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伊昂走上百轩店的坡道。他注意回避熟人,谨慎地穿过千代田稻荷神社前的国际市场。
以前在这里徘徊的双胞胎街童怎么了?伊昂查看覆盖蓝色塑胶布的摊子底下,但不见人影。
想到反正一定是最上安置了两人,照顾他们,伊昂就觉得自己身在好遥远的世界。但现在的他有个明确的目标,伊昂为自己感到骄傲。
伊昂蹑手蹑脚进入稻荷神社后面的住商混合大楼,打开置物柜店的门。
果然是手枪婆在看店。老太婆披着满是毛球的红色罩衫,戴着一样的红帽,看着口袋书大小的电视,喝罐装咖啡。桌上摆着装麻糬的盒子。
手枪婆看到伊昂进去,瞥了他一眼之后摆出臭脸。她立刻把电视扔进抽屉里。
“好久不见啦。你是跑哪去啦?我这儿不会再雇用无故缺勤的人,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对不起。”伊昂道歉。
“对不起就没事的话,世上就不用警察啦!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就算你跟我下跪,我也绝对不会再雇你。”
伊昂默默地行礼。
“真的对不起。”
“就跟你说没用了。就算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不是指那个。”
“那你是指哪个?”
“阿姨的手枪可以借给我吗?”
伊昂话刚说完,手已经抓住了老太婆放在桌上的黑色皮包。
“你干什么!”
老太婆急忙想要站起来,伊昂反射性地踢了椅子。手枪婆被那么一踢,一个筋斗跌在地上。伊昂趁机摸索皮包内部。底部有个钢铁制的东西。伊昂望着手中枪身黑色的手枪。它沉重、不祥得难以置信。
“你对老人家做什么!”
老太婆跌坐在地上喃喃念道,但沉迷于手枪的伊昂根本没听进去。手枪是回转式五连发,里面装了铅色的子弹。
“这是真枪吧?”
用不着问老太婆,伊昂也感觉得出真货所具备的不祥与魄力。夜光部队所拿的自动步枪和来福枪跟这个比起来,显然只是玩具。
伊昂陶醉地抚摸枪身。他觉得只要有这把枪就无所不能。他可以向夜光部队复仇,也可以见到铜铁兄弟。从此他将告别饥饿与寒冷,一个人也不再寂寞。就算见不到最上和凯米可也无所谓了。
“可惜,那是模型枪。”
手枪婆喘着气撑起上半身。她抚平染成橘色的稀疏头发,捡起掉在地上的红帽戴好。
老太婆瞪着伊昂的眼神中有着强烈的愤怒与莫大的失望。伊昂别开视线,注视手枪。
“骗人,这是真枪。”
“是假枪。”伊昂把手枪对准老太婆。老太婆不为所动,嗤之以鼻。
“你开枪啊。开枪也没用,那是模型。”
“可是里面有子弹。”
“都是假的,用来骗你这种傻子的。”
“那我要开枪了。”
伊昂就要朝着天花板试射的时候,老太婆吼了出来:“住手!会射到楼上的人!”
“果然是真枪。”伊昂笑了。
手枪婆抓住桌脚,勉强爬了起来。她不小心弄倒了罐装咖啡,伊昂默默地看着盒里的白色麻糬被染成褐色,污渍在桌上扩散开来的景象。
老太婆微微咋舌,扶起倒下的椅子重新坐好。她好像撞到腰了,边呻吟边抚摩着。
伊昂吃了一惊,望向手枪婆。他原本想问“你还好吗?”但感觉到强烈的怒意,便噤声不语。他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对老太婆做了什么,但另一方面仍然像是身处梦境一般。
“你是个大傻瓜,伊昂。”
“或许吧。”
“不是或许,你就是个大傻瓜。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伊昂沉默了下来。他在这家店只打了两天的工,但已经成了完全不同于那时候的另一个人。
“出了什么事?”老太婆再一次问。
“没事。”伊昂翻找老太婆的皮包。
“你在找什么?”
“子弹。没子弹了吗?”
“五发够多了吧?”
伊昂大失所望,但心想应该有别的方法可以弄到子弹,便把枪收进自己的背包。他想要离开店里,手枪婆叫住他:“等一下。你没东西要寄放置物柜了吗?”
“没了。”伊昂头也不回地回答。现在的他,重要的只有钱。他买了羽绒外套,洗了澡,给萨布一千圆,还剩下八千圆左右。这些钱维系着他的一条命。
“把这个装进去吧,人需要这样的东西。”
老太婆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四方形信封给伊昂。伊昂拿起来端详,上面写着“给伊昂”。
“最上寄放的。他为没上过学的你写了封全是平假名的信,你就看看吧。”
伊昂翻到背面。背面好像写着住址和最上的名字,但伊昂几乎看不懂汉字。他粗鲁地撕开信封。
“里面没钱啊?”
这下流的口音是跟萨布学的。信封里只装了两张信纸。伊昂瞥一眼,看见“我非常担心你”的字句,慌忙把信纸又塞回信封里。虽然很想看看最上写些什么,但他也知道一切已经太迟了。
伊昂从口袋里取出百圆硬币。三十八号的置物柜正好空着。他把最上的信丢进去,粗鲁地关上,然后把钥匙摆在老太婆面前。三十八号号码牌的钥匙被倒出来的咖啡浸湿了。
“钥匙拿走,那是你的。”手枪婆愤然道。
“我不要。”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可怜?我头一次觉得你可怜。你要走的路,尽头只有地狱。如果你不想下地狱,现在立刻拿着这支钥匙滚蛋。你得有个依靠才行。”
“我不需要!”伊昂大叫。
“那就永远别来了!”手枪婆竖起拇指,用力朝下一比。
伊昂跑下住商混合大楼的阶梯,想到最上得知这件事一定会大受打击,忍不住心痛起来。可是他也觉得有相簿的最上不可能了解他的心情。一出生就被扔在地下铁厕所的萨布让伊昂有更大的共鸣。没错,我比较喜欢那种人——伊昂自言自语。
这是个云层厚重,看不见星星的夜晚。但也因为如此,寒意舒缓了一些。伊昂在路卜旁徨着。虽然还是一样无处可去,但他觉得背包里的手枪重量支持着他。
伊昂无比渴望钻进萨布消失的地下。可是晚间通往地下街的道路受到管制,无法进入。他想起朝向黑暗的阶梯,想像自己从悄悄开在各处的洞穴钻进地下,自在地奔走。他好想加入地下帮,在钢铁兄弟的指示下行动。然后向对他“处刑”的家伙复仇。
伊昂从松涛的坡道走向涩谷宫殿。随着距离接近,焦臭味也飘了过来。铁链被解开,门大大地敞开。伊昂穿过“禁止进入”的黄色带子,走近建筑物的残骸。涩谷宫殿被烧得不剩一丝残骸,偌大的土地只剩下焦黑的几根屋梁,宛如历经战争轰炸一般,惨不忍睹。伊昂本来还指望可以捡到一些什么。
因为过于空虚,伊昂杵在原地,忽然有手电筒的光从大门靠了过来,是警官。
“你在那里做什么?”
伊昂拔腿就跑。他急忙绕到屋后,爬上围墙跳下去。如果被发现他背包里的东西就不得了了。他听见脚步声追上来,拼命地奔跑,冲进一座小公园,钻进公厕后面的草丛,想要躲到警官离开为止。
“让开,这里是我的窝!”
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伊昂又慌忙跑出去,无处可去,该怎么办才好?伊昂想起从楼梯底下吹上来的地下冷风。那里好像很冷,但一定有伙伴。自己真正的伙伴。
伊昂趁着黑夜来到涩谷街上,进入“漫咖”。漫咖是漫画咖啡厅的简称。是可以看漫画,也可以上网的咖啡厅。最便宜的时段每小时也要八十圆以上,所以伊昂很少会来。不过手中有枪的今晚是特别的。
伊昂进入漫咖的包厢,把背包抱在胸前。他担心会过抢,实在无法安然入睡。伊昂昏昏沉沉地打着盹,老是梦见一样的梦。最上和凯米可出现,笑咪咪地对他笑。然后梦中的自己向两人道歉。就像对手枪婆道歉那样,说着“对不起”。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