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结拜那天,我才知道平板帮所在的破烂大楼內不仅是三楼,连二楼都是由帮派所承租。二楼方面是将隔间打穿大約塌塌米二十张大小的大厅,地面铺著木板、房內摆放著神坛,外观看起来就像是剑道场。
星期四上午七点,气溫尚低的仪式会场已集结了相当多的人。随著第四代进入大厅的我感到十分惊讶,原来帮裡的成员有二十人……不,甚至更多吧?莫非全都集结在此了?
几乎全员都身穿黑t恤制服,唯有电線桿和石头男等数人穿著怪異的服装。上半身像广告看板人似的掛著应该是用纸箱之类剪贴而成的大垫肩,下半身则穿著宽松的学生裤。
「喂,你们穿那什麼鬼樣子?是在开玩笑吗!?」
第四代怒瞪了两人一眼。
「这是和服的羽织桍。」
「因为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可惜沒有传统的武士礼服可穿,所以昨天刚做的。」
这群人是笨蛋吗……?不出所料,第四代果然将这些看似广告看板人的传统武士礼服(?)都给脫下並通通撕烂。
「啊啊,太残忍了,我昨晚熬夜做好的說……」
「混蛋!有客人要过来,你们想丟脸丟到家吗!?」
第四代大吼一声,电線桿和石头男整个畏缩了起来。客人?
此时铁门被打开,毫无紧张感的仪式会场吹进了外面的涼风。
「哇啊,好宽喔!」第一个走进来的玫欧大声欢呼。
「好久沒来这裡了。」接下来是阿哲学长,t恤外非常难得地套著一件西装外套。待会儿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上次来这裡应该是平板帮成立的时候吧?」不知少校是不是误解了什麼,居然穿著代表大日本帝国海军並配戴臂章的军用大礼服。这是怎樣?是来演话剧的吗?
「好可惜喔,这楼层应该拿来好好运用的。」宏哥身穿牛郎风纯白色套装。
最令人惊奇的是攀在宏哥背后最后入场的爱丽丝,当天居然穿著和服。
以黑底为主的江戶友禅染配上松竹梅菊的图樣,是一件豪华奢侈的振袖和服。然而在她的手上仍是那不可或缺的小熊布偶,这幅景象实在令我哑口无言。
当爱丽丝踏入大厅,小弟们立刻立正站好並同时向她鞠躬:
「大姊、宏二哥,辛苦你们了!」
「辛苦了!」
「喂!是谁叫你们把所有人都叫来的!!」
第四代的眉梢因愤怒而上扬。
「別这樣嘛,反正光爱丽丝一个人也沒办法过来。这麼好玩的事若不通知我,我可是会生气的喔!」阿哲学长說完后推了第四代的胸口一把。只有在这时我才觉得自己和第四代感同身受,因为我们同时发出了叹息。
爱丽丝走到我身旁並拉住我的袖子:
「你也未免太拚了吧?事情搞成这樣,实在也懒得再罵你做事不经大脑……怎麼了?你为什麼一直看著我?」
「咦……?啊,沒事。」我感到不好意思而转移了视線,也不是被吸引到目不转睛啦。「原来妳也有这种服装呀?」
我曾看过她穿了一次丧服,除此之外就只看过她穿睡衣的樣子,因此还是感到非常惊讶。正确地說,目前场中唯有爱丽丝的穿著才是最适合参加结拜仪式的。身穿和服的爱丽丝披著一头几乎碰到地面的黑色长发,从任何一个角度观看,她都像个会动的日本娃娃。
「离开老家时只来得及带著正式服装。」
「喂,你们先坐下。」第四代对著集结在入口处的我们說。
我当然不曾看过黑道的结拜仪式,更不可能知道準备在现场的东西有多麼正式。不过对我这种门外汉而言,感觉还满有架势的。仪式会场前左右侧各摆放著一排座垫,上座为第四代和我的座位,前方摆放著佛、法、僧三宝,另外还供著酒瓶、盐巴以及活鲷鱼。酒碟则有两个。房內的仪式会场中点著十二支百目蜡烛(註:百贯重的大型蜡烛,大約为375公克),后方还掛著五幅掛轴。上面由右至左分別写著:
『竹內力』
『今上天皇』
『天照皇大神』
『神农皇帝』
『江田岛平八』
这是什麼啊……?
「第四代算是摆攤型的黑道……」爱丽丝告诉我:「关於神农皇帝的由来眾說纷纭,但他是中国三皇五帝中的第三人喔。据說他为人类带来农业和医疗,除此之外,他还发明了琴弦及市场等等,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所以被当作摆攤业者的神来供奉。至於其他四位,应该就不用我多作解释了吧?」
喂,当然需要解释啊。最右和最左边那两个,我完全搞不懂啊……
「竹內力(註:日本黑道影片的名演员)是……?」
「是男人。」黑t恤男回答。
「是男人中的男人。」
「江田岛平八(註:漫画『魁!男塾』中的人物)是……?」
「是男人。」
「是男人中的男人中的男人!」
这我也知道啦……只是已经不想深入研究了……
「喂,不是一直叫妳不要误会?」第四代插嘴說道:「我的老家只是普通的商家,並不是黑道。若是黑道的话,怎麼可能还会子承父业?」
唯独在这种情況下,爱丽丝和黑t恤们会一同装作沒听到的樣子。难不成大家真的这麼想让小雏雏当黑道的第四代吗?
第四代略感不悅,以穿透整座大厅的声音說:
「我们开始吧!」
举杯结拜的仪式比想像中简单许多。由於是五五对等结拜的兄弟,所以只需要将两个酒碟注满酒后互相喝下就可以了。担任酌酒人的阿哲学长将酒碟斟满,接著第四代转向我並說:
「你知道平板帮的名称由来吗?」
我搖了搖头。沒說倒是沒发现到,这和第四代的姓氏也不一樣。
「之前有一个叫做平板的家伙,他和我一起将这座城市中无所事事的小鬼们集结在一起创立一支队伍。当时还沒有尼特族这名称,而他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第四代有如野狼般的眼神,此时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是个超爱电影的笨蛋。那家伙決定了帮派名称、设计出代徽,又定下了一堆无聊规则,什麼有爭议时要以決斗解決、加入帮派时要举杯结拜等等。」
「是喔。」
「经常看黑道电影的平板唯一喜欢的洋片就是『宾汉(註 Ben-hun)』。你看过吗?」
「看是有看过……」
就在下一秒钟,我立刻意会到第四代接下来想要說的是什麼。是那个吗?真要做那个吗?哇啊,超级丟脸的……那个。
「规定结拜兄弟就要做那个。」
「岂不是把日本文化破坏殆尽了吗?」
「吵死了!」
第四代拿起放在我前方的酒碟。我也沒办法,只好拿起放在第四代前的酒碟。
电影「宾汉」中主角与其友人一同举杯共饮的那一幕——互相拿起酒碟並将手臂交错,接著直接畅饮。当两人同时将酒碟靠上嘴时,从手臂、肩膀到头部所形成的双环恰好就会结合成一条鍊状。
第一次喝酒居然就是和黑道喝兄弟结拜酒,这种高中生翻遍全日本大概也只有我一个吧?交杯酒的味道既辣又苦,感觉舌头就快要断了。
随后我和第四代将喝完的酒碟疊在一起。
「爱丽丝,既然妳是中间人,就說些话吧。」
第四代对著跪坐在靠我同侧最上座、阿哲学长旁边的爱丽丝說。
「說什麼都可以吗?我可是沒有準备任何在结拜仪式上所需的讲稿喔。」
「随便都可以。」
「汝等,不论健康、生病、喜悅之时,皆——」「不要开玩笑!」「若有人要求,吾亦可詠唱高砂(註:日本「能」剧中的一段戏曲)」「不要再玩了……」
当第四代因忍受不了想要起身时,爱丽丝面露苦笑挥了挥手:
「抱歉抱歉,这次会认真的。」
一边抱著小熊布偶、一边小步走到我俩前面,刚好就在三人之间形成正三角形的顶点处坐下,並以幽雅的姿态将和服的袖子攤开。
首先她对著第四代說:
「希望你能照顾鸣海。虽然他外表看起来很不可靠,其实內在更是不可靠。我猜想他大概仍旧以为平板帮只是个小孩子扮黑道玩的遊戏罢了。不然也不可能提出这麼令人丧胆的要求,你說是吧?」
接著她将目光从第四代身上转向我。我心裡吓了一跳,又被看穿了……
「但愿这段兄弟结义的情缘不会仅以表面上的形式作结。我想你大概还不太明白,但雏村壮一郎並不会为了逞威风或喝醉酒就和你结拜兄弟的……再怎麼樣說,他其实是默认你的。」
「不要說些无关紧要的事!」
第四代大喊。我吓了一跳並看了他一眼,结果因被回瞪而只好又将视線转开。
第四代他——默认我?
这怎麼可能?因为……
「你这人絕大多数的时候都不用大脑,但不知为什麼,每当情況混乱到无法控制的最终时刻,你反倒很会硬将事件推论到合乎逻辑。」
爱丽丝露出溫暖的笑容。
「与其做侦探,你倒不如做另一种行业。」
另一种行业?
爱丽丝的感言结束,起立回头转向与会者的方向。
「话不多說,赶紧来擊掌祝贺吧。一直待在如此宽敞的房间会令我感到头疼,所以请各位高举双手……」
第四代还来不及抱怨,所有人已起立,令人感到畅快的一掌祝贺响彻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