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屏答:quot;你知道我身世。quot;
quot;你是领养儿。quot;一句话道出无限凄酸。
quot;是,最近养母问我要一笔款子。quot;
可晴沉吟片刻,quot;你觉得亏欠她吗?quot;
quot;道理上没有。quot;
quot;这不是讲道理的时候。quot;
quot;人情上十分难讲。quot;
quot;那么当人情债还给他,什么数目?quot;
少屏在纸上写一个数字。
可晴一看,quot;那不多呀。quot;
她立刻取出支票簿,想说quot;我替你赎身quot;,又怕少屏多心,静静把支票交给好友。
少屏想说什么,终于没有,紧闭着嘴。
过一刻她说:quot;我会叫她写收据。quot;
可晴不置可否,她叮嘱:quot;我与仲轩先行,你随后即来,好好读到毕业。quot;
少屏颔首。
可晴把握与许仲轩独处的机会。
quot;说,把你身世的来龙去脉统统讲清楚。quot;
许仲轩收敛了笑容:quot;你可别失望。quot;
quot;怎么会。quot;
quot;家父是小职员,早逝,整个家三兄弟由家母教书撑住,只够温饱。quot;
可晴惊讶。
可是许仲轩温文尔雅,落落大方,并无酸涩之气。
quot;我是奖学金专家,小中大学均毋需缴付学费。quot;
quot;厉害厉害,佩服佩服。quot;
quot;家母于三年前去世,两位哥哥已经成家,现在我无牵无挂。quot;
quot;闲时做些什么?quot;
quot;拉客。quot;
可晴不由得不笑出来。
小许搔搔头皮,quot;在洋人建筑公司挂单,老板为了叫伙计出力,最爱说好好用功,明年升你做合伙人,这种谎言害许多人自愿做半辈子。quot;
quot;那,为什么不自己创业?quot;
许仲轩不出声。
quot;有什么困难?quot;
许仲轩:quot;叫他们吃蛋糕。quot;
quot;什么?quot;
quot;法国大革命爆发前夕,人民饥荒,没面包吃,皇后玛丽安东尼说:吃蛋糕好了,译做中文,即何不食肉糜。quot;
可晴啼笑皆非。
半晌她轻轻:quot;童年有什么遗憾吗?quot;
他想一想:quot;你会出奇,我童年十分满足:爬后山,踢泥球,三兄弟分享一瓶汽水,同野狗打架,后来,迷上读书,常驻书馆。quot;
可晴笑,那多好,知足常乐。
quot;你呢?quot;
quot;我?quot;可晴无奈地答,quot;到处找医生看耳朵。quot;
许仲轩握紧她的手。
可晴喜欢他,但最爱他的手,强壮、有力、温暖,她想独自、永远占有这双手。
他问:quot;同伴有取笑你吗?quot;
可晴答:quot;家常便饭。quot;
quot;可是我们也安然长大了。quot;
quot;没有祖父,我的生活不知要凄惨到什么地步。quot;
许仲轩说:quot;的确是不幸中大幸。quot;
可晴忽然说:quot;仲轩,你自己出来搞建筑事务所吧。quot;
quot;什么?quot;
quot;我资助你。quot;
许仲轩一怔,quot;这可是件大事。quot;
quot;我们做合伙人。quot;
quot;做就做?起码要筹备一年。quot;
quot;那么,立刻开始策划。quot;
quot;可晴,飞机降陆,休息过后,我们才慢慢商议。quot;
quot;好好好。quot;
许仲轩说:quot;先等你头发长长。quot;
quot;我这才发觉头发如男孩不知省却多少烦恼。quot;
许仲轩伸手搓乱了她的短发。
quot;几时到我家来吃茶?quot;
可晴问:quot;你一个人住?quot;
quot;租了间一房公寓。quot;
quot;待你把客人不应看到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才请我不迟。quot;
quot;这话说得十分刁钻。quot;
抵埠后许仲轩送可晴回家。
他闲闲说:quot;到处都有司机保姆,每所住宅大得似行宫,这种排场,老气横秋。quot;
可晴飞红了脸。
半晌她说:quot;是祖父的意思。quot;
quot;现在,你可以自阴影底下走出来了。quot;
可晴冲口而出:quot;那不是阴影。quot;
许仲轩讶异地转过头来,quot;你说什么?quot;
可晴连忙否认:quot;没什么。quot;
又错了,张思悯医生那十分成功的手时时叫她听到弦外之音。
可晴还是向许仲轩解释:quot;祖父不会勉强我做任何事。quot;
quot;那当然。quot;
可晴经过这件事,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她催少屏早日前来会合。
quot;小心功课跟不上。quot;
quot;哪里难得倒我。quot;少屏笑。
可晴佩服她的自信。
quot;你现在不是没有人陪。quot;
quot;这是什么话。quot;
quot;我最怕三个人一起走,什么路那么宽阔?quot;
quot;你自有你的位置。quot;
quot;你还记得彼得、保罗与玛莉吗?quot;
那当然不是他们的真名字,只是同学们多事取的代号。
quot;三个人有什么结果?差些没集体自杀。quot;
可晴:quot;啐,我们是成年人,当知自律。quot;
quot;所以呀,我还是避着点好。quot;
可晴无奈,quot;你总得归队。quot;
quot;过几天就到。quot;
第二天,许仲轩约她出外。
可晴没想到他是带她去看房子。
可晴纳罕问:quot;你想搬家?quot;
quot;不,只是看看。quot;
小小镇屋,两层高,已经装修过,蛋黄色墙壁,女性化的布置,地板上有手绘玫瑰花。
许仲轩问:quot;喜欢吗?quot;
可晴忽然领悟,quot;你是想我搬出来?quot;
他轻声说:quot;自己开车,自己收拾,做不了,我帮你。quot;
可晴明白了,有点感动。
可是——quot;少屏呢?quot;
许仲轩不语。
一切被少屏猜中了,可暗想,少屏真是聪明。
quot;我想,宿舍也许有空。quot;
quot;少屏不喜欢太多管束。quot;
quot;那么,她一定另有打算。quot;
quot;我答应照顾她。quot;
许仲轩奇道:quot;她可不是小孩子。quot;
quot;少年她十分卫护我——quot;
quot;可是,你们现在已经长大了,连体婴也应当分开生活。quot;
quot;我得听听她的意思。quot;
quot;她不会反对搬开住。quot;
quot;你怎么知道?quot;
许仲轩笑答:quot;自由可贵。quot;
可晴站在窗前,小露台处是一个公园,绿草如茵,不像真的。
凡是太好的东西都不像真的。
又有人说,如果一件事好得不似真的,可能它的确不是真的。
quot;我们走吧。quot;
刚好碰到经纪另外带人来看房子。
那是一对年轻夫妇,喜欢,但嫌贵,正在大力压价。
可晴很不以为然。
买得起,就不算贵,何必狠狠还价,还有,喜欢,更加难得,还不快快买下。
可晴朝许仲轩丢一个眼色。
许仲轩笑了一笑,同经纪轻轻说了几句。
经纪笑逐颜开,立刻对那对夫妇说:quot;有事,我得赶回公司,现在要锁门了。quot;
许仲轩拉着可晴大笑着跑下楼梯。
回到旧宅,果然觉得宽大空洞,说话都有回音。
如果少屏喜欢,她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保姆帮她收拾,有点担心,quot;你一天三餐怎么吃法?quot;
可晴笑,quot;像其他学生那样吃三文治或罐头汤。quot;
quot;我一星期过来帮你几天。quot;
quot;那我可怎么独立生活呢?quot;
身后有一把声音接上来,quot;谁要过独立生活?quot;
可晴惊喜,quot;少屏,你真神出鬼没。quot;
quot;果然不出山人所料,嫌我多余了。quot;
可晴笑,quot;你看你这张嘴。quot;
少屏说下去,quot;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quot;
quot;胡说,我们永远是好朋友。quot;
quot;需要帮忙搬家吗?quot;
quot;你不反对?quot;
quot;我替你高兴,自家张罗生活会使你成熟。quot;
可晴大喜,quot;少屏,那么,这里一切属于你。quot;
少屏摇头,quot;见到更好的,立刻走开,人真易变心。quot;
第二天,可晴接到电话。
甄律师的声音:quot;可晴,最近你开过两张大额支票?quot;
可晴大奇,quot;你怎么会知道?quot;
quot;呃,银行经理同我熟。quot;
quot;这经理泄露客户机密,严重失职。quot;
甄律师立刻明白了。
可晴温言:quot;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操心。quot;
话已说得很明白。
甄律师问:quot;为何买下中等住宅区小单位?quot;
quot;学做普通人总得先交学费。quot;
quot;可晴,你要小心。quot;
quot;我知道。quot;
quot;友情毋需涉及金钱。quot;
可晴不出声。
quot;社会上许多人有企图。quot;
可晴终于说话了,quot;我也有所图,我希望男女朋友时时陪伴我,以我为重。quot;
甄律师听了,叹口气。
可晴的声音渐渐降低,quot;人清无徒,水清无鱼。quot;
quot;可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quot;
可晴答:quot;我也懂些人情世故。quot;
quot;我小觑了你。quot;
quot;甄律师,以后别再查我的账了。quot;
这是世上最温和的警告,但是,警告还是警告。
可晴轻轻放下电话。
她不打算让这件事影响她的心情。
一星期后她搬到新家去。
许仲轩替她置了精致的家具,十分合用。
quot;让我来签收。quot;
quot;当是我的礼物好了。quot;
可晴微笑,quot;我不接受来自异性的物质。quot;
quot;是嫌笨重?quot;
quot;不不。quot;
quot;总有例外吧。quot;
quot;让我考虑一下。quot;
新生活不易过,时间忽然不够用,事事需自己动手,顾此失彼,可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许仲轩叫她搬出来实有深意。
可晴发觉每日光是洗碗就得半天,还有,衣服一下子一大堆,就算用洗衣机也手续繁复,并且,得逐件熨平。
所有食物用品得自店铺买了扛回来,只得乐观地当一个节目来做,循环不息。
这都叫可晴讶异,怪不得人类文明进度如此缓慢,原来时间精力都叫生活折磨殆尽。
从前竟不觉得,原来保姆人不知鬼不觉统统安排妥当真正好本事。
像所有学生一样,可晴把煮食的时间省下,现在只吃三文治,衣服自干衣机取出就穿,皱皱地,另有种随和味道。
终于同普通人一样了,这正是可晴一直想要的,心情反而比以前好。
许仲轩每日绝早来接她上学,简直变成她的闹钟,晚上又陪至深夜。
一星期七日,一个月三十天,从不告假。
可晴想,这一定是恋爱了,满心喜滋滋。
一日清晨,门铃骤响,可晴去开门,以为是许仲轩。
她意外了。
quot;保姆,你怎么来了?quot;
保姆脸色踌躇,似有难言之隐。
quot;什么事,你坐下慢慢说?quot;
quot;妹妹,我来辞职。quot;
quot;有话好好说,做了那么多年,怎么说走就走。quot;
保姆迟疑半晌,丢下一句话:quot;我是老先生请来服侍你一个人的。quot;可晴立刻明白了。
quot;我已到达退休的年纪。quot;
quot;是,我明白,我挽留无效。quot;
quot;老先生过去之后,一切都变了,我无法适应。quot;
可晴按住保姆的手,quot;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quot;
quot;我下个礼拜就收拾东西离开。quot;
quot;不必限时限刻。quot;
保姆略为宽容,随即抬头打量环境,惊叫起来,quot;这么乱,这么脏,妹妹你怎么会习惯。quot;
浴缸圆周镶着黑垢,一个角落堆着大叠旧报纸杂志,无数杯碟尚未洗清。
quot;我来帮你。quot;
quot;不不,我自己会得料理。quot;
可是保姆已经卷起衣袖操作。
一个健康的成年人需另一个成年人服侍,真是罪过。
可晴趁这个空档,去写了一张支票。
保姆伸手接过,quot;呵,不用这么多。quot;
quot;都是你应得的。quot;
保姆忽然气平了,quot;我时时来看你,帮你打扫。quot;
quot;欢迎你。quot;
可晴一直送她到楼下。
这话是文生前说的:你若不能礼待下人,你就还不配做主人。
下午,孟少屏来了。
quot;咦,quot;她笑道,quot;地方整洁,莫非有人转了性。quot;
可晴放下功课,quot;保姆辞工走了。quot;
少屏说:quot;放心,我会雇清洁公司来打扫。quot;
可晴看着她,quot;少屏,我另外有主意。quot;
少屏一怔,随即自嘲:quot;呵,当然,你看我,几乎忘记那是你的地方。quot;
可晴说:quot;你早出晚归,与保姆很少碰头,怎么会起冲突?quot;
少屏答:quot;有种工人做久了,以为自己是半个主人,专门欺压客人。quot;
可晴说:quot;我是你,就不会同她斗。quot;
quot;喂,quot;少屏不悦,quot;朋友的地位总比工人高吧。quot;
quot;那自然,所以你根本不值得去冒犯一个保姆。quot;
quot;可晴,你是在教训我?quot;
quot;少屏,我是在说,你毋需排挤一个工人来提高自己身分。quot;
quot;唷,拿出颜色来了。quot;
少屏扔下手上书本,取过外套,想拂袖而去。
可晴看着她,终于,少屏叹口气,知道形势比人强,她的身分不过是个伴读,别忘了才好,她缓缓转过头来。
quot;对不起。quot;她说。
quot;我已经批准她辞工,她下星期走。quot;
少屏吁出一口气。
可晴说:quot;我去书馆找资料,你来不来?quot;
quot;我去补妆。quot;
可晴穿上大衣,忽然觉得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喏,像有人在脖子后吹气一样。
她警惕地抬起头,在墙上镜子的反映中,看到身后的少屏正瞪着她。
惊鸿一瞥,可是那眼光中寒冷之意,叫可晴发呆,也许,她适才语气是太重了。
但是少屏随即若无其事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帮可晴整理大衣领子。
她们在书馆逗留了整个上午才分手。
下午,见到许仲轩,可晴把事情告诉他。
他一言不发。
连头都不敢动,生怕身体语言亦会引起误会。
quot;也许少屏不知道伙计是头一号要迁就的人物。quot;
许仲轩眼睛看着双手。
quot;不过,我可能是得罪了她。quot;
许仲轩喝一口咖啡。
可晴笑了,quot;看你,一点忠告也无。quot;
许仲轩看着她,quot;经济科高材生,快要大考,温习进度如何?quot;
quot;很好,谢谢你。quot;
可晴挽着男友手臂,脸依偎在他手臂上。
她最喜欢许君的大手,若果任她在他身上挑一样,她情愿挑他的手,而不是他的唇。
可晴微微笑。
quot;在想什么?quot;
怎么可以告诉他。
quot;没什么。quot;
心中却是满意到极点,在脸上表露无遗。
在灵魂极黑暗的一角,可晴也保留余地,她是先天失聪人,曾经问过医生,子女遗传率有几成。
医生这样答:quot;照数学研究,约百分之三十左右,可是,视运气而定,有人一年连中三次彩券头奖。quot;
百分之一都已经太多。
童年时吃的苦头历历在目,可晴从来不敢论婚嫁组织家庭。
保姆事件之后,少屏不大来了。
可晴歉意,刻意低声下气,一日,买到一种少屏一直找的透明包书纸,打算讨好她,亲自送到老房子去。
她不在家,可晴用锁匙开门进屋。
屋内很整齐,可是积着薄薄灰尘。
客厅书房家具都用白布遮住,像已经没有人居住。
可晴一惊。
少屏难道已经搬走?
她连忙走进卧室。
推开门,松了一口气,少屏仍然在此挂单,她还没走。
小小床上搭着她带来的针织大披肩,安乐椅上是黑纱裙子,窗台放几盆小小仙人掌。
客房内甚有私人味道与感觉,可晴恻然,少屏自幼流离,何处是家,处处是家,她顽强刚毅地,努力克服环境,成绩斐然。
可晴忽然觉得少屏才是这里的主人,她不应打扰她,于是也没有留下礼物,悄悄离去。
走之前视察了浴室与厨房,暗暗佩服,少屏比她整洁百倍。
用剩的肥皂渣,她放在一只旧丝袜里装好再用,这种节俭借物的好习惯,可晴根本不懂得。
她一个人回到小公寓去。
不禁学着少屏收拾起来,开头懒洋洋,整理出一个角落之后看到有成绩便精神一振,越做越起劲。
做完了冲一杯热茶,坐下来慢慢喝,挥着汗,分外畅快。
静下来,休息片刻,她正想淋浴,忽然之间,耳边钻进油丝般的语声。
quot;我不能忘记。quot;
可晴霍地站起来。
新建房子的隔音设施真是越来越差。
那把女声说下去:quot;每晚睡觉,总是不能到天亮,非醒一两次不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quot;
另一人笑了,quot;你那么年轻,有什么陈年旧事?quot;
可晴吓一跳,这把声音好熟,这恍似心理医生邵也蕴的声音。
抑或,是另外一名医生?
她四处检查,看声音自何处传来。
屋子没有通风口,但是两幢镇屋之间共用一道墙壁,声音就是从另外一座传来。
可晴倒是不怕隔壁会听见她的动静,她相信世上拥有她那样灵敏耳朵的人不多。
她立刻打开门,走到隔壁一座去看门牌。
门牌上没有医生名牌。
可晴忙着回到自己屋内。
她不禁讪笑自己:真爱多管闲事,像煞三姑六婆,窃听不止,还要亲眼视察。
人类的好奇心有时也真卑劣。
声音继续:quot;自幼我受到无形虐待,许多人以为打骂是虐儿,但沉默更吞蚀心灵,童年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吃饱,永远穿人家剩下的旧衣,冬日三两个月不让我洗澡或洗头,送到公立学校,连颜色笔手工纸也不给。quot;
可晴张大了嘴。
这是谁,身世如此可怜。
轻轻的一声叹息,接着又是另一声。
她的医生劝她:quot;童年短暂,忘却过去,努力将来。quot;
quot;人人都那样讲。quot;
可晴听得入神。
这个女子的表达能力甚强,把很普通的事叙述得传神动听。
quot;自小家人根本当我不存在,我是一个透明人,做得多好也无人称赞一句半句,但是一有差池,十双八双亮晶晶眼睛指责,我遭到太多冷笑白眼。quot;
可晴侧耳听。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谁,谁来煞风景?
可晴去开门,原来是许仲轩。
可晴说:quot;你早该去配一副门匙。quot;
许仲轩笑,quot;公然登堂入室,于理不合。quot;
可晴也笑,quot;好好好,你是君子。quot;
再回到墙壁附近,对话声已经消失。
即使把脸贴到墙上,也听不见什么了。
许仲轩问:quot;你在干什么?quot;
可晴喃喃道:quot;像诗人柯罗列治写《忽必列汗》时灵感被冒失的门钟打断,再也续不下去。quot;
许问:quot;你在写诗?quot;
可晴不语。
quot;我以为你在写《供与求理论及廿一世纪西方经济》。quot;
什么都听不到了,可晴恍然若失。
quot;你找我有事?quot;
quot;没事不能来?quot;他微笑。
quot;今日不是应该上班吗?quot;
许仲轩躺到沙发上,看着天花板,quot;赌气,告假三天。quot;
quot;什么事?quot;
quot;小事。quot;
quot;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quot;
他却改变话题,quot;我们出去逛逛。quot;
quot;下雨呢。quot;
quot;哪一处不下雨,怎么可以为天气扰乱心绪。quot;
可晴看得出他在办公室里有点烦恼,想去散心。
quot;好,出门去。quot;
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工人在邻室钉上小小铜镶门牌。
可晴知道完全不关她事,但是忍不住走过去看。
门牌上刻着小小的几个字:张启活医生。
果然是另一个心理医生。
装修工人对可晴笑笑,quot;小姐,来看医生?quot;
许仲轩连忙把可晴拉走。
quot;想知芳邻是谁。quot;
小许看她一眼。
可晴道:quot;老是住在心理医生旁边,真是奇怪。quot;
他驾车把她载到公园。
在小径上散步,忽然听到乐声悠扬。
可晴旋高耳机声响,quot;噫,是小提琴。quot;
他俩冒雨追踪声音。
一直走到小径尽头,豁然开朗,看到一只小小亭子下有一班八九岁儿童正在演奏古典乐章,台下有家长及途人观赏。
quot;嗯,quot;许仲轩说,quot;是巴哈的小步舞曲。quot;
有一两对白发萧萧的老人相拥起舞。
许说:quot;可晴,我们也来。quot;
可晴迟疑,quot;可以穿着雨衣跳舞吗?quot;
quot;为什么不。quot;
可晴跟着他轻轻旋转跳起来。
有人鼓掌。
可晴看到还有人跟着下场,会小步舞蹈的人索性组织起来,男女分开排成两行,对着鞠躬。
可晴虽然不会,但舞步并不艰难,有样学样,跳得十分轻松。
小学生演奏似模似样,琴声清丽脱俗,活像少女吟唱心事,情怀可人。
可晴开心到极点。
与许仲轩在一起随时会有奇遇,他这个人擅于化平凡为神奇,时时给可晴惊喜。
片刻而下得急了,音乐休止,游园结束。
他与她躲在大树下看孩子们收拾乐器。
可晴怅惘,quot;曲终人散。quot;
许仲轩笑,quot;还早着呢。quot;
清新空气中洋溢着花草的芬芳。
可晴紧紧握着许仲轩的手,不愿松开。
这个时候,她知道,她深深爱他。
最好该刹那永远不要过去,永远停留,让她一辈子倚傍着他,共赏春雨绵绵,绿草如茵。
雨大了,树叶承受不住,滴湿两人肩膀。
许仲轩说:quot;得走了。quot;
可晴依依不舍。
quot;我同你去吃冰淇淋。quot;
在小店里他静了下来。人家喝闷酒,他吃了一客一客的冻饮。
quot;仲轩,你有心事?quot;
他终于点点头。
quot;讲出来可好?quot;
许仲轩苦笑:quot;我不是女孩子,如何事事诉衷情。quot;
可晴劝道:quot;你太固执了。quot;
quot;男人流血不流泪。quot;
quot;仲轩你太过拘谨。quot;
他低着头,半晌才说:quot;可晴,我打算辞职。quot;
可晴二话不说,quot;我支持你。quot;
许仲轩反而笑出来,quot;你还未知因由。quot;
quot;管它是什么缘故,我必定支持你。quot;
许仲轩搔搔头,quot;你这一支持,我就失业了,如今不好找工作。quot;
quot;仲轩,你不如出来创业。quot;
quot;可晴,我目前尚无经济能力。quot;
quot;我愿意投资。quot;
quot;可晴,开头三年都未必有回报。quot;
可晴微笑,quot;没有关系。quot;
quot;可晴,那是没有利润,不停注资。quot;
可晴笑不可抑,quot;我完全明白。quot;
许仲轩沉默,quot;可晴,你有什么条件?quot;
可晴答:quot;我没有任何条件。quot;
quot;公司股份——quot;
可晴摇头,quot;我才不耐烦管这些。quot;
许仲轩愣住了,他缓缓转过头去。
可晴忽然听到他的声音:quot;真没想到她天真若此。quot;
可晴呼出一口气,quot;天真点自己舒服,多疑多烦恼。quot;
许仲轩一惊,他心底想什么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可晴猜到,也不能说她全无机心。
许仲轩低声说:quot;恐怕不是七位数字可以办到。quot;
可晴笑,quot;那自然,办公室最好买下来,一劳永逸,规模要给人客信心,秘书、信差、司机、接待员,缺一不可。quot;
许仲轩也笑。
quot;还要准备最香的咖啡及最甜的松饼。quot;
quot;让我考虑一下。quot;
可晴看着他,quot;恳请你接受我的好意。quot;
他说:quot;如此厚礼,只怕我无以为报。quot;
quot;请你相信,这是完全无偿的一件事。quot;
许仲轩似未能决定。
这时,有人冷冷插嘴说:quot;原来你们在这里。quot;
可晴一抬头,惊喜道:quot;是你,少屏,请过来坐。quot;
少屏冷笑一声,quot;多特别,冰淇淋店内谈巨额生意,糖霜下是什么阴谋,叫人不胜防。quot;
可晴连忙说:quot;少屏,你误会了。quot;
少屏看着许仲轩,quot;幸亏叫我碰上这件事,可晴,如此大宗投资,你有无请教过甄律师?quot;
可晴站起来,quot;少屏,你为何口不择言。quot;
许仲轩忍无可忍,又不想同女子争吵,只得说:quot;可晴,我先走一步,稍后再同你联络。quot;
他迅速离开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