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总部以后,伊昂被关进大佐的房间里。食物由荣太送来,拘禁极为彻底,只有送食物的时候才能去上厕所。和尚好像交代过荣太了,即使伊昂询问锡的情况,他也完全不回答。
伊昂再次看着大量的影带度日,然而被睽违许久的涩谷街道及凯米可深深地吸引后,再看电影,也只是更彻底地凸显出地上的美。
过不了多久,伊昂再也分不清日期与时间了。他害怕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疯掉,却无计可施。
静音的电视机画面里正在进行激战。单人操纵的太空船从飘浮在空中的巨大太空站接连飞出。
伊昂躺在床上,没有看画面,而是眺望着点点反射电视机苍白光线的天花板。他看过好几次影带了,接下来的发展他了若指掌。看着苍白的光线照亮的、满是霉菌的天花板,他想起了锡。
身在宛如巨大水泥棺材的空间里,眼睛感受不到光芒的锡,是以什么为乐呢?吉他被破坏,他要怎么作曲?伊昂好想好想见锡。
可是和尚还不肯解除他的禁闭。比起违反规定,或许和尚更无法忍受他与凯米可的关系让伊昂知道,同时和尚也痛恨伊昂认识凯米可的事实。伊昂触碰到和尚激烈的独占欲,内心也感到恐怖。他头一次知道爱情与愤怒是如此相近。
肚子饿了,早餐已经过了很久。伊昂想着荣太什么时候才会来,望向房门。
关在房间内,无从活动,伊昂却日渐消瘦。荣太很担心,有时候会送泡面来给他。伊昂现在是勉强靠着荣太来维系着生命。
自从被关进大佐的房间后,萨布一次也没露脸。大佐死掉以后,萨布就对伊昂关起了心房。
现在是什么季节?已经是秋天或冬天了吗?伊昂怀念和萨布走在盛夏街头的日子。
不知为何,日照一年比一年强烈,柏油路覆盖的都市热气蒸腾。不应该有的南国蚊虫和蛇类增加,猛烈的热度融化了马路。停在路上的汽车车顶热到几乎可以煎蛋,也没有什么人会在大白天出门了。有钱人都去凉爽的国度,或关在有空调的家里。
不过百轩店的国际市场为了穷人和游民,会有摊子贩卖染成诡异的黄色或粉红色的冰水,或远从越南运来的西瓜。西瓜籽撒了满地。多余的冰扔到路上,形成黑色的水渍,如果有日荫处,野狗和游民便竞相争夺。小孩子会擅自打开人行道上的消火栓玩水。
伊昂叹息。他听和尚说,暗人是冀望绝对平等的人,因为就连环境都无法人人平等,所以他们选择住在地下。完全没错。因为无法承受冬寒夏热的游民都会死去。伊昂也想问问锡这件事。
总部传来平时的喧嚷声。是夜光部队的少年制造出来的生活噪音。
觉得无聊吗?有人大声吼叫着。足球在墙上一再反弹的声音。如果拿到强力毒品,兴头上来,和尚就会率领乐队开始演奏。如果更疯起来,可能会开始玩起战争游戏。可是BB弹很贵,所以禁止在总部里玩生存游戏——伊昂才刚从荣太那里听说这些。
突然“啪嚓”一道巨大的声响,灯熄了。电视也顿时熄灭,大佐的房间落入一片漆黑。
可是伊昂并不想去拿搁在床脚的手电筒。因为八成又是什么人绊到爬满地的电线,弄断了电源。
在睽违许久变得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伊昂闭上眼睛。他想着人在黑暗房间里的锡,小声地唱着自己的主题曲旋律。
忽然间,门外响起怒吼声,伊昂吓得跳起来。好像有许多人激烈地四处奔跑。砰砰砰地,是开枪的声音。不过是生存游戏使用的模型枪轻快的枪声。
怎么,开始玩起游戏啦?伊昂又躺回床上,突然“砰”的一道爆破声。不是模型枪的声音。伊昂听出那跟大佐死掉时的枪声一样。
“混帐!”男人的吼声。那无疑是成年男子的声音。出了什么事?伊昂就要爬起来。此时门外有人低喃:“快逃。”
荣太吗?伊昂摸到了手电筒。总部里的骚乱还在持续着。伊昂爬过踩实的地面来到门口。平常门都从外面锁上,但现在是开着的。
伊昂出去房间,但楼梯一片漆黑。总部灯火通明。好像不是平常的光源。伊昂就要去总部探情况的时候,有人拉扯他的袖子。果然是荣太。荣太默默拉着伊昂的手,把他带到楼梯里面的洼地。
“怎么了?”
“狩猎。”荣太简短地说。
这就是传闻中的“狩猎暗人”吗?伊昂感到背脊发凉。“公司”受雇于地下铁和电力公司,派出受过特殊训练的强悍男人。男人们带着周全调查过的地图,在地下摸遍每一寸土地,意图将暗人斩草除根。伊昂知道这种行动叫作“猎暗人”,但他怎么样也没想到夜光部队的总部会遇袭。
“那边怎么样?”
男人的声音响起。比和尚的手电筒更亮上几十倍的光线从各处发射,交错又分离。伊昂想起刚刚才看到的太空战争电影。
“死路。”
“噢,有房间。”有人猛力推开大佐的房间门。千钧一发。
“没人。溜掉了。”
“喂,那边有没有通往南边的通道?仔细检查。”
有人看着地图命令。报告声响起:“没有。巧妙地封起来了。”
“这条通道没有人。”
“混帐。那家伙有枪。给我彻底的找。”
有人大声指示。有枪的人指的是和尚吧。
总部里设了几台巨大的投光器。在亮晃晃的照明下,身穿深蓝色制服、头戴银色安全帽的男子手持警棒或空气枪正四处奔跑。仔细一看,已经有十几名夜光部队的队员被反手铐上手铐,低垂着头。萨布头流着血,被捆了起来。
“是萨布。得去救他才行。”
伊昂想要跳出去,荣太制止:“没用的。”
没多久,萨布一行人被男人拖出去了。伊昂和荣太观望了一会儿后,总算踏进总部。他们发现丸山一个人头破血流地死在舞台底下。地板上形成一片巨大的血泊。惨不忍睹的情状让伊昂别过脸去。
“真可怜。他一定是想拿模型枪抵抗。”
荣太呢喃。伊昂用手电筒四处照射,调查还有没有人留着。可是夜光部队被一网打尽了。好像只有和尚逃亡了。
“荣太,锡怎么样了?”
伊昂和荣太一起前往锡所在的房间。远方偶尔会有男人的怒吼声传来。每当这种时候,他们就关掉照明,藏身在黑暗中。好可怕。
两人总算来到锡所在的房间,伊昂呼唤:“锡,我是伊昂。你在哪里?”
可是没有回应。伊昂压抑着不安,在偌大的水泥空间四处奔跑。
“地上掉着这个。”
荣太递出来的是伊昂送给锡的弹片。
“万一狩猎暗人的人抓走了他,会怎么样?”
荣太以低沉的声音答道:“应该会被送去未成年监狱。”
未监啊。那么再也见不到锡了吧。伊昂没有哭,他只是虚脱颓坐在冰冷的地上。此时他发现水泥地上写着白色的文字。用手电筒一照,是用粉笔潦草写下的字迹,可以辨读得出是“总有一天能再会”。
“荣太,你看这个!”伊昂指着文字叫道。“一定是锡写的。”
“好厉害!虽然被抓,但他还是留下讯息了。”
两人兴奋极了,看了地上的文字一会儿。总有一天能再会。伊昂重要的人都不在了,最上消失,铁死了,铜是幻觉,只有锡留下了讯息。
一旦被关进未成年监狱,不晓得得在那里被关上多少年。可是早已认命不久于人世的锡,或许打算为了伊昂多活几年。即使被和尚弄坏吉他也不停止歌唱的锡,他比外表还要坚强。
伊昂把锡的弹片收进口袋,准备总有一天再会时交给他。
“准尉,怎么办?”
伊昂苦笑:“不用叫我准尉了,荣太,直接叫我伊昂吧。和尚也不在了,夜光部队四分五裂了。”
荣太显得很寂寞:“真沮丧,他们就像我的家人。”
“总有一天能再会的。”
伊昂重复锡的话,明明没有强光,荣太却眨着眼睛垂下视线。
“不,见不到了。他们没有锡那么聪明,都是些迟钝得要命,只会吃亏的家伙,所以才会聚在地下,就像我这样。大家被关进未监,一定会就这样老去吧。等出了未监,都成了中年人,就算我再遇到他们,也认不出谁是谁了。”
荣太朝着黑暗空虚地笑,向伊昂伸出手来:
“伊昂,差不多该走了吧?这里很危险。或许他们知道会有人来找锡,在这里埋伏。”
伊昂站起来,仰望黑暗的天花板。他想回去涩谷街头。
“荣太,<u>http://www?99lib?net</u>我要回去地上。你呢?”
荣太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去给贮水池的老头跑腿好了。”
“别傻,太难熬了。”
“我们以前就认识,不要紧的。”
“可是那里很冷。”
“我习惯了。”
荣太仰望伊昂,那张脸像是在问:为什么要强烈反对?伊昂老实说了:“我很不安。我很怕。想到如果一个人在黑暗中旁徨,光想像我就快疯了。我害怕地下。”
荣太点点头:“我也害怕地下。愈往深处走,愈往底下走,就会忍不住焦急是不是再也出不来了?可是静静地蹲在地下深处,就像窝在巢穴里一样,也令人安心。地下真的非常古怪。我听说就连暗人,每年也都有好几个发疯。”
“如果你怕,就跟我一起去地上吧。”
可是荣太顽固地拒绝:“你一个人走吧。”
“太可惜了。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想作噩梦吗?我也害怕作梦,所以不吃药了。你都作些什么梦?”
“突然挨揍的梦。被推去撞墙、被推下阳台、从背后被踢。惊吓总是突如其来。因为不晓得惊吓会来自何处,我总是怕得睡不着觉。我出生的地方让我饱尝无法形容的痛苦,所以我再也不会回去地上了。地上是可怕的地方。伊昂,我要在地底的黑暗中过完一辈子。”
“好吧。你要小心,别遭猎捕了。总有一天能再会。”
伊昂的话,让荣太害羞地笑了。
两人顺利穿越高压电缆通过的甬道,打开回地道的门,瞬间红灯闪烁起来。和尚曾经神气地说门一开电脑就会启动,所以他们已经动过手脚让电脑失灵,不过看样子机关已经曝光了。
“伊昂,快跑!”
荣太用力推伊昂的背。两人兵分两路,在漆黑的地道跑起来。不知道哪边才是正确选项,只能听天由命了。
灯光打在伊昂的背上,光强到可以看清远方。但幸好伊昂前进的地道是平缓的下坡。伊昂急忙趴到地面,似乎隐藏住自己的踪迹了。
“我看到人影。”
男人的声音意外地近,但伊昂静静不动,声音便不见了。取而代之,远方传来大叫:“这边!”
荣太被抓到了吗?伊昂闭着眼睛,蹲在地上。发霉的土味。
究竟过了多久?一股快被黑暗压垮的恐怖席卷全身,伊昂打开了手电筒。猎人似乎离开了。
漆黑的通道往下延伸。只能继续走下去了,可是这条路的方向与地上的涩谷相反。怎么办?虽然犹豫,但也只能前进。
大概走了一小时,伊昂感到恐惧而停下脚步。前方有一个大洞,他战战兢兢地用手电筒一照,洞穴底下是下水道,而且是满水,哗哗巨响地冲激着。完全是死路。
伊昂选择的地道,似乎是通往下水道的水道之一。因为干涸了,所以没发觉是水道而已。
伊昂探出身子,想要看看下水道通往何处。脚却在泥泞的斜坡一滑,摔进了水里。水意外地温暖。他一眨眼就被强大的水流冲走,伊昂因此载浮载沉,没有溺水。
伊昂放弃挣扎,没多久他便灌了一堆水,几乎昏厥过去。当他心想或许会死掉的时候,忽然想起“总有一天再会”这句话,因而露出微笑。伊昂的身体就像片叶子般不断漂流。
猛烈的撞击让他醒了过来。背好痛,水还是一样激烈冲刷,身体完全凉透了,但意识非常清楚。伊昂撞到了铁栅栏。幸而他身上大佐的裤子勾到栅栏上的木片,所以才没有沉没。
死亡就在咫尺之处,可是伊昂的五感却感觉到一股怀念呢喃着:活下去,活下去。
伊昂睁开眼睛向上看,看到难以置信的东西,淡蓝色的天空。是他看过好几次的蓝天,绝对不可能认错。是美丽的秋季早晨的天空。
伊昂冷得牙齿直打颤。自己来到下水道的尽头,也就是河流或海洋附近,然而铁栅栏却不肯放他出去。
伊昂想起了铁的歌。搭乘废材做成的小舟逃脱,想要看看大海的铁。尽头处的确是海,却是个被栅栏围住,无法逃脱之处。那会不会就是这里?
伊昂东张西望,哗啦啦地奔流的水净是把伊昂的身体朝栅栏推挤,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我会跟铁一样死去吗?伊昂突然怕了起来。
“救命!”他大声呼救,却没有人来,也没有发生任何事。伊昂使力想要拆掉铁栅栏。可是凭他的力气,无法移动栅栏分毫。
伊昂自暴自弃地大声唱起夜光部队的主题曲副歌。
突然间,某处传来男人的声音。
“往下潜,有个三十公分左右的洞。”
铁栅栏另一头出现一艘小船,令伊昂一阵惊喜。可是出水口的水流太强,小船无法靠近。一个头戴黑帽的年轻男子从小船探出身体,朝着伊昂挥手。是出声叫他的男子。
“潜到底,穿过洞口出来!”
伊昂想要回话而张口,瞬间被灌人大量的水,差点淹溺。他急忙划水,男子鼓励他:“慢慢来,加油!”
伊昂用力吸了一大口气,抓住铁栅栏拼命往下潜。他抓到底下的泥沙,也看见栅栏间的缺口,但身体却被强大的水流推挤上来。他试了几次,却无法成功。不久,强烈的疲劳让伊昂失去了抵抗水流的力气。伊昂无力地漂浮着。体力快见底了。
“加油!”男子以悲痛的声音呼叫。
“我不行了。”
伊昂喃喃说,结果男子从船上站了起来。
“那我从这边拉,你再潜一次。”
男子扯下帽子,脱掉身上的夹克。底下是白t恤。男子笨拙地从小船跳下来,游到出水口。
“好了,潜下去!”
男子在水花另一头说。伊昂勉强潜下去。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甚至想要就这样死掉算了,困得不得了。
可是铁栅栏另一头的男人为他潜进水里。水中的伊昂隔着栅栏看过去,男子正朝他伸出双手,就像在说“快过来”似地,一次又一次招手。此时伊昂觉得看到了铁的面容。
伊昂抓住栅栏的缺口。他使尽全力,扭动身体试着钻进去。勉强把肩膀挤进去后,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了伊昂的手,把他拉扯出去。太好了。铁果然会保护我。伊昂放下心,同时灌进一大堆水,失去意识溺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