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我依旧蹲坐在楼梯口,紧盯着握在手心的手机。无法传达出去的自我碎片仿佛还缠绕在指间,让我感觉阵阵疼痛。汗水不时滴落在灰尘上,却还是觉得寒冷。
一阵金属的摩擦声忽然略过我的颈部。门被开启,我缓慢地抬起面来,善喜哥就站在面前。
“没事吧?”
我的喉咙已经哑掉,所以只好点头回应。
“炼次他……回来了吗?”
我无法回答接下来的询问。
“对不起喔。原本没有要偷听的意思,只是刚好听见了。”
正打算站起来时,忽然不知该如何让双脚用力,只好用手抱住膝盖并将它拉到胸口附近。甚至觉得若是不把身体缩着,可能连呼吸都有困难。
然而善喜哥走出了门外,并扶着墙壁一步步靠了过来,我才勉强站了起来并回头。
“你不是不能走路?”
“也不是完全不行啦,慢慢走就没问题。重点是炼次的事情。”
我实在无法直视已经走到身旁的善喜哥。
“小雏最近有点毛躁,就是因为这件事?原来不只是因为办活动很忙碌的关系?”
原来第四代没跟这个人提过任何事情。因为不想让他担心。
所以我也用尽全身的意志力硬挤出笑容,并摇头否认。但是又该如何自圆其说才好?我已经毫无力气,就连想要挤出个无害的谎言都没办法了。
“……炼次哥,已经回来了。”
我只能按实告知。
“也因为之前的事一直没有和好。毕竟两个都是讲不听的人。”
“说得……也是。”
“看来已经无计可施了。如果是这样,至少——”
至少——怎样呢?我该怎么办?照着第四代所说的,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看来也只有这一步可以走了。
我搀扶着善喜哥回到了店内,冷气的风吹干了我的汗水。善喜哥坐到椅子上时好像有话想说,但我却立刻开口询问。
“t恤的图案设计大概什么时候会好呢?今天之内有办法吗?麻烦请用psd档(AdobePoshop的档案格式)寄给我,然后……还要寄给‘艾伦﹒卡巴’,我会直接用在店铺网页跟弹出网页广告上。至于费用方面——”
我尽可能装作看不见对方恳切的眼神,继续谈着工作的话题。
不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会忘记如何说话,直接把自己埋进丝绸和羊毛温柔的气息中。
讨论结束后,我从北千住搭地铁回到“花丸拉面店一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了。从车站走到拉面店的途中,我用手机向美嘉姊报告结果,最后连硕果仅存的一点意志力都被那个跟高中女生差不多high的女人给夺走了。
终于看到位于巷子尽头、透过柏油路面散发的热气看来像是海市蜃楼的“花丸拉面店”布帘时,忽然觉得好想哭。
我好像变脆弱了。经常前去那间店之后,我比之前更脆弱了许多。就像干掉的砖瓦掉落到水里,吸入了很多水分一样。
但是我却不后悔,因为这就和世上没有不会破碎的心是一样的道理。
然而,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再坚强一点,至少用不着一直低着头走路。我边想着这些事情,边被隐约的谈话声给吸引,踩着因炎热而就似乎融化黏在脚底的柏油路,继续向前走。接着更清楚己地听见了对话声。
“我要羊和小麦各一张!有谁可以出啊?”
“只要小麦的话我就出。”
“如果铁矿石能算一千圆,我就两张都出。”
“太贵了啦!”
“那就算现金五百圆,只出小麦。”
“你们在做什么呀……?”
一如往常地,我从位于后巷的厨房后门往内瞧。阿哲学长、宏哥以及少校围着木台正热哀地玩游戏,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台子上摆放着排满六角型格子的板子、色彩缤纷的卡片以及木制的
棋子。这应该也是我满熟悉的桌上游戏才对……
“看了不就知道?是卡坦岛。”
少校用有点瞧不起的语气回应我,接着确认手边的一叠钞票。“卡坦岛的开拓者一这是德国最有名的桌上游戏,也有引进日本——只不过……
“据我所知,卡坦岛游戏中并不会使用到现金呀?”
“这是我们想出来的玩法,叫作‘现金卡坦”。跟一般的玩法不同,卡片可以用现金交易。“……德国人看到应该会生气吧?”
“获胜后赢得的金钱和交易时付出的金钱,两相比较时内心会极度挣扎啊,这可是需要智慧的游戏。”
“不赌钱的话就没有玩游戏的动力了。”
“阿哲,你害少校的解释都白费啰!”宏哥笑着站了起来,并将汽油桶的座位让给我。“那么鸣海小弟,就加入你再从头开始好了?”
“太卑鄙了,宏哥!只靠着交易赚取现金,却连一条街都没有盖!”
“那干脆让鸣海直接加入不就好了?你赶快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各放两个城镇跟街道吧,还有入场费两千圆。”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卡坦岛果然还是要四个人才好玩。”
“不错个头啦!这样不就只有我一个落后,而且很不利?”
“那我们让你一点。只有鸣海可以一次掷五颗骰子。一
“这样根本就没有让到!”
宏哥捧腹大笑。这种游戏的规则是可以从停住的格子中获得农作物,就算骰子点数再大也没什么优势。
“就算中途加入也没关系,鸣海你就玩吧。我会支援你,还有帮你出资金。”
“——为什么连爱丽丝也在呀?”
是说完全没发现她在场的我也有问题就是了。厨房后门大约开了一半左右,中间站着一个黑发、穿着水蓝色睡衣的人影。爱丽丝将冰袋贴在额头和两边大腿上,这模样感觉就好像刚去诅咒别人回来一样。为什么非得勉强自己下来这个热得半死的拉面店呢?
“老板说要做冰淇淋泡芙,所以我才来这里等。冰淇淋泡芙就是要吃刚烤好的酥脆泡芙皮加上里面的冰淇淋渐渐溶化那种滋味!很不幸地,这种滋味若是待在事务所里就永远无法品尝。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忍耐着炎热的酷暑。因为太无聊而要求加入卡坦岛的游戏行列,结果这些人却将我排除在外。”
“因为爱丽丝的财力和我们差太多了啊!”宏哥如此安抚她。“如果每场都在最后底限快要变工分的情况下被你洒大钱买走农作物,那我们绝对赢不了的。”
“所以才叫适度,愚蠢的鸣海当我的代理人,而且还附带中途加入的大让步。来吧来吧!”
老实说,我现在根本没心情玩游戏,却还是被强押着坐下并握住骰子。爱丽丝在背后骂得我狗血淋头,说我既没有天分、也没有观察能力、更没有交涉能力;还被前来点菜的彩夏翻白眼,又被宏哥的三寸不烂之舌卷走农作物卡,再被少校用特殊卡打得满头包,甚至被阿哲学长拿“别管游戏了先借我钱”这种和游戏内容无关的烂理由强迫借贷——
最后明老板端出了一整个拖盘、堆积如山的松软泡芙,并且在每个人头上各补了一拳,顺便训斥我们赌博也要适可而上。大小不一的手伸长到拖盘上,泡芙筑成的山峰在一瞬间就消失无踪。香草冰淇淋令人心旷神怡的冰凉感、厨房里吹来充满鸡汤香味的热风、莫名开朗的尼特族喧哗,被这些事物包围的我,就和平时一样体会着不同伤口上甜蜜的疼痛,也差点忘却了那时在心里燃烧的激情,以及透过电话向第四代大呼小叫时的思绪。
然而沉默却忽然降临。紧盯着满桌木制棋子和卡片的我以及紧盯着我的大伙之间,流过了仿佛带有些许温差的时光,发出类似哭声的窸窣。
背后的厨房里传来彩夏正在洗锅子的水声,以及明老板正在切葱或高丽菜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思绪才以快要让人毫无知觉的缓慢速度成形。
“……我失败了。”
第一句,也是最差劲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