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得靠自己,李斌良在深入思考一番后,当天晚上,又召开了会议,专门研究抓捕耿凤臣的办法。会上,在先听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意见后,他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既然大家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我就说说我的看法吧。对逃犯,我有这样一种看法:逃犯也是人,他的思维、行动、生活方式,也要按照人的逻辑进行。也就是说,他们也要衣食住行,也要接触人,所以,只要我们思路对头,措施得当,工夫下到,一定能发现他的踪迹。”
“那么,具体到耿凤臣该怎么办呢?这里也有一条普遍规律,那就是,逃犯不管是有固定的落脚点也好,到处流窜也好,但是,他一定要接触人。那么,他会接触哪些人呢?我觉得,有两种,一是不认识他、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二是他最相信的人。因为,只有这两种人不会给他带来危险。”
“耿凤臣回到奉春,接触的也一定是这两种人。前一种就不必说了,重点是后一种情况,也就是他信任的人。那么,他在奉春信任的人都有谁呢?”
李斌良住了口,看着大家,听着他的话,大家的眼睛都不知不觉睁大了。
陈云亮虽然不是中队长,但是,李斌良破例让他参加了会议,此时,他按捺不住地开口了。
“他的家人,朋友……”
李斌良鼓励地看了陈云亮一眼:“对,他最信任的人,排在第一位的,应该是家人,是他的妻子、兄弟……啊,他哥哥已经死了……”
关伟突然地:“可是,我们过去找过耿凤臣的家人,他们都一问三不知啊!”
李斌良:“这里边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真的不知道,二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他们没说真话。可是,现在不同了,种种迹象证明,耿凤臣回到奉春,很难相信,他在长时间逃亡之后,回到奉春不跟家人见面……对了,对他家人的监控做过部署没有?”
徐进安咳嗽一声:“当初布置过,是我们刑警大队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有人在他家附近守候着,可是,一年过去,什么也没发现,再说,也没那么多警力,监控起来难度太大……对,后来,抽我们的人去监控‘法轮功’,警力实在不足,就把这个监控组撤了,不过,我们跟他们家的邻居谈了,要他们替我们监视着,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报告我们。”
李斌良对此不置可否。徐进安说的是实话,他的布置也是公安机关的常规做法,确实,长期全天候监控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对于工作压力繁重的公安机关确实很难做到,委托给街道居委会和在逃犯的亲属及邻居代替监控,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你必须承认,这种监控和公安机关亲自监控的力度是不能相比的。
“那么,他的朋友呢?”
徐进安:“这方面工作也做过,耿凤臣的朋友不多,前期我们做了一些调查,他真正信任的朋友只有两个,一个也姓耿,但不是家族,只是因为姓氏相同,二人结成了兄弟,这个人叫耿真,是耿凤臣的打手,被我们劳教了,现在还在劳教所。”
这种情况,耿凤臣不可能跟他联系。
“还有一个朋友是谁?”
“李飞。也是耿凤臣的打手,不过,因为表现较好,揭发了一些耿凤臣的罪行,加之没有太严重的罪行,判了缓刑。不过,他不会再和耿凤臣联系了吧?”
“先不要下结论,这个人是重点,一方面,要找他谈话,动员他提供耿凤臣的信息,另一方面,要暗中盯着他,看耿凤臣会不会跟他联系。”
“是。”
徐进安答应着,认真地往本子上记着李斌良的指示。
“除了这两个人,还要扩大排查,看还有没有第三人、第四人。除此之外,还要在耿凤臣的落脚点上下工夫。耿凤臣既然回到奉春,需要吃住行吧,所以,他肯定有藏身处,那么,他会藏在哪里呢?”
关伟:“李局,我们对耿凤臣家的邻居走访过,他们都没发现什么。”
李斌良:“那就是说,耿凤臣的落脚点不是家。现在天气已经很暖和,市区这么大,他要找个藏身的地方不是很难。譬如,烂尾楼、空房子,我看这也是我们下一步工作的重点,要对这样的地方进行搜查,不能漏掉一个死角。”
听着李斌良的话,好多人露出钦佩的目光,显然,他们没有想到这里。
徐进安:“可是,我们刑警大队……”
李斌良:“这不能靠你们刑警大队一家,明天开城镇派出所所长会,把这个任务布置下去,你们要同他们密切配合,一定把这样的场所查透!”
徐进安没再发问,又埋头记录。
其实,李斌良有了一个想法,但是,没有在会上说。在经过一夜的反复思考后,次日一上班,他就把何世中和徐进安、关伟找到自己的办公室。
三人询问地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有一个问题,昨天没在会上提出来,我想了又想,咱们开个小会儿,研究一下吧。”
三人还是询问地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大家分析一下,耿凤臣为什么回到奉春来,他雇用胡万生到底要干什么?”
几人互相看着。
李斌良:“我觉得,这很重要,知道他来奉春的目的,就能分析到他的行动规律,就能找到他。否则,盲目排查,事倍功半。”
三人还是互相看看,何世中忍不住开口了:“李局,你是不是心里有数了,说出来吧,咱们议一议。”
李斌良:“好,那我就说说,不过,可没什么根据,只是一种直觉,咱们先推理一下。首先,他雇用胡万生来奉春,要干的肯定不是好事。不然,胡万生不会背叛他,也不会被灭口。”
何世中:“对。”
李斌良:“那么,他到底要胡万生干什么呢?我觉得,这件事肯定很大,是很严重的罪行,也许,胡万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害怕了,不想干了,改变了主意。”
关伟:“对对,有这个可能。那么,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事呢?”
李斌良:“如果前面的逻辑正确的话,那么,下一步的推理就应该是:侵害他人。耿凤臣雇胡万生,是要侵害谁。”
徐进安:“这……他要侵害谁呢?”
李斌良:“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吧。他这种人的思维是强盗逻辑,他们从不检讨自己的罪恶,而是对妨碍、制止、揭发检举他们犯罪的人恨之入骨……”
徐进安:“你是说,他要报复……天哪,我知道了,知道他要报复谁了!”
关伟看向徐进安。
徐进安:“看我干什么,你想想,他会报复谁?”
关伟:“这……难道,他要报复袁总?”
袁总……袁万春?
李斌良在案卷中见到过这个名字,他是受害人,也就是被耿凤臣和哥哥绑架并被枪口顶住脑门、差点儿丢了命的人,就是在劫持他的行动中,耿凤臣哥哥被警方击毙,耿凤臣亡命天涯。
而且,这个人还是他们兄弟的竞争对手。
因此,极有可能是他,耿凤臣回奉春,如果真要报复的话,这个人是首选目标。
几人的意见很快形成了一致。
徐进安:“李局,这么说,袁万春很危险,应该提醒他小心点儿。”
关伟:“咱们得保护他的安全。”
何世中:“对,是得采取必要措施,他是利税大户、市委市政府重视的民营企业家,他要出了事,咱们没法交代呀!”
李斌良:“走,我亲自去跟他谈谈。”
好像是和李斌良的话相呼应,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激烈地响了起来,李斌良看了一眼,是指挥中心的内线,他急忙拿起话筒放到耳边。
“李局长,我们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是万春集团打来的,他们收到一封恐吓信……”
什么……
几分钟后,一辆轿车驶出春城公安分局,顺着街道向万春集团疾驶而去。
车里除了开车的司机,就是李斌良和政委何世中、徐进安、关伟,他们是被万春集团的报警电话召唤而去的。
指挥中心把情况报告给李斌良后,又跟报警人通了话,要其亲自跟李斌良通话,李斌良接听后,发现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她自称叫关丽丽,是万春集团的办公室副主任。她在电话中说,恐吓信是保安在大门口交给她的。李斌良所以急速前往,是因为报案人在电话中说了恐吓信的署名。
耿凤臣。
对,是他,耿凤臣。
他就是杀害胡万生、袭击自己的最大嫌疑人,也是本局正在全力追捕的杀害人民警察的在逃犯。
对这种情况,李斌良不能不特别重视。但是,为了避免惊动罪犯,危及受害人安全,他没有乘警车,而且只带何政委、徐进安和关伟三人前往。
“李局,看见了吗?那就是袁总。”
何政委的话打断了李斌良的思绪,李斌良抬起目光,向车窗外看去,远远可见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面一个很有气派的中年男子在微笑地看着自己,他的身旁写着几个大字:“万春和奉春同命运”。
这个人就是万春集团公司的董事长——袁万春。这样的广告牌在奉春也不止这一个,李斌良来奉春后就看到了好几块,出院去现场时看到那块广告牌上的人也是他,在本市电话号码本儿上也有他的照片和企业介绍等。
报案人说,那封恐吓信也是直接针对他个人的。
而他恰好是耿凤臣的仇人,也是警方需要全力保护的受害人。
徐进安:“袁总这人很讲究,对我们公安机关还非常支持。那次解救他之后,他一次就给我们局捐了三十万。”
关伟:“是啊,李局,今后局里经费不足,就找他要!”
李斌良没有出声,可是心里却有些反感:怎么能这样!公安机关由政府拨款,怎么能靠企业捐助来支撑呢?
可是,话是这么说,基层公安机关经费不足,确实是实际问题。应该承认,这个问题已经引起各级领导的重视,这两年,对公安机关的拨款也有所增多,但是,和满足工作需要相比,还有相当大的差距。这也是一些基层公安机关乐于接受企业赞助的原因。
就是因此,李斌良才没有表态。
汽车疾驶,李斌良忙里偷闲地看着窗外。来奉春后,他还没逛过一次街,对奉春的市容市貌也缺乏印象,现在看,果然名不虚传,它确实是个经济发达城市,街道、楼房,都要比江泉好上很多,卫生面貌也好得多,而且,路旁还长着好多各种形态的树木,有的甚至根本不是本地的树种,看来,市领导在美化市容上下了很大工夫。另外,城市面积也要比江泉大得多,瞧,走了这半天,要是在江泉,恐怕跑到头儿了,可现在,还没到袁万春的企业呢……
李斌良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急忙拿出来放到耳边。
“李局长,我是任大祥。”
“任局……有事吗?”
“你们是不是接到万春集团的报警电话了?”
“对,我们正在赶去!”
“李局长,先别去,这里可能有误会。”
“误会?”
“啊,袁总给我打电话了,他不愿意警方介入这件事,说对他们集团公司的形象影响不好。”
“任局,这怎么行?咱们要是不介入,出了大事怎么办?再说了,耿凤臣也是我们要抓的重大逃犯哪!”
“那倒是。不过,你还是先别去他的公司为好,咱们得讲究策略,研究一下再说……”
“李局长,你看——”
何世中的话把李斌良的注意力从手机中拖出来,他抬眼向前看去,只见前面的路口处,一辆引人注目的悍马迎面驶来,与自己交错驶过……
关伟:“是袁总,他这是去哪里呀?”
李斌良:“快,跟上他……”
李斌良说完话,又对手机大声道:“任局,我们碰到万春集团的袁总了,等一会儿再向你汇报!”
李斌良放下手机,车已经掉头追向悍马,关伟要拉警报,被李斌良制止,关伟又拿起对讲机要呼叫袁万春,李斌良同样拦住他。
徐进安最先反应过来:“对对,这种案子要保密,不能让人知道我们跟袁总联系!”
可是,悍马实在太快,在一个路口红灯的帮助下,李斌良的车才赶上它,并在它即将启动时,驶到它身旁阻止了它。
李斌良打开车门走下来,悍马的车门也打开了,先是三个身材健壮的男青年走下来,两个男子警惕地环顾四周,另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打开一个车门,手遮住车门上沿,随后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
正是画上的男子,只是,身材矮小了一些。
徐进安:“袁总,这是我们李局长……李局,这位是袁总!”
二人向对方伸出手,握到一起,李斌良感到他的手很凉。
李斌良:“袁总,你这是去哪儿?”
“这……去找你们哪……李局长,您看,这就是那封信!”
袁万春拿出一封信,交到李斌良手中。
李斌良看了一眼,抬起头来:“袁总,走,我们去局里谈!”
几人重新上车,向公安局驶去。
不过,账有多种算法,现在我提出一个非常便宜的价格,今天晚上十二点整,你一个人带二十万元现金送到西城立交桥下转盘处,到时等我的电话。
我只把话说一遍,你要是识相,就乖乖听话,不然,我会用另外的方法跟你算账,那要比这代价大得多。
落款的日期就是今天。
信放在李斌良的桌子上,何政委、徐进安都看过了。
袁万春脸色煞白地坐在沙发里,金边眼镜后边的双目不停地眨着。他大约四十二三岁年纪,瘦瘦的,虽然年纪不算大,但是,一丝不苟地梳成背式的头发已经有些稀疏了。此时,他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和广告牌上的形象有很大差别,要是换个场合,没人介绍,李斌良简直认不出他来。
他的身旁,坐着一个非常秀气且有几分书卷气的年轻女人。她就是打报警电话的人,名叫关丽丽,是袁万春打电话把她从公司叫来的。
关丽丽介绍的情况比较简单,因为有个材料需要急着处理,所以,还没到上班时间她就来到了公司,她走进大门时,恰好保安们刚刚在大门口发现了这封信,就交给了她,她看信后,立刻拨打了110报警。除此之外,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袁万春:“李局长,咋办哪?我要不照他说的办,他不会放过我的……对,我知道他的为人,我就是照他的办,他也不会放过我,你们得保证我的安全哪!”
李斌良忽然觉得头又有些晕,后脑勺也疼痛起来。
可是,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用平静而自信的口气说:“袁总,你别害怕,我们会采取相应措施的。不过,我觉得,他不会这么大胆,公然写信敲诈你!”
这话说得在场的几个人都一愣。
关丽丽:“这……李局长,您是说……”
袁万春:“李局长,你什么意思啊?你说,这封信不是他写的,是我撒谎,骗你们的?”
何世中和徐进安也疑惑地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写这封信可能只是吓唬你,不一定是为了钱。你想想,他怎么敢保证你不报案?你要报案了,我们采取行动,他要是真的去拿钱,不是自投罗网吗?”
这些话,李斌良并没有考虑成熟,而是为了安慰袁万春,不得不说出来的,不过,它真的起了作用,袁万春听后脸色很快好转了一些:“真的,他只是吓唬我?我可以不理他?你们也不管了……”
“不不,”李斌良急忙把话接过,“我们怎么能不管呢?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样,我们该怎么对付他,需要仔细研究一下。对了,袁总,你们到值班室等一会儿,我们几个商量一下,行吗?”
袁万春:“行,行。”
袁万春听话地站起来,和关丽丽一起走了出去。
这时,在万春集团调查的关伟打回电话,说他们调查了值班保安,保安证实,他们是在清晨开大门时,在伸缩门缝隙中发现恐吓信的,但是,他们在夜里没发现什么异常。
李斌良:“他们夜间一直保持清醒吗?”
关伟:“有一个保安说,后半夜的时候,他迷糊了一会儿。估计,信是那时投进来的。”
李斌良:“好,你们再调查调查,有什么情况再沟通。”
放下关伟的电话后,李斌良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拿起信封看看,发现是一种非常普通的信封,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再看信纸,也是普通的白纸,上边的字是打印机打出来的,因此,想从笔迹上找出写信的人,也不可能。
如果要从信上找人的话,只有找专家鉴定这些打出来的字有什么特点,是用哪种打印机打的,然后再去找这种打印机,一台一台排查,那可是大工程。
问题是,现在根本不需要这个,因为信上写得很清楚,写信的人就是耿凤臣。
看来,分析判断是完全正确的。这封信充分证明,耿凤臣回到了奉春,确实是针对袁万春的。
可是,耿凤臣是从哪里找打印机打的这封信?从这方面查起,能不能找到他?
对呀,打这样内容的信,一定要找信得过的人……对了,他在奉春能有这么可靠的关系,说明他的能力确实非同一般,他一定有不止一个可靠的人在帮他……对,或许,找到打这封信的打印机,就能摸到他的踪迹……
不过,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李斌良放下信,转向在座的二人:“何政委、徐大队,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该怎么应对?”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徐进安把目光落到何政委身上。
何世中:“你看我干什么,我是政委,不懂业务,破案是你们刑警大队的职责,你比我有发言权。”
徐进安:“这……我现在脑袋挺乱,想先听听领导的!”
何世中:“少来这套。不过,既然你们不说,我就先扔块石头吧。我觉得,李局长分析得有道理,咱们不能听风就是雨,现在,咱们满世界抓耿凤臣,他敢公然站出来,向袁总敲诈?我看,就像李局长说的那样,他是吓唬人,或者,是虚晃一枪,制造混乱,有别的目的。”
李斌良被何世中的话说得心一动:别说,他虽然不是搞刑侦的,可到底也是老警察,话说得真有道理。可是,万一耿凤臣真是虚晃一枪,有别的用心怎么办?
徐进安:“何政委,听你的话,我们可以放手不管了?”
何世中:“哎哎,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这只是一种可能。当然,还有别的可能,那得你们说了!”
徐进安看向李斌良。
李斌良:“徐大队,你说说吧!”
徐进安:“好吧。我觉得,虽然何政委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耿凤臣来真的,咱们不管,出了事怎么办?”
对呀,万一,他要钱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想借机对袁万春加害怎么办?
徐进安把李斌良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万一,袁总去送钱了,咱们不管,结果,耿凤臣人钱都要,那咱们责任可就大了!”
李斌良:“我从没说过不管,我只是想讨论一下,对案情有统一的认识,形成一个行动方案。我觉得,你们的态度很对,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使是假的,是虚晃一枪,我们也要当真的来对待。下面,咱们研究一下,这个仗怎么打吧……”
晚十二时许,袁万春乘坐着一辆普通轿车来到西城立交桥下的转盘处,从车内走出来。
四下当然早都部署好了,十几双眼睛躲在隐蔽处,盯着袁万春的一举一动。
在距离这里不到一百米处,停着几辆出租车和普通的轿车,李斌良和任大祥及何政委就在其中的一辆车中。
这里,平时也总是停着一些车,所以,在这里指挥和监控都不会引起耿凤臣的注意。
任大祥参与了今晚行动方案的确定,并亲自到场指挥,此时,他脸色严峻,不时把夜视镜放到眼前向外观察着。李斌良也用它看了几次,尽管眼前是绿幽幽的,不过,看东西、识别人确实清晰多了。
这里虽然不是什么繁华之地,但是,也算不上什么偏僻之处,尽管已是午夜,仍然偶有车辆驶过。
附近的所有路口,都有人把守,只要耿凤臣出现,就插翅难逃。
可是,他能出现吗?李斌良心里有些疑虑,说起来,这并不是什么万无一失的安全之处,耿凤臣为什么挑这个地方接头?比这安全的地方是不难找到的……
他又提醒自己:眼前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要集中精力,发现可疑迹象,确保袁万春安全,抓获耿凤臣。
李斌良又向袁万春的方向看着。因为转盘处有灯,所以,可以看到袁万春瘦小的身影在徘徊,他手上拎着装钱的皮箱——里边当然不是真钱,而是切好的报纸。
没有动静。
李斌良耳朵里塞着一个纽扣般的耳机,这是任副局长调动市局技侦支队采取的措施,有了这个小小的耳机,就可以听到袁万春和人通话的声音。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听到,袁万春来转盘的路上,没人跟他通话,下车后也没人通话,到现在,袁万春转了十几分钟了,还是没人通话。
或许,真是骗局,真是虚晃一枪。
可是,不能轻言放弃,要等待,耐心地等待,或许,他马上就会露面。
李斌良眼睛盯着袁万春的身影,又不时地四顾,用对讲机提醒埋伏人员隐蔽好,没接到命令不得行动。
又过了不到十分钟,有动静了。
一辆普通的轿车驶来,驶到徘徊的袁万春身边时,放慢了速度,可是,没有停,慢慢驶了过去。
这……
有人把情况向李斌良报告,问怎么办。
李斌良告诫大家,都不要动,继续等待。
片刻后,那辆轿车又驶回来了,驶到袁万春附近时,速度又减慢了。
有问题。
车停下来,从车中走下两个青年男子,他们四顾了一下,走向袁万春,把他夹到中间。
李斌良的耳朵里响起袁万春的说话声。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没有回答,两个小子突然动手,去夺袁万春手上的钱箱。
袁万春因为有所准备,所以,没有被他们一下子夺去,而是紧抓着不放,并大喊起来。
“干什么,你们是干什么的……”
双拳难敌四手,四十多岁的袁万春更不是两个如狼似虎的青年小伙子的对手,钱箱终于被夺去了。袁万春更大声地叫起来:“快,快呀……”
任大祥:“李局长,快行动!”
李斌良下达了行动命令。
两个小子拎着钱箱欲上车逃窜,可是,几个埋伏小组的喝声纷纷响起:“站住,警察,不许动……”
两个小子慌了,钱箱扔了,车不要了,分头逃窜,但是,包围圈非常严密,他们根本没路可逃。
行动成功。
不,行动失败了。
回到局里,很快搞清楚,两个小子根本和耿凤臣无关,他们是喝过酒后,偷了一辆车兜风,偶然间看到了袁万春和他手上的钱箱,临时起意,即兴犯罪,想不到撞到了网里。
行动被他们破坏了。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或许,耿凤臣根本就不想出现,否则,他为什么一直没有跟袁万春联系?
可是,不管是因为什么,这个行动,连耿凤臣的毛都没捞着一根,如果他真的暗中盯着袁万春,肯定打草惊蛇了。
凌晨时分,李斌良和任大祥、何世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袁万春随后跟进来:“任局长,李局长,这可怎么办哪?我心里没底呀,你们得保护我的安全哪……对了,李局长,我不会白用人的,只要你能保护我的安全,要多少钱都行。对,我给你们捐款,上次,我捐了三十万,现在,还可以再捐三十万……对了,你们当领导的个人我另外表示……”
这是什么话?
李斌良严肃地:“袁总,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不不,我是,我是……你看,你们为我受累,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这……李局,你别有想法,我是想花钱保平安哪!”
“你的意思是,你要是不花钱,我们就不保护你的平安了呗?”
“这……我……你……”
李斌良:“这样吧,从现在起,我们抽六名警察,两个人一组,专门负责保护你的安全,当然,如果有新情况,我们可以随时调配警力。可以吗?”
袁万春:“这……李局长,太谢谢你了,不过,每时每刻都有两个警察在我跟前转悠,我还怎么做生意啊?再说,这啥时是个头儿啊?时间长了,你们公安局也撑不起呀。不行不行,李局长,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个办法我不接受,谢谢你了!”
李斌良:“那不行,你要出了事,我们可担待不起,这件事不能由你,必须按我们的布置办!”
“这……这哪行啊,任局,你看……”
任大祥咳嗽一声:“李局长,这事是得谨慎,咱们是要保证袁总安全,可是,也不能影响他的形象啊!”
李斌良:“那怎么办?袁总万一出了事……”
袁万春:“出事不怪你们……对对,李局长,你知道,我这样的人,手下总得有几个兄弟,他们会保护我的……对了,李局长,我能不能向你请一把上方宝剑?”
“什么上方宝剑?”
“啊,我是想,耿凤臣肯定想要我的命,我能不能自卫?”
“当然能,不过,不能胡来!”
“不是胡来,你想,他这样的亡命徒,见到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动家伙,我也不能等死吧?所以,我的兄弟万一哪下子把他干了,不会判刑吧!”
“那得看具体情况,如果真是正当防卫,当然不负责任,但是,首先一定要正当,不能超过必要的限度。譬如,他是出现在你面前了,可是,手上没枪,也没说要杀你,你却把人家杀了,那就不是正当防卫了,而是防卫过当或者杀人,那就要负刑事责任了!”
“那是那是,他要不伤我,我也不会动他,可是,他要是手上有家伙,想伤我呢?”
任大祥:“如果是这样,你可以自卫!”
李斌良:“但是,不能过度,一定要正当防卫。”
“嗯……明白了。谢谢你了李局长,你可真是个好局长……对了,我袁万春不是糊涂人,更不会白用人……”
又来了。李斌良拉下脸来。
任大祥:“袁总,你怎么老是这一套?这么多年了,我们公安局没少为你服务,除了救你那回,你非捐三十万不可,别的时候,收过你钱吗?”
袁万春:“那当然没有,我这不是要表示表示心情嘛!你们既然不收,那就算了。任局长,李局长,何政委,没事我回去了!”
袁万春走后,任大祥和何世中也相继离开,李斌良本想休息一会儿,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因为,面临的形势让他无法入眠。
耿凤臣为什么没露面呢?是他根本只是虚声恫吓,还是暗中观察,没等露面,就发现了警察的行动?他还会怎么对付袁万春,又怎么对付警察的抓捕?他下一步还会干些什么?
李斌良的心猛然一跳。
对了,从种种迹象看,耿凤臣回到奉春,极可能是为报复,那么,除了袁万春,还有没有别的报复对象?会不会有别人列入了他的报复计划?如果有的话,会是谁呢?
天亮后,李斌良立刻把徐进安、赵民和关伟找到办公室,要求他们提供耿凤臣可能报复人员的名单,可是,三人想来想去,却想不出比较确定的人来,最后,还是李斌良经过推理提出了一个想法:“现在看,耿凤臣除了过去的宿怨,对袁万春的仇恨主要是哥哥的被害上,那么,还有谁跟这件事有关呢?”
这么一提问,一个人被想了出来。
是他替袁万春报的案,招来的警察,击毙了耿凤君,也是他,证实了耿氏兄弟绑架人质的罪行。
这个人姓隋,叫隋然,远香茶楼的老板,耿凤臣兄弟绑架袁万春案件就发生在他的茶楼里。
李斌良、何世中在关伟的陪同下来到茶楼,进入古香古色的茶室,从鼻孔到身心立刻渗入一股特殊的茶香味。再看屋子,除了一些摆放整齐、同样古香古色的散座桌椅,还有一间间垂着竹帘的包间茶室。因为是上午,所以没几个客人,茶室显得很是冷清。
袁万春就是在这里被耿氏兄弟绑架的。
耿凤君就是在这里被击毙的。
陈云清就是在这里被耿凤臣杀害的。
事情发生在哪个包间茶室呢……
没容细看,一个人从一间茶室走出来,看到三人,急忙迎上来。
“关队长,您来了,快坐……”
李斌良看到,此人四十岁左右年纪,面上透出生意人的世故圆滑加上一点儿谨慎。他显然就是隋然了。
关伟没坐,反而把来人拉进一个包间茶室,让李斌良和何世中也走进去。
关伟:“隋老板,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分局新来的李局长,这位是何政委!”
听说局长和政委都来到茶室,隋然的面上立刻增添了紧张的表情。
“这……李局长,何政委,你们……贵客光临,欢迎,欢迎……有事吗?”
隋然一边用嘴说话,一边用眼睛悄悄地打量李斌良。
关伟:“我们李局长和何政委来是想问问,你收到过耿凤臣的恐吓信没有?”
“什么?”隋然现出震惊的表情,“出什么事了?!”
没等李斌良开口,关伟就说了实话:“耿凤臣出现了,他给袁总写了一封信,说要报复他。我们局长和政委关心你的安全,特意来了解一下情况!”
“这……真的吗?这可怎么办……”
隋然现出了惊慌的表情。
关伟太冒失了。李斌良所以没着急开口,是没拿定主意是否把真实情况告诉他。告诉他,肯定会引起他的恐慌,不告诉他,又怕他麻痹大意,遭到耿凤臣的暗算。可是,哪知没考虑好,关伟就一下子说了出来。不过,说了也好,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保密的,他知道了可以有所防备,恐慌总比遭受突然袭击要好。
所以,李斌良就没再阻拦关伟,而是如实地把情况对隋然说了一遍,嘱咐他提高警惕,发现可疑迹象及时报告,但是呢,也不要大惊小怪,或许,耿凤臣不会来找他的。另外,公安机关也会注意保护他的人身安全的。
可是,李斌良注意到,无论他怎么安慰,隋然脸上的恐慌神情还是难以消除。
该说的说完了,李斌良向隋然告辞,向外走去,何世中和关伟一同跟随,隋然送出室外,用害怕的眼神送他们远去。
李斌良没有看到,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后,隋然拿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后放到耳边:“这可怎么办哪……”
李斌良回到局里,办公室王主任随他走进他的办公室。
“李局,你看,这事怎么办?”
李斌良:“什么事?”
“咱们账上多了三十万。”
“什么?”
“我了解了,是万春集团打过来的,他们说是捐赠给我们的,支持我们破案,希望我们早日抓住耿凤臣。”
这……这个袁万春,怎么能这么干?自己已经拒绝了,他还是把钱打过来了。
李斌良:“王主任,你说该怎么办?”
王主任:“太好办了,咱们局里正为经费不足犯愁呢,这三十万可顶大事了!”
“你的意思是,收下,花了!”
“那……嘿嘿,当然,这得李局你说了算!”
“那好,你听着,这笔钱不能动,一分都不能动!”
“是。李局,我听你的!”
王主任离去后,李斌良把何世中找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这个情况跟他说了,征求他的意见。
何政委:“我的意见……怎么都行,不过,咱们局不是第一次接受万春集团的捐款了,收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斌良:“何政委,你真这么想?”
“啊……我是随便说说,怎么办你定吧,我完全支持。”
“我觉得不能收这笔钱,维护治安、打击犯罪是我们的职责,怎么能收人家钱呢?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还是退回去吧,我马上要王主任办理。”
“这……别别,李局长,你退回去我完全同意,可是,得讲究方法。我看,咱们亲自去万春集团一次,对袁总表示一下谢意,别为此伤了感情。”
李斌良想了想,同意了。
去万春集团路上,李斌良问何政委,袁万春是个怎样的人,何政委思量了片刻说:“他当然不是简单人物,白手起家,成了全市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利税大户,对我们奉春贡献很大,对咱们公安机关的工作也很支持,所以,我们对他一定要客气、尊重。”
话说得很含糊,李斌良听了不得要领,但是,他眼前浮现出那辆悍马里下来的三个健壮青年,他们是保镖吧。根据自己多年的体会,这种人的财富和品质往往令人生疑。他想了想又问:“不是黑白两道吧,否则,怎么敢跟耿凤臣斗啊!”
“哎,李局,可别乱说,别乱说,咱们哪说哪了,哪说哪了!”
李斌良和何世中坐着一辆普通牌照的车来到万春集团。
一幢宏伟气派的大楼和大院迎接着他们,一道伸缩门拦住了他们的轿车。李斌良和何政委走下车,注意查看了一下,那封恐吓信就是从这道伸缩门扔进去的。
两个保安走出来,警惕地走向二人,问他们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事。何世中出示了证件,并把李斌良介绍给他们,二人立刻现出恭敬的表情,马上给袁万春打电话,放二人进入。
因为没有准备,李斌良和何世中走进大楼后,袁万春才迎接出来,身后跟着年轻漂亮的白领丽人关丽丽。
“哎呀李局长、何政委,啥风把你们吹来了,也不先打声招呼……嗐,有事就吱声呗,怎么还亲自来了,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关丽丽也走上前,文静地微笑着,同李斌良和何世中握手。
“李局长好,何政委好!”
李斌良感觉到,关丽丽的言谈举止显得很有修养,而且,身上有一种成熟世故和羞涩清纯相混合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很是特殊。不过,可以看得出,她走向社会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袁万春:“对了,李局长还不知道,关小姐是我在省城招聘的,又漂亮,又能干,来了还不到一年,我就提拔她当了办公室副主任,现在,是我离不开的得力助手!”
李斌良跟袁万春和关丽丽寒暄着,随他们向楼内走去,同时也想起一些传说,在公司里,这样的年轻女子,多半是老总的情人,不知这个关丽丽和袁万春有没有这层关系。
李斌良瞥了一眼关丽丽,关丽丽恰好也在打量他,他急忙把目光移开。
走进袁万春的老总办公室,袁万春让座泡茶,李斌良急忙将他拦住。
“袁总,你就别忙了,我们说完话就走。”
袁万春看看李斌良,又看看何政委:“什么事,这么忙?”
何政委看看李斌良,意思是让他开口。
李斌良:“袁总,我们是来向你表示谢意的!”
袁万春露出笑容:“这……太客气了,一点儿小钱,还用得着局长和政委登门感谢吗?不敢不敢,李局长,何政委,今后,经费的事你们就别担心,我们万春集团是你们的后盾!”
他误会了。
李斌良:“不不,袁总,我话还没说完,是这样,你那三十万我们收到了,我们非常感谢你这份儿心意,不过,我们不能接受,所以,我已经指示财务把钱退回你们的账户了,你一会儿安排人查一查!”
这……
袁万春愣住,看看李斌良,又看看何政委:“这……你们怎么这样,这不是打我脸吗?”
何世中目光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袁总,你别误会,我们公安机关是财政拨款单位,经费是有保障的,绝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捐款。不过呢,你的心意我们领了,我跟何政委来,就是代表局班子、代表全局民警,对你表示感谢的!”
袁万春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斌良:“袁总,你看,要是没事,我们就走了!”
“这……忙什么,钱你们可以不收,饭可以吃吧,今天午间,咱们一起吃顿饭总行吧!”
“不行不行,袁总,你也知道,案子压力这么大,我们哪有心思吃饭哪?再说了,我们也有规定,不能吃当事人的请,五条禁令还规定,工作时间不许饮酒,改日再说吧,啊,再见,袁总!”
李斌良说着向外走去,何世中急忙跟随,也一边往外走一边跟袁万春打招呼:“袁总,就这样,我们走了,哪天咱们再聚。好,再见,再见!”
二人逃跑一般离开了万春集团总部,返回路上,何世中不时地叹息一声,李斌良不解地问他怎么回事,问了好几句何世中才开口。
“李局,今天这事,你不觉得太愣了点儿吗?万春集团可是市里重点扶持的企业,袁总的影响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咱们把钱退回去,他会怎么想啊?”
李斌良:“顾不上那么多了,反正我觉得,这种钱绝不能收。”
何世中:“我支持你这种态度,可是,有时也得注意影响啊。你知道吗,咱们没收这笔钱,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吗?”
“怎么说?”
“你想呢?没准儿有人会说,咱们表面上把捐给局里的钱退回去,背后却把这笔钱据为己有了呢!”
李斌良一愣,再一想,如今这社会风气,没准儿还真会造成这种后果。可是,他顾不上这些了,舌头长在人家嘴里,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反正自己问心无愧。
两天过去了,案件没有进展。
袁万春那封恐吓信送往省厅技术部门,他们检验后认为,打印的信出自一台惠普打印机,但是,要想确定具体哪台惠普打印机,必须获得该打印机打出的样本,然后同现在的检材对比才能确定。
因此,李斌良派出大量警力,在全市范围内,一台一台调查惠普打印机,取得打印机打出的样本,准备送交省厅比对。他的设想是,找到这台打印机,或许就能找到耿凤臣的影子。
可是,这是个大工程,惠普打印机是使用非常广泛的喷墨型打印机,全市何止成百上千,很难在短时间内查透,而省厅要对送交的样本一份份检验、对比,也需要大量的时间。
在这两天里,再没有新情况发生,无论袁万春还是隋然,都没发现耿凤臣的影子,也没再接到耿凤臣的信,更没发现其他异常情况。
看这样子,耿凤臣是察觉了什么,他一定是藏了起来,也可能已经离开奉春。
李斌良只得暂时把这条线放一放,把精力投入到另一方面。
这个方面就是耿凤臣的关系人,赵民和小马去了劳教所,见到了耿真,劳教所反映,近日耿真没有什么异常表现。他们提审了耿真,耿真非但一问三不知,反而对他们喊起冤来,说自己是被人陷害了,进劳教所是冤枉的。
“冤枉的?”李斌良听了赵民的汇报笑了,“他就说这些,没有别的?”
赵民:“没有。对,他承认,替耿凤臣打过人,啊,打的是袁万春手下,但是,那是为了保护耿凤臣的人身安全,是袁万春的手下先威胁耿凤臣,他才动了手。所以,把他定为黑恶势力打手是冤枉的。”
投进监狱和劳教所的,最少有一半称自己是冤枉的,要听他们的话,中国就没有罪犯了。
李斌良又把精力投放到另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是李飞,当年也是耿凤臣的打手,因为态度好,揭发检举了耿凤臣的一些问题,被从轻处理了。
徐进安和关伟等人先找过他,可是,他说,耿凤臣逃跑后,他再没接触过他,从没跟他联系过,最近更没看到过他。
有价值的线索和可能的知情人越来越少,李斌良觉得有必要亲自找李飞谈谈,徐进安就让关伟把他找到了李斌良的办公室。
李飞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蔫蔫的,身板也不是很壮实,真看不出,他这样的人能是打手,案卷上记载着,耿凤臣还指使他去杀过袁万春,只是他觉得后果太严重才没干。
不过,李斌良知道,李飞虽然身体不壮,但是,当打手也不奇怪,因为打架是否厉害,并不在于体格,而在于精神,在于你是否凶悍,是否敢下手,从前处理过的好多流氓地痞都是这样,看上去其貌不扬,可一旦和谁发生冲突,立刻凶相毕露,把对方往死里打。大概,李飞就属于这类人吧。
看得出,李飞不愿意见李斌良,都到了门口,还不愿意进来,是关伟把他拉进来的。
“李局,他就是李飞。”
说真的,李斌良不愿意接触这种人,但是,他不能受性情指使,只要能破案,什么人都得接触。他客气地让李飞坐下,李飞木木地坐下了,低着头,一副犯罪嫌疑人的样子。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和戒备,李斌良先说起与主题无关的话。
“李飞,你最近在干什么呀!”
“没……没干什么!”
“可是,你总得做点什么吧,要不,靠什么生活呀?”
“啊……也干点啥,有时打工,有时给人帮个忙啥的!”
“啊,李飞,你别有顾虑,找你来,是有事向你了解一下。”
李飞抬了一下眼睛,又垂了下去,等着李斌良说。
李斌良:“是这样,你过去不是跟耿凤臣干过吗?我想问问,你知道不知道他可能藏在哪里?”
直了些,可是,没有别的办法,绕来绕去也是这么回事。
李飞急忙摇头:“不不,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藏在哪儿呢?要知道早报告你们了!”
李斌良端详着李飞的脸色,拿不准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李斌良:“李飞,你别着急。是这样,据我们掌握,耿凤臣可能回奉春了,现在,他没有谁可以联系,也有可能找你。毕竟,你跟他干过,当时,关系还不错……”
“可过去是过去,现在……现在我早跟他断了,我……我揭发过他,他一定恨死我了,怎么能还找我呢?哎呀,他回奉春了,会不会找我算账啊……这……李局长,这可怎么办?他有枪,要是找我报仇怎么办?”
本来是找他了解情况,他却提出了这个,总不成派六个警察昼夜保护他吧。没办法,李斌良只好安慰他说没事的,耿凤臣没那么大胆子,自己会派人注意保护他的。最后,又嘱咐他,一旦发现耿凤臣的影子,立刻报告。
李飞不太坚决地答应了,还想说什么,被关伟制止了。
“行了行了李飞,李局说过了,你不用害怕,耿凤臣没那么大胆子。对,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别忘了,发现什么,及时报告啊!”
李飞低声答应着走出去。
关伟:“李局,你看……”
口气中充满无奈。调查有点山穷水尽了。
但是,还不能轻言放弃,还有一些人,也应该见一见。
他们也许是最重要的人。
耿凤臣的亲人。
耿凤臣的家在一片陈旧的平房区,李斌良在关伟和一个大案队员的陪同下来到后,看到的是一幢简陋的平房和破旧的院落,无论是环境还是气氛都一片冷清。
耿凤臣那么霸道、那么有钱,家怎么在这个地方?住这种房子……
关伟及时地解答了他的疑问。
“李局,你别看他家现在这个样子,从前,他们可是住别墅。耿凤臣哥俩出事后,企业破产,一些债主找上门来逼债,所以,他们就把原来的别墅卖了还债,搬到这儿来了。”
原来如此。
院门是木板的,也和院子、房子一样,十分破旧,还没有关严,李斌良在关伟和另一个大案队员的引领下走进来。院子里很静,没有通常城郊居民养的家畜家禽,或许,他们搬来的时间不长,或许,因为家庭出了大事,已经没心思搞这些了吧。
也没人出来迎接,按理,屋里人应该看到院子里进来生人了,应该有人迎出来呀!
可是,没有,不但没有人,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莫非,家里没人?
可是,房门虽关着,却还有着缝隙,不像上锁的样子。
关伟来到房门前敲门:“哎,里边有人吗?”
没有应声,关伟的声音大起来。
“哎,屋里有人吗?我们是公安局的,我们局长来了!”
屋里隐隐传出一点儿动静,好像有人,可是,等了片刻,不见有人迎出来。
关伟试着拉了一下门,门开了。
关伟看了李斌良一眼,向里边走去,李斌良跟在后边,另一个大案队员留在了门外。
这时,屋里传出哭声,一个微弱而苍老的哭声。
怎么了?
李斌良加快了步伐。
哭声把李斌良和关伟迎进屋子,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她躺在炕上,闭着眼睛,老泪纵横,顺着眼角流下,洇湿了枕头。
她的身边,还放着几个药盒及吃药用的碗匙等。
关伟对李斌良耳语:“她是耿凤臣老妈。”
李斌良点点头,明白了老太太为什么哭,她一定是听到了关伟的话,知道来警察了,联想起自己家的事,想起了儿子。是啊,两个儿子,一个被警察击毙,另一个杀了警察在逃,肯定也是没有活路,作为母亲,会是什么心情呢?
罪犯们在犯罪时往往认识不到,他们害的是他人,而受害最严重的往往是自己的亲人,自己最亲的人。
让那些犯了罪的人看看这位母亲吧,他们一定会有所触动。
尽管耿氏兄弟罪孽深重,可是,他们的母亲是无罪的。看到老太太这个样子,李斌良心里也有些酸溜溜的,一瞬间,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果母亲还活着,如果自己出了和耿氏兄弟相同的事,她恐怕更会心碎,恐怕更会活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儿,他拿起老太太手边的手绢,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用温和的语气开口了:
“大娘,别哭了,您身体这个样子,哭对您身体不好!”
老太太听到李斌良的话,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不连贯地说起来:“冤枉啊,我儿子冤枉啊,局长,听你说话的口气就像好人,我儿子真冤枉啊,你给我们做主吧……”
李斌良不知说什么好。因为,这样的事情经历得太多了,作为父亲母亲,对儿子总是有一种别人没有的特殊感情,总是把儿子想得要比实际好得多,每当儿子犯了罪,向他的父母了解时,他们总是不相信,总觉得别人在瞎说,总觉得他们的儿子再坏也干不出那种事。
关伟不耐烦地开口了:“老太太,你别瞎说了,也别哭了,我们局长到你们家来有正事要说。”
老太太好不容易才把痛哭变成了哽咽。
“我都这个样子了,你们还找我干啥呀?”
李斌良:“大娘,我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您身体不好,来看看您!”
老太太:“局长啊,我可担待不起呀,一个挨枪子儿人的妈,值得你看吗?你们一定有别的事,快说吧,是不是老二被你们抓住了,啊?”
哎,她怎么会往这方面想,是不是知道耿凤臣回奉春了,她才想到被公安机关抓住了?
李斌良:“哎,大娘,既然您说到这儿了,我也就不瞒您了……”
李斌良故意把后边的话慢了半拍,老太太果然忍不住抢过去:“怎么,老二真让你们抓住了,是抓住了还是打死了,是打死了吧……”
老太太说着,又哭起来。李斌良急忙劝解。
“大娘,您别哭,别乱想,耿凤臣没有被打死。”
“那就是被抓住了?在哪儿抓住的?局长啊,他跑了这么长时间,我眼睛都要哭瞎了,现在我不盼别的,就盼活着能看他一眼,也看一眼活的他呀,局长,枪毙前,能不能让我看上一眼哪?”
老太太再次哭起来,李斌良的心却凉了起来。听她的口气,根本不知道耿凤臣的消息,或者,耿凤臣根本就没回过家。
看来,从老太太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
关伟:“老太太,你儿媳妇呢?”
老太太:“能上哪儿?上市场了!”
李斌良:“上市场干什么去了?”
老太太:“能干什么,挣命呗……”
外边忽然传来动静,老太太的话停下来。
李斌良也向外倾听着。
片刻,留在外边的大案队员陪着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走进来。关伟急忙给李斌良介绍。
“李局长,这就是耿凤臣媳妇。哎,这位是我们李局长,特意看你们来了。”
耿凤臣妻子和老太太不同,她用敌视的目光看着李斌良,紧闭着嘴不说话。
李斌良:“听老太太说,你去市场了,去市场干什么呀?”
耿妻:“能干什么?死的死了,跑的跑了,没死没跑的还得活着呀!”
口气中也充满敌视甚至仇恨。
关伟:“怎么说话呢?客气点儿,给你介绍没听着啊,这是我们局长,一把手!”
耿妻:“局长咋的了?要不,把俺也抓走?对,把俺抓走吧,枪毙了,让俺替俺家的死鬼……”
耿妻说着,也抽泣起来。
看样子,也不像知道耿凤臣回来的样子。
不过,也不能被假象欺骗。
李斌良:“这种事怎么能顶替呢?对了,耿凤臣这么在外边躲着,也不是个长事啊?你们这日子能总这样吗?我看,还是想办法劝他回来投案自首吧,争取从轻处理。虽然他罪挺重,可是,主动投案和被抓住在处理上还是不一样的,如果他有立功表现,保住一条命还是可能的。”
耿妻:“这……局长,你是领导,可不能骗我们老百姓啊,他打死过警察,还能保住一条命?”
关伟:“嗐,你怎么不信,我们局长说话,还能骗你们吗?快让他回来投案吧,到时,我们局长帮着使使劲儿,肯定能保住命!”
这话说的!
李斌良听得心里直窝火,可是,不能在这儿表现出来。
他早就发现,在审讯中,有些民警就是这一套,不管能不能实现,为了让嫌疑人开口,信口开河,胡乱许诺,譬如:“说吧,说了就让你回家。”实际上,根本做不到。有时,这种方法挺好使,嫌疑人真的说了实话,可是,当他明白受骗之后,会对办案人员大为仇恨,为继续深入审查造成极大困难。听听关伟现在说的,自己是局长,说话好使,说保住他的命就保住他的命,自己有那么大的权力吗?
果然,耿妻没说什么,老太太欠起身来开口了:“真的吗?局长,你说话算数,俺儿子回来肯定不枪毙他?”
听听,来了!
关伟正要开口,李斌良急忙把话接过去:“大娘,您这么大岁数了,跟我母亲差不多,我可不能骗您呀。我是说,他如果投案自首,有保住性命的可能,如果有立功表现,按照法律规定,很可能保住生命。”
“有可能也行啊,可是,上哪儿找他去呀?媳妇,你想想办法,能不能跟老二联系上,让他回来呀!”
耿妻:“妈,他这一跑就没了影儿,连个音信也没有,让我上哪儿找他去呀?”
耿妻说着,又哽咽起来。
李斌良看着这对婆媳的样子,意识到不可能从她们嘴里问出什么来,只好劝慰几句,告辞离去。离开前,他又巡视了一下屋子,除了几件破旧的家具,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甚至连个电视机也没有,基本上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估计,家里值点儿钱的东西都被逼债的人拿走了。因此,走到门口时,他又回过头,从口袋里摸出三百块钱,放到炕沿上:“啊,看你们的样子,生活挺困难的,一点意思吧!”
老太太看到钱,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局长,你是好人哪,谢谢你了,可是,钱是小事,俺儿子是大事啊,他真是冤枉的呀……你不知道,他平时可仁义了,看着谁可怜都帮一把,还给念不起书的大学生寄钱呢,他们可感谢他了,你说,俺这样的儿子,怎么能杀人呢……”
李斌良听着老太太的哭诉,脑袋里忽然想起了什么。
耿妻眼睛红红的竭力推让李斌良的钱,可是,李斌良态度坚决:“你们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快收下,收下!”
最后,耿妻只好把钱留到手中。
可是,她的泪水已经不可抑制地流出来。
李斌良急忙推着关伟走出屋子。
对这次来,他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别说她们不知道耿凤臣在哪儿,即使知道,一个母亲,一个妻子,怎么会轻易地把他交出来呢?
这次,只是一次侦查,一次试探,或许,为以后的抓捕发挥一点儿作用。
李斌良走出耿凤臣家院子后,又转头看看,再次感受到了院子的凄凉和悲苦,内心深处,居然对屋内的两个女人生出了一丝同情。
他叹息一声,和关伟离去。
进入车里后,李斌良想起脑海中闪过的那个亮光,转脸问关伟:“耿凤臣的母亲说,耿凤臣曾经资助过贫困大学生,这也是条线索呀,你们查过没有?”
关伟:“查过,找到两个大学生,他们都参加工作了,根本不知道耿凤臣出了事。”
“就这两个吗?没有别人了?”
“可能还有,可是,一是不知耿凤臣都资助过谁,二是即使知道了,这些大学生也毕业离校了,没地方去找。再说了,人家大学生都是有觉悟的人,还能包庇耿凤臣这种杀人犯吗?”
李斌良想了想,觉得关伟的话有一定道理,就没再追问下去。
关伟:“李局,你看,所有的线索都查不下去了,咋办哪?”
李斌良:“咋办,继续查。对,不是还要搜查空房子烂尾楼吗?这些工作都要继续做,无论受多大累,用多少时间,也要抓住耿凤臣!”
李斌良说得斩钉截铁,关伟愣愣地听着,满脸为难之色。
李斌良向前走去,关伟跟在后边,不时地看李斌良的背影一眼,脸上是一种说不清的表情。
晚十一时许,李斌良准备脱衣躺下,床头的电话又响起来,他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心一惊,急忙把电话抓起。
“您好……”
李斌良停下说话,因为,话筒中没有声音。
“您好,这里是春城区公安分局,我是局长李斌良,请问您是谁,有什么事?”
还是没有人出声。李斌良以为电话出了毛病,正要检查,可是,话筒中却传来挂断的声音,对方把电话撂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手机号码,他知道,有时,群众向领导反映什么问题顾虑重重,有可能,这个人拨了电话又忽然改变了主意不说了,他怀疑是这种情况,所以,反拨了回去,可是,话筒中传出的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是拨错了,拨错了,为什么这么快就关机呢?
会不会和眼前的案子有关?如果有关,又是什么关系……
李斌良想不清楚,太晚了,睡吧,只有休息好,大脑才能清醒,才能更加高速地工作,才能破案。无论如何,这个案子必须侦破……
可是,决心是决心,实际是实际,公安工作千头万绪,李斌良不可能长时间地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追捕一名逃犯上。这不,一项非常紧迫的新任务摆在他面前,需要他投入主要精力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