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
肯特的声音令赤红顿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见肯特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发现自己注意到他的目光又慌忙转开视线,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赤红伸手摸摸脸,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满是泪水。
阿历克斯,你为什么死了……
我现在已是最强大的飞龙,你为什么死了……
龙骑士是每个男性人类的梦想吗?可是我们并不需要骑士。
飞龙是最高傲强大的生物,我不需要骑士,我不需要被其他生物骑在背上,我更不需要伙伴!
如果非要选择一个骑士,至少那个人应该是我自己选择的对象。
那个人应该是……
应该是……
如果要一个骑士,至少那个人要活着才行……
你想成为龙骑士,至少要在你的龙长大之前还活着才行……
笨蛋,死了还谈什么成为龙骑士……
肯特不知道那个“阿历克斯”是谁,是人类还是飞龙,或者其他什么生物,可是对赤红而言,阿历克斯显然十分重要,重要到他这样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家伙,在想到对方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流泪。
难道是他的骑士?
不可能,如果那个阿历克斯是他的骑士,之前他就不会让子爵骑在他的背上。
而且他还说过,有个人类拒绝成为他的骑士,那么是这个阿历克斯吗?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能够抗拒成为龙骑士这样的诱惑。
赤红仰头看着蓝天,把泪水强忍下去。
恢复成飞龙的身体之后,他似乎失去了哭泣的能力,即使再怎么怀念,都不曾流过泪。可是现在,回到这个时代之后,他用人类的身体站在这里,想到那个如同父亲一样爱护教导自己,那个为自己付出生命的男子,他的泪水就怎么都止不住……
真希望能够回到有你的时代,即使用毁灭自己作为代价我也在所不惜,只要给我一次带着你翱翔天际的机会,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骑士……
那座山峰越来越近,赤红心里的回忆就越来越多。他不记得这座山峰,可是他知道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从这次屠龙行动、从那些贪婪人类无耻的行动、从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丢弃孩子自私的逃跑行为开始……
肯特站在赤红身后跟着走,他不知道赤红怎么了,但是看着身旁的谷莠子不动声色的样子,再回想之前谷莠子以及子爵说过的话,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过再怎么说,这次他们来到了一个糟糕的年代。
肯特不知道这是什么年代,也不知道这个年代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件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对赤红而言。
既然如此,现在的赤红会坐视不管吗?
虽然赤红应该知道后果严重,但是他控制得住吗?
很难,照肯特对这头龙的了解来看,他现在就可以想象赤红狂性大发的样子。
肯特的手心有些冒汗,子爵不在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任何信心能控制安抚这头暴躁的飞龙,而谷莠子却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到底要怎么办?
对了,屠龙……肯定和那头作为目标的龙有关。
如果它是母龙,如果它正在孵卵期,如果它的两颗龙蛋被屠龙者抢走了一枚……
子爵当时是这么说的没错。
所以说那颗被抢走了的龙蛋其实就是,其实就是……
……这个家伙。
肯特的目光落在赤红身上,一时难以让自己挪开视线。
那么子爵之前对赤红的严厉警告就说得通了,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是这个家伙要被他的母亲抛弃。
虽然那头母龙可能有一千万个理由,而且每一个都很正当、有道理,可是这不能弥补赤红心里所受的伤害。如果只有赤红或许还好些,可是同窝还有另一颗龙蛋,也就是在他和他的兄弟之间,他的母亲选择了另一个而放弃了他。这种状况换成谁都不会好受,更别说是特别重视孩子的飞龙了,所以他的性格才会那么别扭,所以他的某些思维方式才更接近人类,而不是飞龙。
肯特不知道赤红想到了什么,以至于伤心得当众哭泣,可是这个时候的他心情激动可不是什么好事。
肯特再一次从赤红身上收回目光,心里更郑重地警告自己要注意这个家伙。
童年的不幸就在眼前,没有人能忍住不去干涉,尤其是在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之后。肯特同情他,可是却不能接受他的行为影响到子爵。
赤红对于当众流泪这件事倒没什么羞惭,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眼前晃动的这些人类什么都不是,就好像人类脚边爬着的蚂蚁般怎能影响他们流露自己的情绪?随着往事一点点在他眼前重新展现出来,他就越来越怀念阿历克斯。
那是他的父亲。他有个抛弃他的母亲,可是也有位为了他不惜牺牲生命的父亲,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即使他们不同种族。
他本来以为自己面对眼前这一切的时候会满心憎恨,恨这些人类、恨他的母亲、恨那个得到了母亲保护的兄弟……可是他没有,他现在只是很想念阿历克斯。
很久没有如此想念阿历克斯了,自从化身飞龙之后,因为飞龙的身体似乎自动遮闭了某些东西,可是阿历克斯一直在他内心最深处,他的音容笑貌、他教导过的文字历史、那刚刚开始就被迫结束的骑士训练……一点一滴,赤红都没有忘记过。只是飞龙的身体让它们沉眠着,那是飞龙怀念往事的方式。
前方队伍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知道是不是有想要逃跑的人被捉住了,还是其他事情。
赤红突然停下脚步,他看着肯特说:“我要走了,你们走不走?”
肯特马上紧张了起来,离开是早就决定好的,可是问题在于这个家伙到底要去做什么?眼前的赤红情绪很平静,一点也不像之前那副悲伤难耐的样子,更不像平时高傲嚣张、不可一世的他。
危险。
这种状态给肯特的感觉只有这两个字。
“你想干什么?”肯特手扶在剑柄上,郑重地问。
赤红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去问它一句话。”
“不行,你会做出违背子爵叮嘱的事情来,我不会让你去的!”
“你……”赤红又扫了他一眼,目光中的不屑和讥讽清楚明白。可是张嘴之后,那惯常的讽刺却没说出口。他现在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说话的心情,“我只是要问它一句话,我自己也还想回去呢。”
太不正常了!
这下子,就连谷莠子也一脸不放心地看着赤红,反常即为怪,现在的赤红也反常得太离谱了。
就在这时,前方山林中传来猛烈的爆炸声和龙的吼叫声。
魔法师们的攻击已经开始了。
谷莠子朝肯特点头:“走。”
肯特抽出一张魔法卷轴一撕,一层如同水膜般的东西就把他们三人包裹起来。透过这层水膜看出去,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当然此时此刻,从外面看他们三人所站的位置,已经变成了和周围情境完全融合在一起的景物。当然,如果仔细辨认仍能看出这层朦胧,这是因为使用卷轴的人不是魔法师,没有用自己的魔力催动的缘故。
服务于法兰公国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大公阁下为了自己儿子的魔法学习,曾经疯狂囤积魔法卷轴,发现儿子根本不用它们之后,又开始无比慷慨地配发给行动需要的部下,特别是肯特·海兰斯这种任职于特殊岗位的人,每次出远门之前不论意愿行李里都会被塞上一堆各色卷轴。
肯特跟随伊达·法兰子爵的时间不长,可是已“熟能生巧”地成功克制了那种每次使用卷轴都会产生的颤抖,把那种“这次攻击价值三百枚金币”等等这类念头都摒弃于战斗之外——当然事后交接工作,暗暗计算自己这次“出差”一共花费了多少公款时,颤抖还是止不住,数千甚至上万枚金币这样的旅费数字,往往足以支付他好几年薪水。
不过怎么说,肯特·海兰斯这个骑士随身携带的魔法卷轴在数量和品质上都足以令许多魔法师羡慕嫉妒,那些正负责控制佣兵们的骑士,事先并没有设想过会有佣兵拿出魔法卷轴来使用,而且还是等级很高的水系幻术,所以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防范。三人隐藏行踪后很轻松地离开了队伍。这时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前方已经打响的战斗吸引,少数则在热切考虑自身安全的问题,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三人的消失。
小心翼翼拨开树丛,随着距离众人越来越远,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肯特焦急地不断看着发生战斗的方向,因为山峰的阻隔,战斗的画面他们是看不到的,只有映红了天空的红色,和不断传来的魔法爆裂声、龙的吼叫声。
子爵顺利脱身了吗?他不会被牵扯进这场战斗中吧。应该不会的,子爵那么谨慎,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可是他要面对的对手却是很高强的魔法师们……还有龙……
如果子爵已经脱身了,他怎么还不联系?
万一……
肯特心里担忧,一时放松了警惕,等他忽然意识不对劲时,却发现赤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站住!”肯特扬剑追了上去,“你不能去!”
“我说过了,我只是去问一句话,不会帮助它的!”赤红根本不停下脚步。
“那也不行!”
赤红懒得理睬这个纠缠不清的呆板人类,难道他自认为有能力阻止自己?
肯特追上赤红,拦在他的面前,赤红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愤怒,然后喊打喊杀直接动手,而是绕开继续走。他此时心里乱得很,压根就没有和肯特纠缠不清的打算。
肯特追上去再拦住,赤红还是没有动手或暴怒,依旧绕开了继续走。
肯特第三次追上去阻拦……
如此数番,赤红再次绕开肯特往前走时,自己心里也在纳闷:伟大的红龙什么时候对人类这么仁慈宽容了?难道精神就要错乱了?
其实……自己内心深处有点不愿意去面对它吧?
他知道自己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必须追寻那个答案。可是在内心深处,他又不想知道答案,他不愿意让自己去听那句话。或许自己是在盼着这个少根筋的人类把自己拦住,那样自己就不用去面对它,不用去面对那一幕,也不用去接受那个答案了……
赤红这么想着,有些自暴自弃地幻想,要是肯特再次追上来,就让他拦住自己。反正阿历克斯都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自己还需要再去在乎那头母龙怎么想吗?
可是他走出十步、二十步、三十步……肯特竟然始终没追上来。
奇怪,那个呆板少根筋又愚笨的人类不应该就这么放弃啊,赤红脚步放慢了些,犹豫着是不是要回头去看一眼。
这时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赤红脚步略略放慢等了等,谁知肯特竟然一直用那个速度跟在后头,始终没有再拦到前面去。
赤红终于忍不住回头察看,肯特见他回过头来便说:“我跟你去。我知道这种情况不应该阻止你——不管是谁都会忍不住想要知道答案,换成是谁都一样难以接受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既然无法挽回,也会想要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得盯着你,我不能让你做出损害子爵的事情来。”
你阻止得了我?赤红很想这样讽刺他一句,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知道只要一开始接上话,这个倔强得不可理喻的骑士就没完没了。但赤红现在一点和肯特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他甚至不想说话,如果有可能,甚至不想继续走下去,他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一动也不动,干脆进入沉睡,睡上个十几二十年。
肯特本来做好了赤红拒绝他的监视要闹起来的准备,谁知道赤红的反应还是那么反常,他跟在赤红身后默默走着,看着赤红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现在的背影竟然有着几分萧瑟。
其实他是个很可怜的家伙。
肯特不知道龙族的童年应该如何过的,但是他知道小孩的童年应该有父母呵护,被双亲像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即使那个孩子是龙族的孩子,应该也不例外吧?
可是这家伙的童年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被母亲抛弃、被禁锢在人类的躯壳里、被对他垂涎三尺的人类养大,看到、听到的除了欲望贪婪,就是阴谋诡计……好像曾经有个叫阿历克斯的人类对他还不错,可是死了,似乎还死得挺惨……
总之,肯特自认要是与他易地而处,绝对会比他的性格还要扭曲上一百倍。
肯特知道那句“为什么”一定已经在赤红心里积压了半辈子,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让他去问,他说不定会疯掉。
肯特左右为难。他同情赤红,可是也不愿意损害子爵的利益,所以几经内心挣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赤红看看肯特,转身继续走。肯特跟在他身后,两人转眼消失在山林中。
谷莠子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一阵烦躁。
其实急着回去的人应该是他们才对吧。至少在谷莠子的心目中,在这个时代或在那个时代都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华伦迪尔的地方,哪里都一样。既然现在伊达·法兰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两个又这副模样,自己还有什么好着急的?
谷莠子找了个树荫坐下来,看着天空中隐约可见的魔法闪烁光芒,静静地发呆,很快便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魔法攻击一开始,伊达和艾伦就脱离了被规定的位置。像他们这样试图逃走的魔法师还有几名,但是先前的攻击已经引来飞龙的注意,最前面的几名魔法师转眼间便迎上飞龙的痛击,逃跑者因为脱离队伍也就格外显眼,首当其冲被飞龙选择为攻击目标。
身后传来的惨叫声、龙吼声渐远,伊达和艾伦才慢慢收住脚步。他们两个虽然掌握了良好时机又使用了适合的魔法,可是各自的头上还是都浮出了一层细汗。
呼……各自长长吐口气,他们相视一笑。
伊达看着艾伦抢先说:“是你,对不对?”
“对。”艾伦爽快地承认,然后反问:“也是你,对不对?”
伊达点头。
两个年轻的魔法师相对无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地站了一阵子,才不约而同开口问:“你想干什么?”听到对方的问题后,又几乎同一瞬间地说:“你是不是为了那个屠龙的魔法?”第二次的同步让他们都愣了一下,但是紧接着又是一次异口同声:“我不是,我在等待你的决定。”
于是,长时间面无表情的对视。
艾伦先摊了摊手:“好吧、好吧,这证明有的时候坦率真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美德,我们不该忘掉的。”
伊达虽然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此时此刻也终究只说了一句:“你说得很对……”
发现彼此就是影响了自己时空魔法、使得自己流落在这个时空的另一方之后,他们心里马上产生的,是“自己是无辜被牵连的,而对方来这个时空肯定有所图谋”这样的念头。害怕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此施展魔法影响自己的归途,自己还得再次被扔到不知道什么时空甚至异空间去,所以他们都不敢贸然尝试返回自己的时空。于是便彼此猜测、观察、试探……
其实如果一开始他们彼此理直气壮地问一声:“你到这里来做什么?都影响到我了!”此时此刻他们早就各自回到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去了。
又是一阵相视无言,然后两个年轻的魔法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也不算浪费时间,至少开了一次眼界。”
“是啊,大开眼界……”
所谓的屠龙魔法其实并不怎么神秘,不过是一种魔法阵的灵活运用罢了。直接把魔法师当作布置魔法阵的材料;这种屠龙方式其实并不困难,只要够心狠地拿魔法师作为耗材即可。不过即使知道方法,能够做出这种疯狂行为的人也很难找到第二个,至少伊达和艾伦自问都做不到。
这时,那些魔法师们已经开始四散,他们的魔法阵攻击给飞龙带来不小创伤,可是自己一方也伤亡惨重,侥幸幸存者慌忙逃窜。由于他们已经被充分利用过了,黑岩城那方倒是没有再对他们进行约束,此时大队的佣兵已经被驱赶冲向了飞龙,黑岩城的骑士军团和作为秘密武器的魔法师们也缓缓压上。飞龙吼叫着,疯狂攻击着侵犯它的人类,而人类的目标明确,甚至不在意死了多少人,不断扑上。
战场不断扩大,伊达和艾伦站立处距离战场越来越近,他们两个都不愿意受到波及,于是伊达拉住艾伦说了一句:“跟着我!”接着便启动了传送。
这种短距离传送是根据预先做的魔法标记作为传送目的地。伊达的魔法标记做在谷莠子的空间戒指上,所以他和艾伦转眼间便出现在谷莠子身旁。
战斗惨烈,飞龙的吼声、魔法爆裂声、人喊马嘶、杀声、临死前的惨叫响彻山林。
肯特和赤红远远看着蓝色飞龙的身躯在山林上方飞转翻腾,发现他们想去向那头飞龙提问的计划根本行不通。
赤红看着前方的战斗,知道那是场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战斗,心里充塞了一种无力和沮丧的感觉,于是一屁股坐在一棵树下,不肯再去关注了。
肯特对战场上发生的事十分关心,于是爬上附近最高的大树,极目远眺。
肯特和赤红相处久了,从飞龙的飞腾间便看得出那头母龙已受了伤,它的动作有些迟缓,特别是一边翅膀不是很利落,使得飞行时总有些歪斜。母龙的攻击有些单调,它喷吐寒冰冻气、使用魔法,却始终没有使用赤红最常使用的招数:抓撕口咬。肯特一直认为那才是龙族的主要攻击方式。
不对,不是它不用撕咬攻击,而是它不能用。
肯特看了一会,渐渐看出端倪,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可是从母龙的动作他还推测得出母龙不能放肆撕咬的原因:是它两只前爪中都抓着东西。
两个……两颗龙蛋。
肯特看到母龙不断用自己的身体遮挡击向龙蛋的箭支魔法,他觉得这样的母亲不是那种会故意扔掉一个孩子的母亲。
就在肯特这样想的时候,远处一道特别耀眼的魔法光芒突然闪起,肯特眯着眼睛看到母龙的身体剧烈晃动,然后不等稳住便往前猛扑。这时它的左爪已经可以随意攻击了,正恶狠狠地向前抓去……
赤红掉了,不是,赤红的蛋,也不是,蛋里的赤红……总之那颗未来会是赤红的龙蛋被打下去了!
肯特看到母龙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看着它落向对它更危险的地面而消失在肯特的视线中。
它没有抛弃赤红,不是吗?
肯特从树上跳下来,见赤红还是沮丧地坐在那里,忍不住开口安慰:“你母亲拼命想要把你抢回去……”
“闭嘴,它最后还不是自己跑了。不,它不是自己,它还带着它的宝贝儿子呢!”赤红的吼叫化成了一股古怪的讥讽,听起来特别让人为他难受。
“也许你母亲是想先把你弟弟转移,然后再回来救你呢……”
“那么后来它回来过吗?难道凭龙族的能力会找不到我在哪里?如果它来救我,我就不用被囚禁在人类那里上百年!如果它及时来救我,阿历克斯或许不会死……那不是我母亲,我没有母亲!”赤红恶狠狠地向肯特咆哮。
确实,肯特也找不出事后母龙经过多年都没有试图寻找赤红的理由。那没有理由可以解释,不要说是飞龙,就算是最柔弱的人类母亲,也不会不尝试着去寻找自己不见了的孩子,除非它已经放弃了他……
肯特无言,他根本不会安慰别人,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言语可以安慰,只好默默在赤红身旁坐了下来,好歹也算陪着他吧。
赤红呆坐着,幼年岁月一幕幕再次从记忆中划过:被强行封印成人类躯体的巨大伤害,被像人类一样喂养大的耻辱,阿历克斯死去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被永远破坏了魔力中枢,再也无法使用龙语魔法的悲愤,还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母亲会出现,会带着龙族的亲属们从天而降,杀死那些贪婪无耻的人类把他救走,幻想让他可以像龙一样地长大,过龙应该过的日子……
可是没有,从来没有哪头龙来救自己。自己只能在人类世界长大,像低劣的人类一样走路、说话,就连阿历克斯在面前受伤都无能为力保护他。到最后还是只能靠自己,靠自己的力量才能逃离那种处境。所以他根本没有母亲。伊达·法兰那个白痴居然还担心自己会去帮助它,不可能,让它带着它的儿子走好了,自己和它没关系。
肯特陪赤红坐了很久,见赤红一直处于恍惚中,忍不住说:“要不你去看看吧!”
“不!我不去!那跟我没关系!”赤红马上吼叫起来。
“去看看吧,亲眼看见,也能死心了。”肯特知道他的纠结,于是这么建议。
“什么!”赤红向肯特大吼一声。
“你心里不是还抱着希望吗?去亲眼看看,也许你能希望成真呢?”
“不可能,我才不抱什么见鬼的希望!它从来就没给过我希望!”
“那么去看看你就会死心,死心也好。”肯特这么说。
赤红恶狠狠地看着肯特,牙咬得咯咯直响。肯特看他的样子,简直像马上就会发疯,心中有几分同情,也有几分畏惧,后退了半步之后说:“要不然……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去看看,回来之后我会如实地告诉你真实情况。”
赤红两眼通红,盯了肯特半天,又颓然地坐了回去,不再说话。
肯特等了片刻,见赤红不再反应,便当他默认了,转身向山林走去。对他来说,去旁观一场人龙大战无疑十分危险,更何况他不仅仅想去看,如果有可能,他还想弄清楚母龙为什么会放弃孩子,只救另一个。
此时此刻放弃了还说得过去,但就像赤红质疑的,之后的上百年它为何都没有寻找过赤红?
这种还没出壳便被母亲遗弃的经历对赤红打击很大,看他那副样子实在可怜。肯特把赤红看作伙伴,既然是要一起出生入死,完成同样职责的伙伴,为对方尽一份力也是理所应当。他在森林中跋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拨动树木的声音,回头看却是赤红也跟了上来,肯特看他没说什么,转身继续走,赤红则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两人朝那座还很遥远的山峰一路拨开草木,艰难地走去。
母龙大声咆哮着,声音远远传出山谷,佣兵和士兵还在不断冲入,虽然这些小小的虫子无法对它造成太多伤害,可是他们却能拖住它,让它不能去救它的孩子。
那些可恨的魔法师和骑士一定也在赶来,他们不会罢休,他们想要把它的两个孩子都夺走。
可恨可恨!我要把你们全部踩死!我要把你们撕碎!我要让你们这些卑劣的虫子知道龙的愤怒有多可怕!
它这样威胁着、宣泄着,却不能施行它的威胁,因为它的另一个孩子还在爪下,它必须先保护这个孩子,因为它是母亲,它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冒险。可恨、可恨、可恨的人类,龙的咆哮声响彻山谷。
赤红和肯特远远看见母龙正撤离战场,它飞的方向正好就是他俩所在的山头。
谷莠子正在发呆,眼前忽然出现两条人影。她抬头看看,发现并不是赤红和肯特去而复返,而是伊达和那个艾伦传送了过来。他们两个勾肩搭背地正在相顾大笑,一副相当亲密的模样。
谷莠子最讨厌举止轻浮的男人,看到他们这样,皱皱眉移开了目光。
“你来自什么时空?”艾伦问的“你”可不包括谷莠子,他根本就没把谷莠子这个一点魔力波动都没有的女子当作一回事。
“四百年后。”伊达并没有再反问一句“你呢”,艾伦也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而是马上说起别的话题。
谷莠子见艾伦滔滔不绝地说着,心里更加不喜欢这个青年魔法师;再看看伊达,他的情绪也很亢奋,两个人说得手舞足蹈,便站起来远远走开。
伊达看了一眼谷莠子的背影,苦涩一笑,悄悄驱散了那个凝结起来的魔法。
“哈哈哈哈……”艾伦很开心地笑了起来,“也就是说我的方向是正确的,这种魔法可以自成一个体系,并且会一直被研究下去!在你的时代,这种魔法已经是魔法师们必修的课程了吧?所以像你这么年轻的魔法师也要研习……对了,你什么阶位?”
“魔法师。”
伊达的回答让艾伦愕然了一下,显然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少年有魔法师这么高的阶位。他本来还以为伊达是一个任性妄为,使用了超出自己驾驭能力的魔法的初级魔法师,却没有想到其实对方的阶位高于自己。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不就表示魔法师们的水准在那个时代整体退步了吗?这么小小年纪的魔法师……
伊达用很无辜的眼神回应他的凝视。
算了,那不是自己应该担心的事。艾伦摇头继续说:“在你的时代,我们研究的魔法发展成什么样子?我发现你的魔法时定位和移动并不同步,这也是你们发展之后的结果吗?这样不会增加危险性吗?你们怎么处理这种副作用?”艾伦一连串发问着,越说越兴奋,还手舞足蹈起来。
伊达看着他笑而不语。他能够体会艾伦的心情,其实他此时的心情比艾伦更激动十倍百倍,可是他却不能回答艾伦的任何一个问题,只能笑着听着。
“对了、对了,我明白你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你可千万不能回答,那是违背法则的。至于法则……你们使用的法则应该也有类似内容吧?我是第一个制定法则的人,你们怎么修正我留下的法则?第一部分保留了多少?其中有多少是我自己修改的?我保留的部分后来有哪里又被证明是不对的?不、不,你别回答,那是不对的!你不能回答,除非连这个也被证明是不对的了!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基础,是一切的基础!你们不会改动这个的!”
艾伦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又手舞足蹈,不过他的理智还是发挥作用,不时记得提醒伊达千万不要回答他任何问题。
于是伊达就只是一直笑着、听着、看着他的兴奋,什么也不说。
“对了,你们把谁视为这项魔法的鼻祖?艾固艾诺?鲁伯特?还是我?应该是我吧?他们两个连基础的理论都没有建立,他们只是运气好,偶然发现了几个特殊的魔法!”艾伦挺着腰,自傲得很,“不、不,别回答!别回答,我不需要答案……”
“你们那个时代,魔法有几个体系划分?我始终认为我们的时代有些划分是有问题的,比如……”
伊达听着、笑着,渐渐有种想流泪的感觉。不公平,这个世界太不公平!有些人明明如此出众,却要被命运无情玩弄着,不公平!自己出现在这里,却又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不公平!
伊达知道自己快要无法维持笑容了,于是低下头。
“你知道我的未来,可是我并不想让你说出来。放心,那是我自己制定的法则,我会以身作则地执行并维护它,而你也一样,你们都一样,这就是法则,我创造了这一系列的魔法,我制定了法则,这法则不可违抗,不可更改!”艾伦收敛起兴奋的情绪,看着伊达,很严肃地说。
伊达没有回答,他怕自己一旦开口便无法忍住哭泣,会把不该说的话一股脑都说出来。他最后强撑着一丝笑容,向艾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最高规格的魔法师下位礼。
艾伦笔直站着,一脸坦然地接受了比自己阶位更高的魔法师的下位礼。“好好加油,让我们的魔法体系更完美、更繁荣和强大,让全世界的生物都知道我们魔法师才是世界之主。”他张开双臂,这样居高临下地吩咐伊达。
伊达恭敬地鞠躬受教。
“那么我先走了,你给我多留一天,再影响我的移动,我可不会放过你!”艾伦这样说过之后,他身边的空间开始出现轻微的扭曲。伊达慌忙后退了几步,看着那处空间扭动模糊,然后重新清晰,其中的那个人影便转眼消失不见。
伊达目送艾伦消失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变得十分哀伤。
为什么与他只有在时光中才有匆匆的一遇,为什么自己什么也不能改变……这个世界对真正的天才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在未来,在他的未来、伊达的历史中,他的愿望根本不会实现,是他自己把时空魔法封藏起来,将是他自己让他心心念念想发扬光大的魔法门类几乎完全消失在时光之中。
我没办法改变你的人生,也没有办法实现你最后的愿望,可是作为一个后辈,我将会用我的余生不惜一切地去完成你最初的理想,将你的魔法体系发扬光大,让你的名字传扬后世,让后辈魔法师们永远铭记你这样一位魔法大师……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谷莠子有些尖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伊达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谷莠子冲过来,一把把伊达拉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大声问:“他是谁?是谁?告诉我他是谁!你隐瞒了什么?你根本不是在这个时空寻找影响你魔法的波动,那个波动跟你一样是从别的时空来的,是不是?是不是!他到底是谁?”
“他是华伦迪尔,华伦迪尔·艾伦。”伊达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