    quot;成本不便宜。quot;

    quot;小财不去，大财不来。quot;

    她们两人相视而笑。

    清流心中释然。

    不然！余求深还会冲着她来？一个连替换衣裳都不多一件的穷女孩，拿什么出来见人。

    不要说是他，连她也不愿随便找一个人来牛衣封泣。

    quot;既有舞男，交酬花也少不了？quot;

    珊瑚笑笑，quot;那自然，有花蜜之处，哪里少得了蜜蜂。quot;

    闹半晌，大家进饭厅去，见船长。

    忽然发觉推轮椅的已是余求深。

    清流掩嘴骇笑。

    她索性走到角落躲懒，叫了一杯橘子水大口喝下。

    quot;为何一个人在这里？quot;

    清流以为是任天生，低头苦笑，quot;笨人躲起来比较好。quot;

    那人笑了，quot;不要紧，有我这个一样笨陪你。quot;

    清流忽然发觉那人不是任天生，吓一跳，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粗眉大眼，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