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回忆,在亚德雷的脑海里不断盘旋。
总是给自己点心吃的老奶奶;住在村边,总是责备亚德雷与莱那恶作剧的老爷爷;教亚德雷制作乳酪的村长。他们的容貌以及回忆,一切历历在目。
亚德雷本来已经放下,当他们已经死了,也放弃与他们再次见面的可能,然而,如今的他深受震撼,颤抖不止。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怀抱希望,只是不愿面对真心罢了。
“……亚德,振作一点。”
别担心,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他想这么回答萝萝妮亚,但依然说不出话来。
“亚德雷先生,您是怎么了?莫非尸兵里有您认识的人?”
不知其中隐情的娜榭塔妮亚,忧心忡忡地问了。
“……德兹,真的没办法吗?没有任何方法能救回化为尸兵的人吗?”
德兹语带踌躇地答道:
“我真的不知道,而且也不认为有办法。”
真是这样吗?亚德雷心想。他没见过尸兵,对其一无所知,只觉得或许有什么拯救的方法,觉得靠摩菈或萝萝妮亚的力量或许能办得到。
“要是打倒凶具九号,尸兵全都会死吗?”
刚刚才听过的话,亚德雷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但德兹只默默点了个头。
“……这么说可能不近人情,但我们现在可没空感伤呀。”韩斯接着又说了,“现在可是分秒必争,得赶紧打倒凶具九号,前往【命运】神殿不可呀。”
“韩、韩斯先生!您这是什么话!”
说着,萝萝妮亚站起来。
“我、我们得想办法才行!得想想该怎么救回尸兵!找出黑之徒花真面目虽然重要,但、但、但是人命也一、一样重要!”
不擅于表达意见的萝萝妮亚扯开嗓子,结结巴巴地说了。
“萝萝妮亚,别这么大声,你想被凶魔发现咪?”
韩斯冷冷回了她一句,房间又再次一片寂静。不久,芙雷米语带踌躇地说:
“这有点难以启齿……不过萝萝妮亚,目前想着这些的,就只有你一个。”
“……咦?”
亚德雷很清楚,韩斯、恰姆、德兹、娜榭塔妮亚,只把尸兵当敌人看待,而摩菈与葛道夫对这些曾是人类的敌人也许有些杀不下手,但也没到想救回他们的地步。
芙雷米没有表示,因此亚德雷不知道她怎么想,但是像萝萝妮亚那样试图救人的想法,她恐怕想都没想过。
“这……可是,他们是人类呀!”
“萝萝妮亚小姐,他们只是具会动的尸体,已经称不上人类了。”德兹说。
“但您刚刚说他们还有心跳……”
萝萝妮亚环顾左右,这才发现没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只好转向亚德雷求助。
“亚德,你……是怎么认为的?”
亚德雷什么也答不上来。拯救尸兵的字句,就卡在咽喉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出口。
韩斯说得对,现在他们正在与时间赛跑。在泰格狃抵达【命运】神殿前,得先找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
六花勇者是为拯救世界而战。身为领导者,不能流于私情,即使面对故乡的人,也必须一视同仁。亚德雷不能重蹈摩菈以及葛道夫的覆辙,害伙伴身陷危机。
但话虽如此,亚德雷终究还是……
“抱歉,给我点时间思考。”
说完,亚德雷起身,逃跑似的走进里头的房间,途中与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芙雷米四目相接。
“……芙雷米,我故乡的人们变成这样,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被泰格狃遗弃当时,还有人类活着。虽然觉得他们迟早会死,但因为怕你失去希望,我之前一直不敢说出口。”
“这样吗……”
亚德雷进到里头的房间,找个角落坐了下来,一个人思考着。
答案照理说早已定案。现在最要紧的,是到【命运】神殿找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也就是得干掉凶具九号,尽快前往【命运】神殿不可。
但难道没有其他路可走吗?有没有什么能够拯救尸兵,同时又能解开黑之徒花真面目的方法?
避开尸兵而前往【命运】神殿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如此,他们势必得在神殿中跟尸兵交战,但这样根本没办法调查神殿内部,更别说是找出真相了。
那么,要透过其他方法找出黑之徒花真面目吗?这也不可能,因为根本没有其他线索。
要忽略黑之徒花以及命运神殿,直接打倒魔神吗?这也同样不可能。亚德雷知道,【命运】神殿是这场仗的分水岭——尽管说不上理由,但他的直觉就是这样认为。
答案显而易见,尸兵非得打倒不可。但亚德雷不禁自问,为何自己迟迟无法下决定,却在这儿浪费时间?自己不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吗?
“……妈的!”
亚德雷抬起头,发现房间的角落有串文字,于是走过去查看。
“我大概到此为止了。原谅我,雪提拉,原谅我。你才是对的,我们何其愚蠢。原谅我,雪提拉,原谅我当初杀了你。”
这眼熟的字迹,原来是从前教亚德雷做乳酪的村长的字。
“……混账东西……与其在这儿后悔,那就把姐姐……”
亚德雷抱起头。村民果然后悔当初犯下的错,深受当初杀掉姐姐与莱那的罪过所折磨。
“把姐姐……把莱那还给我啊……混账东西……”
亚德雷一方面想念村民,同时也恨他们,无法原谅他们杀掉自己的姐姐与好友,但如今晓得他们已经忏悔,亚德雷再也恨不下去了。
“混账……”
……
亚德雷进了小屋,伙伴间一片沉寂。
摩菈很担心亚德雷。故乡的一切,不是轻易就能割舍的,没人能分担其伤痛,也没人能为他加油打气。那是永远不会痊愈的心伤。
“没什咪的,用不着烦恼,那小子有办法自己振作的。”
但愿如此。听韩斯笑着这么说,摩菈也只能叹气以对。
“既然那小子不在,也开不成作战会议,大家休息去吧。”
“这种时候的领导人可是你啊。”摩菈说了。
“我不是说过了咪,一切交给亚德雷。我到外头站岗去了。”
说完,韩斯走到小屋外头。
这样说也许对不住亚德雷,但现在可不是为尸兵操心的时候。
一旦发现六花接近【命运】神殿,泰格狃将会率领全军前往昏厥山地,到时他们就得跟凶魔与尸兵的联军交手。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先歼灭尸兵才行。
不管什么状况,除掉尸兵都在所难免,关于拯救一事,只能要他趁早死心。
“请问,亚德雷先生出过什么事吗?”娜榭塔妮亚向众人问道。
“这你没必要知道。”芙雷米回答了她。
“这么说太过分了,请不要把我排挤在外。”
娜榭塔妮亚嘟起嘴说。
“你这是在说笑吗?”
“不是的,芙雷米小姐,我也很担心亚德雷先生。”
娜榭塔妮亚带点生气的口吻说道。芙雷米无法理解,一个四天前才打算杀掉他的人,是抱着什么心态说出这种理直气壮的话。
“他故乡的村民当初被泰格狃带走,如今他想救回村民,情况却不允许……依我推测,大概是这么回事吧。”德兹说。
的确被它说中了,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原来是这样吗……亚德雷先生想必很难过,但那已经无可挽回了。”
娜榭塔妮亚悲伤地合起眼。
“我们何不先想想接下来的事呢?凶具九号是个强敌,要迅速且确实打倒,就得先拟定作战计划。”
“娜榭塔妮亚小姐,您这是什么话?”
萝萝妮亚难得面露怒色。自从听了尸兵的事,她就变得十分感情用事。
“抱、抱歉,我有什么话冒犯到您了吗……?”
娜榭塔妮亚显得有些困惑,似乎不懂萝萝妮亚为何动怒。
摩菈也认为,刚刚娜榭塔妮亚的话实在有点讨打的嫌疑。亚德雷由于痛失故乡村民而悲伤,同时正为了该如何救他们而苦恼,此刻要是再商量歼灭尸兵的事,只会更伤他的心。韩斯就是顾虑到这点,才暂时中断讨论的。
“抱歉,萝萝妮亚小姐,我无意惹你生气。”
娜榭塔妮亚连忙道歉,萝萝妮亚这下没了宣泄对象,只好低头不语。
众人等了好一阵子,但亚德雷依然没从里头的房间出来。
“请问,芙雷米小姐,关于凶具九号,您知道些什么吗?”萝萝妮亚问芙雷米。
“抱歉,我只知道它能操纵人类作为兵器,对于它实际拥有的能力并不清楚。”
摩菈这时插了句话。
“萝萝妮亚,你不是拜凶魔专家艾特洛为师吗?他当时没跟你说过些什么?”
“没听说过。艾特洛先生毕竟不是无所不知的。”
接着,她转而询问德兹。
“德兹,真的没有解救尸兵的办法吗?”
“萝萝妮亚小姐,这件事劝您还是放弃吧。”娜榭塔妮亚小声对她说。
“为什么?”
“尸兵是不可能拯救的。”
“不见得吧?真要找的话也许能找出什么方法也说不定。”
“机率太低了,而且还会带来困扰。也许在寻找方法的途中,六花跟我们都会遭敌人歼灭。”
“这太、太没道理了,这可是、明明是人命关天的事……”
娜榭塔妮亚摇摇头。
“赢得胜利,维护众人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吧?您是不是把事情轻重给混淆了呢,萝萝妮亚小姐?”
“那些都是人命……怎么可以分什么轻重……”
萝萝妮亚嘴唇发颤,拉高音量说道。
“请大家得想想亚德的心情。他一定很想救尸兵!那些都是陪他成长的乡亲!全都是他最重要的人!像这种时候,我们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
“唔喵,萝萝妮亚你小声点。”
外头的韩斯斥责了一句。
这时,娜榭塔妮亚的脸色变了。如今望着萝萝妮亚的,是当初乔装成伙伴的她,不曾显露过的冷漠眼神。
“不管我们还是你们,大家都是为世界而战,可不是为亚德雷先生而战。”
“可是这样实在太残忍了!竟然要亚德跟自己最珍惜的故乡亲人战斗……你们难道不能体会他的心情吗?”
娜榭塔妮亚望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
“的确,我们也很难过,非常非常为他遗憾,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萝萝妮亚瞪着娜榭塔妮亚,双手颤抖。见到她们俩的样子,摩菈连忙起身。因为看出萝萝妮亚生气了。和她共处这么久,摩菈可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我们很脆弱,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既然知道尸兵没救了,就该适时割舍。”
“娜榭塔妮亚小姐……您不是想建造、人类与凶魔安居乐业的世界吗?难道就没、没、没想过要救救他们吗?”
以冷酷无比的口吻,娜榭塔妮亚回答:
“不曾想过……至少不是现在。只要能实现野心,我不惜付出任何牺牲,即使那会伤害谁、或是害谁死去,但我不会有所迟疑。”
萝萝妮亚双拳紧握。摩菈从身后握住她的手,但萝萝妮亚一个回身,边喊边抬起另一只手。
“放开我!”
脸颊发出声响,摩菈一时说不出话了。
“啊,对、对不……”
萝萝妮亚打起哆嗦。但摩菈揉着脸颊,轻声细语地说:
“放轻松。这一掌我并没放在心上。”
“萝萝妮亚小姐,我确实是你们的敌人,但现在只想着该如何帮助六花。刚刚那番话可是为了你,以及亚德雷先生着想。”
这时,小屋外传来韩斯的喊话。
“你们在搞什咪?公主你到我这儿来,萝萝妮亚你也先冷静点。”
娜榭塔妮亚叹了口气,来到小屋外头,摩菈默默目送她离去的背影。
她觉得,娜榭塔妮亚的话大致都没错,但也可以从中窥见她的城府之深。
要说无情,韩斯也是一样的,但他起码还懂得体谅亚德雷及萝萝妮亚的心情,为他们着想,而娜榭塔妮亚则缺乏这一切。
娜榭塔妮亚刚刚说不能流于私情,但她不也曾为了活命,利用过葛道夫的情感吗?
摩菈心想,她不只冷酷,还无比自私,果然是与六花水火不容的敌人。同时更不懂葛道夫怎么会向她效忠,誓死也要保护她。
“诶,萝萝妮亚,恰姆可以骂你几句吗?”
恰姆对着呆立原地、垂头丧气的萝萝妮亚说道。
“恰姆不是要替公主说话,可是萝萝妮亚好像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喔?”
萝萝妮亚默不作声。
“恰姆我们也是不知道何时会死掉,而且要是死了,世界就没救了喔,这你应该明白吧?那些尸兵也许很可怜啦,可是现在根本不是管他们的时候吧?”
萝萝妮亚什么也答不出来。韩斯跟娜榭塔妮亚在屋外商量事情,但萝萝妮亚听不见对话内容。进到里头房间的亚德雷,依旧没有出来。
……
同一时刻,莱那在森林里凝神倾听,等待六花勇者前来。
六花打算怎么做呢?会不会杀光所有尸兵?还是无视尸兵直奔落泪乡?
不能让事情变成这样,一定得设法让六花勇者发现自己的存在,让他们知道自己活着,而且握有非交代不可的真相。
但,决定权在六花手上,莱那还是可能到最后什么都做不到。
勇者当中只要有一人想救尸兵,事情就有希望,就有机会告诉对方自己的存在。
但要是没任何人打算救尸兵,一切恐怕就功亏一篑了。
……
亚德雷抱膝而坐,听着隔壁传来的骚动。
萝萝妮亚恐怕还不晓得,真正伤害亚德雷的并不是娜榭塔妮亚,而是萝萝妮亚自己。
毫无主意——帮助尸兵同时揭穿黑之徒花真面目的方法,亚德雷即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因此,他正设法劝退自己,告诉自己村人已经没救了,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用这些话来自我说服。
但这样的努力却被萝萝妮亚给毁了,即使他明白,萝萝妮亚并无意伤害自己。
“……那些家伙是杀了姐姐与莱那的凶手。”
亚德雷念念有词:村民杀了姐姐、杀了朋友,这是他们的报应。亚德雷试图利用这一点斩断拯救村民的那丝念头。
但心底传来另一道声音:他们只是被泰格狃骗了,是泰格狃怂恿他们,并不是他们的错。
并且,亚德雷·麦亚不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吗?守护同伴,打倒敌人,同时保住故乡村民,才配称为地表最强吧?连试都没试就放弃,算哪门子的地表最强?
就这样,亚德雷依旧举棋不定。
“……泰格狃。”
忽然,他想起泰格狃的容貌,想起最初相遇时的那张蜥蜴脸。
会不会,泰格狃早就料到亚德雷会如此挣扎?希望六花为了解救尸兵而浪费宝贵的时间?
亚德雷仿佛可以想像泰格狃轻蔑的表情,看到他嘲笑自己无法为了胜利而抛下个人情感。
“……对了。”
亚德雷站起来,回到伙伴与德兹他们所在的房间,众人这下也全都转过头看他。
“刚刚的吵架吵完了吗?”
亚德雷一问,摩菈接着回答:
“原来你也听到了吗。”
“当然听得到。”
蹲在房间一角的萝萝妮亚,凝神着亚德雷的脸。
“亚德雷先生,您决定怎么做呢?”德兹问了。
“我们打倒凶具九号,再前往【命运】神殿,不救尸兵了。”
亚德雷口气坚定,毅然决然地宣布。
“韩斯、娜榭塔妮亚,你们进来吧,准备继续开作战会议。”
两人随亚德雷的话回到小屋里,与众人一起以地图为中心围坐。然而只有萝萝妮亚,以无法置信的眼神瞧着亚德雷。
“这……亚德……”
“萝萝妮亚。”
亚德雷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尸兵的事还是放弃吧,那已经无可奈何了。现在我们的目标,只有前往【命运】神殿找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可是……”
“别再可是了。”
萝萝妮亚紧咬嘴唇。
“你太善良了,这在平常是好事,但这时候反而会造成麻烦。乖乖照我的话做吧!”
“可是……!”
萝萝妮亚放声大喊。看着她的模样,亚德雷心想,萝萝妮亚果真是个温柔的人,真的很替尸兵着想,一心想救回他们。
“我……”
萝萝妮亚仰起头。如今的她,并不是过去胆小软弱,只会跟在同伴后头的萝萝妮亚。那对眼眸里,凝聚了愤慨与决心。
亚德雷吃了一惊,没料到她竟也能有这样的眼神,随后更讶然惊觉,原来他对萝萝妮亚,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了解。
“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要找出解救尸兵的办法!”
“萝萝妮亚……”
“我不会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也不会给亚德你们添麻烦,更绝对绝对不会死去。所以拜托,让我去救他们吧。”
“……不行。”
但亚德雷一口回绝了她。
“拜托,听我的话吧,别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说完,亚德雷坐到伙伴身旁。萝萝妮亚以悲伤的眼神瞧着他,随后也找了个远处的位子坐下。
亚德雷心想,自己会不会说得太过火了。他口气会这么激动,是因为还没彻底摆脱迷惘,却迁怒于无辜的萝萝妮亚。这一点令他深感愧疚。
但现在得思考的,是如何前往【命运】神殿。
“抱歉了,让你们等这么久。来拟定行动计划吧。既然这里有地表最强的男人,尽管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说完,亚德雷笑了,但他自己比谁都清楚,那不是平常的从容微笑,只是生硬地扯动脸颊。
……
“唔唔,看来还是没来吗。”
断耳平原上,长着触手的狼——泰格狃嘟哝道。若六花打算横越平原,现在应该早就该现身了。
“看来他们果然到【命运】神殿去了鸣?或者只是避开平原呢?不管怎样,看来是时候移动主力部队了。”
“那么我这就传令,要主力往北移动。”身旁的凶具二号接着回应。
“暂时先别移动,让它们做好准备就行了。”
凶具二号点点头,振翅飞向天空。
一边飞行,凶具二号一边想:看来德兹果然知道【命运】神殿的事。在严格的资讯控管,以及对德兹派彻底猎杀的环境下,这成果已经称得上了不起了。
但关于黑之徒花的真面目,是绝不可能泄漏出去的。即使抵达【命运】神殿,六花也得不到任何线索。
参与打造黑之徒花的人类,都已经全数处决:知道黑之徒花的凶魔只要稍有可疑,也是同样不留活口;而为了防止万分之一的几率,出现被某个人类得知黑之徒花存在的状况,也已经将所有人类化为尸兵了。
真相是不可能传到六花手上的。但是,尽管准备周全,凶具二号依然怀抱一丝不安。黑之徒花是泰格狃阵营的致胜关键,要是真面目曝光,即将到手的胜利,将会一口气远离我方。
想着想着,它想起看守【命运】神殿的凶具九号。
“九号,你可别搞砸了。虽说只是以防万一,但千万不能让他们抵达【命运】神殿啊。”
边嘀咕,凶具二号一边飞行。
……
作战会议顺利结束,八人与一头凶魔来到屋外,由亚德雷带头一同前进。
讨论途中,德兹与娜榭塔妮亚并没有露出什么可疑马脚,不只积极提出意见,说的也都合乎道理。目前看来,他们应该没有什么企图。
葛道夫还是老样子,叫人猜不透想法。即使跟娜榭塔妮亚会合了,他依旧沉默寡言。
其他同伴也没有什么可疑举动,没有谁反对前往【命运】神殿。若要说唯一的例外,就是打算拯救尸兵的萝萝妮亚了。
亚德雷无意为了这点怀疑萝萝妮亚,因为她向来就是这样的人。
这时,树林里传来些许声响。芙雷米举起枪,亚德雷也拔出剑来。
“我去看看状况。”
说着,娜榭塔妮亚奔了出去,葛道夫也随后跟上。
“放他们两人独处可不太妥当吧。”
没人晓得他们有何企图——于是韩斯也随后奔去。剩下的亚德雷等人停下脚步,等他们三人归来。
“萝萝妮亚。”
亚德雷对站在身旁的萝萝妮亚说:
“我再叮咛一次,放弃尸兵吧,他们都已经死了,打从一开始就没得救了。”
萝萝妮亚沉默半晌,随后小声嘀咕了句。
“……对不起。”
看到萝萝妮亚道歉,亚德雷将头转开。
亚德雷也清楚,若自己真是地表最强,就该保护同伴,同时主动协助萝萝妮亚解救尸兵。她的道歉听在亚德雷耳里,就像是在谴责自己的无能。
当然,他也晓得萝萝妮亚并没有那个意思。
……
葛道夫知道,娜榭塔妮亚的目的并不是探查声响的来源,因为那恐怕只是鹿的脚步声。
她有事要找自己,想要和自己一对一商量。离开小屋时,葛道夫就发现她在注视自己。
“葛道夫,你果然来了。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吧。”
穿越几个树丛后,娜榭塔妮亚果然在那儿等候着。
“……公主,长话短说指的是?”
如果娜榭塔妮亚是要寻求他的保护,葛道夫当然义不容辞,但要是她企图危害六花的某人,葛道夫也同样会挺身阻止。
为达目的,娜榭塔妮亚恐怕会满不在乎地撒谎,葛道夫必须审慎判断出她真正的意思。
“用不着这样提心吊胆,我可没有你所想的那般奸险。”
娜榭塔妮亚莞然一笑。
“其实,我打算设个圈套陷害萝萝妮亚小姐。”
一阵寒意自葛道夫脊梁窜起。之后,娜榭塔妮亚冷静地道出自己的计划。
……
待娜榭塔妮亚三人归来,亚德雷才继续前进。
昏厥山地东边森林旁不远处,有座小山丘。亚德雷一行人站在山丘上望着森林,以及更前方的山岳。
那儿的地形错综复杂,零碎的山脊连绵而立,部分由林木覆盖,也有些地表毫无辽蔽。在北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深谷,南边则是一座林木繁茂的小山。亚德雷将站在这里所见到的地形,画入自己的地图里。
如此险峻的昏厥山地里,却有唯一一条仿佛是特地切割出来的道路,但沿途恐怕已经满是尸兵了。
从刚才,亚德雷就一直听见有如病人痛苦呻吟的声音。那些由森林里乘风而来,连山丘上都听得见的声音,正是尸兵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森林里冒出一个人,左右晃动身躯缓缓走来,双手像是在游泳般挥舞,脑袋前后晃动。由身躯来看,他怎么也不像是个活着的人类。
“呜……”
萝萝妮亚手捂着嘴,亚德雷也强忍着呕吐感。他们沿途打倒过许多骇人的凶魔,但眼前的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毛骨悚然。
“收拾他吧。”
娜榭塔妮亚细剑刺向地面。顷刻间,尸兵脚边冒出剑刃,眼看就要刺穿他的喉咙,然而下个瞬间,尸兵却纵身一跃,躲开了那剑刃。
“!”
迅速使出的第二发剑刀,将空中的尸兵贯穿。葛道夫则迅速奔上前,将尸兵的尸体藏到隐蔽处。
“竟然能避开我的第一击……看来对手不容小觑。”娜榭塔妮亚沉着脸说道。
“德兹,凶具九号应该没察觉尸兵被杀吧?”
“是的,除非尸兵放声通知,否则凶具九号是察觉不到异状的。”
德兹解答了芙雷米的疑问。若凶具九号察觉有异,尸兵应该会立刻赶来,然而森林入口处依然静悄悄的,看来德兹说的应该没错。
“好,就照行动计划前进,没问题吧各位?”
亚德雷环顾周遭同伴并说道。
这场仗的目的,是解决凶具九号,并且瘫痪尸兵。然而,预留的时间并不太多。
一旦交战,传令兵恐怕会立刻通知泰格狃,而泰格狃也带着主力部队集结至昏厥山地。虽然不晓得泰格狃目前在何处,但就算估得再宽松,缓冲期恐怕顶多只有半天。
从这里到【命运】神殿,就算再快也得花三个小时,考量到这些时间,他们必须在最慢三小时内打倒凶具九号。
而凶具九号恐怕在自己身旁部署了许多尸兵以自卫。若要先突破层层尸兵再杀凶具九号,未免太浪费时间,而且对方恐怕也会察觉到六花逼近,竭尽所能地逃命。
要瞬间除掉在尸兵重重保护下的凶具九号,唯有靠芙雷米的远距离狙击。
“树干没有太大影响,要狙击没问题。”芙雷米握着枪说道。
但即使是芙雷米,也很难准确狙击被包围在几十具尸兵之内的凶具九号。凶具九号只比人类稍大,以狙击标的来说算是很小,所以在进行狙击前,得先精确掌握其位置。
这时就轮到摩菈派上用场了。她的千里眼能力,能锁定凶具九号的位置。
“要是能到南边那座小山,就能使用千里眼了。”
作战计划十分单纯,就是派摩菈与芙雷米到森林南边的小山里待命。与【命运】神殿不同方向的那座山里,并没有尸兵的踪迹,这是韩斯事先调查过的。
接着,亚德雷等人会引诱凶具九号前往那座小山,再让摩菈以千里眼确认位置,由芙雷米狙杀。
所以问题在于,该怎么将凶具九号赶到小山里。
这次计划中的关键人物,是韩斯。
他将会只身冲进尸兵群,随后假装脱逃,将尸兵带往摩菈待命的山头反方向。这是个诱使凶具九号大意,同时削减敌人数量的作战。
只要能将尸兵带到北边山谷的另一头,并且毁掉桥梁,这场仗将会轻松许多。
而趁着凶具九号防守薄弱,伙伴们届时将会一起突袭,围堵并追逼凶具九号,最后将其驱赶至芙雷米与摩菈埋伏的山里。
“真的就靠韩斯先生一人吗?我或娜榭塔妮亚也同行,或许比较妥当吧……?”
德兹担心地问道,但韩斯摇摇头。
“免啦,这次声东击西的行动,最要紧的就是速度,但你们大家没人跟得上我的全速呗?所以我还是一个人要轻松多了。”
正如韩斯所说,他的速度在伙伴当中可说是出类拔萃,亚德雷或葛道夫也许能跟得上一阵子,但却无法像他那样全速跑上数十分钟。
而计划的核心,也就是将凶具九号驱赶至山里的行动,亚德雷得依照当时情势来下判断。要是计划拟定得太过缜密,将难以应付突发状况。
一旦除掉凶具九号,就直接前往【命运】神殿。大家约好在穿越森林后的山腰地带会合,届时将直达【命运】神殿。
要是进行顺利,今晚应该就能抵达【命运】神殿。当然,亚德雷不认为一切都能称心如意。
“亚德雷,我跟你拿几个炸弹。”
韩斯擅自打开亚德雷的铁匣。为了炸桥以及引来尸兵,必须使用炸弹,因此他从里头取了三枚炸弹以及一枚闪光弹收进怀里。亚德雷有的是炸弹,因此并不介意他拿,对于宝贵的闪光弹可就有些不舍了。尽管如此,他也不能抱怨什么。
“要炸弹的话,要多少我就能做多少。”
芙雷米说道,但韩斯摇摇头。
“若你是第七人,我岂不就等着被炸死咪。”
“想不到你虽然爱冒险,这方面倒是挺谨慎的。”
“是呀,我喜欢带着万全的准备冒险犯难。”
接着,韩斯又拿出铁匣里的铁丝,取了一半塞进衣服内,又抽了几根绳子,同样放进衣服里。
“你拿那些打算做什么?”
“喵嘻,靠这玩意变点花样,来吸引尸兵的注意。”
韩斯将铁匣还给亚德雷,随后走向萝萝妮亚。
“听好了,可别怜悯那些尸兵啊。”
说完,韩斯先一步离开同伴,进到森林里,临走之际又不忘提醒。
“亚德雷,小心第七人呀。”
韩斯消失在森林内没多久,立刻响起尸兵凄厉的尖叫。声音蔓延至周遭,森林也顿时变得喧腾。
从群树之间,依稀看得到韩斯蹬着树干跳来跳去的身影。他靠着那依旧不像人类的敏捷,将众多尸兵耍得团团转,然而尸兵的跳跃力也不遑多让,扑上树干逼近身在空中的韩斯。没多久,他们便消失在树林里。
“第七人吗……”
亚德雷嘀咕了声。跟打倒凶具九号相比,防范第七人要来得困难太多了。
德兹与娜榭塔妮亚虽然叫人担心,但我方早有防范,尽管依旧大意不得,起码危险性不高。
问题在于第七人。若揭发黑之徒花真面目会让第七人的身份曝光,那么对方应该会展开行动。
亚德雷想着每个伙伴的容貌,一边拟定对策以防患未然,不管谁是第七人,都要能够做出即时的应对。
如果韩斯是第七人,该怎么办才好?坦白讲,亚德雷没把握能抵挡他的暗杀。凭他抓到空隙就能趁虚而入的技术,以及一击必杀的战斗力,若他真是第七人,想保护同伴将变得十分困难,并且以他的智力,半吊子的应对一定会被看穿。
放他一人单独行动,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决定,但为了尽早前往【命运】神殿,亚德雷别无他法。
亚德雷吩咐芙雷米与摩菈,在韩斯接近时务必维持最高警戒,要恰姆在四周部属从魔,一旦发现韩斯就立刻回报。对于韩斯,亚德雷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如果恰姆是第七人,那就成了亚德雷连想都不敢想的最糟糕事态。我方可没有同时对付尸兵与从魔的战力,届时亚德雷只能用掉所有炸弹来杀出血路,靠剧痛针拖住凶魔,保护同伴并全力逃命。
想着想着,亚德雷背脊一阵发凉,心想这要是真的发生了,搞不好难逃一死。
如果芙雷米是第七人,最危险的就是她身旁的摩菈。亚德雷事前叮嘱摩菈,要她留意芙雷米的行动,还偷偷交给她一枚闪光弹,要她一旦出事就用闪光弹通知亚德雷等人。
另一个威胁,则是她的狙击。她搞不好会装作狙杀凶具九号,实则偷偷狙杀同伴。一旦接近南边山头,到时不只是尸兵,大家还得提防芙雷米的攻击。
也搞不好,她会直接瘫痪摩菈,狙击正在与尸兵交手的同伴。如果是这样,亚德雷可就束手无策了。若芙雷米若是第七人,一切只能交给摩菈来防范。
接下来,假设萝萝妮亚是第七人。
相较于其他伙伴,她的危险性看似较低,但却另有一种叫人摸不着企图的诡谲感。至于应对方式,亚德雷也只能留她在身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葛道夫是第七人的可能性,亚德雷认为并不太高,但却得担心他跟德兹以及娜榭塔妮亚共谋伤害同伴,因此对于德兹及娜榭塔妮亚的动向,亚德雷依旧不能疏忽大意。
摩菈是第七人的可能性非常低,因此亚德雷没思考任何关于她的应对法。
“唉……”
亚德雷叹声气。
要怀疑伙伴,为他们背叛的可能性未雨绸缪,可真是耗费精神啊。但在第七人露出马脚前,这是片刻不能中断的工作。
为防范最坏的状况发生,亚德雷随身携带一枚闪光弹与烟幕弹,并且跟大家说好,一旦见到这两枚同时在空中引爆,就代表计划取消,全员必须自昏厥山地撤退。至于撤退路线以及会合场所,大家也早已决定好。
“真不愧是韩斯,身手实在不凡。”
摩菈边瞧着森林边说。尸兵的厉声依旧自森林里不断传出,但发声点正逐渐北移。
“看来声东击西的计划成功了,那我们也到待命地点去。”
“可别在半途被发现了。”
“不必担心,秘密行动是我的强项。倒是你才要提防德兹他们。”
低声说完,芙雷米出发前往南边的山里。一旦顺利就定位,亚德雷手上的甩炮就会炸裂,计划也将正式启动。
“德兹,你知道凶具九号在哪个方向吗?”
娜榭塔妮亚看着森林并问道,德兹凝望远方,同时回答了她。
“很遗憾,从这里无法判断,但只要依照敌人的能力,就能推估到大致的所在位置。”
“也就是说?”
“凶具九号是靠音波操纵尸兵,并且由尸兵发出的声音掌握情势,也就是说所有尸兵都必须在它的音波范围内。因此,我认为它很可能在森林正中央。”
“原来如此。”
两人冷静地分析战局,乍看并没有背叛的迹象。
“……喂,萝萝妮亚。”
观察众伙伴状况的亚德雷,就在这时发现萝萝妮亚的异状。只见她坐在先前被娜榭塔妮亚斩碎、被葛道夫拖进隐蔽处的尸兵旁,闭起眼睛伸手触碰尸兵的喉咙。
“别闭上眼睛,这里可是敌人的地盘啊。”
“啊,对、对不起。”
萝萝妮亚睁开眼。
“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想操纵血液,看看尸兵的肉体会变得怎样。”
接着,萝萝妮亚嘴贴上尸兵腹部伤口并吸了一口血。由血液的味道分析生态,是她的拿手绝活。
“你该不会,是在找救他们的方法吧?”亚德雷的语气有些激动。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调查……只是为了接下来的战斗。”萝萝妮亚连忙摇头。
听她这么说,亚德雷不再追问下去。
下一秒,亚德雷腰间小袋里的甩炮忽然破裂,看来芙雷米与摩菈已经平安就定位,其他人用不着亚德雷发号施令,都一起奔向森林。
进入森林,大家以为尸兵全都追着韩斯离去,没想到还有一人停在树上。一见到亚德雷等人,他张口打算大叫。
“干掉他!”
亚德雷一声令下,麻痹针掷中其喉咙,德兹的雷击灼烧其身躯。随后又一名尸兵出现,葛道夫见状,持枪冲锋而去。尸兵承受住枪头攻击,但终究还是被葛道夫推回后方,腹部也遭铁枪刺穿。
“萝萝妮亚,你在干什么!”
亚德雷咆哮道。萝萝妮亚奔往倒下的尸兵身旁并伸手触摸,而看在亚德雷眼里,那就像是在尝试治疗。
莫非她真的想救尸兵吗?然而,萝萝妮亚看来只是在确认尸兵的生死,悲伤的眼神先是望着尸兵,随后便回头追上亚德雷等人。
千万别动傻念头啊,萝萝妮亚。然而就在前不久,亚德雷自己也曾想过要干那件傻事。
……
来自远方的凄厉尖叫,传进莱那耳里。紧接着,原先在山谷周边游荡的莱那,身子突然像是通电般颤动,随后全力奔往厉声传来的方向。
霎时间,他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既不懂为何远方的尸兵嚎叫,也不懂自己为何突然奔跑。
但他随后就想到原因:尸兵与六花勇者开战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尸兵嚎叫狂奔的理由。
(六花总算来了!)
要是能出声,他想必早就发出欢呼。这下有机会能告诉六花真相,而不至于连碰面都碰不到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现在高兴还太早。接下来才是难关,他得设法让六花勇者了解自己还活着,以及自己知道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而唯一的手段,就在莱那的右臂上。
(拜托,六花勇者,一定要发现它。)
莱那在一年前化为尸兵,期间一直躺在森林附近洞窟里。
丧失时间感的他,不晓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但就在某一天,他有了重大的发现——
虽然机率很低,但左臂有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动。
莱那曾集中精神在左臂上,但即使再怎么聚精会神,依旧无法恢复自由,但有时浑身疲惫不堪,或是再三尝试无效打算放弃时,左臂却又忽然能自由动作。
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能活动手臂,莱那自己也不清楚。
能动的时间长则三百秒,短的话约一百秒,时间长短同样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试着寻找是否有其他部位能动,但除了左臂,其他部位再怎么试也动不了。
他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利用那偶尔能动的左臂传递自己的存在。
他捡起小石头,将其掷裂成两半,造出锋利的碎片,用它在自己右臂上刻字。
“我还活着,泰格狃的王牌,黑之徒花,我知道它的真面目。”
要是可以,他真想把全身都刻满字,但那节状身躯的虫型凶魔不时会到洞窟里检查尸兵的状况,有时还会用触角触碰尸兵的胸口确认其心跳。
要是文字被凶魔瞧见,自己肯定会被杀死。在右臂写字并且用衣摆遮住,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限。同时,为了让袖子在交战时能自然破裂,他还事先在上头割出裁断线。
(……不妙,六花勇者就在附近。)
被寄生体操纵狂奔的莱那心想,现在他右臂的袖子虽然还没破,只要左臂一能动,就要立刻撕破遮着文字的衣服,并且要是有机会,还会用左手指自己的右手。
然而左臂重返自由的那瞬间迟迟不来。右臂上的文字,如今依旧被遮住。
“呜喵喵!”
古怪的叫声从莱那头上传来。要说是人类,那听起来似乎太过兽性;要说是猫,却又更像是人类的声音。
是六花勇者吗?才刚这么想,莱那的身体自行腾空跃起,并跳上树干,往头上那名剑士攻去。
蓬头乱发的剑士身影,映入莱那眼里。剑士以脚攀住树干,躲过莱那的攻击,而难以置信的是,接下来他竟然在树干上奔跑,并且朝莱那跳了过来。
要被杀了吗?莱那心想。
然而蓬头乱发的剑士并没斩下莱那的脑袋,而是穿越而过,跳到其他树干上。
“一群蠢才,快过来抓我呗。”
接着,蓬头乱发的剑士转过身子,以惊人的速度在森林里前进,其他尸兵以及莱那,也追了上去。
拜托,左臂快恢复自由吧,否则要是六花逃掉,就来不及透露黑之徒花的事了。一边追逐,莱那一边暗自祈祷。
追着剑士,莱那忽然想到,为何这名剑士是孤单一人?其他六花上哪儿去了?莫非六花已经被歼灭,只剩下他一个?
正当他纳闷的时候,遗方传来尸兵的厉声。莱那推测,那大概是分头行动的六花,正在与尸兵交手。
下一秒,莱那的左臂忽然传来虚脱感。这感觉并不陌生,他的左臂能动了。
被迫奔跑的莱那,抓住并撕下右臂的袖子,于是他唯一的倚靠,刻在右臂上的文字裸露而出。
接着,他伸手指向自己的右臂,然而蓬头乱发的剑士背对着他,早已远去,并没看到莱那的动作。
他奋力挥动左臂,敲击树干,试图吸引剑士的注意力。要是可以,他恨不得放声大喊,然而能动的毕竟只有左臂,他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的。
一阵麻木自左臂传来,代表莱那的控制能力即将再次失去,而那名剑士早已看不见踪影了。
……
“继续前进!别停下来!”
在亚德雷的号令下,五人与一头凶魔一起在森林里前进。打头阵的是葛道夫蠢德雷与娜榭塔妮亚随后掩护。我方的最大战力恰姆目前还没派出从魔,由萝萝妮亚以及德兹负责保护。
前进了一段路,亚德雷停下脚步。
最初得进行的行动,是找出操纵所有尸兵的凶具九号,但在蓊郁的森林里,要找出一头凶魔并不容易。
但线索还是有的:凶具九号由众多尸兵所保护,并且待在最容易防御的位置上。
靠这两点就能推估其所在位置,也就是在森林中央,那棵比其他树高出一截的大树附近。
“我确认一下战况,你们先等等。”
说着,亚德雷跳上附近一棵树,像猴子般爬了上去,由上头瞭望整座森林。
往西边越过森林处,看得到大群尸兵聚集在那儿。看来凶具九号果然得除掉,否则要想突破恐怕是难上加难。不过就算可以,亚德雷也没打算尝试。
北边传来尸兵凄厉的叫声,还看得到疑似炸弹引爆的黑烟,看来韩斯已经到了山谷另一头,正忙着对付尸兵。
从群树的缝隙间,看得到尸兵正奔往北边山谷,但行动模式颇为单调,似乎只是往出状况的方向奔跑。果然,亚德雷看到一具尸兵试图飞越山谷却坠落谷底,这证明他们的智力并不高一。
南边由于有林木笼罩,亚德雷看不出什么,只知道那儿悄然无声。躲在里头的芙雷米跟摩菈,看来并没有被敌方发现。
随后,亚德雷凝望森林中央大树的四周,看到几十具尸兵群众在那儿,而凶具九号就在那里头。
“很好,找到了!我们上!”
亚德雷刚下到地面,北边忽然传来几声爆炸巨响,并且伴随同样巨大的崩塌声。看来韩斯已经破坏桥梁,声东击西成功了。
“目标是那棵大树。真感谢它待在那么醒目的地方。”
这时,传来一声奇特的尖声,听起来就像是金属笛子的声音。亚德雷环视周遭,这时德兹开口了。
“凶具九号似乎对尸兵下达什么命令,尸兵行动就要改变了。”
随着尖声响起,尸兵同时发出厉声,并且就像是锁定此处,由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看来我们的位置曝光了。”
“预料中的事。恰姆,交给你了。”
“包在恰姆身上。”
接着,恰姆将狗尾草伸进喉咙里,发出夸张的呕吐声吐出从魔。
“往四周散开!”
于是,牵制并扰乱尸兵的任务由从魔包办,亚德雷等人继续朝森林里前进。
……
(……天哪。)
一边跑,莱那一边暗自嘀咕。蓬头乱发的剑士,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刚刚是让六花得知自己存在的大好机会。他已经成功接近六花,左臂还正好幸运能动。由过去左臂重获自由的次数之少来看,这次已经称得上是奇迹了。
(那剑士上哪儿去了?)
莱那以及附近的尸兵,都忙着寻找那名剑士,身旁几十人发出的厉声传进耳里,但就是没人发现那剑士的身影。
森林里响起爆炸声。莱那与几十名尸兵聚集到遭爆破的桥梁边,但还是看不到剑士的踪影,甚至连一点声响都没听见。六花勇者体术之迅捷以及藏身能力,令莱那惊愕不已。
(……不,这样或许也好。)
那蓬头乱发的剑士毫不留情地杀了尸兵,不因他们曾是人类而有一丝手软。要是接近,他恐怕不会察觉莱那右臂上的文字,或者即使看到也会视若无睹,直接杀掉莱那。
莱那想,从刚才开始,别处就传来争战声,森林里的六花不只他一人,他还有其他同伴在。
(要是那剑士不行,就找其他六花吧。目前还有希望。)
他这么乐观是有原因的。原来刻了文字的尸兵不只他一人。躺在洞窟的期间,他也在周围尸兵的身体上刻了同样的文字。
左臂能动的时间只有一会儿,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刻下文字,还得将其藏好而不被巡视的凶魔发现,可不是一般的辛苦。
他靠左臂撑起身子,滚到其他尸兵身旁,并且伸手刻下文字,还得事先将衣服划烂,让它到时比较容易撕破。
一旦左臂麻木,代表可活动的时间即将结束,他就得连忙用衣服将文字盖住,接着爬回原地并仰躺,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被莱那刻下文字的尸兵一共有左右两名,头上两名,以及脚边一名。
左边尸兵的左臂已经写上充分的文字,内容莱那记得很清楚。“有人还活着,找到并救他,右臂有字的男人,高大,脸上有伤,知道泰格狃的王牌”。
右边尸兵身上,则是写下了“找到并救他,右臂有字的男人,泰格狃的王牌”。这样对方应该也能看得懂。
躺在头顶的两名尸兵由于时间不足,只有写下“右臂有字的男人,知道,重要线索”这么点文字,至于脚边的那个,莱那光是写下“救他,知道”就已经竭尽所能,但只有这四个字,对方恐怕也看不懂。
莱那将左臂能动的时间全花在这工作上。看似简单的刻字,对他来说就像是燃烧生命的战斗。
就算左臂能动,有时也会因为周围有凶魔脚步声而动弹不得,有时才刚能动却又立刻麻木,连写字机会也没有,甚至他还遇过文字差点被凶魔发现,把他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要是文字曝光,肯定会被当场处决。莱那能够存活至今,完全是运气好。
(没错,别灰心啊莱那,六花一定会发现的!)
刻上文字的尸兵现在在哪,莱那并不晓得,但既然有五个人,六花总会发现其中一个,并且照文字所述寻找右臂有字的尸兵。
(快思考,想想怎么让六花发现自己,并且等待左手能动的那一刻。)
这时,莱那想起刚才左臂能动的时候,正好是远方另起战事的瞬间。
他又想起,之前躺在洞窟时,曾听见凶魔群的对话。据他们所言,操纵尸兵的似乎是一头叫做凶具九号的凶魔。
他由此推断,会不会当凶具九号出什么状况时,自己的左臂就能动呢?也许它遭受攻击或是一时分心无法操纵尸兵时,自己的左臂就能在那当下恢复自由?
尽管毫无根据,但莱那觉得这推论应该错不了,既然如此,接下来左臂一定还有机会能再恢复自由。
(相信自己,莱那,你一定办得到!)
这时,森林里忽然响起金属笛音般的声音。
莱那的身躯不再追逐剑士,开始全力奔跑。他前往的方向是森林中央,看来凶具九号下达了其他命令。
……
“尽是耍些小花招。”
在森林中央,一头凶魔念念有词。拥有昆虫般节状身躯的它,正是特质凶具九号。
它听着森林里四处传来的尸兵声响,一边分析战况。
凶具九号的嘴里有个像是笛子的器官,不停发出类似尖锐金属声的音波,借此对攀在尸兵颈子上的寄生体下达命令。
(北边的尸兵回中央!迎击六花勇者!)
北边的尸兵对音波起了反应并开始行动,但凶具九号从尸兵的声音里发现,他们被山谷阻断,无法返回森林。
一开始,它以为六花打算穿越森林直接前往【命运】神殿,但那敌人却离开森林往北边而去。想不透原因而一头雾水的它,随后就发现其余六花正朝着自己而来。
发现是声东击西,它的音波一时有些紊乱。
但是并不要紧,它已经堵住通往【命运】神殿的路,负责保护自己的尸兵也宛如铜墙铁壁。凶具九号有自信,自己就算对上六花全员也不会吃败仗。
……
凶具九号要是出状况,左臂就能重获自由。莱那的推理几乎猜对了。凶具九号不断发出的微小音波一旦紊乱,操纵尸兵的寄生体,控制也会出现些微失灵。
这样的些微失灵,对一般尸兵毫无影响,然而操纵莱那身躯的寄生体对左臂神经的控制较为轻匆,所以只要音波紊乱,就会暂时失控。莱那何其幸运,要是没有那些微的松绑,他恐怕早就束手无策。
……
亚德雷等人就待在距离大树两百公尺远的地点。周围的尸兵接二连三袭来。
“呜……!”
亚德雷闪过尸兵的手臂。那既不是拳击也不是掌击,就只是挥舞手臂的打击,然而威力却不容小觑。趁着尸兵重心不稳,亚德雷补上一记扫腿,随后脚踝猛力踩上他的颈子。
尸兵的动作很快,前一秒还摇摇晃晃,下个瞬间却以惊人的速度冲刺而来,尽管比不上亚德雷与葛道夫,但尸兵全都拥有媲美一流战士的敏捷。
恰姆虽然派一半从魔分散至四周抵御尸兵,但还是没能挡下全部。
“哈啊!”
娜榭塔妮亚的细剑刺穿逼近而来的尸兵,但即使喉咙被刺穿,尸兵的身子依然直扑而来。
“危险!”
亚德雷的麻痹针掷向尸兵的肩膀瘫痪其动作,地表冒出的剑刃趁机将尸兵斩成两半。
“娜榭塔妮亚,刺击是不管用的!把他们切碎!”
“知道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保护娜榭塔妮亚,但要是失去她,与德兹的同盟将宣告破裂,也难以想像葛道夫会干出啥傻事。会挺身保护她,可说是身不由己。
“德兹!萝萝妮亚!你们没事吧?”
亚德雷向其他伙伴问道,目前在场的只有亚德雷、萝萝妮亚、德兹以及娜榭塔妮亚,恰姆与葛道夫正前往大树北边。
照原订计划,亚德雷等人接下来会发动突袭以制造破绽,他们两人则由北边进攻,借此让无路可走的凶具九号逃往南边。
大树周遭集结了约两百名尸兵,而应该待在正中央的凶具九号,似乎没有移动的迹象。
在恰姆等人就定位前,亚德雷还得在原地继续待上几分钟。
就在这时,亚德雷见到一具尸兵从树上攻向萝萝妮亚,萝萝妮亚却浑然未觉。
“萝萝妮亚!快躲开!”
亚德雷边喊,边扔出带了铐具的链条,扣上尸兵的脖子后全力收紧。总算发现遭攻击的萝萝妮亚鞭子一挥,打退尸兵的身躯。
萝萝妮亚的动作很迟钝。要是全力战斗,她绝对有能力击退周遭的敌人,然而如今的她,光是闪避攻击都很吃力,也没像平常那样满口咒骂。
“萝萝妮亚由我掩护!德兹、娜榭塔妮亚,你们专心对付自己的敌人!”
亚德雷放声大喊,接着来到萝萝妮亚身旁,以剑挡下冲锋而来的尸兵。尸兵完全不在乎剑锋,高举双臂向下挥去,两只手腕因此被剑切断,手掌滚落到地面。
“振作点啊,萝萝妮亚!”
亚德雷才刚吼完,没想到下个瞬间,萝萝妮亚却采取了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目光对着某点,像是发现了什么,接着抱住一名尸兵,对准脖子后方的寄生体一口咬下,毫不犹豫地吸吮着流出的体液,她想透过味道了解寄生体的生态。
你这是在做什么?亚德雷心想。他拼命挥剑掩护萝萝妮亚。她的心思全集中在分析体液上头,自己非得保护她不可。
一边靠剑与麻痹针驱散敌人,亚德雷发出怒吼。
“蠢才!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萝萝妮亚!”
看到萝萝妮亚紧抱的尸兵微微活动,亚德雷立刻奔向那名尸兵并举剑刺穿胸膛。再这样下去,难保等下不会误伤萝萝妮亚。
“萝萝妮亚,你……”
萝萝妮亚擦着嘴,舞鞭对付周遭的敌人,但心思显然不在战斗上头。
“适可而止吧!难道你还不死心吗?”
“可、可是……”
敌人陆续来袭,现在可没空讨论下去。三人与一头凶魔拼命对付蜂拥而至的敌人。
这时,娜榭塔妮亚开口了。
“我们走吧,恰姆小姐她们应该准备完成了。”
聚集而来的尸兵如今已减少许多,是时候启动计划了。
“也好,我们走吧。”
亚德雷说完,大家准备前往尸兵群众的大树,唯独萝萝妮亚一动也不动,只凝神瞧着亚德雷打倒的一名尸兵。
“够了,萝萝妮亚,尸兵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救得活的。”
但萝萝妮亚望着亚德雷,接着摇了摇头。
“不对……”
“什么?”
“不是这样的,亚德,这些尸兵……他们都还活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尝了他们的血后我才确定,这些人虽然被操纵,但并不算是死了。而且……而且……”
萝萝妮亚指着倒地的尸兵。亚德雷这才发现,那尸兵的左臂上刻着文字。
“救他,知道”,文字非常简短,字迹潦草无比。
“变成尸兵的人还没死,还在身上写下文字,希望有人去救他!”
亚德雷呆住了,愣愣地瞧着那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