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变”的政权
李成栋在广东反正后,南明永历政权的实际控制区,由广西一隅,迅速扩张到广东的全部,江西、福建、湖南的大部。
又有几百万的人民,重新在大明灿烂的阳光下,过上了“穿我汉家衣,复我汉家发”,自由且有尊严的生活。
但这种快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南明的百姓就发现,在永历政府的领导下,他们的幸福指数,实在是降低降低了!
为啥?
因为在南明的社会生活中,令人恼火的“三多”现象,正一点点侵蚀着百姓的利益,剥夺着百姓的幸福。
这“三多”,一是“官多”。
在永历帝回驾肇庆,革命前景一片光明的大好形势下,各种“作官势力”如雨后春笋,蓬勃而出。
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或自夸有“组织地下抗清运动”的功劳,或自称有在敌人面前有“忠贞不二”的气节,或自表有“反正救国”的贡献,请永历政府在对他们在表彰奖励的同时,能量才使用,以“民”代“干”。
为扩大“选民”的基础,永历政府对这些人才闯开大门,来者不拒。
结果,弘光朝“都督满街走,职方贱如狗”的丑剧,又一次在永历朝上演。
二是“为国奉献”的机会多。
南明百姓发现,自从“大明旗帜高高飘扬”在身边的那一刻起,他们“为国奉献”的机会,就成倍成倍地增多了。
先是服兵役的机会多了。
因为“反正三巨头”——金声桓、王得仁、李成栋,都是外来户,本身都没带多少兵来。
尤其是李成栋,他征服广东主要依靠的,仅是自已的四千“秦军”,和郑芝龙的降兵。
自从他反正伊始,“不堪忍受其虐待”的郑芝龙降兵,在施福、施琅带领下,跟他连声“bey—bey”都没说,就跑到福建投郑成功去了!
没办法,为了完成“中兴大明”这一艰巨而光荣的使命,这“三巨头”只能实行本土大征兵。
在大征兵运动中,金王两人在江西征了二十多万兵,李成栋则分两次征了近四十万兵。
“军书十二卷,卷卷有尔名”,赣粤的父老乡亲,忽然有了一个“拿起武器,报效国家”的大好机会。
征了兵,还得提供后勤保障呀!
这“三巨头”只能继续开动国家机器,又从民间,先后征发“民夫”二百多万人次。
汉族人不够征了,就征少数民族的,反正“爱国不分民族”呀!
征完了人,又从老百姓的家里,无偿地征收了弓刀、铳炮、火药、盔甲、骡马等大量作战物资。
官多兵亦多,必然会催生下“第三个多”——税多。
养活大小“干部”需要钱、打仗需要钱。
另外,对皇帝陛下也不能太吝啬了,多少也应给点皇室经费吧(每年六万两白银,确实不算多)。
各方都需要钱的结果就是——南明百姓,勒紧裤带,节衣缩食,家家纳税,户户捐输。
南明“群众”的日子,过得很苦,南明“干部们”的日子,过得也不轻松。
因为他们,不久就无奈而痛苦地看到:
在南明新生的躯体上,三个严重的“病变组织”,正在快速地长大、扩展。
第一个“病变组织”——“各自为政”。
永历王朝不算大的地盘,实际被八个强人分割着。
李成栋管着广东(含海南岛)及广西梧州,金声桓、王得仁拥有江西大部,何腾蛟占着湘中湘南,堵胤锡据着湘西。
瞿式耜名义上统揽广西军政,但行政范围却仅局促于桂林,广西的其余部分,则被陈邦彦霸着。
郑成功,则是孤悬在福建同安、厦门的两块“飞地”里,与中央政府的关系是——只奉朔,不奉诏。
这些“独立自主”小政权的存在,使永历“全国一盘棋,打败多尔衮”的口号,就只能停留在书面计划上,直到最后被“全国另一盘棋”的清政府,打得再次踏上逃亡之旅。
第二个“病变组织”——“君权旁落”。
“君权旁落”这个问题,是一个需“一分为二”看待的问题。
如果君权,旁落到了一个“想做大事,能做大事,不出大事”的人(比如伟大的改革家张居正)手里,那对国家、民族、人民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但如果君权,旁落到一个处处以公权谋私权的人(比如伟大的阴谋家严嵩)手里,那带来的危害,你就掰完手指头,继续掰脚指头数吧!
永历帝的君权,恰恰就旁落到一个类似严嵩的人——“小阴谋家”马吉翔的手上。
跟随永历帝一路逃难的马吉翔,本来是一个有过犯罪纪录的小官。
但因该同志具有极强的协调联络能力,天生就是一个“办公室主任”的好材料,因此很快就得到永历帝的青睐和信任。
永历帝以“护驾有功”,封马吉翔为文安侯,官拜锦衣卫都指挥使,使其逐渐成为南明国内,能左右皇帝思想及行动的“第一人”。
对于这一点,连现在南明的“第一强人”李成栋,也“身”有感触。
李在隆庆朝见永历帝时,为显示自已“尊君爱君”的诚意,专门将广东全省及广西梧州的官员名单,造册一份,交于皇帝。
他想用这种行动,表示自己治下各级官员的任用、更换,完全将由永历帝“乾纲独断”。
但不久他就敏锐地感觉到,能够“乾纲独断”的,并不是皇帝陛下,而是皇帝身边,那个掌握着签字“一枝笔”的马吉翔。
一日上朝,马吉翔对他说:“皇帝念你手下的各位将领反正有功,准备予以封赏,请把名单拿来,我来操作。”
李成栋郑重其事地开出了名单,呈递给马吉翔。
马吉翔为显示自已“非同一般”的能力,就当着李的面,挥毫泼墨,“缮写奏疏封进”。
不一会儿,永历帝就完全按马吉翔的奏疏,下诏封杜永和、阎可义等人或为侯,或为伯。
事后,回到住所的李成栋,感慨叹息道:“人传马皇帝,我尚不信,今日见之,此言不虚,权臣当道,中兴大业,凶多吉少!我舍母弃子,若事不成,九泉之下,如何相见?”
自此,他对朝堂上的马吉翔之流,由尊敬改为卑视;对永历中央政府,也由希望变为失望。
第三个“病变组织”——党争不断。
这是因为:
君权旁落的结果,必然是派系林立。
派系林立的结果,必然是党争不断。
党争,对于明朝来说,也算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政治项目”了。
自从嘉靖皇帝“疏于工作,忙于养生”以来,党争便进入一个辉煌发展的阶段,120多年来,推陈出新,薪火相传,可谓是“党争恒久远,遗臭永流传”。
永历朝的党争,主要两党之争。
一党由“东来的反正功臣”组成,该党外有军人李成栋撑腰,内有虎头袁彭年、虎皮刘湘客、虎牙金堡、虎尾丁时魁、虎爪蒙正发充当打手,一时间兵强马壮,锐不可挡。
因其中楚人居多,故该党被称为“楚党”。
另一党为“西归的扈驾元勋”组成,外有霸占广西的陈邦彦、据守湘西的堵胤锡为援,内有宠臣马吉翔、“技术太监”庞天寿(善长造火炮那位)、阁臣朱天麟、吏部侍郎吴贞毓掌权,力量虽逊,却个个身处中枢机关,实力也不可小觑。
因其中吴人居多,故该党被称为“吴党”。
瞿式耜、何腾蛟本来是两个“无党派”人士,但因长期受陈邦傅、堵胤锡挤压,只得投到楚党的门下,寻求庇护。
在“道德层面”上,楚党认为吴党是小人当政、搅乱朝纲、祸国殃民;而吴党则认为楚党曾剃发降清,属朝秦暮楚、为臣不忠、为人不贞的狡猾之徒。
前期两党相争的焦点,主要是兵马、钱粮及地盘。
后期两党相争的核心,是如何开展与农民军(大顺、大西军)的合作上,楚党主张“纯洁阶级队伍”,宣扬与农民军“合作无用论”;吴党则主张不择手段,一定要把“农民兄弟们”拉到抗清的这条船上来,用“农民兄弟”的胸膛来挡住清军的马刀。
就其是非对错而言,前期的楚党,对多于错,后期的吴党,公大于私。
就其斗争激烈程度而言,前期是楚党得势,盛气凌人;后期是吴党崛起,反攻倒算。
争来斗去,结果仍还是对应了那个流传千古的寓言故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多尔衮终于从最初的惊慌中镇定下来,调动起大清一切可调动的力量,最后将吴楚两党“一网打尽”!
一个有“严重病变组织”的人,寿命是注定不会长久的。
那么,一个有“严重病变组织”的政权呢?
四星殒落
一个政权,政治与经济上的“病变”,必然会带来军事上的“溃烂”,最终导致这个政权丧失“生机”。
永历朝军事上的“溃烂”,在金声桓于1648年3月,召开的一次重要的军事会议上,就略显端倪了。
金王二人反正后,王得仁率的北伐军,二月底就占领了九江地区。若顺江而下,就可朝发夕至,直攻南京。
但让金王深感不安的是,在江西境内,还有一头“笼中之虎”——赣州,没有消灭,其随时都有可能出来伤人。
是先东征南京,还是南取赣州,成为这次军事会议,亟需解决的难题。
大多数与会人士,都主张先取南京、尔后号召东南。
至于小小的赣州,现在正在首鼠两端,完全可以不去理它!待东南一定,赣州自然不战而下。
惟有刚被封为“五省总督”(总督川、陕、鲁、晋、豫五省)的黄人龙同志提出异议。
黄人龙同志说:“当年宁王朱辰濠,在南昌起兵造反,就是因为忽视了南边的赣州,结果就被赣南巡抚王守仁,在背后捅了一刀,功败垂成!”
他的“危言”一下子唬住了“不好好学习、不好好读书”的金声桓。
为了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1648年3月16日,金声桓亲自统率二十万“新建赣军”,水陆并进,直扑赣州。
刚平静了半年的赣州,一下子又被战争搅得热闹起来。
在赣州的决策层中,坚决不投降,愿意与金声桓大军死磕到底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一把手”——清南赣巡抚刘武元,另一个是“二把手”——清赣州守将高进库。
其余的“高层人士”,则都在“边观察、边思考”,想等等局势进一步明朗后,再做抉择。
刘武元不降,是因为他是辽东人,来赣州纯属“裸身做官”,为了老家的家眷,只能“牺牲我一个,幸福一家人”了。
高进库不降,是因为他和金声桓曾经是同事,一起在左良玉手下混过,知道对方是几斤几两的角色,所以坚决不打算上金声桓的“造反船”。
但金声桓这次,可是打着“光复大明”的旗号来赣州的,这一点,对赣州的汉族老百姓很有号召力和说服力。
战争说到底,就是让这边老百姓打那边老百姓。
如果赣州的老百姓,不愿去打金声桓带来的老百姓了,那等待他俩的,除了审判台,就只有断头台了。
得想办法激起这边的老百姓,打那边老百姓的愿望。
刘武元、高进库很快就有了“着眼点”,他们把半年前金声桓军队攻打赣州时,烧杀抢掠的黑材料整理加工后,派人迅速写成了一张张“大字报”,在赣州满大街地张贴。
赣州百姓那一块块还没有愈合的伤疤,在一张张“大字报”面前,很快就裂开了。恐怖与仇恨的“病毒”,在民众中大规模传染开来。
赣州百姓决定在刘、高两位长官的领导下,不讲明与清,只论善和恶,坚决不能让金声桓这帮无恶不做的“害人精”,再次踏进赣州城半步。
“种善得善,播恶得恶”,金声桓没想到,半年前的“作恶纪录”,会招来今日赣州百姓,无比凶狠的刀剑和无比强烈的炮火!
赣州是三面临水,一面靠山,地势险要,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再加上老百姓的拼死抵抗,结果是赣州攻坚战打了一个半月,金声桓一无所获。
金声桓认为,他打不下赣州的原因,是军中江西兵庇护赣州老乡兵的缘故。
于是他下令在九江作战的王得仁,带“老部队”到赣州前来增援。
闰四月初一,王得仁带着“十万军队”赶到,同金声桓一起,对赣州发起新一轮的“狂攻乱打”。
但这种“群殴战术”并没有取得多少明显的效果,赣州城仍是“我自岿然不动”。
不但不动,反而在闰四月二十二日深夜,赣州守军主动出城,发动了一次忽袭。
在这次忽袭中,王得仁意外地中炮受伤,攻城大军的士气,更加低落。
金王两人,只得再次改变战术,对赣州采取长期围困,准备用“饥饿疗法”,让赣州屈服。
在水泄不通的围困下,赣州城出现了严重的“饥荒”,米价涨到四十两白银一石。
守军也在无粮可食的情况下,开始杀马充饥。
当七月到来的时候,饥饿的赣州,已变得气息奄奄。
赣州的抵抗,为清军顺利南下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5月1日,南下清军在谭泰的指挥下,占领了守备空虚的九江。
7月初,清军逼进省会南昌。
见“老巢”有失,金声桓、王得仁只得下令停攻赣州,全军撤退。
被摁住打了四个月的赣州,终于有了“出气解恨”的机会,全军出城,对金、王的后卫部队猛追猛打。
待金王两人率军返回南昌时,江西的战场形势,已发生全面逆转。
清军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明军由主动进攻变为被动防御。
王得仁在南昌近郊的七里街,与清军展开激烈地会战,被打败后,悻悻地退回南昌。
7月10日,清兵包围了南昌,先分兵四出,扫清外围,切断该城与附近州县的联系。
然后,清军进行了猛烈地攻城,但都被守军顽强地击退。
尝到了“坚城铁拳”的清军,也“抄袭”起了金王两人曾在赣州使用过的战术——围城,准备用饥饿做“利器”,来拖跨南昌。
南明历史上最残烈的围城战——南昌围困战上演了。
最先被卷入战争漩涡的,是南昌郊外的汉族平民。
这些汉族平民在满人统帅谭泰眼中,完全可以视同为敌国之民,无需怜悯,无需保护!
炎炎烈日之下,这些无辜的平民被集体抓来,不分穷、不分富、不分老、不分少地充当“民夫”,为清军挖壕造桥、做围困南昌的前期工作。
为节约宝贵的粮食,这些从事高强度、重体力劳动的“民夫”,每天从清军那里,领到了食物,仅仅是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
为让前线的清军“保持旺盛的战斗力”,在谭泰的默许下,清军可以到南昌郊外任何一个村庄,抓来“民女”,“慰安”一下自己受伤的肉体和心灵。
等待这些“民夫”“民女”都丧失使用功能的时候,不但善于军事斗争,而且还善长经济建设的谭泰,便把他们集中起来,按“斤”论价,出卖给人口贩子,转售到全国各地牟利。
而被困在南昌城中的军民,与城外的平民比起来,生活更痛苦,结局更悲惨!
围城后,城中军民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食物的匮乏。
在被围了一个多月后,九月底,南昌的米价己涨到六百两一石(是赣州被围时米价的15倍)。
到十月底,整个南昌已无米可售。
被逼无奈之下,一些特殊的食物被摆上了柜台。
这些特殊的食物是:狗肉、猫肉、乌鸦肉、麻雀肉,还有老鼠肉。
但这些特殊的食物,却个个价格不菲,就是“人见人厌”的老鼠肉,一个也需银二钱。
在各种可怜的动物陆续绝迹后,城中人们唯一可吃的,就只剩下了——人肉。
于是,死人的肉,病人的肉、俘虏的肉,便“堂而皇之”摆上了大家的餐桌。
痛苦让人对死亡产生麻木。即使在金声桓开展“放生”行动,动员城中百姓出城逃命时,响应者却也寥寥无几。
“放生”行动共进行了三次,前后仅有二百多人“自愿出城”。
但就是这仅有的二百多人,也没有得到自我标谤为“仁义之师、吊民伐罪”清军的保护。
谭泰对逃生者的政策,始终如一,即“男人分杀、妇女分留”。
南昌人唯一的“求生通道”也被堵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逼红了眼的他们,分别在金王两人的率领下,向城外大规模地发起了九次“自杀式”的冲锋,取得了击毙清军一等梅勒章京觉罗顾纳岱的“特别战果”。
但在重重叠叠的战壕阻挡下,南昌人一次次地努力,却一回回地失败。
他们曾不断派人向永历帝求救,但直到城破,援兵依旧杳无身影。
在围困半年后的1649年1月19日中午,守军己经无力举刀杀敌。
看准战机的蒙古兵,率先竖梯登城。
南昌最终像一片耗干了养份的树叶,在饥饿与屠杀中痛苦地凋零。
在随后血腥的屠城中,熬过饥饿、熬过战争的几万幸存居民,也无一例外地享受了清军“男人分杀、妇女分留”的“非国民待遇”。
在全城哀嚎一片的痛苦声中,身中二箭的金声桓,投帅府荷花池自尽。
大学士姜日广,随后也采取了同样的方式自我了断。
王得仁则始终不改“英雄本色”,在清军阵营往来冲杀,三进三出,最后负伤被俘,处以最残酷的“磔刑”。
消息传到肇庆后,永历帝在悲伤之余,对其三人给予了“追赠爵位”和“谥号表彰”的“事后奖励”。
南昌城破后,清军陆续攻取了江西其它州县,将这片土地,再次归于清朝的统冶之下。
在这片胜利的土地上,胜利者看到的,是一片血染的土地,痛苦的土地,仇恨的土地。
并且,这次代价巨大的胜利,也让他们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事实:
在汉族的赳赳武夫中,也不乏一股铁血抗争、豪迈不屈的气节。
南昌刚被围困的八月初,李成栋已亲率大军,自广州出发,越过南雄,进入江西。
此行作战的目的,预备先打下赣州,之后挥师北上,与金王的军队“会猎”于南昌城下。
赣州,之所以不断出现在我们的文中,是因为其正处在南昌——广州的中心点上,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这个特殊的城市实在是绕不开的。
但这一次,李成栋有十足的信心拿下该城。
这是因为:
第一,他手中有十万人的军队,想前年,自己仅有四千人马,就能横扫东南,现在旌旗十万,难道还不能摆平一个刚刚经过战争摧残的赣州。
第二,赣州守将高进库,是他的“老战友”了。目前,这个重情重义的战友,己不厌其烦地派出信使,向他表示了愿意“弃暗投明”的强烈愿望。
九月下旬,李成栋率军跨过梅岭,分兵两路,直逼赣州。10月1曰,大军已到达城下。
为取得“不战而屈人之兵”之目的,李成栋连营十余座,并在当晚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篝火晚会”。
整个赣州城外,人如海,歌如潮,篝火如繁星,大炮也不时向城中喷射出“美丽的焰火”,将整场晚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拂晓时分,狂欢了一夜的明军回营就寝,准备在天亮,听取一下赣州方面“观众”的意见。
热情的赣州“观众”,等不到天亮,就分别从小东门、南门、西门出城,直朝“昨夜无眠”的明军冲去,用刀剑来表述他们对那一场“晚会”的意见。
尚在梦中的明军猝不及防,被“意见满腹”的清军迅速冲入营垒。
李成栋带来的这支军队,建成还不到三月,绝大多数是一帮无实战经验“新兵蛋子”。
而且,这支军队,重“老”轻“新”,重“北”轻“南”的思想问题十分突出,官兵关系极不融洽。
在清军左砍右杀下,“新兵蛋子”们自相践踏,不战自乱;老兵们因被分散到各营中,根本形不成有效的合力,整个大军就这样像烈日下的雪人,瞬间消融。
事后统计,这次战斗,明军损失兵卒民夫一万多人,盔甲、骡马、器械半数落入敌手。
特别是费老鼻子劲,从广州运来的四十门新式火炮,全部成了赣州的战利品。
忿恨不已、后悔不止的李成栋,只得率残兵败将退回广东,以图再举。
经过短暂的休整和补充兵员装备,1649年1月,李成栋同志再次“组建”了一支人数在二十万左右的“新军”,再次北伐。
二月下旬,北伐的明军第二次越过梅岭,进入江西,作战的目标仍是赣州。
不知南昌己经陷落的李成栋,这回对赣州采取的是“稳扎稳打、扫清外围”的攻略。
可此时的赣州,早己是“今非昔比”。
在上一次险胜后,赣州城的“一把手”刘武元,就怀着迫切的心情,以李成栋必然会卷土重来为借口,不断恳请征南大将军谭泰发兵相助。
攻克南昌后,手头兵力宽裕的谭泰终于派出正红、正白两旗的“纯种满兵”,赶到赣州,使赣州的攻防能力大大提高。
1649年2月16日,这支满汉混合部队组成的清军,从赣州出发,向李成栋司令部所在地——信丰,主动发起反攻。
因为受到“反正”州县的节节抵抗,这支清军进展缓慢,直到2月29日,才挺进到信丰的附近。
在这里,他们与李成栋率领的明军展开激战。
明军失利,退守信丰,清军随后围城。
当时,信丰东门外桃江河水泛滥,难以涉渡。
“狡猾”的清军看准了这一点,专门采用了“围三阙一”战术,只对信丰城西、北、南三面围攻,单单放开了东门。
在清军“紧锣密鼓”的攻打下,无心恋战的明军纷纷从东门逃出,李成栋也被裹胁其中。
在明军渡桃江时,清军按计划从三门赶来,展开围捕,不计其数的明军落水身亡。
在战友的哀鸣中,幸存的明军向广东境内逃窜。
待逃到大庾岭时,明军却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主帅李成栋不见了。
明军只得派出“寻人小分队”,秘密潜回信丰,寻找李成栋的下落。
一天后,“小分队”找到了李成栋的战马。
三天后,“小分队”找到了李成栋早己发僵的遗体。
经过检验,确信该同志是溺水身亡。
据该同志身边的工作人员回忆,此次出兵,一向“生性豁达、精力充沛”的李成栋,忽然间却变得“精神恍惚、唠唠叨叨”起来。时而为前线士气不振而担扰,时而为后方粮草不继而发愁。
就在信丰突围的前夜,该同志忽然发出了一声“苟活万事重,死去一身轻”的长叹!
也许是他前半生造孽太多,也许是历史不愿把成功的桂冠戴在他的头上,大名鼎鼎、纵横四海的李成栋,就这样窝窝囊囊、糊里糊涂地死了,死在一道小小的河沟里。
“成栋在,广东存;成栋亡,广东失”,伴随着李成栋的离去,永历帝发现,广东,已实际不再是南明的天下。
就在永历帝仍沉浸在李成栋“意外身故”的哀伤之中时,湖南方面,传来了再让他“痛心疾首”的消息。
督师何腾蛟同志,在湖南湘潭被清军俘杀!
何腾蛟同志是在1649年1月27日被害的,但因路途遥遥、山水阻隔,当消息传到肇庆的朝堂上时,已是三月中旬了。
何腾蛟的被害,固然有大环境不好的原因,但更深层次的,是他的咎由自取。
他实际上是一个“盛名之下,其实难负”的人,一方面勇于任事,面对挫折失败永不低头;另一方面,却自私偏见,处处洋溢着一股“小家子气”。
在江西、广东相继举起“反清复明”的大旗,孔有德等汉奸部队被迫大踏步后撤时,湖南的当时“革命”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但就在这一个“阳光灿烂的时刻”,何腾蛟却做出了一个令“仇者快,亲者痛”的反常举动。他让手下的“第一猛男”郝永忠同志,忽然对正在宝庆与清军浴血奋战的陈友龙部,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
何腾蛟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和陈友龙不仅有“国怨”,还有“家仇”。
“国怨”就是我们的何大督师,不能把“复湘”的头功让风头正盛的陈友龙给占了。
因为在他看来,湖南是他的“何家大院”,以前从他的手里丢掉了,现在就得还在他手里夺回来,别人无权“越位行动”。
“家仇”就是陈友龙,在跟着“刘铁棍”降清后,为了能在孔有德面前混张好脸,竟然领兵跑到何督师的老家——贵州黎平。把何的母亲孙氏、老婆徐氏等家属一百多口人,都抓到清营充当人质,让年过半百的何督师,一夜之间变成了“痛苦的单身汉”。
毫无戒备的陈友龙部,被背后捅了一刀后,气得嗷嗷乱叫。
但胳膊是拧不过大腿,恶狼是斗不过猛虎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领着一帮子残兵败卒,跑到永历帝那里告御状。
经过一番血战得到的宝庆,转眼又成为清军的“囊中之物”。
赶跑陈友龙后,意气风发的何督师指挥军队,不但收复了湖南道州、永州、衡州三个大城市,还攻克了泸溪、辰溪、新田、黔阳等多座县城,逼得清军乖乖退到湘乡、长沙一带固守待援。
但占的地方多了,力量也就分散了。何督师的军队,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无力再次发动新的攻势。
湖南战场陷入了胶着状态。
为改变这一态势,堵胤锡决定,再次施展“统战”大法,请出忠贞营进攻长沙。
忠贞营自1646年围攻荆州被勒克德浑打败后,已在川鄂交界的大山里静静地蛰伏了近三年。
在接到堵胤锡的“盛情邀请”后,不忘旧恩的忠贞营,在李赤心、高必正的统帅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常德,并在这里击败了湖南长沙总兵徐勇派来的援兵。
随后,“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忠贞营乘胜东进,收复益阳、湘潭、衡山、湘乡等地,11月11日,包围长沙。
不断流动作战的忠贞营,虽然缺少攻城的大炮,但弓箭、鸟铳还是应有尽有的。
一时间,长沙箭如雨下,弹似雹落,城墙上的守军受伤者不计其数。
但这仅仅是个“引子”,目的就是让长沙的清军做一下“热身运动”。
随后,忠贞营向清军,推出了他们新发明的升级版攻城术——双重爆破法。
所谓的双重爆破法,就是在城墙下面挖出两层地道,埋上两层炸药,先引爆上面的一层,等清军前来抢堵缺口时,再引爆下面的一层火药,形成第二次打击。
在挖地道时,饶有兴趣的徐勇同志专门跑来,通过跺口“视察工作”。
结果被等在一旁的李赤心,一箭钉在城墙上,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坐标”。
就在双重爆破工程即将峻工之际,却传来何督师十万火急的军令——停攻长沙,速救南昌。
军令如山,堵胤锡只得在11月16日,怅然若失地带着忠贞营向江西进发。
可是挤调走忠贞营的何督师,直到次年的正月,也没有组织起一支像样的军队,去打长沙。
这时,多尔衮手中的最后一支满族王牌师,已经在定远大将军、郑亲王济尔哈朗的率领下,风尘仆仆地从京城赶到了湖南。
何督师为他的“私心自用”,来“买单”的时候到了!
1649年1月20日,进低道林的济尔哈朗,从俘虏口中得知何腾蛟与马进忠都在湘潭城中,就连夜进军,天明时分,出其不意地包围了湘潭县城。
马进忠慌忙领兵杀出。
混乱中,却“一不小心”地把可怜的何督师拉在了城内,成了清军的“高级俘虏”。
济尔哈朗曾想让这个“高级俘虏”投降,但被“威武不能屈”的何督师一口拒绝。
随后,何督师被杀害于湘潭流水桥旁的一个小坡下。
就义前,这位有南明“擎天一柱”的汉子,曾两手拍地,大呼“可惜、可惜”,以致两掌皆烂。
不知何督师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可惜,还是为南明的功亏一篑而可惜!
但对于有浓厚“死亡崇拜”情节的中国人来说,死的悲壮的何腾蛟,依然是一个“私德有缺、大节不亏”的好同志。
因此无论是官修的《明史》,还是私著的《永历实录》,都给了他很高的评价。
实际上,对于永历王朝来说,何腾蛟活着,郝永忠、曹志建、王进才、胡一青等部还能聚成一个拳头打人,他一死,这个拳头就再也形不成了。
伴随着金、王、李、何这四颗巨星的殒落,自“江西反正”形成的中兴局面彻底丧失。
南明的永历政权,再一次,被抛到了前途未卜的低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