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厂大爆炸后半个月,启皇帝颁发圣旨,重新召回上次“廷议风波”中被罢黜的东林党,张鹏勇、薛文周、唐大章等东林党人再次回到朝廷,官复原职;至于东林首脑孙越陵,则在朝野激议、众所公推之下高调回归庙堂,成为了朝中的重臣。
本来按照首辅黄立极的意思,要将他擢升为正二品兵部添注尚书,以此来谢他扶助自己荣登首辅之恩,但内阁并非他一人能够完全做主,在魏忠贤的授意下,施鳯来、张瑞图两人大力反对提升孙越陵,于是一番商榷折中之下,孙越陵仍是按照以前三品的官衔来授级,官拜吏部右侍郎。
其实魏忠贤是非常不愿意看到孙越陵重回朝廷的,可是他心腹两翼已折,加上自己又失了启恩宠,所以不得不同意黄立极的要求,更可况黄立极向他呈上了魏党成员贪污受贿的账簿,为了大局着想,对此魏忠贤只有暂且忍耐,打算等到再次掌控全局之后再对黄立极、孙越陵等人还以颜色。
虽然孙越陵没能提升为正二品朝官,还是以前的品级,但黄立极为他争取到了一个好职位——吏部本就是六部之首,掌控着大明官员的管理、升降、考核事宜,可是极为重要。更为重要的是,吏部尚书王绍微早前就因为贪纳被罢免,吏部主官一位至今空缺,他虽然是右侍郎,可在首辅的支持下就算行使起部堂的权利,想必也是无人敢置喙一词。
吏治是国之根本,孙越陵重回朝堂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力整肃纲纪,这一点他是从东林前任党魁赵南星那里学来的,虽然赵南星所施行的治国之策不被他所苟同,但这一点他还是大力赞同,只有摒弃那些人浮于事、纲纪散乱的作风,方能为大明朝廷带来更好的起色,而赵南星制定的这些纲纪法令,倒是能很好地制止朝臣的散漫行为,约束他们的行为准则。
当然,他和赵南星有一点不一样,赵南星虽然大力规范朝纲,但也不排除利用这个机会整肃异己,打击那些不同意见的政敌,以此来达到东林一揽朝政的目的,哪怕对方是一个对大明朝廷忠心尽责的官员。
在他的主导下,一大批能力强干、熟悉吏治的低级官员得到重要,纷纷在各自的熟悉领域发挥出他们的作用,这些人里面不仅有东林党,甚至还包括那些曾今与东林作对的三党官员,甚至就连受到魏忠贤重用的郭允厚、杨景辰等人都受到他的大力推崇,多次向启皇帝上书请求对他们以示嘉许。
走到今这一步,孙越陵心中愈发能够理解致仕首辅叶向高当年的心情,值此国事艰难,内忧外患之际,倘若朝中仍旧党争不休,那么所有人的精力和热情都将会在内耗中消弭殆尽,无怪乎大明王朝这艘庞大的巨舰会逐渐沉没,终为他人所趁——但叶向高主和的策略显然也过于优柔了,一味地退步让路也不是好法子,只有在显示党派力量、展示东林肌肉的基础上再退上一步,与其他党派共同合作筹谋,方能达到双赢的目的。
站在后来人的立场看,叶向高的策略也许目的是明确的,道理是可行的,但是方式方法却用错了。孙越陵曾今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认为历史上起码有三次可以变动的机会,每一次的机会都将会影响大局,左右朝纲,甚至整个大明下。
第一次机会就是叶向高和赵南星主政时期,东林党与三党的相互攻讦,如果不是赵南星党同伐异的话,也许在叶向高的迂回韬谋之下,东林党未必不能与三党达成默契,一起为大明朝廷出力,为子百姓尽责。
第二次机会就是崇祯皇帝整治阉党的时候,明明以韩旷、钱龙锡为首的东林党人不愿对阉党成员穷追猛打,而是打算纠其首恶,余者轻判,可崇祯皇帝却乾刚独断,一意孤行,非要对阉党成员赶尽杀绝,导致东林与魏党的矛盾再次深结不化,成为痼疾。
第三次机会就是南明弘光时期,后期东林党人史可法、钱谦益本来打算与马士英、阮大铖等“拥福派”放弃成见,共扶社稷,可惜东林党中的顽固派吕大器、刘宗周等人非要清算“钦定逆案”,不允许所谓“阉党份子”进入朝廷,于是乎党争从北京延续到了南京,一直折腾到南明覆亡。
第一次机会已经错过,第二次机会即将到来,所以孙越陵现在最主要的精力就是放在了消弭朝廷上的党争上,这事不能一蹴而就,只能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循序渐进,潜移默化,尽量撺合大家多谋事、少谋人,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多多影响信王,趁着他尚未临朝之际提前打好预防针,多向他灌输一些这方面的道理,让他知道党争的利弊之处,尽量把党争保持在可控的范围内。
做起这些事情来就是知易行难,真要达到目的不是一年半载就可以成功,孙越陵自知不能强求,眼下唯有走一步算一步,尽力而为了。
……
德胜门大街,三十六道大堂。
两人隔几而坐,顾自品茶,正是武承德和孙越陵。孙越陵今日来此,是来向武承德话别的。
王恭厂爆炸时,武承德、沐宛、林春威等人被巨震狂风给冲散了,好在都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受伤最重的反倒是武功高强的方逸尘,他被狂风直接卷到了上,横飘了数里,最终飘到了西山脚下才落回地面上。不过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就闯入龙旋风中去救人,结果救人不成反误己,被震出了不的内伤。
如今方逸尘已经被安置在风华社内养伤,沐宛、林春威则带着那些投降过来的花旗社残部躲在京师内的一处密宅潜藏了起来,当然地点只有孙越陵知晓,只待时机成熟便将他们一起接到风华社中来。
至于武承德,由于袁罡武功已失,他已经成为了三十六道实际的当家人。三十六道的根基一向是在山西,虽然他们目前依附东林,并在京师内大大拓展了他们的生意,但如果根基不稳,一切都是徒劳。
如今袁罡武功已废,没有了他的压制,掌管三十六道山西分舵的那些人难保不在这个时候生出乱子来,所以武承德必须前往山西坐镇一段时间。孙越陵今日此来,一是与他话别,二是有重要事情托付。
武承德转过头来,满脸纳闷道:“孙哥,为何你看起来表情严肃,心情沉重,你现今重回朝廷,应当是春风得意,满脸堆欢才对啊?”
孙越陵苦笑不已,道:“德哥你就别揶揄我了,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如今可算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但凡有一个失误,就会被那些御史言官揪住不放,况且阉党中某些人还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日将我赶出中枢,你,我能快乐的起来?”
“这倒是实话!”武承德摇头一叹,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想要干出一番成就来,非得忍受常人不能忍之痛楚!”
孙越陵大感惊讶,斜睨着他道:“看不出来啊,德爷,你现在满口道理,确实已非昔日武侠阿蒙了,你果然逆袭的很成功啊,不枉当年在南京做那龟奴一场!”
“靠,你没做过吗?”武承德双眼一翻,徉怒道,“老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成到晚没好话,专门揭人的短处!”
孙越陵哈哈大笑,道:“正是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所以我才会在你面前放言无忌啊,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友情这件事,本就不是用眼睛看的,一个人往往会在最奇怪的时候、最奇怪的地方,和一个想不到的人成为朋友,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情是怎么来的。’”
“好像是在哪听过这句话。”武承德皱了皱眉头,口中咕哝道:“我更觉得,朋友是不分尊贵贫贱、职业高低的,朋友就是朋友,朋友就是在寒地冻的时候,想起来心中含有一丝丝暖意的人。”
“赞呐!”孙越陵朝他伸出一个大拇指,道,“所以,有困难的时候找朋友,决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如今我就是有事相求而来!”
“我去,我们的友情有这么牢固吗?”武承德狠狠盯了他一眼。
“朋友就是朋友,绝没有任何事能代替,绝没有任何东西能形容——就是世界上所有的玫瑰,再加上世界上所有的花朵,也不能比拟友情的芬芳与美丽”孙越陵一脸严肃,道,“情人虽是新的好,但朋友总是老的好。这可是熊大侠的名言,我们不能不信!”
“哪个熊大侠?”
“功夫熊猫啊,你没听过?”
“那是什么鬼?”武承德嘟囔了一句,道,“我只听过,世上唯一无刺的玫瑰,就是友情!”
孙越陵撇了撇嘴,道:“但愿这些话还未过时,否则我们不仅白了,还会惹人嫌弃!”
武承德叫道:“够了够了,打住打住,你再下去,连我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了。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赶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