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解放战争进入第三个年头的时候,蒋介石在华北的军事集团已面临着全面覆灭的残酷现实,惟一能与人民解放军拼一下的也只有山西王阎锡山了。
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要想全歼山西的国民党军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说人民解放军已攻克了临汾,但想要攻打太原,还须继续清扫道路,晋中决战是不可避免的。
还是让我们回到1948年夏天的西柏坡吧。
这是一间很平凡的农家小屋。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央首长正在研究调整华北作战部队编制的大事,火红的太阳将光芒斜射进来,映红了毛泽东那张宽阔的大圆脸,尽管风不停地从门外往里吹来,但屋内仍很闷热,朱老总手持一把芭蕉扇很有节奏地在眼前扇动,毛泽东望着他说:
“现在山西境内的国民党部队已被我们赶得抱头鼠窜,向前同志已在那里杀出威风来了,势头喜人,我们得调整一下作战方针了,朱老总意下如何?”
朱德停止摇扇,讲:“我同意主席的看法,阎锡山此人也不好惹,在我解放大军向前推进之时,他势必死守太原,与我军决一死战。”
毛泽东停止吸烟,讲:“我军现在应尽快北上晋中,争取在那里打个漂亮仗,再灭一下阎锡山的威风,为太原决战铺平通道。”
朱德问:“阎锡山有没有可能争取过来。”
周恩来说:“不大可能,据北平的傅作义讲,阎锡山曾对他说过,‘我这一生已经嫁了好几次人啦,这一次不想再嫁了,你还是跟着共产党走吧’。”
朱德说:“那就好,让他的五台老乡向前同志与他较量一下吧。”
毛主席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将夹在手中的烟放在嘴上,吸了两口,很严肃地讲:“我建议,将晋冀鲁豫和晋察冀西军区合并为华北军区。现晋冀鲁豫军区撤销,徐向前同志的部队组成为华北野战军第一兵团,由他担任司令员兼政委,副司令员可由周士第担任。”
朱德接着说:“我同意,参谋长还是由陈漫远同志担任为好,不知恩来同志和少奇同志有何意见?”
身穿短袖衬衣的刘少奇望着毛泽东讲:“调整编制我没有意见,但这个部队以后要打硬仗,政治工作也不能放松。”
毛泽东轻轻地弹弹烟灰,说:“这个建议很好,恩来同志你说说吧。”
坐在朱老总对面的周恩来将身子略向前倾,说:“根据以往的情况来看,部队的政治工作还是要选年轻一点的同志来做为好,我建议让胡耀邦同志担任政治部主任。”
毛泽东笑了,他说:“这个小胡不错,人是很活跃的,政治性很强,还会打仗,让他当这个主任是合适的。”
就在这次会议上,正式确定了华北野战军第一兵团的编制序列:
第八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王新亭,参谋长张祖谅。
辖二十二旅、二十三旅、二十四旅,共九个团。
第十三纵队:政治委员徐子荣,副司令员鲁瑞林,参谋长白天,政治部主任郭林祥。辖三十七旅、三十八旅、三十九旅,共九个团。
此外,归徐向前统一指挥的还有军区炮兵第一旅、太岳军区部队、吕梁、太行、北岳军区部队。
总计共有47个团6万余人。
朱老总讲:“阎锡山的兵力部署除大同有一个师外,盘踞在太原及晋中地区有三个集团军,三个总队,二十二个保安团,二十一个警备大队。”
毛泽东问:“总共有多少兵力?”
朱德说:“大约有十三万多人。”
毛泽东沉思了一会儿,说:“没有什么可怕的,他这点兵力已处在我军四面包围之下,从战略上看已处于劣势地位嘛。”
朱德摇头说:“可不能小看他呀!如果从现在的兵力来看,阎锡山是比不了徐向前兵团的,但是他那点残余部队作战能力还是很强的,武器装备也不错。”
周恩来接着讲:“根据现在的情况来分析,敌我双方各有相对优势,胜负问题需经过一场大规模的决战才能定夺。”
毛泽东说:“不大量消灭阎锡山的有生力量不行,要让徐向前同志放开手脚,狠狠地教训一下他的同乡,争取在三个月之内完成解放山西的任务。”
朱德说:“采取强攻不是上策,在太原战役开始之前,应采用分割战略,力争在晋中先行歼灭他一二个师,这样阎锡山一定会将重兵拉回太原,此时再与他决战才是时机。”
毛泽东点头同意,他对朱德说:“到那时如我军的兵力不够,可以将杨得志兵团再调上去,此人打硬仗是出了名的。”
中央的指示很快就传到了徐向前那里。
此时阎锡山也做好了战略反攻准备。
6月的山西显得更加骚动不安。晋中平原景色十分壮观,极目望去金色的麦浪在风中翻滚,一片丰收在望的美好景象,可是细心的人们都会发觉在这丰收的势头之下蕴藏着一种杀气腾腾的气氛,国共两军在不停地调动着军队,两军大战即将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拉开帷幕。
战争是什么?
生活在这里的人民不得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它与他们的生存已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当然这些纯朴善良的人民深知自己将成为战争中的苦难者,只有与代表劳苦大众利益的共产党站在一起才能过上真正的幸福日子,在近三年多的战争中他们已经从人民解放军身上看到了翻身当家做主的希望。
当徐向前的部队开进晋中的时候,已出现了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老子送子参军,媳妇送郎支前的动人场面。在欢乐的锣鼓声中,胸戴大红花的新郎官直挺挺地坐在驴背上,倒持一支枪跟着解放大军朝前走,脸上涂了层红胭脂的美丽少妇立在村口挥手送别,此情此景处处可见,这就是我们可爱的晋中人民。
徐向前目睹这种场面,他那本来已因长期操劳而虚弱的身体仿佛又充满了活力,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窝渐渐湿润了。
在一间土屋里,他操着山西乡音与副司令员周士第等兵团负责人研究作战方案。他深情地说:
“山西这片土地是我的故乡,战事一起,最最苦难者仍是人民。从内心来讲,我是不想看到我们的战士再倒在我的乡土上,更不愿目睹被战争带来的毁灭性的灾难。可是,打不倒阎锡山这个土皇帝,我的父老乡亲能有好光景过吗?是没有的,中央已命令我们彻底解放山西,我已向主席打了保票,不知你们各位有没有决心啊?”
周士第突然站起来,讲:“太原必有一场决战,为了减轻日后的压力,我们应将阎锡山的主力调出来,设法在晋中一带消灭他一部分。”
徐向前说:“这个方针是对的,目前我们与阎锡山的兵力相差较大,强攻不行,中央有这种看法。”
坐在后面的胡耀邦问:“自从我们攻克临汾,我军的士气很高,山西人民对我们也相当支持,大规模的决战要搞,但如有和平的希望也不能放弃,徐司令对晋军的情况很了解,阎锡山本人虽很顽固,但他的手下有没有争取过来的可能性呢?”
徐向前陷入沉思之中,他没有立即回答,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
周士第望了一眼徐向前,然后讲:“如有人愿意放下武器,与我们站在一起,这当然是件好事,恐怕目前这种可能性很小啊!”
徐向前将烟蒂放在一个破茶杯里,站起来,眺望着窗外明亮的天空,说:“是的,晋军中的一些将领赵承绶等人物都是我过去的五台同学,但这些年他们跟着阎锡山干了许多坏事,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放下屠刀的可能性很小啊!”
徐向前不再说话,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他与阎锡山交往的一些事情上……他们两人同是五台人,两村仅一河之隔。如果按照中国传统的说法,他们还多少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阎锡山比徐向前年长近二十岁。出身于贫苦农家的徐向前从记事起,阎锡山家的高门宅院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据说地主阎锡山家的大院比县衙门还要气派许多,那时他家究竟有多富有是可想而知的了。少年时代的阎锡山还没有后来这么坏,他的童年没有多少光环,准确地讲是充满苦涩的。他六岁丧母,父亲整日忙于放高利贷,他只好在外祖母的身边过那种无欢少爱的生活,他那残暴无情的性格正是在这个时候养成的,后来他成事之后杀人如麻,与他的童年很有关系。
当年徐向前与阎锡山在村里看戏时常常见面,但因门第关系是没有正面打过交道的。阎锡山的发迹史徐向前当然清楚,身材矮小,脸似瓦刀的阎锡山成年后混进太原,对朝廷官吏的威风之气极为羡慕,从而萌发了要混入官场的思想。那时清政府在山西开办武备学堂,他便不顾其父反对去报考。按照他父亲的意愿是想将他栽培成一个前途无量的商人,可是他却对此不感兴趣。认为这个职业尽管也很风流,但想出人头地是没有希望的。他考取武备学堂后,一改过去在乡间养成的恶习,变成一个优秀学生。三年后他又被清政府选派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深造,就在此时他结识了孙中山先生,还加入了中国同盟会。
1909年他回国后便在山西活动。
他利用给政府办军校的机会,拉起一伙人向清政府造反,名声渐渐远扬。清帝退位后,袁世凯并没有把阎锡山放在眼里,可是他的造反之旗越举越高,加之孙中山的帮助,才受到袁世凯重用,被委任为山西都督。后来他就在军阀混战中总揽了山西大权。
相比之下,徐向前所走的路与阎锡山不同。在家乡读完私塾后,又考入阎锡山在太原创办的省立国民师范学校,毕业后当过小学教员,于1924年跑到广州考入黄埔军校,成为第一批学员。
从这时起,阎锡山也就开始注意他了,因为徐向前军校毕业,曾在几次战斗中表现出色,为山西籍军官增添了不少光彩。有一年秋天他回老家探亲,阎锡山闻讯后立即登门看望。
徐向前将阎锡山迎进家里拉了一会儿家常后,阎锡山便笑着对他说:
“象谦(徐向前原名)老弟,你是我们五台人的骄傲。从黄埔毕业,在南方打了几仗已表现出了非凡的才干,我听了之后很激动,咱这个地方是出英雄豪杰的风水宝地啊!”
徐向前笑着说:“你现在是我们山西的总管了,这才是五台人的骄傲。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你这么说就太高抬我了。”
“话不是这样讲,我只不过是咱山西的父母官而已。你在太原上学时,我也到师范学校讲过几次话,听人说你是难得的人才,可后来当我找你时,听你父亲讲已到广州投考去了。回来了就好,日后振兴咱山西,还得靠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
“我这次是探亲,还得回去。”
“回去干什么?就在我这里干吧。”
“不行啊!”
“为什么?”
“军人就得讲纪律,到假就得归队。”
“你这个人呀!我现在就给你个团长,你干不干?”
“不干。”
“那就当个师长怎么样?”
“不干。”
“你还嫌小,那就给你一个军长吧?”
“也不干。”
阎锡山颇感意外,没有想到这么大的官也没吸引徐向前,他有点生气,阴着脸望着徐向前说:
“我看你是一个傻瓜,二十多岁,前途无量,在我这里干你要什么有什么,跑到南方去能有什么作为?你哥哥现在就在我的队伍里,论才干,他不会带兵打仗,但我们是近邻嘛,多少还有点亲戚关系,去才几天,我就给他个军需官当,难道我日后能亏待你?”
徐向前笑了。
他父亲看到阎锡山的那张脸越变越难看,瞅上去有点害怕。忙走过来递烟。
阎锡山对老人家还算客气,接过烟吸了一口,又瞅着徐向前问:“为什么你不跟我干呢?”
徐向前很认真地说:“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山西是我的家乡,哪有不留恋的,可是我们信念不同,我信奉的是共产主义,奋斗目标是为中国所有的劳苦人民打天下,谋幸福,你说我们能在一起共事吗?”
阎锡山突然站起来,直往外走,徐向前只好送他出来。临上车时,阎锡山又将头回过来,对徐向前说:
“你年轻气盛,见的世面太少,日后想通了再回来,我的大门是向你敞开的。”
徐向前说:“我会回来的,但恐怕你不会欢迎了。”
“我相信你迟早会找上门来的!”
阎锡山气呼呼地走了……他没有想到二十几年后,他这个五台老乡真找上门来了。
自从徐向前率部进入山西后,接连消灭了他几万人马。不可一世的阎锡山如梦初醒,深感找上门的徐向前不好对付了。
徐向前在回忆往事,在座的人看着他也不好再往下讲了。
徐向前从窗前走回来,坐在那张黑色的小桌旁,对大家讲:
“你们可能对阎锡山这个人还不是很清楚吧,此人很有心计,先后投靠过几个主子,抗战时还与我们交过手,现在又死心塌地追随蒋介石。前几月我们在太原外围与他较量几次之后,他恼羞成怒,叫嚣要与我这个五台老乡奉陪到底,现在正调兵遣将将重兵集结在太原妄图死守老巢,从布防的兵力来看,他的确占有优势,但是他也有弱点,那就是军粮问题。可以推算,他的十三万军队,以每人每天平均一斤半粮食计,每月即需耗粮五百八十五万斤。如果加上城市居民的口粮,那又何止千万斤、万万斤!如此庞大的粮食需求量,也正是他最头疼的地方。”
周士第说:“向前同志的分析是有道理的,眼下正是丰收季节,阎锡山不可能坐在太原看着我们封锁他们,打的机会是有的。晋中千里平原,土地肥沃,自古以来就是山西的粮仓,也是阎锡山的供给基地。他深知如果晋中一失,粮秣无继,十多万军队势必陷入不战自乱的窘境。”
徐向前接着讲:“现在是麦熟季节,晋中平川麦浪滚滚,丰收在望。因此阎锡山已向全省提出了保粮、抢粮、屯粮的口号,这也正是他执行战略防御计划的关键。他已将33军拉到了祁县、太谷地区,34军及40师置于平遥、介休、灵石地区,43军及亲训师置于汾阳,孝义地区,61军置于文水地区;同时,还组成了‘闪击兵团’,专门担任阻我北上、机动作战的任务,并配合各县保安团及警备大队,坚工固防,四出抓丁抢粮。”
留着青年头的胡耀邦一手放在额前,一手翻着地图,问道:
“司令员,现在阎锡山投入晋中平原的兵力有多少?”
徐向前说:“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大约近十万人。”
“这个数字可不小啊。”
“是的,这些兵力还都是有一定作战能力的,但他们内部不团结,士气低沉,如真与我们交手,还是怕我们的。”
周士第说:“只要不与大兵团相遇,我们当然能击破他们。”
徐向前点点头,讲:“这一点,阎锡山心中有数,他早有防备,说起来可笑,他还提出‘一跑万有,一跑万胜’的口号,想用‘运动战’来对付我军的运动战。”
周士第笑着讲:“看样子这个土皇帝是想用屯粮于手的办法,巩固晋中,死保太原。”
徐向前说:“我从一个被俘团长那里得知,阎锡山曾对他们讲,‘眼目之下,徐向前捡了一点便宜,吃掉了我们一点兵力,但那只是过眼烟云,好景不长。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再坚守半年光景,世界格局就会改变,第三次世界大战就会爆发,到那时美军一定会在中国登陆,这才是我们反攻的最好时机,以城复省,以省复国理想一定会实现’。”
胡耀邦哈哈大笑,站起来挥着拳在桌上砸了一下,说:
“这简直是白日做梦,我们解放大军所向披靡,已经将蒋介石赶得走投无路了,美国人还会再支持他?不要说半年,依我看不出三个月,山西可能就不是他阎锡山的天下了,还吹什么以城复省。”
徐向前也笑了。
村东头传来了几声狗叫。
天气仍很闷热,一个高个子战士将一个大西瓜抱进来,放在桌上,操起一把杀猪刀,举手一刀,西瓜成了两大瓣,露出了粉红色的沙瓤,顿时水流了出来,又是一刀,两大半成了四小半,三刀,四刀,无数瓣西瓜落在了桌面上。
人们笑着开始吃瓜。
院内响起了脚步声,是参谋长陈漫远回来了。
周士第笑着说:“参谋长回来了,我们正在等你开会呢。”
陈漫远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说:“还是我腿长,又赶上吃瓜了……”
徐向前拿了一大块瓜递过去,问:“八纵的情况怎么样?”
“很好,士气很高,干部们都纷纷要求早打。”
“急什么,有的是仗打。”
“纵队司令王新亭希望我们北上晋中后,不要搞运动战,这样会消耗兵力多。”
“大决战当然要搞,但运动战也不能放弃。”
“他的建议还是有道理的。”
“是的,但目前条件还不是很成熟,说老实话,我们兵团人少,硬拼不行。”
“那么晋中决战还搞不搞?”
“当然要搞。”
徐向前坐下,会议继续进行,他让参谋长先通报了几个纵队的布防情况,然后对大家说:
“我军在临汾战役之后,能否迅速北上晋中,歼敌保粮,彻底粉碎敌人的抢粮守城计划,是关系到全山西解放进程的关键。现在我们各战区刚刚转入反攻,华北方面要求我们协助打傅作义,西北方面要求我们协助打胡宗南,党中央和毛主席均未批准。明确指示我兵团的任务是:固定在晋中打阎,直至攻克太原为止。”周士第说:“中央的决定是符合山西战场实际的,我们应该坚决执行。”
陈漫远没有明确表态,徐向前说:“你是参谋长,讲讲看法吧。”
陈漫远考虑问题是从当时的实际出发的,他查看了一会儿地图,讲道:
“中央的决定我拥护,但我们兵团要北上晋中继续追击敌人,将会遇到一定困难,其一是敌人兵力多,装备好,工事坚固,机动力强,占优势地位。其二是我军经过两个多月临汾攻坚战的消耗,相当疲劳。部队新,干部缺额大,缺乏大兵团作战经验,也是明显的弱点。其三是平原地区,烧柴极缺。我们初步计划了一下,北上晋中作战,如出动部队、民工十万人,每日做饭烧水,至少需耗柴三十万斤。平原不同于山地,老百姓烧柴困难得很,哪有这么多的柴禾供给我们。”
周士第说:“是啊,这些问题我们得考虑进去。”
徐向前说:“关于困难嘛,中央和华北局考虑到我们的实际情况,只要求我兵团首先在晋中歼敌一至两个师,然后再扩大战果。”
陈漫远合上地图,说道:“我担心一旦将兵力投到晋中,千里大平原对我军作战很不利,先吃掉敌一二个师可以,再向前推进就得慎重了。”
徐向前摆手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晋中战役很重要,我们应该放开手脚,大胆研究作战方案,要尽可能将歼敌目标定得高一点。”
周士第问:“那么究竟定多高呢?”
徐向前一挥手,说:“最起码得先在晋中平原吃掉阎锡山一个军。”
陈漫远还是有点担心,他问:“还没有到大决战的时候,这个计划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徐向前很严肃地解释说:“不高,我是反复做了考虑的,认为很有必要。”
“那你再给大家讲讲设想吧。”
徐向前站起来,年轻的作战参谋将一张一米多高的长方形地图挂在身后的土墙上,徐向前拿着一根光滑的细木棒指点着讲:
“晋中一带小城镇较多,是太原的外围,我们的目的很明确,这次北上组织晋中战役的目的,是为解放太原创造条件。应尽可能利用野战的机会,诱敌决战,消灭敌之有生力量。歼敌愈多,解放太原便愈加顺利。根据敌人的布置来看,他们以总兵力五分之四分散在晋中,抢粮运粮,正给我们可乘之隙。我以六万之师北上,运动作战,分两次吃掉敌人四至六个师,完全有可能。部队虽缺乏大兵团作战经验,但士气旺盛,能吃苦,听指挥,守纪律。关键在于计划周密,指挥得当。另外,山区群众经过土改,支前积极性甚高。地方党组织一二十万民工支前,运送粮食、弹药、烧柴,问题不大。晋中群众对阎军恨之入骨,也容易发动起来,保卫麦收,配合我军作战。”
周士第接着说:“徐司令的这个作战方针可以考虑,但我担心主动出击,会给我军造成巨大伤亡,对日后攻打太原不利。”
徐向前很坚定地说:“伤亡会有,但不可能会很大。我们打野战,好比吃肉;攻城,好比啃骨头。现在敌人为了抢粮,四面出动,肥肉送上门来,我们不妨狠咬几口,吃他几个师,免得将来费时费力去攻坚城池,啃硬骨头。”
陈漫远对这个方案仍抱怀疑态度,他站在那里没有发言。
此时也有人提出了不同看法,徐向前说:“还是请参谋长谈谈意见。”
陈漫远望着徐向前说:“我们的兵团没有打过什么大规模的运动战,半年多来,不停厮杀,战士们确实都很疲劳了,如果晋中战役战线拉得太大,吃不掉敌人反被敌人吃掉怎么办?我还是主张先打敌一至两个师。”
徐向前说:“战前有争议,是好事而不是坏事,可以帮助我们指挥员更缜密地去判断情况,权衡利弊,定下决心。但我认为晋中战役意义很大,非同一般,应从全盘出发,抓住战机,按歼敌四至六个师的目标进行战役部署,错了由我负责。”
总指挥已下了决心,大家不好再争论,于是就研究通过了晋中战役的部署:第一步以分进合围态势,北上晋中,割裂阎军防御体系,斩断交通,分割包围其要点,肃清外围,清剿地主土匪,确保晋中麦收。
第二步相机攻取敌要点,诱敌主力与我决战,在野战中求得灭敌一部,削弱敌军实力,缩小敌占区,为攻取太原创造条件。
战役重心:以求消灭敌有生力量,力争给敌致命打击。
几天后,总前委又召集各纵队指挥员,进一步明确这个战略部署的作战原则。此时,8纵司令员王新亭,太岳军区(后改编为第15纵队)司令员刘忠又提到了战前的供给困难,徐向前对他们讲:
“这次战役当然不会像临汾战役那样轻松,但我们的有利条件还是有的,这就是人民群众的支持,近日解放区已掀起了参军支前热,这是前所未有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山西人民翻身求解放的愿望。我们兵团所属各部队要深入地进行一次战前教育,思想认识要提高,目的要明确,要做好一切准备。一定要把士气鼓起来,根据一年多来的情况来看,我们指战员是有勇敢战斗、不怕牺牲、连续作战的精神的。关于大家反映的烧柴问题,可以依靠地方党组织,组织人民群众支援”。
从此,晋中平原又出现了大战前的忙碌景象。
华北野战军所属第一兵团开始向预定地点集结。
太岳、太行、吕梁等山区的庄稼汉们跟随在大部队后面,运送着各种物资。车轮滚滚向前,人流宛如黄河朝前涌动,这种惊心动魄的场景表现出了一种压倒一切的力量。几十年后,当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人们,尤其是未经过战火洗礼的年轻人渐渐对战争这个词淡忘,当年曾推着独轮车在战火中跋涉过的吕梁老区的许多革命老人回忆起这段经历时,心情仍相当激动。望着他们那饱经沧桑的脸颊,聆听着那种带有浓重乡音的讲述,你会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催人奋进的东西,也可以说这种东西是属于革命浪漫主义的范畴,或者具体地讲是革命英雄主义。
言归正传,还是接着给读者朋友介绍徐向前兵团晋中决战的事。
1948年6月9日。
华北第一兵团以徐向前司令员的名义发布了如下作战命令:
以晋绥二、六分区部队归彭绍辉、罗贵波指挥,本月13日进至太原以北,切断忻县至太原间铁路,并向太原逼近,保卫忻县至太原两侧地段之麦收。
以吕梁集团,本月19日进至文水、交城地区,切断太原至汾阳交通,拔除该地区外围的必要据点,压缩敌于少数孤立据点之内,确实控制文水、交城、汾阳、孝义及清源之平川地区,保卫麦收。
以太岳集团,本月13日逼近介休、灵石地区,寻机拔除该地区外围若干据点,相机攻取灵石,并切断平遥至灵石间铁路。
以晋中集团(太原二分区和北岳二分区组成),由肖文玖指挥,本月19日逼近榆次至太原、榆次至太谷间的交通线,破坏铁路、公路及桥梁,确保太原之敌不能向祁县,太谷增援,并派零散小部队插入徐沟、榆次、太谷三角地区,保卫麦收。
以第13纵队,本月19日拔掉子洪地区敌据点,而后攻歼东观地区,机动待战。
以第8纵队,本月19日拔掉平遥以东以南外围据点,另以一部切断祁县至平遥间铁路线,主力集结于平遥以东地区,机动待命。
战役发起时间预定为6月20日。
所有参战部队接到这个命令后,立即进入临战状态。
在一个小村里,身体虚弱的徐向前对他的副司令周士第交待:
“作战命令已发,事不宜迟,我得将指挥所的人员带到长治去安营扎寨,还得麻烦你去一趟西柏坡,将我们的作战计划报告党中央,看他们还有什么指示。”周士第望着徐向前疲倦不堪的面容,心中多少有点不安,他深知徐向前是拖着病身子在坚持工作,虽说年初曾在后方医院休养了数月,但因他长年征战四方,积劳成疾,是难以很快恢复过来的。
夕阳西下,周士第站在窗前,对徐向前说:
“你是总指挥,身体不好,请暂时不要去长治,可以让参谋长带人先去,等我从西柏坡回来,你再去前线吧。”
坐在木椅上的徐向前摇头:“我不去怎么行?请你们不要为我担心了。”
周士第说:“我们的硬仗恶仗是太原,你近日还是不要过多地动脑为好,要不然头痛病犯了怎么办?”
“我这头痛也实在太顽固,只要一看文件就痛,等拿下太原,我再去好好治疗,现在不行啊,是节骨眼上嘛!”
“还是不要去前线了。”
“我已下决心,不好再改,你还是尽快去西柏坡吧。”
“我这次去是直接向党中央毛主席报告还是先去向华北局汇报?”
“华北局先去一下,他们都是我们的直接上司,要向刘少奇、薄一波、聂老总、肖克将我们的情况讲一下,然后再去向主席报告。”
“是否再向中央要一点援兵来?”
“可以,但要讲明,晋中战役我们完全有把握取胜,日后攻打太原有一定难度,我们有减员,希望中央能派援兵来帮我们一把。”
“好,我一定将这个意思报告主席。”
“代我向主席和中央首长问好,请他们不要担心我的身体,前一段主席还写信询问我的病情,你就说没问题了。”
“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主席也许不会相信。”
“那你就看着办吧,总之不能让中央对我们这次发动晋中战役有所顾虑。”
“我想中央会同意我们的计划。”
“你再向肖克同志讲,我们的战士水土不服,体质下降太厉害,医药又太紧缺,请他给想想办法。”
第二天清晨,周士第走后不久,徐向前就带着兵团指挥所的参谋人员朝长治走去,他骑着一匹黑色大马往前走,瞅去相当威武,尽管他的体质很不好。
周士第来到西柏坡向党中央和华北局汇报了晋中战役计划。
中央完全同意徐向前等人的作战方案。
毛泽东问:“现在阎锡山的兵力部署情况怎么样?”
周士第答:“阎军的5个军都在同蒲路灵石至忻县一带防守,其中第34军、61军、33军、19军、43军的主力计有9个师分布在榆次至灵石铁路沿线及太原至孝义分路一线的各城镇,准备麦收时抢粮。”
“听说阎锡山为了对付你们还组织了一个什么叫‘闪击兵团’?”
“是的。这是由步兵、炮兵混合编成的部队,主要任务是机动应援。”
“有多少人马?”
“共计13个团。”
“看样子阎锡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的部队已将他们围起来了,他仍死抱着晋中不放,那就让这两个五台同乡再较量一下吧!”
“我们的兵力现在对付阎锡山还可以,晋中决战后,如果攻打太原也许还需要兄弟部队援助。”
“阎锡山从他老子手里起,就开始经营山西了,他不会轻易丢手,太原必有一场硬仗,这个问题我们中央已考虑到了,到时会给你们派援兵的,关键是晋中战役,如果打好了,就对日后攻克太原减轻负担,向前同志的身体怎么样了?”
“还可以,就是工作时间长了头痛。”
“可以就好,你们要多照顾他呀!”
“他有时工作起来,根本不听我们的劝阻。”
“你就说是我毛泽东说的,让他保重身体,他现在在哪里?”
“已带着指挥所的人进驻到长治了。”
“向前同志是个老实人啊!他身体不好可以留在后方,找一个比较安静的村子指挥,不去前线可以嘛。”
“我劝过他,但他还是去了。”
“去了也好。”
坐在毛泽东身旁的朱德插话:“晋中一战,对解决山西乃至华北都十分重要,你们一定要发扬攻打临汾的精神,争取吃掉阎锡山的一个军,为攻打太原创造条件。”
周士第说:“请中央放心,我们一定会出色地完成任务。”
毛泽东笑着说:“你不是要攻打太原的援兵吗,朱老总可以做主,有什么条件可以给他讲嘛!”
朱德连忙摆手:“还是请主席定夺吧。”
“调动兵力,还是由你定。”
朱德望着周士第讲:“你们有何要求?”
周士第说:“要求不高,向前同志讲过,最好是能打硬仗的部队。”
“那好,我先许愿,只要你们消灭了晋中的敌人,我将派杨得志兵团去帮助你们解决太原。”
“那太好了。”
朱德面对毛泽东问:“不知主席同意不同意?”
“我完全赞同,这个杨得志可是个很能打仗的人哩。”
周士第说:“不知主席对我们晋中战役还有何指示?”
毛泽东深深地吸了几口烟,然后用坚定的语气讲道:
“你们在这次战役中提出的‘保卫麦收’的口号很好,战前可以动员人民群众参加,晋中人民要收麦子,阎锡山要抢,这是一场很严重的斗争。你们战役的重心要放在消灭敌人方面,只有消灭了敌人,才能有效地保卫麦收。敌人要抢粮,就得出动,便于你们在运动中消灭。现在阎锡山还有十几座县城,只要打掉它一两个,敌人就慌了,下面文章就好做了。”
周士第离开西柏坡回到前线,各纵队已基本上进入了进攻阵地。
6月11日,吕梁军区部队首先进入汾阳,孝义地区与敌遭遇,一举攻占了高阳镇。
6月12日,太岳军区部队攻占了灵石。
阎锡山大惊,慌忙命令“闪击兵团”由平遥、介休、汾阳三路向高阳推进,企图合击吕梁军区部队,正式交手后,战火越演越烈,吕梁部队因立足未稳,加之敌人来势凶猛,伤亡很大。
徐向前立即命令隐蔽在平遥一带的第8纵队、第13纵队向介休、祁县一带出击,回援吕梁部队,诱歼“闪击兵团”。
徐向前离开长治火速前往子洪口。
他对参谋长说:“子洪是从东面进入晋中平原的门户,距祁县仅十多公里,13纵应设法从这里攻开一条路,减轻吕梁部队的压力。”
周士第问:“现在我军已过早地暴露目标与敌人交战,我主力部队进攻的时间是否可以提前。”
徐向前让参谋铺开一张放大了的地图,查看了一会儿,回头对大家说:
“现在看来,我们原定的19日发起总攻已有点晚了,应该改为18日,我军主力应直下平川,将敌人打开,争取在平、介地区将敌第34军歼灭。”
周士第说:“这个方针很好,我军主力一动,敌军一定会向我们扑来,只要我们集中优势兵力与之决战,战机就对我们有利。”
天气很热,指挥所的几名年轻军官汗流满面,有人干脆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来回穿梭,摩尔斯电码声从这座破烂的三间瓦房里传出来,回荡在干燥的天空。徐向前瞅着一名正在译电的作战参谋,讲:“请你们还是把衣服穿整齐,我们不是国民党部队,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参谋们很不情愿地穿上了衣服。
徐向前在一份签发的电报中做了这样的批示:
我主力部队出动后,所有参战部队应注意集中兵力,形成拳头,保持战斗中的优势地位,要以袭击之势围攻敌人,务求初战能取得胜利。另外各纵队要密切配合,打响后相机组织游击兵团,担负破坏交通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