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奉春山区,火光四起,市、区领导都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扑火工作中,有关部门也纷纷出动。
春城分局的辖区并不只城区,还包括广大的农村,全部农村派出所也归他们管辖,因此,山火陡起,他们的责任自然最大。
公安局的任务倒不是扑火,而是勘查火场,查明火因,抓捕犯罪嫌疑人,迅速惩处,以儆效尤。
所以,李斌良不得不抽出大量精力,投入到这项工作中。
这天早晨,他接到市委办公室的电话:市委蒋书记要去山区乡镇视察火情,要他带一辆警车陪同。
李斌良放下电话后,找来治安副局长魏振远,另外带了两名治安大队的民警,一起去了市委大院。
市委大楼设在奉春城市东边接近市郊的地方,是新建不久的一幢极为高大气派的大楼,共有二十八层,其造型和规模都和省委大楼十分相像。据说,本来准备建成三十二层,只是因为省委大楼是三十层,担心超过省委大楼的高度引来非议,才不得不比省委大楼矮了两层。据说,建造这幢大楼时,也有各种各样的议论,还有退休老干部写信向上边反映过,说楼太高太大了,是挥霍奉春人民的血汗钱,而且,把大楼建在市郊,也不方便群众办事。对此,上边也曾过问,但是,市委的理由很充分,一是有利于提高奉春市的形象,对招商引资有好处,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方便群众。市委要把除公检法等少数几家外的所有市属机关都搬进大楼,这样,群众办什么事,就不用东跑西跑,进了大楼,什么都解决了。至于建在市郊,市委的回答是为了拉动城市发展,今后,奉春市区的发展方向就是东郊,市委、市政府大楼建到这里,会对整个市区东移产生推动作用。后来,大楼建成了,投入使用了,这些议论虽还时而听到,可是,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
警车到了市委大院,李斌良和魏振远跳下车,恰好见市委书记蒋占龙在几个领导和秘书模样的人陪同下从大楼内走出来,挨在他身旁的,正是市公安局刑侦副局长任大祥。他看到李斌良,热情地打着招呼,把他引给蒋书记,蒋书记跟他握了握手:“好好,上车吧……对了,李斌良,跟我一个车,给我保驾护航!”
李斌良犹豫了一下,看看魏振远,只好随蒋书记走向他的轿车,魏振远手指往上抬了抬,向他揶揄地笑了笑。
李斌良上车后,发现任大祥也钻进来,和他并肩坐到后排。坐在前排副驾位置上的蒋书记扭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呵,两个公安局长给我保驾,今天我这安全感可实在太强了。开车!”
早已准备好的司机启动了轿车。
李斌良回头看了一眼,一溜车队随在后边,大约有十来辆,浩浩荡荡向城外驶去。
坐在蒋书记的车里,李斌良很是拘束。他天性就不愿意靠近领导。直到当了副局长,因为工作关系,不得不时常跟上级领导打交道,也是只限于工作上。在江泉时,市委书记刘新峰对他那么好,他也没有特别靠近过。结果,这位书记却在他前年侦破的高考舞弊案中受到牵连而下了台。
“李斌良,怎么样?”
蒋书记向李斌良发话了,可是,他没有具体指什么,李斌良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试探地回答。
“啊,还可以,我正在熟悉情况。”
“是吗?不过,你很有工作方法啊,知道用新闻舆论为自己造势。对了,你跟《湖州晚报》那位记者认识吗?”
来了,早料到会这样,只是想不到蒋书记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
李斌良:“不认识。蒋书记,我从来没见过这个记者,我也不知道他……”
“行了,别解释了,何世中已经跟我说过了。其实,你就是认识他也没什么,那篇文章我看了,写得确实不错,也帮助我了解了你的过去,我希望你再接再厉,在咱们奉春立新功……对了,那个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啊,我得向你道歉,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没顾上抽出时间过问你的事,对不起了!”
“不不,蒋书记,我应该主动向您汇报才是。”
“那倒不必,你的顶头上司是市公安局。对了任大祥,李斌良是个优秀的公安局长,是上级特意给你们调来的,你可要全力支持李斌良同志工作呀!”
任大祥:“那是那是,我对李局长的工作还是支持的。李局,你说是吧!”
李斌良:“是,任局长非常支持我的工作。”
“那就好。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过问你的事吗?就因为他是你的顶头上司,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李斌良应答着,但是,心里画了个问号:蒋书记的话是什么意思?肯定有强化任副局长威望的意思,要自己服从他,明白谁大谁小,可是,他毕竟是副局长啊,蒋书记这么说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难道,任副局长真要当局长了不成?
“李斌良,正好现在有时间,咱们扯扯吧,听说,那个逃跑的耿凤臣给袁总写过信,你们到现在还没找到他的影子?”
李斌良:“对。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可是,一直没找到耿凤臣的影子……”
李斌良意识到蒋书记要听汇报,就把整个事情的过程、特别是自己采取的一些措施汇报了一下,蒋书记听完没有马上说话,沉吟片刻才说:“嗯,听起来,你们的措施还得力。不过,袁总的身份和影响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所以,必须绝对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明白吗?李斌良,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拿你是问哪!”
“这……是。”
听着蒋书记的话,李斌良心里压力很大,同时也有些不平,可是,没有办法。尽管耿凤臣的案子是自己来之前发生的,可是,毕竟你现在是公安局长啊!
任大祥好像猜到了李斌良的心思,把话接了过去。
“蒋书记,担子也不能全搁到李局长身上,市公安局也有责任,我也有责任。”
“那倒也是。所以,你们要密切配合,尽快把耿凤臣抓住。对了,李斌良,知道你有两下子,可是,任大祥是老局长,干了一辈子刑侦,又是你的上级,所以,你一定要多依靠他,要勤请示、勤汇报啊!”
这又是什么意思?
心里虽然疑惑,嘴上还是应答着:“啊……是是。”
蒋书记:“不过呢,我还得强调一下另外一个方面。李斌良,你毕竟是一局之长,也不能把精力全放到自己的案子上……”
“蒋书记,这不是我的案子,我是说,不是我个人的案子……”
“我知道,你别解释,我只是这么说罢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尽管这案子很复杂,牵扯到方方面面,而且是在你来之前很久就发生了,可是,一方面,你现在是春城公安局长,负责这起案子,另一方面,你也是当事人,对,还是受害人。作为公安局长,谁摊上这事也窝火。所以我非常理解你。但是,我要提醒的是,你不能顾此失彼,因为这一起案件而忽视了全面工作。你看,现在这山火就很重要,省委省政府和国家林业部都惊动了,要求我们采取得力措施加以控制,迅速扑灭。如果我们防得好,措施得力,能烧成这个样子吗?”
李斌良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奉春的山火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原因也非常复杂,能把责任推到我这新来的一个基层公安分局长身上吗?谁不知道,因为上届省委、省政府提出再造湖州的口号,结果,掀起一股开荒的热潮。说是开垦五荒,实际上一开起来就把持不住了,把多年的山林都砍倒,开成了地,而且有权有势者带头,成了大小地主,一些农民看在眼里,也不甘落后,托人找关系或者私自开垦,把一片片田地开到了山林脚下,每到春季,就点燃搁置在田间的秸秆烧荒,风一吹,火就上了山,点燃了林子。为此,奉春年年受到上级通报批评,去年,还有一个主管副市长受到撤职处分,怎么,现在要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吗?说真的,我虽然把侦破这起案子当成重要工作来抓,春防工作并没有扔在脑后,上任不久就做了布置……
当领导的都是聪明人,蒋书记显然听到了李斌良的心声。
“李斌良,想什么呢?不服气是吧。这没办法,你现在是春城区的公安分局长,我只能跟你说话。对,任大祥坐在你的位置上时,也没少挨我剋。任大祥,是吧!”
任大祥急忙地:“是是,李局长,你不知道,这几年,为山火的事,蒋书记可把我剋坏了。你别多心,蒋书记是就事说事。”
蒋书记:“对,我这人就这样,有什么话说在当面,你今后会习惯的。李斌良你看外边,我能不着急上火吗?”
李斌良向外望去,这才发现,车早已驶出城区,进入了山区,道路两边,一个个烧成灰烬的山头映入眼帘,让人触目惊心。再往前看,本来的朗日晴天变成了灰色,都是山火的烟灰形成的。尽管车封闭很严,仍有明显的焦煳味飘进来,进入鼻孔。
看来,这山火真得重视,任这么烧起来,损失有多大呀,可是,怎么能把它控制住啊?
李斌良的心也像前方的天色一样暗下来,沉下来。
三人不再说话,车队越往前驶,烟雾越浓,渐渐被烟雾所笼罩,大家的心情都暗下来。
沿途乡镇领导肯定已经知道了风声,车队每到达一个乡镇,都有党委、政府领导在等待着,见面后,自然要听汇报,乡镇领导们除了介绍火情,多是汇报自己做了哪些工作,出动了多少人力及如何参与扑火工作等,而且,个个满身灰尘,一副辛苦模样。多数派出所长也参加了接待汇报,也跟李斌良见了面,他们也都是一副狼狈模样,多穿着作训服、迷彩服等,而且浑身污垢。尽管他们确实辛苦,可是,火情在那儿摆着,蒋书记还是不客气地一番批评训斥,还声称要处分工作不力者,把乡镇领导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李斌良和魏振远单独跟派出所长们谈了谈,见他们确实都挺辛苦,工作也没少干,所以,只是提出一些要求,没有批评。
越往山里走,烟火越浓,大家的心情也越不好。给人的感觉是,整个奉春山区基本上都着了,也不怪蒋书记着急生气。在车里他虽然没说什么,可是,脸色却越来越呈铁青色,不知是烟熏的还是气的。
可是,柳暗花明,眼前的景象忽然有了变化。
先是烟雾渐渐淡了,越来越淡,渐渐地消失了。随着车往前行,一点烟火也看不到了,天空也晴朗了,太阳也出来了,山峦也呈现出初春的青绿色,鸟儿不时鸣叫着从车窗前飞过。
看着这样的景象,蒋书记的脸色也晴朗起来。
“好好,瞧,这里也是山区,怎么一点儿火也没有呢?”
任大祥急忙附和:“是啊,这里林子更密,怎么一点儿火也没有呢?看来,工作还是在人做呀!”
“走,去乡政府。”
一会儿,车队驶上一条岔路,再过一会儿,鲁山乡党委和政府大院出现在眼前。
鲁山乡距离市区二百多里,是离市区最远、山区面积最大、也是经济最落后的乡镇。整个乡镇没有一幢楼房,党委和政府大院也不过是一溜砖房罢了,车队停好后,一行领导直接向院内走去,大约是因为没接到报告,居然没有领导出来迎接。这时,魏振远悄悄走到李斌良身边,拉了他一把。
“李局,别紧跟了,咱们去派出所看看!”
这……
“走吧,要想了解情况,到派出所同样能了解。”
也好。
李斌良跟着魏振远悄悄离开队伍,向一旁走去。
派出所和党委政府在同一幢房,只是在最西头儿,用天蓝色的栅栏围了起来,有了相对的独立性。李斌良和魏振远走进院子,看到院子很整洁,还修了花坛,有些花儿已经吐蕊,屋门上方也按公安部的统一要求装饰了派出所的标志。总之,看上去挺顺眼,像个派出所的样子。
李斌良随魏振远走进派出所房门,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接待大厅,户籍室对着房门,一个年轻的女户籍员正在全神贯注地接待几个群众,为他们办理户口之类的手续,所以没有顾得上看李斌良和魏振远,魏振远也不出声,拉李斌良一把,走向旁边的办公室,推开门探进头去。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李斌良看到,里边还有一个房间,门上挂着所长室的牌子,门严严地关着,门玻璃上还挂着布帘。
魏振远正要拉李斌良往里走,户籍室的女民警冲他们的后背叫起来:“哎,同志,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
魏振远只好停下脚步,和李斌良转过身。女民警看清魏振远,现出吃惊和不好意思的表情:“魏局长,是你……”
李斌良和魏振远都没有穿警服,不怪户籍员在背影上认不出来。
魏振远:“小姚,老鲁呢?”
小姚:“这……在他办公室呢!”
魏振远:“啊,那你忙吧,我们进去了!”
小姚:“可是,别……”
没等小姚把话说完,魏振远扯着李斌良已经走进办公室,走向所长室的门。
魏振远推了推门,没有推开,门在里边锁上了。
大白天的,在里边锁门干什么?
好像是回答李斌良的疑问,一阵香甜的鼾声从里边传出来。
有人在里边睡觉。
魏振远:“这个老鲁,太不像话了!”
魏振远要敲门,被李斌良制止,他从布帘旁边的缝隙向里边看去。
李斌良首先感到屋子很暗,窗子也挂着窗帘,接着,看到了办公桌,再往里边看,挨着墙放着一张床,床上,一个人在蒙头大睡。
不用说,肯定是所长……不,是鲁鹏。
鲁鹏就是原来的刑侦副局长,因为犯了严重错误,被撤销副局长职务,派到这里来当所长了。可是,他却不接受教训,不知道奋起,反而在防火如此关键的时候,大白天在办公室睡大觉。
李斌良真的生气了。
魏振远也很尴尬,使劲儿敲起门来:“老鲁,鲁鹏,鲁大巴掌,你他妈快醒醒,李局长来了,老鲁……”
好一会儿,鲁鹏的鼾声才停下来,片刻,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向门口走来,门这才打开。
鲁鹏出现在门口,李斌良顿时感到面前出现一座小山,他的身体几乎把门都遮严了,用高大魁梧四个字形容再合适不过了。看上去,他大约四十六七岁的样子,睡眼惺忪,眼白上满是红丝,脸上疙里疙瘩,身上穿着背心线裤,一条裤腿还卷了上去……
这就是鲁山派出所所长?
这就是原刑侦副局长?
难怪被撤职了,就凭这副样子,这种作风,别说所长、副局长,连个警察都不配。如果蒋书记带人过来,碰到他这副样子,会是什么印象?那时,受到损害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整个派出所,整个奉春的公安队伍,更有自己这个局长。
李斌良沉着脸,打量着鲁鹏,感到很陌生。对,这是第一次见到他,自己到任后,他一次也没跟自己见过面,到任后的见面会,通知农村派出所长参加了,可是,他也没去。
这个人……
鲁鹏好像还没从睡梦中醒来,茫然地看看魏振远,又看看李斌良,好一会儿才嘟哝出声:“李……李局长,你们……”
魏振远:“行了行了,啥也别说了。你看你,什么样子,赶快穿上衣服再说!”
魏振远关上所长室的门,拉着李斌良退回民警办公室,坐在椅子里等待着。大概是为鲁鹏解嘲,魏振远对李斌良说:“李局,你别看他这样子,其实,他工作还是蛮认真的,一定是……啊,大概是昨天夜里有什么事,熬夜来着!”
是吗?但愿不是打麻将。
李斌良想,鲁鹏一定是破罐子破摔了。是啊,一个堂堂的副局长,到最偏远的山区来当派出所长,没有情绪才怪呢。
好一会儿,鲁鹏才穿着一套迷彩服从所长室走出来,一双大手垂在身子两侧,一脸尴尬地看着李斌良。
魏振远:“老鲁,说你啥好呢?有你这么干工作的吗?大白天在办公室睡觉?是不是昨天晚上有案子?”
“没有……啊,有,有个治安案件,调解了!”
李斌良听得出,鲁鹏在说假话,而魏振远在引导他说假话,为的是应付自己。
李斌良不想说废话,对鲁鹏单刀直入。
“鲁……鲁所长,你知道这是什么季节吧?”
李斌良称呼鲁鹏时,觉得很别扭,要知道,他当了好几年刑侦副局长,肯定已经习惯了“鲁局、鲁局长”的称呼,现在叫他鲁所长,本人听着心里一定不舒服。可是,如果现在你再称呼他鲁局,那无异是对他的侮辱,所以,只好这么称呼。
鲁鹏:“这……知道。”
鲁鹏说话瓮声瓮气的,吐字还好像很费劲儿,给人的感觉,他好像心里对你不满,抱有抵触情绪似的。
李斌良:“那好,你说,现在是什么季节?”
“春季……啊,春防。”
李斌良:“那我们派出所应该干什么?”
“这……协助党委政府,做好防火工作,可是,我们乡没有山火。”
话虽没往下说,意思是明显的:因为鲁山没有出现山火,所以,他睡觉就理所应当。
李斌良真想严厉批评他几句,可一是看他年纪挺大了,二是想到他毕竟当过副局长,又受过严重挫折,所以,才压抑着让口气变得缓和一些。
“鲁所长,山火着起来就晚了。你敢保证,整个春天,你们鲁山一把山火不着吗?”
“这……我一定,尽力做到。”
这话,大包大揽的,听口气,就好像他是乡长似的,他就能决定鲁山到底起不起火。
对这样的人,不是一次两次谈话能解决的。李斌良想了想,只能嘱咐他提高警惕,加强防范,确保不出大的火情,又含蓄地要他接受教训,不要破罐子破摔,振作起来,把工作干好。
鲁鹏嗯了两声,算作应答。
李斌良不想再说什么,起身向外走去,魏振远点了点鲁鹏,跟在李斌良后边。
鲁鹏送出派出所,看着他们走向乡政府院子,既没往前送,也没打招呼,更没想到跟过来,或者留吃顿饭。
简直是块木头。
李斌良忍不住地对魏振远:“这人怎么回事?”
“这……他就这个样子,不然也……”
“这个样子能行吗?咱们是公安局,是警察,担子多重啊,像他这样迷迷糊糊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这……不至于,他工作还行,挺认真的!”
魏振远说话的底气也不足。李斌良感觉到,他们多年在一个班子工作,可能有相当感情,所以才给他撑口袋,可是,他自己不长脸哪!
不行,这样的工作态度绝对不行,一定得解决。
“魏局,鲁鹏一向这样吗?当副局长时也这样?”
“差不多,他就是这性格,没啥话,不过,工作还可以。”
“问题不在于有没有话,而在于工作态度。过去还可以不代表现在,你也看见了,什么样子啊?对,你管治安,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要是出了事,你可有责任。”
“我知道,哪天我找他谈谈。”
一直转到太阳栽西,蒋书记才提议回市区。返回路上,李斌良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来一听,原来是韩峰。
“李局长,我是韩峰,您不是想见他吗?他来了,见吗?”
李斌良一时没回过神来:“韩主任,你说的是谁呀?”
“是……李局长,您忘了,写那篇文章的记者,《湖州晚报》上那篇文章……”
“啊,是他呀,对,他叫江南吧……好,见,一定见,你一定给我安排好!”
“那,什么时候啊?”
“就今天晚上吧!”
“好,哪儿见面?”
“你等我电话吧!”
“一言为定!”
傍晚时分,李斌良回到办公室,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又问了问徐进安有关耿凤臣的搜捕情况,最后坐到办公椅上,考虑起和记者江南见面的问题。
黄淼适时地走进来:“李局长,回来了,累坏了吧!”
“啊,没事,在山上扑火的人才累呢。坐,有事吗?”
“没有,只是担心你的身体,虽说好了,可是时间这么短,还是要加点儿小心。对了,一点后遗症也没有了?我在医院呆过,知道你这种情况恢复期很长,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还要时常发作头晕头痛症状。”
她说得真对,尽管已经过去一个来月,可是,李斌良几乎每天都要发作一两次晕眩,只是,都被他挺过去了。
“啊,有时是有点儿,不严重。没事。”李斌良心念一动,“对了,黄主任,正好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黄淼意外地:“是吗,什么事?说吧!”
黄淼坐在李斌良对面,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他,又透出那种让他捉摸不定、极具杀伤力的目光。李斌良迎了一下,顿时有些晕眩,急忙把目光垂下。
这个女人,真是厉害。
“李局长,到底什么事,说呀。对了,不是私事吧?”
“不不,是这样,今天晚上,我有个约会。”
“约会?”黄淼挑逗地一笑,“这不是私事是什么?这种事我可不能掺和……”
“黄主任,别开玩笑,真不是私事,是这么回事,你还记得《湖州晚报》那篇文章吧,我一直想跟写这篇文章的记者谈谈,现在他来奉春了,跟我约定晚上见面。你不是提醒我,今后对记者要小心吗?我担心见面后,再有什么话让他抓住把柄,所以跟你商量商量。对,你们政治处是管宣传的,所以,这也是你的本职工作。”
“是这样……”黄淼的目光闪过一丝失望,但是,马上又振作起来:“对对,你做得对,没听说过吗——防火防盗防记者,对他们确实要小心。对付他们,我还是有办法的。”
“那太好了,你说,我该注意些什么呢?”
“这……不好说,一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二不知道他问什么……对了,你看这样好不好,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跟你一起去见他,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再问问他写那篇文章的目的是什么?”
是个办法,政治处主任陪着接待记者,这很正常。如果黄淼在身边,他再乱写就得有所顾忌,而且自己到底谈什么没谈什么,也有了证人。
“那好,咱们一起去。对了,我还没吃饭……”
黄淼:“这好办,咱们定个饭店,僻静点儿的,环境好一点儿的,把他约去,一边吃饭,一边谈话,不挺好吗?对,我也没吃呢,我们一起吃。”
是个办法。李斌良换了一件干净的便衣,和黄淼一起走出去,很快,他们坐在一家西餐厅二楼的包间里。
这是黄淼的提议,她说,这种地方气氛好,适合交谈,而且,西餐厅除了主食副食还有冷饮,边喝边聊,也符合记者们的身份。李斌良同意黄淼的建议,就给韩峰打了电话,约定到一家名叫“埃弗尔”的西餐厅。
这种地方,除了有一回女儿生日,李斌良陪她进过,就再也没有这种记忆。现在,随着黄淼走进这家西餐厅,才注意到,环境、气氛非常温馨,大厅和各个包房的装潢充满了异国情调,灯光幽暗,低柔的钢琴曲在回旋,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思。此情此景,和喧嚣着山火烟雾的山区真是两个世界。李斌良又注意到,出入的都是少男少女,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岁,而且都是成双成对,他这才意识到,这是情人相聚的地方,一时有些不安起来:自己和黄淼坐在这儿,被认识的人看到,人家会怎么想啊?
可是,黄淼却根本没想这些,她和接待小姐说了几句什么,就被引到二楼的包间,服务小姐把灯光调暗,又点燃一支蜡烛,然后把窗帘合严,食谱留下,让他们慢慢点,就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于是,房间就成了两人世界。
李斌良有点儿后悔起来,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唯一的办法,是韩峰和那个叫江南的记者快点儿到来,打破这种尴尬气氛。
李斌良好像无意似的,把窗帘拉开,这样,屋子就显得亮了一些,窗外的一切也就映入了窗子和眼帘,尴尬的气氛也缓解了一些。
黄淼看看拉开的窗帘,眼神似乎想再把它拉上,可是,想了想没有动。
李斌良给韩峰挂了个电话,韩峰答应尽快,他松了口气。
黄淼把食谱推给李斌良:“李局长,你看看,吃点儿什么?”
李斌良接过食谱时,抬头看了黄淼一眼,发现她漂亮的大眼睛在暗淡的光线中,正在幽幽地盯着自己,心不由一跳,急忙又垂下眼睛。
李斌良看不明白食谱,对黄淼说:“我不明白这些东西,你看着点吧,你觉得什么合适就点什么吧!”
“这么说,今天晚上你听我安排了!”
李斌良心又是一动,话中分明透出另一种意味。
这……
韩峰和那个记者怎么还不来?
黄淼点了几样东西,然后告诉服务员:“先给我们上两杯冷饮,别的等一会儿再上。”
服务员答应后,很快把两杯飘着奶香的冷饮端上来,杯中还插着吸管。
李斌良和黄淼一边慢慢地啜着冷饮,一边等着韩峰和江南,他们却迟迟不见影子,李斌良心里暗暗着急。
可是,黄淼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她一边慢慢地吸着冷饮,一边瞟着李斌良,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说起了她要说的话题。
“李局,原谅我冒昧,说真的,从你调到奉春那天起,我的心中就有一个谜。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给我解开,行吗?”
李斌良:“哦……什么谜?”
“你。”
“我……我什么谜?”
“你本身就是个谜!”黄淼莞尔地笑了笑,“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东西,在你来之前我从没有在别人身上感受过。”
“是吗?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你自己当然不会知道,可是,我却能感觉到,但是,是什么东西说不清,反正,你和一般人不一样,和一般警察不一样,和一般的公安局长也不一样。”
李斌良没有出声,因为,类似的话,以前也曾听到过。这一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和一些人不同,和一般的公安局长不同,否则,怎么会办了那些大案,把自己搞成现在的样子!
“李局长,你别多心,我不是让你把什么都告诉我,说实在的,一个男人,要是像白开水似的,让人一眼看到底,那就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了。我喜欢你这样子,能让我品味,能让我像猜谜似的琢磨你,我希望有一天,能把你吃透……”
什么意思……
李斌良觉得身子发热,黄淼的话,她的用语、声调,总有一种意在言外的感觉,而且,具有一种刺激心灵隐秘甚至刺激生理的作用。
黄淼:“今天,我是想问你的私事。我观察了这么多天,各方面看,都觉得你是个难得的优秀男人,可是,你妻子为什么要和你离婚呢?你离婚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没再找呢?难道,就没遇到过心上人,对任何女人都没动过心?”
又来了,还是言外有音,既像是正常的关怀、打探,又像有别的意思。李斌良真想像有些人那样,脱口而出:“动过心,我现在就动心了……”如果这么说,她会怎么样呢?
李斌良身子有些发热。这种话不是他说的,他对男女感情一向看得很重,不愿意开这种虽说不伤大雅、但是也可能引发什么后果的玩笑。
因此,他只是苦笑一下,模棱两可一句:“大概是吧!”
“大概是吧是什么意思?是你心太高?没遇到过打动你的人?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有过?”
黄淼黑黑的眸子盯着李斌良,逼迫他回答。
李斌良无法回答。
因为,黄淼说到了他心痛之处,他心灵中最为敏感之处。
怎么会呢?自己当然遇到过心上人,而且,还不止一个,而是两个,后来,这两个人合二为一了,自己和她又何止是相遇?我们已经心心相印,已经以身相许……
一瞬间,李斌良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销魂之夜,那个永生难忘之夜。当时,他曾经认为那是永远,那只是开始,可是,一梦醒来,却发现开始也是结束。那天早晨,她像梦一样消失了,像一缕轻风一样飘走了,再也见不到她,她只给他留下几个字,告诉他不要找她……
他听了她的话,真的没再找她,后来,打听了一下她的消息,她却已经不见了。
倏忽间,这好像是多年前的事了,而实际上,时间并不是很长。
想到这些,李斌良身心突然冷下来,黄淼的诱惑感也消失了。是啊,一旦她出现在心里,还有什么女人能让自己动心呢?
李斌良把目光转向窗外。
黄淼看看李斌良的脸色,不再追问,也把脸转向窗外。
窗外,天色已暮,但是,街道上的行人好像更多了,不过,附近来往的多是年轻人,时而可见成双成对的情人走过,还有人一边走、一边向窗内望进来,窗子很大、很敞亮,外边大约也能看到吧……
“哎,李局你看……”
黄淼忽然向外指着,叫起来。
李斌良以为韩峰和江南来了,急忙问:“怎么了?”
黄淼:“一个女的,在那边往咱们窗子里看,好一会儿了……”
“是吗?是谁……”
“你看,就在你身后右侧方向,那棵树的后边!”
李斌良慢慢掉过脸,向黄淼指点的方向看去,可是,什么也没看到。
黄淼:“她躲开了。正好你回头的时候躲开了!”
李斌良以为黄淼在开玩笑,宽厚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黄淼:“李局,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真有一个女的,在那边站着,往咱们窗里看,开始我也没当回事,可看她一直往这边看,才觉得是看我们……对,虽然看不十分清楚,可感觉身材和相貌都不错。李局长,不是你的情人吧?”
李斌良:“黄主任,你别瞎说了,我刚来奉春几天啊,哪有什么情人哪!”
黄淼:“那她是谁?”
李斌良:“我怎么知道?或许,人家是在那儿等什么人,你以为是看我们了!”
“不可能,我观察好一会儿了,她肯定是看我们,不,是看你的。要不,咱们出去找一找,她也许没走远!”
“没必要,咱们还得跟人会面呢,怎么能走呢……哎,怎么回事,他们还不来呀……”
话音还未落,门外响起脚步声,服务员打开门:“你们的客人到了!”
韩峰走进来,把手伸向李斌良。
“李局长,真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黄主任,您也来了!”
黄淼:“怎么,我不该来吗?别忘了,我是政治处主任,你是不是赶我走啊,小心下次再采访什么我不支持你。”
“哎,黄主任,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李局长,黄主任,真的对不起……”
黄淼:“别道歉了,快坐下,哎,那位《湖州晚报》的记者呢?”
韩峰:“我说的就是这个,她走到半路上,突然接到报社紧急通知,有个非常紧急的事件,要她马上去采访,所以,她就来不了啦!”
这……
“李局长,她委托我向您道歉,说实在是身不由己。不过她说了,过些日子,她一定再来奉春,专门来拜访您。”
韩峰又说了歉意的话,然后说自己也有事,也离去了。只剩下李斌良和黄淼留在房间里,四目相对。
等了一晚上,居然是这种结果。
没有办法,李斌良和黄淼只好把点的东西都叫上来,匆匆吃罢结账。结账时,黄淼说什么也不让李斌良掏钱,李斌良撕扯不过,只好随她。
他注意到,黄淼结账时,钱夹里现出厚厚的一沓百元人民币。
李斌良和黄淼并肩行走在一条稍显僻静的街道上。
初春的夜晚,温度适宜,不冷不热,柔柔的晚风伴和着远处隐约的情歌,吹拂着衣襟,吹拂着肢体,也吹拂着李斌良的心。自来到奉春之后,他从来没有逛过街市,现在,才感受起这个虽然还陌生、但是今后必将变得熟悉并且必须要熟悉的城市。
现在是晚八时多将近九时的光景,正是城市最美好的时光,夜幕完全降临,使一切变得朦朦胧胧,染上了一层诗意,街道旁闪烁的灯光,又好像诗意中最华丽的音韵,身边成熟而又美妙的异性又使夜晚增添了一种霓虹的色彩,特别是她身上那种难以言喻的暗香,更使人有些心醉神迷。她走在身旁,若即若离,手臂好像有意又像无意地不时触碰着你的手臂……
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情景了?
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李斌良真想让压力和紧张全部离去,尽情地享受着这个时刻,可是,在他的心底却总是有一根琴弦,不时地弹出一个不和谐的音调,使他难以完全放松自己的神经。
这不好,李斌良,这算什么事呢?一个公安局长,一个政治处主任,一男,一女,这个样子徜徉在夜幕中,万一被熟人看到,会造成什么样的印象,产生什么样的联想……
因此,他想让黄淼离开自己,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又不想说出口。是怕伤害她?还是不想让这样的感觉飞走?大概都有吧。
他感觉到,此时,黄淼也不想离开他,非常不想离开他。走出“埃弗尔”西餐厅时,他本要打车回局,是她提议步行的,自己也就服从了她。
他感觉到,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有什么事要做。
她有什么要说要做的呢?
他等待着,可是,她却不开口。
为打破尴尬,也为了对她有所了解,李斌良主动提起一个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题。
“对了,黄主任,你想了解我的私生活,我也同样想了解你……你的家庭怎么样,一定非常美满吧,你爱人一定非常优秀吧!”
“他不行,别提他!”
又是这句话。
“黄主任,为什么不提他,你可是第二次对我这么说了。他怎么了?”
“我说了,他不行,什么都不行。”
同样是这句话。
李斌良:“可是,你们……”
黄淼突然站住了,仰着脸,幽幽的眼睛看着李斌良:“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我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我们早已分居了。”
“这……”
“奇怪吧。李局长,说真的,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这些,不知怎么让你……行,我就都说给你吧,你爱笑话就笑话吧!”
李斌良在黑暗中点点头。
黄淼扭过脸,一边迈步向前走着,一边轻声说了起来:“说起来话长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在局里黄主任长黄主任短的,其实,我的过去……”
黄淼停了停。李斌良疑惑地想:她的过去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光彩的事?
黄淼:“跟你说吧,其实,我是一个普通工人的女儿,又是个心气很高的女人……怎么说呢?不怕你笑话,在中学时,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好,所以,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只能上了卫校,后来在医院当了护士。”
对,这她曾经说过。
黄淼:“在护士这行我干得还不错,可是,我不想一辈子干这种活儿,我要找个自己喜欢的职业,于是,我就跟他结了婚。”
李斌良:“你是说,你现在的丈夫?”
黄淼:“对。不过,只是名义上的。那时,他父亲正掌权,所以,结婚后,我就提出调换职业的要求,这一点,他父亲轻而易举地就帮我办到了。这样,我就到了公安局。李局长,听明白了吧,我是靠这种手段当上警察的。”
李斌良没有说话,这种事并不稀奇。
黄淼:“可是,他父亲只帮我这些,因为,我调进公安局不久,他父亲就突然患了不治之症,不久就去世了。于是,我只好自己打拼,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虽然官儿不算大,作为女人,也不容易了。”
李斌良:“那,你和他……”
黄淼:“你还不明白吗?我跟他根本没有感情,要是他没有一个好爸爸,不当乞丐也差不多了……李局长,我不向你隐瞒,作为女人,我崇拜强者,喜欢强者,特别是有了这么多年的经历和见识以后,我更无法和他生活在一起。对,我也不隐瞒,我是在等待,一旦遇到值得的人,我会什么也不顾地扑向他……只是……只是,年纪一年一年大了,我的最好年华已经过去,大概不会有好男人看上我了!”
黄淼呻吟般结束了自己的话,说完后,好像还哽咽了一下。李斌良觉得,她的话含有很多信息,很多让人难以分辨的信息,一种指向自己的信息。难道,她真要……
不,不能,绝不能!
沉默片刻,李斌良装聋作哑地:“原来是这样,不过,这都是你的私生活,我实在不好说什么。”
黄淼又站住了,再次用幽幽的眼神望着他,李斌良感觉到她的眼里好像有怨艾,也有失望。可是,他故意装出木然的样子,掉开头,慢慢向前走去。
黄淼跟上来,又开口了:“李局,我说完了,你呢?你就准备这么过下去了?”
李斌良:“这……我……这些年,我一直忙得要死,还真没细想过自己的事。对了,我们男人不像你们女人,在这方面,我也比较粗,更不像你这么多愁善感。”
黄淼的眼睛里好像有一团火花,闪了一下,失望地熄灭了。她随着李斌良向前走了几步,又开口了。
黄淼:“啊……李局,我说的是你现在的生活,你来了奉春,也不能总这样住在办公室、吃食堂啊!”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李斌良意料,住办公室、吃食堂已经是他的生活常态,这又怎么了?
黄淼:“李局,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办公室毕竟是办公室,不是家,局里事又多,经常半宿半宿地静不下来,影响休息,长期下去,对健康不利。食堂也是,偶尔吃一顿两顿行,长期吃下去,也对身体不好。”
原来,她说的是这些。说真的,自从自己受伤到现在,真的享受了她太多的照顾,或许,没有她的关怀和照顾,自己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甚至,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关怀照顾,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一定程度地允许她靠近自己,和她产生了一点儿说不清楚的暧昧感情。现在,她又要说什么?
黄淼:“自从你受伤后,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昨天,我给你找到个好地方,是个酒店,条件很好,是我一个朋友开办的,我把你的事说了,他听了很感动,特意给你安排了一个房间。”
这……这怎么能行,住酒店,既然条件好,价格一定不低,能住得起吗?
“李局,你别担心钱的事,我朋友说了,不要你的钱。他不在乎这点儿钱,他只是为你的精神所感动,为了支持你的工作,才这么做的。”
可是,世上有免费的午餐吗?多年的公安生涯使李斌良在这方面特别敏感。
“黄主任,这恐怕不行,真的不行……”
“李局,你先别推辞,人家没别的意思。对了,离这里不远,咱们去看看吧!”
“不不,不去,我根本不会去,看什么……”
“李局,你怎么这样?我已经替你答应了,你这一推,我太没面子了。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去那个酒店的房间看看,你要真不想住,找个理由推掉,我跟朋友也好说话了。对,就离这里不远,从前面拐过一个街道就是。”
这个理由,李斌良实在无法推托。
黄淼没有说假话,不到二十分钟,她把他带到一个外观气派的高档酒店前,几个镀金的大字迎接着他:河春大酒店。
黄淼带着李斌良走进酒店大厅,走进电梯,穿过一道走廊,走到一个房间门外。
房间在走廊的一端,非常安静,李斌良随黄淼走到这里,除了看到一个服务员,再没看到一个人影。
一个服务员走过来,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黄淼:“李局,进去看看吧!”
李斌良无奈地走进去。
“李局,看看吧,怎么样?”
李斌良环顾着房间,顿时感到,一种软软的、看不见的东西将自己拥抱起来。
这个东西叫舒适、舒服。
瞧,房间不但宽敞,而且陈设俱全,硕大的液晶彩电,高档的大理石茶几,造型别致的衣柜,新型的热水器……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那张硕大的双人床,床上罩着一层紫红色的天鹅绒床罩,床头处是两个并排摆放的枕头……
“李局,你看,怎么样……对,你再看看卫生间。”
李斌良做梦一样随着黄淼走到卫生间门口,黄淼推开门,打亮电灯,李斌良顿时看清了里边的一切,里边一样的宽敞,大理石的洗漱台,白玉般的洗手池和坐便器,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新型的洗澡器靠在角落里。
“李局,瞧,这是洗澡器,带自动按摩的。你工作一天,累了,晚上冲冲澡,按摩一下,多好啊!第二天工作保证更有精神。”
黄淼关上卫生间的门,又把李斌良引回房间,走到窗前,拉了一下什么,立刻,两张幕布一般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合向中间,把窗子遮严了。
房间似乎更加温馨,更加诱人。
“李局,你看,这窗帘是两层的,靠窗子的一层是特制的,完全遮光,你要是熬了夜,想白天补一觉,只要把窗帘拉上,就跟黑天一样。对,这屋子还隔音,外边什么声音也传不进来。不信你听听?”
黄淼停止了说话,李斌良也注意地倾听着,是的,除了窗外隐隐约约有一点点动静外,门外和隔壁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不用说,这个房间里无论发出什么动静,也传不出去了。
“所以,你可以随时来房间休息,困了,尽管睡自己的,一点儿也不受打扰。”
黄淼说着,坐到了床沿上,试了试:“李局长,你试试这床垫软硬,不行可以换。来,你坐下试试!”
黄淼说着,伸手来拉李斌良,可是,力气用得大了些,李斌良脚下没站稳,腿又被床挡了一下,踉跄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床上跌去,此时,黄淼恰好在他的前面,因此,跌倒的前冲力使他一下倒向黄淼的身体,黄淼则弱不禁风一般地向后仰去,于是,李斌良的大半个身子就伏在黄淼身上,二人的肢体紧贴在一起,下意识间,李斌良的一只手还扶到黄淼胸前,那种圆润、柔软而又舒适和诱惑的感觉忽地一下从手掌顺着手臂导入心脏,他的身心像中了电击一般,一时挣扎不起来,黄淼身上的暗香,更使他头脑晕眩。黄淼则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好像下意识地抓住了李斌良的一只手臂……
这样,李斌良就更难起来了,他一时也分辨不清,自己是真的起不来,还是不想起来。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个手机铃声忽然激烈地响起。
是李斌良的手机铃声。它好像从天而降的冷雨冰雹,让他一下清醒过来,他猛地跳起,把黄淼下意识伸过来的手臂甩到一旁。拿出手机放到耳旁:“喂……”
手机里没有声音。
李斌良:“喂,请问您是哪位,找谁?”
还是没有声音。
奇怪……
李斌良:“喂,怎么不说话,快讲话呀!”
还是没人说话,李斌良还要追问,手机里响起挂断的声音。
对方把电话撂了。
这是怎么回事?
李斌良看看手机上的号码,对方同样也是一部手机,他反拨了回去。
很快拨通了,对方的手机铃声是一支优美的情歌。
歌声缠绵,没人接听,李斌良耐心地等待着。
还是不接,李斌良固执地听着,你不接,我就不放下!
还是没人接。
李斌良继续听,他忽然觉得,这首歌似乎对自己是一种暗示,一种讽刺。
一首歌结束了,还是没人接,李斌良只好无奈地放下手机,又拨了一遍,这回,手机里传出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又是怎么回事?
电话是谁打来的,为什么不说话又关了机?
李斌良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感到,一双眼睛正在暗中看着自己,监视着自己。
那么,是谁的眼睛?
不管是谁的眼睛,李斌良都感到一种危险的气息袭来,这种气息提醒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此时,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手机放下后拔腿欲往外走,但是,忍不住又看了黄淼一眼,看到黄淼还保持刚才的姿势,歪在床上,用怨艾的目光看着他。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李斌良:“黄主任,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住在这里,真的不能,我得走了!”
黄淼:“不,等一等……”
可是,李斌良已经扭过头,拔腿走出客房,双腿发软发抖地顺着走廊、顺着步行楼梯向下走去,直到走出这个大酒店,走出一段距离了,才扭过头,看着河春大酒店大楼并寻觅着刚才那个房间的窗子。
可是,他只知道那个房间在一道走廊的尽头,但是,上的哪层楼却记不清楚了。对了,黄淼说,那个房间的窗帘非常遮光,此时,它严严地拉着窗帘,也没有灯光透出来,更使他难以分辨。
李斌良也不想一定弄清哪个房间,因为,他不会再回到那里,永远也不会。现在对他来说,那个房间是个可怕的地方,他不敢保证,如果再发生刚才那一幕,如果没有那个神秘的电话,会发生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淼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难道,她真的在勾引自己?
她为什么这样做?难道,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只是出于好感,喜欢自己?还是有别的企图……
李斌良身子抖了一下,他忽然感到那个房间很可怕。他不再寻觅,收回目光,转身向公安局大楼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