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容低头道:“公子送我去汉王府的目的,姐姐应该早知道了吧。”
我点头。苏勖想用吟容来分化汉王和太子。把称心喜欢的女人送给汉王,称心看见了,自然会心生嫌隙;而称心心生嫌隙,便是太子心生嫌隙。
只不过,苏勖这个目的肯定是没能达到。
果然,吟容的脸上,挂下两行清泪,道:“我跟了汉王半个月,果然见到了称心公子。可称心才赞了一句说我漂亮,汉王就把我转送给称心公子了。”
恋花轻轻呼一声“天!”
络络却也已气得柳眉倒竖,嗷嗷叫道:“哪来那许多不要脸的人!”
我心里有些寒。苏勖自然知道了自己分化计策已然失败,随即又开始利用吟容来对付称心。这个计策,倒也成功。
络络却还在怪我:“书儿,你当时知道苏勖要送走吟容,便是抢,也该把她抢回来的。”
我苦笑道:“苏勖不听我的,我又怎抢得回来?”
络络道:“你抢不回来,可以告诉我,我去抢;再不成,我们把吟容约出来,留在你家或我家里,再不放他出来,还怕苏勖到我们府上闹去?”
络络说得虽是无礼,倒也是实话。当时我如果硬要将书儿带走,苏勖虽是心肠冷硬,但要说到从我手里抢人,大约还是做不出的。
月下迷蒙的温柔,彼此亮如星子的眼眸,秋千架下的吟唱,只怕,也不是他说放就放得开的。
在我面前,他多少还在保持一点他的君子风度吧!
那么,我难道真的错了?错在不坚持?
我当时对吟容说: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吗?
如果吟容真是我妹妹,我可能放任苏勖这样去安置她吗?
难道我的心,也是很冷,很硬的?
除了我的吐蕃,我的回家的梦想,对于这个时代的所谓姐妹,我到底有多少真实感情?
我站在那里,一时僵住。
吟容已经失声哭了出来。她握住络络的手,泣道:“络络小姐,不能怪书儿姐姐,是吟容生来命苦!去汉王府,也是我自愿的!公子要我去,我自然该去,该去!”
吟容伏在络络的肩上,哭得如带雨梨花。
络络的眼睛红了。
恋花更是拿了帕子,为吟容擦了眼泪,然后再去擦拭自己不断滚下的泪珠。
“你下面打算怎么办?”我轻轻拍了拍吟容的肩,心里居然涌过愧疚。我是有责任的,是么?我是有责任的。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我似乎已经失却了最原始的道义之心。我在帮别人的同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我根本就是把自己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他人的所有悲怒,被我当成了电视剧里的演义,而不是真实的血腥。
吟容抹着泪道:“我能怎么办?称心既然被抓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自然回去找公子去。”
络络点头道:“也好。你帮了苏勖这么大忙,他也该有些感激之心了。”
吟容道:“公子曾说过,事情成功之后,会给我一个名份。”
络络抱住她的脸,道:“好,如果他欺负你,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我走向前,迟疑好一会,才道:“吟容妹妹,我建议你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事情平静下来,再去找苏勖吧。”
称心被抓,苏勖够胆在这时候就把吟容收到自己府里么?我实在没把握。最好的估计,也只是苏勖把吟容偷偷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收房。
可惜,吟容此时已听不得我话了。她道:“哦,可我已经许久不曾见他了,这几日,他又瘦了好些,我一定得回去看看他再作打算。”
回去看看苏勖倒也无妨。只不过,我怎觉不出苏勖变瘦了?只怕是情人心头事吧!
我暗暗叹息,道:“也好。但你记住,见了苏勖一面后,便先找地儿避一避。——不然你可以找东方清遥,在他那里住一阵子。隔几天,我自然也要回去住的。那时,我再帮你筹划将来之事。”
事情总不会那么简单。苏勖的心思深密,谁知道他下一步的棋是什么?吟容此时留在他身边,只怕依旧会成为一枚棋子。只是这话却不好对吟容说,连对络络也解释不清。
相对他们而言,我是不是太复杂了?
我幽幽叹气,望向窗外,却见车夫打扮的东方清遥正沉默地在窗外看我,目光里居然有丝担忧。
我慢慢走出去,微笑道:“清遥,你刚才哪去了?”
东方清遥凝视我半晌,道:“我么,看到苏勖带了一群官兵藏在附近林中,又看那群异族人帮你,便知道不必我出手,所以就坐在一旁看看热闹。”
络络走了出来,恨恨道:“便是不理我们,也得担心一下会不会误伤到书儿啊。你也够黑心的。”
东方清遥轻轻叹息道:“书儿,看来很会保护自己的。”
我一怔,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来。
东方清遥转身向前走去,风中若有若无地飘着几句话:“你的眼神,为什么这么悠远?悠远得让我觉得你都好遥远。又太过了然,了然得让我觉得心慌。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该沾惹的吧!”
我顿了顿脚步。他,认为我在凭着自己的聪慧搀合进了政治?
我只是想文成公主入藏而已。
我叹了口气,还是没法子跟他解释。
一回现代,我和清遥,相隔千年。什么样的感情,可以在千年之外延续?
从此再看不到这个男子,我也会想他吧?我的鼻子忽然酸酸的,怅然一片。
吟容正拭泪和我们告辞,恋花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吟容向她点头作别,又送出了几步,方才松开。
这个恋花,心肠真是柔软善良。不知道什么样的贵家公子,会娶着这么个惹人怜爱的小娇娘。
有了这么一段事情出来,我们心情自然再也好不起来。络络和恋花见了那贴金的大佛还惊叹一番,可比起二十一世纪那些凌架于半山,由现代机械铸就的青铜镀金巨佛来,这所大庙里的大佛只是小儿科。我匆匆看了几眼,丝毫没觉出什么特别来,——只觉得那佛身上镀的真金,似乎比现代的大佛要亮许多。莫非那时用以佛身装金的黄金,要比现代纯净许多?
但磕头下去时,我还是很诚心地向那金身的佛祖祈求,祈求能让络络顺利当上文成公主,让我顺利回到我的时代。
佛祖咧着嘴笑着,慈悲而欢喜的模样,却不知有没有听见我的话。
络络只是跪下磕了几个头,也没听她有没有求过什么话,便站了起来,围着大佛看了一会儿,就跑到一旁去,两眼水汪汪的,脸上恨恨般不知在想些什么。多半与受苦的吟容和枉死的琴心有关了。
恋花却很虔诚地跪在一旁,垂着秀雅的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默默祈祷了好久。直到我站起来好一会儿,她才睁开了眼,眸光更是纯净明澈,如藏在大海深处的绝世明珠,令人见而忘忧,怜而生爱。
她的鼻翼微微皱着,漾着春水温和澄透的微笑,道:“我求了佛祖,让那位琴心姑娘能在天上和她的情郎相聚,让吟容能和苏勖团圆,让姐姐和东方公子早成眷属,让络络早日找到她的如意郎君!”
络络笑道:“我才不要找如意郎君,我只要和你们两个伴着,快快乐乐地过着一辈子。这个如意郎君,就留给你自己吧!”
恋花的脸顿时红了,嫣然如玫瑰一般。
这两个女孩儿真是好。有我的帮助,络络一定会成为吐蕃的王后,史载她的婚姻虽不是很长远,却极得吐蕃人的爱戴,算得是名垂青史了;而恋花呢?这个开始并不起眼的女子,却有着越来越引人注目的纯真和善良,如山间幽兰般吐着洁净的芳香。
不知,最后是什么样的蝴蝶,会恋上这最娇美的兰花一枝?
旁边亦有人求签起课的。而我自入唐后再算不准自己的命运,故而久不用八字推算自己或他人的命运了。
只怕算的好了,将来不能实现,白白空欢喜了一场;算的不好,若不准时,又白白操心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