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坑地区,中共中央政治局于3月13日作出决定,红军仍以黔北为主要活动地区,并控制赤水河上游,作转移枢纽,消灭薜岳、王家烈部。3月14日,红军前敌司令部发出绝密电报,决定于次日发动向周浑元部进攻。
鲁班场之战,红军遭到周浑元部的顽强抵抗。战斗异常激烈,双方往复进退,白刃格斗,血流漂杵,一些地方齐人深的荆棘茅草践踏为平地。由于敌军兵力集中,国中上地形占优势,又有坚固的工事依托,不时派预备队反击,红军虽多次突入敌方阵地终无大进展。激战至黄昏敌援兵逼近,红军仍未能得手,遂撤出战斗。在这场战斗中,红军毙伤敌1000余人,但也牺牲480人,伤1000余人。
周浑元部听令于蒋介石,对红军紧追不舍,其构成的重大威胁是地方军阀无法相比的,所以毛泽东将其列为主要打击对象。如果鲁班场之战得手,周浑元部被红军歼灭,不但能立刻解除红军的心腹之患,还能震慑四方之敌,大长红军士气,从而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在毛泽东看来,若打地方军阀,即使得胜也是消耗战,无法改变战局。鲁班场距茅台渡口仅20公里,而且是红军三渡赤水的必经之地。周浑元部在此安营扎寨加紧修筑工事,目的在于拖住红军,等待乌江以南的吴奇伟部前来,以便合围歼灭红军。如果依林彪、聂荣臻的建议攻击打鼓新场,成功与否均无法改变危局,反而给敌军时间加速合围。红军此时渡河,有可能陷入背水一战的险境。
红军主动进攻,即便不能取胜,也能争取时间,迫使敌军不敢离巢出击,使红军能从容西渡。在退却时发动进攻以防对手追击是兵家惯用的战术,毛泽东深知只有掌握战场主动权才能使红军绝处逢生。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毛泽东虽然吸取土城之战兵力分散而失败的教训,集中全力进攻鲁班场,却万万没有想到红军伤亡会如此重大。
3月16日,红军在茅台及其附近向西三渡赤水,往川南古蔺、叙永方向,摆出北渡长江的姿态,将蒋军主力引向赤水河以西地区。周恩来在仁怀路口指挥中央纵队,给野战部队让道先行,保证占领渡口。
19日,红军攻占镇龙山,击溃川军阻拦,进至大村、铁厂、两河口地区。
蒋介石以为红军又要北渡长江,急忙调整作战部署,以川、黔、湘三省军阀部队及吴奇伟、周浑元两个纵队向红军进逼,滇军孙渡纵队主力则集结毕节地区堵击,企图形成包围圈,围歼红军于长江南岸地区。
调动蒋军的目的达到后,周恩来、毛泽东、王稼祥决定红军迅速东渡赤水河,各军团首长事前不得下达命令,以保守秘密。为迷惑川军和滇军,红军一个团依照三人团命令伪装成主力西进,随后又限期折回贵阳,随主力渡赤水河。21、22两日,红军分别经二郎滩、九溪口、太平渡四渡赤水河。周恩来在九溪口亲自指挥部队渡河。红军渡河到贵州后,在蒋军布阵的间隙中穿插疾进南下。
四渡赤水后,中央红军把蒋军重兵甩在赤水河西岸地区。接着,三人团于3月21日、24日命令野战部队渡河后迅速南移, 赶快通过遵仁之线,向南寻求新的机动。
蒋介石被红军的行动搞得无所适从,于3月24日由重庆飞抵贵阳督战。
红军于3月27日从遵义、仁怀大道南侧南下。三人团命令红9军团暂留乌江北岸,在苟坝西马鬃岭地区伪装主力活动,箝制周浑元、吴奇伟两纵队,以配合主力作战。此后,红9军团经川、滇、黔三省单独行军,周恩来、毛泽东通过电台指挥红9军团。周恩来特别指示军委通信局注意收听红9军团电台呼号, 要优先接话。
31日,红军主力在江口、大塘、梯子岩等处南渡乌江,4月2日佯攻熄烽,前锋逼近贵阳,后又派一部兵力东渡清水河,佯作东进湘西与红2、6军团会合之势。
在贵阳坐镇指挥‘围歼’红军的蒋介石急调滇军入黔增援,并急令其嫡系中央军和湘军、黔军堵击红军出湖南。4月5日,滇军到清镇、贵阳一线。7日,红军从洗马河、龙里、 贵阳之间南进,从10日起连克定番、广顺、长寨等城。16日至18日在贞丰县白层跨过北盘江,接着连占贞丰、安龙、兴仁等县,23日进入云南,随即占领平彝、罗平。
25日,按照三人团的部署,中革军委致电各军团首长,指出云南东北地区是战略机动的枢纽,背靠西北天险,便于红军向东及向南作战,在不利与必要时亦便于向北向转移。鉴于蒋军主力正向云南东北运动,而滇军距红军较远,中革军委命令红1、3、5军团首先在白水、曲靖、沾益地域消灭滇军先头部队,然后迅速进入另一地区,消灭周浑元、吴奇伟部,以开展新的局面。
两天后,红军连克白水、曲靖、沾益、马龙,前锋部队红1军团1师攻占距昆明50公里的嵩明城,红2师夺占距昆明仅15公里的杨林,摆出进攻昆明的架势。此时,龙云的滇军6个旅主力早已外调,昆明只有团防及警卫部队,他急令孙渡率部回昆明防守。就在滇军纷纷赶回昆明守城时,红军主力突然兵分两路,向西北转进,直奔金沙江。
行军都是在夜间进行。天下着雨,道路一片泥泞。连续不断的行军,战士们很疲惫,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前面有人摔跤,后面的人也跟着撞在一起,摔成一团。这些日子,他们时而走大路,时而走小路,时而走新路,时而走回头路,一直在跟蒋军绕圈子,玩捉迷藏似的。甚至有时候刚下令去攻打一个县城,当部队做好攻城准备时,又下命令要一连翻越几座山头,与蒋军擦身而过时,也不发一枪一弹。
这么一来,把洋顾问李德弄得精疲力竭、晕头转向。他本来就吃不得苦,行走在这样崎岖泥泞的山道上,有马没法骑,没几天他就两腿发酸,脚板起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象个跛子。自遵义会议取消三人团、失去最高军事指挥权后,他自告奋勇到林彪的红1军团,要亲身体验毛泽东的游击打法。前段时间,红1军团政委聂荣臻脚伤未愈,他协助林彪指挥作战。
走着走着,李德就觉得头重脚轻,脑子开始晕乎乎。不知雨什么时候停了,夜空中闷雷还隐约可闻,天气闷热起来。他一脚踏空,人一阵飘忽,扑咚一声,掉进了溪水里。这时,他才清醒过来。一发现自已被溪水淹了,他惊恐地叫喊起来。翻译和警卫员在迷糊地沿溪边走,此时才回过神来,跳下溪水去,把李德搀扶上岸。
林彪从后面赶上来,得知李德不慎掉进溪里,气忿忿地把警卫员和翻译训斥了一通。李德见林彪来了,对林彪说:“林军团长,你看我们这象在行军吗?这简直是在梦游!这样下去,部队还不被拖垮吗?”
林彪点了点头,说:“我现在也是一肚子气哩!老避开敌人绕圈子,不打仗,还专走弓背路,部队不被拖垮才怪呢!”
李德见林彪观点与自已相同,显然是找到了知音,加重语气说:“以前我面对面跟敌人打,说我冒险。现在老是避开敌人,老是不间断地行军,把部队拖累拖垮了,算是怎么回事呢?毛泽东的这套战略战术到底行得通行不通?”
林彪沉思不语。
李德又说:“这些天,战士掉队特别多。你知道现在战士怎么讲,他们说不怕打仗,就怕行军累坏了掉队,当敌人的俘虏!”
林彪烦恼地叹了口气。
李德接着说:“林军团长,现在部队的情况很严峻,这你也是看见了的。作为前线指挥员,你可不能装聋作哑!”
林彪点了点头,说:“不。我不能对这种情况熟视无睹。我会向中央反映情况的!”
由目前部队的的情况,林彪想起当初进攻打鼓新场对还是打鲁班场对的那场争论。当时,林彪和聂荣臻的建议得到全体军委委员的支持,就因为毛泽东一个人反对,后来又得到周恩来的支持,以不应该打有一个师守敌的攻坚战为由否决,改为攻打有三个师守敌的鲁班场,一场惨烈的攻坚战!从鲁班场撤退时,红1军团又不得不进行习水之战,激战一天又以失败告终。林彪内心本来就有气,这下子就难以忍受了。
第二天,林彪给中央写了一封信。信写好后,他交给聂荣臻看。
聂荣臻才把林彪的信看了一半,两只眼睛就睁大了。林彪在信中不仅对三人团声东击西的战略战术提出批评,认为老走“弓背路”避开敌人绕圈子,只能将部队拖垮,还建议周恩来、毛泽东、朱德等军委领导专门主持大计,不直接参与军事指挥,前敌指挥交由彭德怀负责。再往下看,聂荣臻的脸就起了阴云。
林彪没有注意到聂荣臻脸上的表情,说:“聂政委,你签个字,我们联名把信送上去。”
聂荣臻把信还给林彪,冷冷地说:“我不能签这个字。”
林彪一怔,问:“为什么?”
“你在信中的这些提法不妥。”
“难道我说的不是实际情况?”
“你一个军团指挥员,怎么可以提出要改组统帅部呢?”
“这不是改组统帅部,只是改变指挥方法,加强战场指挥嘛。”
“还不是一回事?”
“现在是谁的办法成,就采取谁的办法。这段时间部队的情况你也清楚,这样下去,怎么能打胜仗呢?”
“有意见,可以向中央提。但我不同意要求更换军委领导,这样的提法是不对的。”
林彪气红了脸,瞪着聂荣臻说:“你不签拉倒!我找老彭签!”
聂荣臻严肃地说:“林军团长,听我的劝告,这封信你别送上去。这样影响不好!”
虽然在进攻打彭新场问题上聂荣臻与林彪观点一致,甚至也跟林彪一样对鲁班场之战有看法,但他不同意林彪要求变更军事指挥组织的提议。见政委态度坚决,林彪嘴撇了撇,叫来通信员,吩咐把他的信火速送到红3军团交给彭德怀。
此时,林彪争取彭德怀的支持,是有他的想法的。鲁班场之战后,在红军四渡赤水前夕,三人团于3月20日以中革军委的名义命令红军出敌不备折而向东,迅速渡过赤水河。彭德怀对此提出异议,向军委提出“根据20日的敌情,我军应继续西进,吸引川、滇两敌,然后脱离川敌,与滇敌作战。”
他还批评毛泽东发动的遵义之战和鲁班场之战,指出“目前,我应避免与相等兵力敌军决战,保持自己的优势兵力,不应攻坚乱碰。遵义战斗的胜利没有扩张,由于机械和失掉时机。鲁班场的战斗原则上不应打。”由此,林彪不难看出,彭德怀不仅对毛泽东的指挥有看法,而且对目前局势的观点与他相似。
看了林彪的信后,彭德怀搔首抓腮,陷入苦思。林彪所反映的部队老走“弓背路”,老避开敌人不打仗,部队疲劳至极,下面怨声载道……等等现象,他有同感。但林彪提出由他当前敌指挥,取代三人团直接指挥军事行动,却使他心里深感不安。
就在彭德怀思前顾后、不知所措之时,林彪打来了电话。电话里,林彪用催促的口气说:“老彭,我的信你看了吧!你的意见如何?”
彭德怀吁了口气,说:“你向中央反映部队的情绪,这我同意。不过,你提出设立前敌指挥部,叫我负责前敌指挥,这个我不能同意。”
林彪急切地说:“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他们已经黔驴技穷,老办法不灵了。按他们这样指挥下去,部队只能被拖垮啊!老彭,你的办法成。你来指挥,我们听你的!”
彭德怀苦苦一笑,说:“林军团长,你跟随老毛多年,他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你这分明是在逼他让位呀!”
林彪说:“话怎么能这么说?他们几位应该集中精力主持大计,不该直接参与战场指挥。本来早就应该这样了嘛!”
彭德怀叹了口气,说:“我总觉得这事不对头。”
林彪说:“老彭,关键时刻,你就当仁不让吧!”
“不。这事不妥,我不能这样做。”彭德怀说着,放下了电话耳机。他叫来通信员,吩咐把信送到红1军团部交还林彪。
这时,军团政治部一个工作人员走进指挥部,递给彭德怀一份电报稿。这份电报稿主要是向中央反映这段时间以来,由于不间断地行军,造成部队严重疲劳,出现了掉队减员现象。
彭德怀一看,双眉紧蹙。在他看来,部队的掉队、疲劳、减员情况确实严重,下面各种意见都有,也有人在议论,老行军不打仗,要走到哪年哪月才算完?发牢骚的人是不少,情况确实也令人担忧,但不应该说的这么悲观。这份电报主要反映部队指战员的情绪,说到底是政治问题而非军事问题,他认为不宜以军团总部的名义,而应以军团政委和政治部主任的名义上报中央。
林彪的信和红3军团的电报,很快就在中央主要领导人当中传阅。洛甫觉得这些情况非同一般,在行军途中召集周恩来、毛泽东、王稼祥开碰头会,研究林彪的信和红3军团的电报所提的问题。
会议在山坡上的一个岩洞前举行。岩洞下面是一条山道,部队正急匆匆在山道上赶路。天上烈日炎炎,地上没有一丝风,正在赶路的战士们一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路边有掉队的战士,有丢弃的行李,还有疲惫过度走不动的战马。
毛泽东本来就对在这个时候召开这样的会议很反感,只是洛甫和王稼祥一定要求开,他没有办法。会议一开始,他就拉下脸说:“也不看是什么时候,提这样的问题,不是要添乱吗?你们竟然也当回事!”
洛甫一听毛泽东那口气,心里就不高兴。他说:“泽东同志,话不能这么说的。林彪他们反映的这些问题,不能被看成是一般的问题嘛。这些问题,要是处理不当,或者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酿成大错的!”
王稼祥也神情严肃地说:“他们反映的部队掉队、疲劳、减员情况,我认为是符合实际的。这些天,我也一直在关注这些问题。”
毛泽东瞅了王稼祥一眼,说:“你们的意思是,停下来,我们不走啦?”
王稼祥说话已带了点火气:“老是行军,老是避开敌人,老是不打仗,这不是办法。”
毛泽东也有点克制不住了。他冲着王稼祥说:“现在就去跟围追堵截我们的强敌决一死战,才是办法?”
王稼祥红着脸,大声说:“选择一两次有把握的仗打,可以鼓舞士气。老这样整天走个不停,部队越走越疲劳,掉队一天比一天多,谈何鼓舞士气!”
毛泽东脸也红了。他正要发脾气,但想了想,又忍住了。他耐心地说:“这时候去跟他们打,正中老蒋下怀。你们想没想过,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打,而是逃。我们只有摆脱他们的围追堵截,才是生路。”
王稼祥厉声说:“都是你说的!不打,光绕圈子跑,我们又怎么能摆脱他们?”
“我们都不要争论了。”周恩来打断了王稼祥和毛泽东的争论,情绪显得有些不耐烦。“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若这样没完没了地争论下去,我们只能等老蒋来包围了。”
没有人出声。
周恩来继续说:“我们迫在眉睫的任务是赶往金沙江,渡过金沙江。只有渡过金沙江,我们才能摆脱老蒋的围追堵截。我们怎么实现这个目标呢?”
还是没有人出声。
周恩来望一望毛泽东,又瞧一瞧王稼祥和洛甫,神情庄重地说:“我们不多绕圈子,怎么迷惑老蒋?不迷惑老蒋,我们又怎么能跳出他们的包围圈?要是叫老蒋现在就知道我们要渡金沙江,可想而知,这样我们能渡过金沙江吗?”
毛泽东脸上的阴云稍散了一些,望着周恩来赞赏地点了点头。
王稼祥脸扭过一边去,不吭声了。
洛甫想了想,说:“部队疲劳、掉队、减员的情况,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这样吧,我亲自下部队了解情况,先做调查研究,掌握具体情况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