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话里的“吃豆腐”有另一层含义,不限于食物本身。
不过我说的豆腐,只是豆腐,那种爽滑白嫩触手即碎入口即溶的美味食品。
从前并不喜欢吃豆腐,觉得它软塌塌,没性格。不知几岁上看了一篇文章,里面形容一个因为吃不到鱼而哭泣的孩子,他妈妈塞了块豆腐在他嘴里,他不肯咽,拼命往外吐,吐到一半,忽而停住,细细咂摸,慢慢品尝,深深回味,继而以饿虎扑食之势风卷残云地将盘中所有豆腐一举干掉——中间描写极为逼真细腻,引起我之食欲,遂特意央求妈妈上街买了一刀豆腐,并且按照小说中情节进行模仿秀,完成整个矛盾的吞食过程,其乐无穷。
自那以后便视吃豆腐为一种游戏。
二十几岁时,在广州,一夜和同事们于路边大排档打边炉,忽然很想吃豆腐,念不绝口。偏偏那边只有一种肉豆腐,就是以豆腐包肉,下水滚煮,使豆腐有肉味——广东人最喜欢在吃上做文章,结果以词害意,反失本真,让我大为失望。
便有一个男孩子,偷偷跑遍整条街的大排档,买下所有摊上的肉豆腐,撇掉中间的肉不要,只细心地以刀切下四边角,不沾一点荤腥,积得一小捧鲜白滑嫩的净豆腐,双手捧着乐颠颠跑回来,一边下锅一边正告四方:这可是给雪儿的,别人不许染指!
眼泪忍呀忍呀忍,到底还是落下来。山珍海味,莫过于此!
——后来他成了我的男朋友,后来我们分手了,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可是每次吃豆腐,便会想起他,手里拈一块洁白清亮的豆腐,久久放不到口里去,眼睛看着筷子尖,神思早已飞出老远,飞去十年前,天真敏感的年代,飞去路边摊,广州热闹的街头,飞去记忆深处,那一小捧充满爱心的角豆腐……
原来我心中的豆腐,也不仅仅是豆腐。
人们过份钟爱某样食品,往往都不是为了那食物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