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疯人院里吗?”
文森特稀里糊涂地向隔层楼上孤零零的一把椅子踉跄地走去,坐下,揉揉双眼。从十二岁以来,他一直习惯于看色彩不鲜明的图画,在那些图画中,笔触是看不见的,每一个细部,正确而完全,平涂的颜色相互慢慢地融和。
从墙上愉快地向他微笑的图画,与他从前所看到的或梦想的迥然不同:没有平、薄的表面,没有感情的节制,没有几世纪来欧洲将它的画浸在其中的那种棕色肉汁。这儿图画上的阳光使人眼花缭乱,满溢出光、空气和蓬勃的生机。在描绘芭蕾舞女演员后台的画中,原红、原绿和原蓝,反常地被扔在一起。签名是德加。
有一组户外的河岸景色,抓住了盛夏成熟、葱茏的色彩和当空的烈日,名字是莫奈。在文森特看到过的成百上千幅油画中所具有的光辉、生命力和芳泽,统统加起来,还不及这种鲜明图画中的一张来得多。莫奈用的最暗的颜色,要比荷兰全部的博物馆中所能看到的最亮的颜色,还要亮上十儿倍。
笔触突出来,毫不羞怯,每一笔均显而易见,每一笔均符合大自然的节奏,画面厚,浓,成熟、丰富的颜色粗粒在颤动。
文森特站在一幅男子像前,那人穿着羊毛贴身衣,掌着小船的舵,显出法国人欢度星期日下午的那种专心致志的特点。妻子默默地坐在一旁。文森特寻找艺术家的名字。
“又是莫奈?”他大声说,“真奇怪。这与他的户外风景一点不象。”
他再看看,发觉看错了。那名字是马奈,而不是莫奈。他记起了马奈的《草地上的野餐》(原作名《草地上的午餐》——编者注)和《奥林比亚》的故事,警察如何地把这两幅画用绳子围起来,以防被刀子割破,被啐唾沫。
他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马奈的画总是使他联想起埃米尔•左拉的书。他们似乎有着追求真理的那股相同的猛劲、相同的毫不畏惧的洞察力和相同的感觉:个性就是美,不论它可能会显得多么污秽。他仔细地研究技巧,看到马奈把原色无层次地处理在一起,许多细节仅是暗示一下,色彩、线条和光影都画得很不肯定,而是互相融合。
“就象眼睛看到它们本来在摇晃一样。”文森特说。
他的耳中响起了莫夫的声音:“你无法对一根线条作出明确的表现吗,文森特?”
他重又坐了下来,让这些画深入心坎。过了一会儿,他领悟到其中的一个手法,这个手法使绘画彻彻底底地闹了一个革命。这些画家把空气在他们的画中塞得足足的!那活生生的、流动着的、充分的空气对处于其中的物体,是多么重要呀!文森特知道,对学院派来说,空气是不存在的;他们仅仅在空间中放进僵硬不动的物体。
这些新人!他们发现了空气!他们发现了光和气流、大气和太阳,他们透过颤动的气流中的无限的力来观察事物。文森特认识到绘画决不可能有相同的重复。照相机和学院派,只是死板地复制;画家则透过物体固有的品质和物体活动在其中的阳光四照的空气,观察一切物体。这些人几乎好象是创造了一种新艺术。
他跌跌冲冲地走下楼梯。泰奥在大厅里。他转过身来,嘴上挂着一丝微笑,热切地察看兄长脸上的表情。
“哦,文森特?”他说。
“噢,泰奥!”文森特低声说。
他想讲,但讲不出。他抬头往上面的隔层楼瞟了一眼。转身奔出陈列馆。
他沿着宽阔的林荫道走去,直走到一座八角形建筑前,认出是歌剧院。
穿过一条石建筑的峡谷,他看到了桥,于是朝河走去。他滑向水边,手指伸进塞纳河。他走过桥,对青铜骑士像看也不看,穿过左岸的街道迷宫,向前走去。他稳步地向上爬。经不肯定,而是互相融合。
“就象眼睛看到它们本来在摇晃一样。”文森特说。
他的耳中响起了莫夫的声音:“你无法对一根线条作出明确的表现吗,文森特?”
他重又坐了下来,让这些画深入心坎。过了一会儿,他领悟到其中的一个手法,这个手法使绘画彻彻底底地闹了一个革命。这些画家把空气在他们的画中塞得足足的!那活生生的、流动着的、充分的空气对处于其中的物体,是多么重要呀!文森特知道,对学院派来说,空气是不存在的;他们仅仅在空间中放进僵硬不动的物体。
这些新人!他们发现了空气!他们发现了光和气流、大气和太阳,他们透过颤动的气流中的无限的力来观察事物。文森特认识到绘画决不可能有相同的重复。照相机和学院派,只是死板地复制;画家则透过物体固有的品质和物体活动在其中的阳光四照的空气,观察一切物体。这些人几乎好象是创造了一种新艺术。
他跌跌冲冲地走下楼梯。泰奥在大厅里。他转过身来,嘴上挂着一丝微笑,热切地察看兄长脸上的表情。
“哦,文森特?”他说。
“噢,泰奥!”文森特低声说。
他想讲,但讲不出。他抬头往上面的隔层楼瞟了一眼。转身奔出陈列馆。
他沿着宽阔的林荫道走去,直走到一座八角形建筑前,认出是歌剧院。
穿过一条石建筑的峡谷,他看到了桥,于是朝河走去。他滑向水边,手指伸进塞纳河。他走过桥,对青铜骑士像看也不看,穿过左岸的街道迷宫,向前走去。他稳步地向上爬。经过一个公墓,巍峨右拐,来到一个大火车站。他忘记了已经越过塞纳河,向一个宪兵询问到赖伐尔路该怎么走。
“赖伐尔路?”宪兵说,“你走到城市的相反方向来了,先生。这里是蒙帕纳斯。你该走下山,越过塞纳河,再片上走到蒙马特尔。”
文森特在巴黎瞎走了几个小时,不在乎往哪儿走。先是有富丽堂皇店铺的、宽阔干净的林荫道,接着是鄙陋肮脏的小巷,再后是资产阶级的街,街上一排排的酒店没完没了。他又走到了一座小山的顶上,这儿耸立着一座凯旋门。他向东俯瞰一条树木成行的林荫道,两旁一条条狭狭的绿化带,在一个立着埃及方洒塔的大广场上结束。向西,他了望一大片树林。
他找到赖伐尔路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望中的疼痛被极度的疲劳麻木了。他径直走到安放他的一捆捆图画和习作地方。把图画全散在地板上。
他凝视他的画。天哪!阴暗,枯燥。天哪!沉闷,毫无生气,死气沉沉。
他一直在一个早已过去了的世纪中作画,却毫不觉察。
泰奥在天黑后才抵家,发现文森特木然地坐在地板上。他跪在兄长的旁边。最后一丝日光被吸出了房间,泰奥静默了一会儿。
“文森特,”他说,“我知道你的感觉。大吃一惊吧。很惊认,是吗?我们正在把绘画中历来被认为是神圣的东西,全抛到九霄云外呢。”
文森特的忧郁的小眼睛,碰上了泰奥的双眼,盯住不放。
“泰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以前为什么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把我带到这儿来?你让我浪费了长长的六年时光。”
“浪费时光?真是胡扯。你练出了你自己的本领。你画得象文森特•凡•高,而不是别人。如果你在尚未形成自己的独特表现形式之前来到这儿,那末巴黎会把你捏成它的模样儿。”
“但我怎么办呢?看这堆破烂!”他一脚踢穿一张阴暗的大幅油画,“毫无生命,泰奥,毫无价值。”
“你问我该怎么办?我来告诉你。你要学习印象主义的光和色彩。你必须大量地借鉴他们。但到此为止。你决不能模仿。你决不能被他们淹没。别让巴黎淹没了你。”
“可是,泰奥,我得从头学起。我做过的一切都是错的。”
“你做过的一切都是对的……除了你的光和色彩之外。从你在博里纳日拿起铅笔的一天起,你就是一个印象主义者。看看你的素描!看看你的画风!在马奈之前,没有人象这样画过。看看你的线条!你差不多从来不作肯定的表达。看看你的脸部,你的树,你的野外人物!它们是你的印象。它们粗糙,不完美,被你自己的个性滤净,那就是所谓印象主义派了。不要象别人那样地画,不要做清规戒律的奴隶。你属于你的时代,文森特,而且不论你是否愿意,你是一个印象主义者。”
“噢,泰奥,但愿如此!”
“你的作品在巴黎算得上的年轻画家中,是为人所知的。噢,我不是指那些卖画的,而是那些在作重要实验的,他们想认识你。你可以从他们那儿学到许多精彩的东西。”
“他们知道我的画?年轻的印象主义者知道我的画?”
文森特跪下来,以便能够把泰奥看得更清楚一点。泰奥想起了曾德特的日子,那时候,他们俩常在婴儿室的地板上一起玩耍。
“当然。你以为这些年来我在巴黎干些什么呢?他们认为你有洞察秋毫的眼睛和画家的手。现在你所要做的,是把你的调色板弄得亮一点,学会画活动的、明亮的空气。文森特,能活在发生如此重要变革的年代中,不是很了不起吗?”
“泰奥,你这个老魔鬼,了不起的老魔鬼!”
“来吧,站起来。把灯点上。我们换换衣服,到外面去吃饭。我带你上环球啤酒店。那儿供应巴黎最可口的烤牛腰肉。我请你吃一桌真正的筵席。
一瓶香槟酒,老兄,来庆祝巴黎与文森特•凡•高会师这个伟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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