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度笼罩皇城。今夜严世蕃有些难以成眠。他在床头翻来覆去,心底的焦躁却无法平复。
赵宁……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他心底这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烈!赵宁失踪了,连他那夜派去的人也没有回来……是谁?是谁在他之前带走了赵宁?是谁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和自己作对!是沈白、沈从云还是徐阶?又或者是其他人?
赵宁失踪了,鬼面法师那步棋算是彻底输了,如今皇上只对国师言听计从,对,国师!要赶紧拉拢国师!
严世蕃几次起身看向窗外,已经戌时过半,为什么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消息……他掩饰不住心头那种紧迫的焦灼感,可是他只能安静地睡在床上,哪里都不能去。
他在为皇上守宫,入夜不得离开皇城!这该死的守宫,该死的分身乏术!
严世蕃胡思乱想着,正在此时却听窗外传来一阵咕咕声,似是鸟鸣。
严世蕃猛地翻身坐起,快步下床,推开房门,房门前一身劲装的蒙面客躬身行礼:“禀严大人,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请放心!”
严世蕃不动声色地长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很好,你趁夜赶紧离开吧,一路上小心,不要撞上宫里的人。”
“属下明白。”
严世蕃回房关门,黑衣属下转身离开。他们背对着彼此,所以严世蕃根本看不到黑衣属下正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蒙面的布巾,藏在布巾下的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意。
嘎吱,嘎吱……深夜寂静,轿子行走的声音便格外清晰。
一只柔弱无骨的手不住地挑开轿帘,可是入目的只是黑压压的天际,看不清前路的浓黑。
牡丹阁的头牌姑娘夜芍恹恹地重新倚在轿内。真不知道严公子这是怎么了,非要大半夜派人来接她,好像今夜她不过去,严公子就要害上相思病一样……
想到这里,夜芍又笑了。要提起严世蕃,那京城的青楼楚馆中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花名远播、名声在外呀。
虽然严世蕃人胖又瞎了一只眼,可是他父亲严嵩位高权重几十年,他自己也是权势滔天不可小觑,所以围着他转的姑娘真是轰都轰不走,他也乐得去享这种送上门来的艳福,一直到十年前。
十年前,蒙古鞑靼部和大明开战,严世蕃作为督军随同当时的主帅聿少春将军出兵迎敌。那一战最终的结果到今日或许百姓们早已经忘记了,但是夜芍却清楚地记得,严世蕃归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以前严世蕃虽然喜欢流连青楼楚馆,可是家中却始终只有一位原配夫人,据说也是因为那原配夫人为严世蕃生了一个儿子,所以才被迎娶进门的。当然,这传言不论真假,都是令人羡慕的,因为严世蕃再未娶过一个妾侍。他风流也好,逢场作戏也罢,那都是在外边,回到家还是只和自己的夫人亲近。
可是鞑靼一战归来后,严世蕃着实许久未曾再登自己的门,也没听说他在别的楼里面找新的姑娘或有什么新相好。
又过了一些时候,许久不曾在青楼楚馆出没的严世蕃严公子竟然一口气娶了四房小妾,偌大的京城几乎都传开了,小严大人如何风流如何艳遇不浅等等。其实百姓们的日子过得都很无聊,所以对那些当朝权贵的艳史便格外有兴致。
夜芍嘲讽地弯了弯唇角,当年自己真是太傻了。她甚至还曾暗暗地羡慕过那些被严世蕃娶进严府的妾侍,也哀叹遗憾过自己怎么不能入了严世蕃的眼去。
如今她坐在这顶精致绝伦的轿子中被深夜抬去严府,心中却只剩下一股凄凉、无助和恐惧。
是的,恐惧。
夜芍开始恐惧严世蕃。这种恐惧开始于严世蕃娶妾后不久。严世蕃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牡丹阁,他点了夜芍。
那一夜……夜芍永远不愿去回想,那是她生命中最曲折的转折点。严世蕃重金包下了她,她以后再也不用接客,再也不用对着别的男人强颜欢笑,再在不用去看老鸨令人憎恶的嘴脸,可是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恐惧,她恐惧严世蕃。
因为她夜芍知道了严世蕃最大的秘密。
分享别人的秘密是极度危险的,尤其这个将秘密分享给你的人还是一个轻易便可以令你从这个世界上无声消失的人,那种恐惧感便会无限地加大加剧,直到将你吞没。
一条丑陋却令人心惊的伤疤从严世蕃的下腹延展到腿根。
即使已经痊愈,即使已经不痛了,可是那残酷的痕迹却留了下来,提醒着有幸看到它的人去想象当时那该是怎样的伤情。
严世蕃,风流放荡的严公子,在朝上呼风唤雨的小严大人。
他象征着男性尊严的物件还在身上,只是不能用了,因为那物件坏了。
夜芍终于知道了严世蕃不再踏足青楼楚馆的真正缘由,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一反常态要娶四房小妾进门,更知道为什么他娶了四房小妾却始终只有以前正室给他生的唯一一个孩子了。
他想掩饰自己身体上的这个秘密,声名远播的小严大人在京城里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他如今将这个秘密袒露在夜芍面前,这……太可怕也太危险了。
“夜芍,从今以后你想要的荣华富贵、自由尊严你都能得到,本公子都能给你。”严世蕃冷酷地说着他的条件,“那么你认为你该怎么回报本公子对你的这份恩赏呢?”
“严公子有什么吩咐,夜芍一定照办!”夜芍犹记得自己说出这话时,脸色是多么的苍白凄惨。
严公子满意了,他肥肥的手指捏住了夜芍的下巴道:“本公子就知道夜芍是个聪明的女人,一定不会让本公子失望的……”
十年专宠。她夜芍已经快要成为京城烟花地的一阕传奇了。身边的姐妹们羡慕她,她只能强颜欢笑;其他楼的对头们用那种羡慕妒忌恨的语气谈起她,她只能咬紧牙关继续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跋扈姿态。
被严世蕃独一无二宠爱着的夜芍就该是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可悲模样,所以她要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这个恃宠而骄的女人。
只是每到一个人独处的深夜,她会焦虑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她早早就长了白发,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总有一日堆叠的假发髻都将遮掩不住那些华发的痕迹,再厚的脂粉都抚平不了她脸颊和眼角处的憔悴……
一路摇晃的夜芍快要吐出来时,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夜芍一路上早已僵直的手指还未去撩开轿帘,那帘子已被一只手先行掀开了。
轿子前站了一个人,夜芍好奇地打量面前的这个人。
一个全身都包裹在黑暗中的人,看不见脸。
漆黑中,这人伸出的一只手却格外的白。这只手伸向她,伸向夜芍。
一股醉人的气息袭来,令夜芍瞬间有些迷醉地眯起眼。
“来。”眼前神秘的黑袍人似乎是对她开口说了这个字,又似乎根本没有。
夜芍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
似乎有人将她抱起来,她下意识地嗅了一口,是男人,一股男人的气息……她似乎好久没有闻到男人身上的那股味道了。
这个男人抱着她下了轿子,往府内走去。
府门牌匾上模模糊糊的金字晃人眼睛。
国师府?
国师……啊……不是该去严世蕃的府宅吗?怎么……
头好昏沉,黑暗袭来,直到将她吞没。
暖暖的气息笼罩着身体每一处,很舒服,很惬意,似乎很久没有这样放心地睡过了。
夜芍睁开眼,看到的是华丽的床顶上繁复的花纹,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嘴角绽开笑意,自己一定是做梦了。这么精致华丽的床榻,除了严府,还能是哪里?
“夜芍姑娘既然醒了,就坐起来和本国师聊聊吧。”
夜芍的脖子瞬间僵住,这声音是谁?国师……国师府!
她猛地坐起来,忍不住一阵头晕目眩,扶着头呻吟一声。
“如果夜芍姑娘还是觉得很累的话,可以躺下再休息一会儿。”一阵布帛摩擦的声音,那个一身黑袍包裹的国师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个国师没有脸!夜芍忍不住惊恐地退后,“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在黑袍连帽的遮掩下只能看到同样黑漆漆的无底洞,那种被人盯视,却无法看清对方表情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令夜芍心底止不住地战栗着。
“夜芍姑娘,你不必害怕,我不是想要伤害你,相反,我是想要救你。”看着夜芍一边摇头一边往床脚退去,国师又道,“今夜夜芍姑娘是想要去严世蕃公子的府上吧?”
夜芍闻言握紧了手指,这个黑袍怪人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
“我好心救了夜芍姑娘,夜芍姑娘却对我如此防备小心……好吧,我让夜芍姑娘见一个人,或许姑娘你就会相信我所说的话了。”说完,黑袍国师轻轻击掌。
一阵脚步声响起后,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门边,“国师,有何事吩咐?”
“小芝,去把人带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