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
济尔哈朗在俘杀何腾蛟后,把下一个需要“重点打击的目标”,定在了大顺军重要余部之一的忠贞营头上。
刚赶到江西,就得知南昌已经陷落的高必正、李赤心,目前正领着忠贞营,返回到湖南郴州地区休整。
济尔哈朗马上率主力赶往郴州。
在郴州,以“西北人”为主体的忠贞营,与“东北人”为主体的满八旗,又一次绞杀在了一起。
虽然忠贞营的战斗能力,在南明的军队尚属前列,但这次与这支满八旗一较量,逢“满”必败的故事,再一次毫无悬念地上演。
打败忠贞营后,济尔哈朗又派出一支偏师,由阿哈尼堪率领,击溃了与忠贞营“同根同源”的王进才、马进忠、袁宗第部,占领邵阳、黔阳、沅州、靖州。
济尔哈朗再下一个作战的目标,就是有“松柏情怀、梅花性格”的南明新兴侯——焦琏,统领的正牌政府军了。
济尔哈朗采用奔袭的手段,占领了广西门户全州,然后以全州为钓饵,以逸待劳地引诱焦琏前来咬钩。
因深知全州事关永历王朝的安危,焦琏于是组织队伍,对该城先后发起了两次大规模反攻,与济尔哈朗、勒克德浑血战于全州城下。
虽然给了这支满八旗重大的杀伤,但最终焦琏还是被打败,无可奈何地退守桂林。
打败了焦琏,这支满八旗又在勒克德浑的带领下,跑到道州又找另一支南明政府军——曹志建部“切磋武艺”。
曹志建部比焦琏部差得更远,交战不到五日,道州便告失守。
济尔哈朗在湖南、广西打了一阵后,发现自已的对手中,单单少了一个曾在全州、桂林,给了清兵重大杀伤的郝永忠。
郝永忠同志到那里去了呢?
郝永忠同志打陈友龙的“秋风”去了。
在奉何督师之令揍陈友龙部过程中,永忠同志发现陈部不仅“人软好打”。
而且还发现,该部存在私设“小金库”,且库中的资金特别充裕的“腐败现象”。
这对穷得叮当乱响的郝部,非常地具有吸引力!
他于是乐此不疲着追着陈永龙乱跑,从湖南追到广西,再从广西追到贵州。
先将陈友龙的不法钱财抢光分净后,又把该同志杀人灭口。
正在分金分银正忙的时候,闻到钱味儿的阿哈尼堪,率着一支满八旗忽然“登营造访”。
措手不及的郝永忠部,被打得落荒而逃,新到手的“不义之财”,也丢了大半。
逃回广西庆远的郝永忠,这才知道,欣赏他的恩公——何腾蛟,已经黯然辞世,他转眼成为永历朝堂上一个“很不受欢迎的人”。
瞿式耜以其擅杀陈友龙,挑起内战为由,上疏公开指责郝永忠为“大明叛逆”,不允许地方政府为其部提供任何物资供应。
郝永忠发现自已在永历帝的统治范围内,已无容身之地,只得怀着满腔的悲愤,带着部队离开广西。
其后,郝部一路飘泊,辗转西进,最后终于在夔州地区与“大顺老兄弟”刘体纯、袁宗第等会合,成为著名抗清武装——“夔东十三家”的一支重要力量。
在半年的时间里,济尔哈朗统领的这支满洲军队,打败了南明朝所有能打的将领,再一次把永历王朝逼上绝路。用自己“战无不胜”的成果,向世界表明,他们不愧是17世纪“最优秀的骑兵部队”。
但就是这支让人望而生畏的力量,在1649年七月的仲夏季节里,却像潮水般地向北一路退去。
不但济尔哈朗退去了,在这之前的五六月间里,占领江西的谭泰、何洛会也率部退回了北方,湖南、江西的“清占区”里,又只剩下了一些不堪一击的“地方武装”。
这是在“四星殒落”后,一愁未展的永历朝,接到的最大喜讯了。
南明将领中,也不乏“忠君爱国”的将领,焦琏、曹志建、马进忠、王进才、赵印选、胡一青,就是他们中杰出的代表。
无需动员、无需命令,这些将领,找准时机,主动出击。
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陆续地收复了全州、永州、武冈、靖州等地,使明清的疆域,大致恢复到1648年十月前的态势。
本已感到“山穷水尽”的永历帝,忽然间,又峰回路转,迎来了一个果实累累的秋季。
三晋烽烟
如果你和我一样,同为山西人,那么,在这一节里,你可以小小地骄傲一把。
因为,在关键时刻,把济尔哈朗、谭泰等满洲八旗军“吸引”回北方,暂时挽救了永历皇帝,挽救了南明军队,挽救了汉族政权,正是我们三百多年前的“山西老西儿”。
首先引燃山西人民,反抗满清罪恶统治熊熊烈火的,是时任清山西大同总兵的姜瓖。
姜瓖,陕西榆林人,被明末清初舆论界美誉为“一株伟大的墙头草”。
据《朔州志》记载,姜家为将传多代,一直传到他这代;老大姜让在榆林,老二姜瓖在大同,老三姜瑄在阳和,都任大明总兵官;一家三个总兵官,“牛”过辽东吴三桂。
但就是这样一个深受国恩的“军人世家”,在1644年“中国式的大变局”面前,都却贪生怕死,举手投降。
姜瓖,则是以大同作为进见礼,乖乖地归顺了大顺朝。
但大顺的最高领导李自成,不但对姜瓖这种“顺应历史潮流”的作法很不买帐,反而对其极度鄙视。准备以“不忠于职守”的罪名,杀掉这位杰出的“不抵抗将军”。
后多亏听了大顺制将军张天琳的劝说,才算作罢。
尽管李自成对于姜瓖的人品,极不“感冒”。可因为手下能独当一面的将领数量实在有限,他还是保留了姜瓖的武装,并让他配合张天琳来镇守大同。
姜瓖虽然投降了大顺朝,但是,从他“被鄙视”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没打算把他自己的命运与李自成的命运紧密地系在一起。
虽说明朝江河日下,但要说李自成将能像大明开国皇帝洪武爷那样,领导大家不但能消灭一个旧社会,还能兴建一个新社会,姜瓖心中的确没底。
所以,他人在大同,但是眼珠子,仍盯着北京乃至北京以外的山海关。
当李自成兵败山海关的消息传来,姜瓖的脑子又开始活动了。
他断定李自成,很难抵挡住吴清联军向内地的进一步深入,明朝必然会“死灰复燃”,作为北京的近邻,大同一定会首当其冲。
此刻的他,感到自己,又一次面临着人生的重大抉择。
确信“无毒不丈夫”的他,在1644年的五月,杀害了自已的救命恩人——大顺军守将张天琳,占领了大同、宁武、代州,并恢复了明朝的旗号,拥立了一个名叫朱鼎珊的明朝宗室,来“续先帝之祀”。
但随着事态的发展,证明他这一次,真是下了一步“臭棋”。
大清的统治者多尔衮,根本不打算做一个“干活、收钱、走人”的简单打工者,而是要取代老朱家,直接地做中国的新老板,长期地剥削压迫全国人民。
姜瓖兄弟只得再次见风使舵,改换门庭,以自己手中的地盘和兵力为“股本”,申请加盟“爱新觉罗——大清无限责任公司”。
在姜瓖厚重的“股金”面前,多尔衮以“大清公司董事长”的名义,允许姜瓖继续镇守大同。
因为以前犯了难以饶恕的糊涂,姜瓖非常希望通过自己今后的“努力工作”,让多尔衮对他刮目相看。
所以在这年的十月,他奉命抽调大同地区的精锐兵力,跟随阿济格西征高一功时,就颇为卖力。
但“多次失贞”的姜瓖,在满洲贵族的眼里,简直就是一个廉价的“站街女郎”,召之即来,呼之即去。
结果在战斗中,姜瓖带领的参战部队,没有得到同等的待遇,连起码的补充给养,也很难保证。
无奈中的姜瓖,只好自己掏腰包,给手下的士兵买粮。
这种情况下,姜瓖难免发一些牢骚,这些牢骚经过“添油加醋”后,被放大为重大的“政冶问题”。
西北战局稍稍稳定一点以后,多尔衮就急于清算老帐了。
他把姜瓖召进北京,投入到了被告的席位上去。
主审官刚林、陪审员冯铨按照多尔衮的指示,依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要求姜瓖对以前犯过的“政治错误”,作出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交待。
不明就里的姜瓖,按照官场的规矩,赶忙给熟识的冯铨,送了一份重礼,希望这位当朝新贵,放自已一码。
哪知道,曾为“晚明著名贪官”的冯铨,为了树立自已的“全新形象”,马上就把姜瓖的重礼如数向“组织”上交,并检举了姜瓖的“不法企图”。
这自然又让姜瓖增加了一项新的罪名。
在接下来讯问中,已撕破脸皮的冯铨,对“行贿人”姜瓖的态度,比满人主子刚林还要恶劣。
等刚林、冯铨二人的“双簧”戏,己经把姜瓖整得磕头认罪时,觉得火候已到的多尔衮,就开始塞给他一个甜枣,表示姜瓖同志,只要洗心涤虑,竭力尽心,仍可往事不究,还镇大同。
对自己的政治能力“孤芳自赏”的多尔衮,以为通过这种“打一巴掌揉三揉”的手腕,就可以让姜瓖心服口服。
哪知,他错了,从姜瓖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不是畏惧和感激,而是仇恨和反抗。
不要以为曾经懦弱的人,就永远没有反抗;不要以为曾经无耻的人,就永远没有尊严。
被蔑视、被侮辱的姜瓖,反抗的“岩浆”,已一点一滴在心底累积!
时间指向了1648年,这一年,在遥远的南国,同为汉人将军金声桓、王得仁、李成栋的反抗之火,已把满洲贵族烧得焦头烂额。
11月,蒙古喀尔喀部二楚虎尔,又来给大清添堵,率兵犯边。
对“少数民族兄弟”的骚扰,多尔衮表现出“极度的关心”。
他立即派出英亲王阿济格、端重亲王博洛等近支亲贵,领兵镇守大同,加强这一地区的防务。
但这件事,却冲跨了姜瓖“遵纪守法、了此一生”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蒙古的某个小部落生活困难了,来内地抢点东西“过渡过渡”,这事搁在明末,实在是一个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清军这次却“大动了干戈”。
对这一举动,姜瓖的解读是:多尔衮已察觉了他的“犯罪企图”,要抢先对他下手了。
大同地区的清朝行政官员,也以支援这次军事行动为借口,对境内的百姓,急如星火地征集粮草,让民众是怨声载道。
这种愤怒的情绪,又通过军属同志们的热情宣传,很快就传导到大同的军营里,让军队上下,也弥散着一股股浓烈的火药味。
起事的时机到了。
1648年12月3日,姜瓖趁清朝宣大总督耿督耿焞等人,出城验草的机会,突然关闭城门,下令“易冠服”,自称大将军,公开举起了反清的旗帜。
连姜瓖也没想到,他这一挑头,会激起全山西人民,反抗满洲贵族统治的“冲天巨浪”。
由于土地贫瘠、生活苦寒,自明朝中叶起,就不断有山西人,或走西口,或闯关东,去蒙古和满洲换取一份生活的保障,由此和满洲人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中原的冶铁、晒盐等“高科技”,也由山西人传播到了白山黑水之间。
清军入关后,山西商人还承揽了大清的政府采购、军粮运输、皇庄经营等一笔笔“大宗业务”,与政府及皇室的关系更加密切了。
但少数商人的“获利感恩”的思想,并不能取代山西广大民众“失利反抗”的态度。
因对南方和陕西的频繁用兵,军费开支成倍增长,清朝中央政府的“减税”法令,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口惠而实不至”的一纸空文。
“恩诏纷纷下,差官滚滚来;朝廷无一惠,黄纸骗人才。”挨近北京的山西,权利没有享受多少,义务却要大量地承担。这让本来就在明末战争中大量失血的山西,更加痛苦不堪,难以忍受。
同时,作为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山西人纤弱的身躯里,依然沉淀了大量的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
在这块黄土地上,即使莽撞无知的村夫,他也能感到“剃发易服”的痛楚;即使是目不识丁的村妇,她也在仰慕“忠义千秋”的关圣;即使白发苍苍的老翁,他也能讲述杨家将血染疆场的故事;即使是不满三尺的幼童,他也能理解“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诗句。
文化的力量,看似柔弱,却很刚强;
信仰的决心,看似无形,却很长久。
在大同反正后,同为晋北的朔州、浑源等地率先响应。
接着,晋西北的明朝退伍军官万练在偏关,刘迁在代州也发动起义,分别带领义军攻克了宁武、岢岚、保德、繁峙、五台等太原以北的县城。
12月底,阿济格在给多尔衮的秘密报告中,不无悲哀地称:“叛者不止大同,其附近十一城皆叛”。
在接到姜瓖“反叛”的消息后,多尔衮一是震惊,二是傻眼。
震惊是他没料到,他压根没有高看过一眼的姜瓖,竟然也还会挑头扛起“反抗大清”的大旗;
傻眼是大同与北京仅距300多公里,叛军的骑兵完全可以朝发夕至,直扑北京,而偌大的京城,现在几乎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手头基本上是无兵可用了!
没办法,一向趾高气傲的多尔衮,只得放下身段,派出特使,向姜瓖苦口婆心地解释,一切都是“误会”惹的祸,只要姜瓖卸甲来归,大清将既往不究,照旧恩养。
但姜瓖此时己经认识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山西的矛盾,决非他一人和清廷的矛盾,而是千千万万山西人和清廷的矛盾,根本不是他与多尔衮两人订一个“个人协议”,就能够解决了的。
因此,他这一次,挺直了腰杆,断然拒绝了多尔衮的解释和引诱,决心做一次历史的“排头兵”,用鲜血和生命,来找回做人的自尊。
靠舌头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只能靠拳头来解决了!
多尔衮只得主动沉下身子,从全国各地,挖空心思地去“找兵”平叛。
他先从河北、山东、北京、天津,拼凑起一支队伍,让敬谨亲王尼谌领着,会同阿济格一起,在晋北先建立一堵“防火墙”,阻止姜瓖向外圹展。
但大同的“多骨诺”效应,仍山西在延续。
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多尔衮,只得在1649年2月,带了一支队伍,“一征”大同。
但他的这次亲自出马,并没有带来“马到成功”的效果,山西人民并不畏惧这位名震天下的摄政王,全省各地的起义浪潮,依然是——“后浪推前浪”。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多尔衮在大同城下毫无进展之时,忽然接到一个令他伤心欲绝的消息——他的同母弟弟多铎,己染上可怕的天花,即将撒手人寰。
快到不惑之年的多尔衮,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自已的独生女,爱新觉罗?东莪;另一个就是这个弟弟多铎。
比起另一个同母哥哥——头脑简单、桀骛不驯的阿济格来,心思缜密、言听计从的弟弟多铎,更让他感到亲切和倚重。
方寸大乱的多尔衮,已无心恋战,准备急匆匆地赶回北京,去和这位可爱的弟弟,见上最后的一面。
在回京前,他亲自来到大同城下,隔着城墙与姜瓖对话,希望凭借自己的“权威和诚意”,能使姜瓖幡然悔悟,与大清再续前缘。
面对“情深深、话绵绵”的多尔衮,姜瓖声泪俱下地讲述了自己在降清以来,遭受到的种种不公平待遇,这让战场两边的“观众朋友们”,听后无不为之动容。
自己的“劝降会”,变成了敌人的“控诉会”,这显然不是多尔衮同志所期待的结果。
尴尬之下,他拂袖而走,给姜瓖留下了冷冷的背影。
谈判的大门就此关上。
在多尔衮因私废公返回北京后,山西民众自发自愿的起义,一日千里,在晋中、晋南、吕梁等地区,不断掀起新的巨浪。
“喜看旌旗千重浪,遍地英雄下三晋”,在民众大起义中,郑名标攻占汾阳、胡国鼎啸聚潞安,陈杜、张斗光克复泽州、牛光天进兵平顺。
连在崇祯朝“饱受唾骂”的大学士李建泰,也在家乡曲沃,出资建军,共襄义举。
在四月底,山西除省会太原、晋南重镇临汾和盂县、崞县等少数县城,仍在清朝手中外,其它的地域,已完全掌握在了义军的手中。
更让汉族人民欣喜,满洲贵族沮丧的是,起义已“走出山西,迈向全国”,正源源不断地向临近的陕西、河南等省份“输出革命”。
虽然与永历王朝相隔千山万水,各地的义军政权,都承认永历帝为他们的“最高领袖”,姜瓖是他们的“反清大同盟盟主”。
形势的发展,使多尔衮只能暂时忘掉“丧弟”之痛,投入到紧张的“反革命”工作中来。
他紧令在江西战场“春风得意”的谭泰、何洛会停止向广东进军,迅速回师,守卫京城。
他速令佟养量,接替“玩忽职守”的耿焞,出任宣大总督,带山东兵前来平叛。
他急令陕西的孟乔芳、吴三桂、李国翰,先行剿灭深入陕西的义军后,再率军支援山西。
他敦令湖南作战的济尔哈朗,不必恋战,在该战场取得阶段性胜利后,择期领军北返。
紧锣密鼓地布置一番后,他浩浩荡荡带了一大窝“名王名将”,及京城的最后一些八旗兵,“二征”大同。
在他看来,大同就是山西起义的风暴眼,只要堵住了这个眼,风暴就会挟然而止。
他这次带来的“名王”,除了先前的阿济格、尼堪外,还有端重亲王博洛、承泽亲王硕塞、多罗亲王满达海、多罗郡王瓦克达,算是基本上把爱新觉罗家族中,能打善斗的亲王,都统统带来了。
至于“名将”,更是不可计数,以致于有“大清第一勇士”之称的鳌拜,这次参战,才仅仅混了个随军偏裨。
但这次“众星璀璨、云集大同”,却没有取得“聚集效应”,仗从春打到夏,大同城还是“依然故我”
国事缠身、日理万机的多尔衮,显然不能继续就这样在大同耗下去了,1649年8月中旬,带着满腹的惆怅,他再向大同作了怨恨的一瞥后,匆匆离去,踏上了返京的行程。
他在大同取得的最大战果,就是完全、彻底地切断了这座城市与外界的任何联系。
实际上,就在他离去之时,大同已经断粮,“兵民饥饿,死亡殆尽,余兵无几”,整个城市到了承受的极限。
烈火炼出了钢,也排出了渣,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姜瓖手下的总兵杨振威,暗中派人出城,与围城的清军达成“秘密协议”——献城投降。
8月28日,杨振威带领手下的六百名士兵,忽然发动兵变,杀害姜瓖及其兄弟,持三人首级出城投降,清军终于进入了这座梦寐以求的城市。
但投降并不是大同和平的开始,而是灾难的降临。
为制造战争恐怖,慑服“不识好歹”的山西人民,多尔衮传谕:除投降的土兵及其家属外,将大同城内的“官吏兵民尽行诛之”,并把大同城墙的高度拆除五尺。
大同,成为清军入关后,北方第一座因“集体抗争”,而倒在侵略者屠刀下的城市。
攻占大同,仅仅是剿灭山西起义的第一步,剩下的各县市,仍需要清军一口一口地去啃。
在此后的四个月里,清军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南北合击、东西并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开始了浩大而艰难的“平叛之旅”。
九月,满达海部攻克朔州、马邑;博洛部攻克孝义、平遥、辽州、榆社;自陕西出兵的孟乔芳、额色(满族)率满汉联军渡过黄河,收回了蒲州、临晋、河津、解州、猗氏、运城。
十月,博洛、满达海合兵攻取汾州、岚县、永宁州(今离石)、太谷、沁州、潞安。
十一月,博洛、石廷柱、左梦庚等部又在泽州击败反清义师,擒杀守将张斗元。
十二月,吴三桂在晋西北渡过黄河,进攻偏关,义军总督万练在弹尽粮绝后,自焚而死。
多尔衮见“平叛”大势己定,决定除瓦克达继续留在山西清剿“残匪”外,其余亲王一律领军返京。
虽然山西大规模的起义,被清军以优势兵力镇压下去,但剩下的斗争势力,仍利用险峻的山区坚持斗争。
虞胤从运城突围后,率残部进入华山,并在笫二年亲赴贵州安龙朝见永历帝,接受指令后又返回山西阳城、沁源的山中组织抗清武装。牛光天则继续战斗在“山高林又密”的太行山上。
这两人在很长时间内,成为清廷难以根除的腋下之患。
山西民众全省范围的武装斗争,坚持了整整一年多,有力地坚持了南方人民的斗争,为北方人民大规模反侵略斗争,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山西在这次起义中,付出的代价也是异常沉重的,以致于到三十年后,山西的人口数量、耕地总量两项重要的“经济指标”,仍未恢复到1648年起义前的水平。
墨写的谎言,遮掩不住血写的历史,就在清朝正面大力宣扬,“山西平叛”是“救民于水火”的正义行动时,背后留下的,却是整整一代山西人,难以泯灭的“心底之痛”。
卷土重来
看着南征、西征凯旋而归的满族将士,多尔衮亳无成功者的自豪与喜悦,反而心头感到一阵阵苦楚与沉重。
“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在一次次辉煌胜利的背后,却是一个个满族将士伤亡数字的冰冷叠加。
“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这句唐诗,不仅仅让每一个处于豆蔻年华的汉族士兵悲伤心痛,也让同样青春年少的满族士兵感同身受。
从白山黑水之间,多尔衮仅仅带来了六万多满族子弟,如果照这样的伤亡速度发展下去,恐怕在征服全国之日,就是整个满洲民族毁灭之时。
不能这样下去了,得想一个办法了。
想什么办法呢?
历史上行之有效的传统方法就是“以汉制汉”。
扪心自问,多尔衮认为,自已也是一个“以汉制汉”的拥护者、继承者和执行者。
但金王李姜的“先归后叛”似乎在提醒自己:“以汉制汉”的政策,已走进了历史的死胡同。
真的是这样么?
多尔衮辗转反侧,冥思苦想。
经过漫漫长夜的思索,他终于茅塞顿清、豁然开朗。
把事业做大做强的过程,就是一个引导“无利益者”努力奋斗,从而变成“既得利益者”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因各自所得利益的差别,必然会产生矛盾,当矛盾累积到一定程度,爆发,就会成为不可避免的事情。
所以,要防止矛盾的爆发,就要进行提前的调整,让矛盾进行提前的释放或中和。
同时,把事业做大做强的过程,也还是一个理解人、尊重人、团结人的过程。
如果仅仅有了利益,没有了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尊重和团结,那么,这个事业就象是一条没有韧性的铁链,当外部或内部变化时,就会有忽然断裂的可能。
金王李姜四人“逼上梁山”的经历,让多尔衮明白,在发展大清统一事业的过程中,他输在了两点上。
一输在了自己不太舍得放权,让大家“利益均沾”,成为新的“既得利益者”这一点上;
二输在了自己对人的信任、尊重和团结的另一点上,自已常常试图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去解决复杂细致的问题。
满族优秀的政治家、汉族人民的头号死敌的多尔衮同志,在经过一番痛苦而深刻的“自我总结、自我批评”后,为了满族人民的长久幸福、为了大清的千秋伟业,终于做出了两项影响深远的决定。
一、改革大清中枢机构的设置。
他规定:今后在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的人员安排上,必须按照满汉对等的原则设置,设置的满汉官员要数量相等,身份平等、互不隶属、各管一摊(此制度执行至1912年清朝灭亡,也算是与国同存、与国同休了)。
二、推行新的地方行政模式,引导“三王”南下。
出于保护满族这个“稀有民族”的目的,多尔衮确立了“慎用满军,多用汉军”的南下作战原则。
当然,这里的“汉军”,并不是完全指从内地汉人中“招收”组成的军队,而仅仅指辽东地区加入了“组织(汉军八旗)”的汉族军队。
对于这支也是从黑土地走出来“汉军”,多尔衮认为,在多年的事业发展中,他们已和大清具有了密不可分的共同利益,对大清政府的“忠诚度”,将会远远高于那些入关后“有奶便是娘”的降兵降将。
而且,为了制造出更多的“既得利益阶层”,多尔衮决定,首先给这三王“改爵”。
他以顺治皇帝的名义,把孔有德由恭顺王改封为定南王,耿仲明由怀顺王改封为靖南王,尚可喜由智顺王改封为平南王。
读者朋友们可能要说了,这不是在玩文字游戏吗?这个王变成那个王,到头来还不是一个王。
这可还真不是在玩文字游戏,因为“此王”非“彼王”!
清朝封王,不同于明朝的用地名封王(如唐王鲁王靖江王),王的封号用的尽是我们汉语中博大精深的褒义词,如恭敬、端重、承泽等等。
这些被褒义词封出来的王爷们,只有荣誉及工资待遇,没有任何封地,从生到死,只能做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高级囚徒”。
即使出趟京城去旅游探亲或看病,都得提前向皇帝打请示报告,得到批准后,才能成行。
如果被封的这位王,封号中有了地名或方向,那么,恭喜这位王爷了,你肯定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
果然,“惊喜”随之也就来了。
多尔衮做出补充性规定:此次南下占领广东广西后,打下一县,你们就可以自已任命“县长(知县)”;打下一府,你们就可以自已任命“市长(知府)”;全省都打下来了,你们就可以任命“省长(巡抚)”。
各官员的印章,中央政府都给诸位刻好了,大家尽可拿出放心使用。
并且,为了表示对各位的信任,解决军人“两地分居”的问题及减少“性”犯罪,一下子变得体贴下属的多尔衮,还做了一项“充满人性”的规定:
南下的士兵及官员,均可携带家属同往,打下两广后,可以在此地分房分地,长期驻扎。
最后,他还给了这三位王爷,新增了大量的“招兵”指标。
孔有德在原来3100人的基础上,可增招16900人,耿仲明、尚可喜在原来4800人的基础上,可增招15200人。
这就是多尔衮在痛定思痛后,推出的“新思维、新政策”,其核心思想就是——诱之以利、导之以法;宁与家奴、不与外人。
政策一变,心情就变,在如此“给力”的政策面前,三个王爷马上生龙活虎、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各项工作就已就绪。
1649年7月,三王陆续率部开拔,独当一面的孔有德,单独负责攻打广西;能力有限的耿仲明、尚可喜两位,联合攻打广东。
当耿仲明、尚可喜在11月初,率部开拔到江西吉安时,大清“执法官员”忽然找上门来,与两位进行单独约谈。
约谈的官员严肃地告知他们,您二位因“窝藏逃人”,已严重违反了大清的“窝藏逃人法”。
前面讲过,所谓的窝藏逃人,就是指收留、包庇从旗人庄园逃出的汉人奴隶,其构成对旗人庄主“特殊财产”的严重侵犯。
要说窝藏个把“逃人”,对贵为王爷的两位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但这回两位明显地耍大了,一下子窝藏了一千多个“逃人”。
因此,负责此案的官员,转而严厉向两位指出:“大清现在己是法治国家,法律的尊严和权威不容践踏,不论涉及到谁,只要触犯法律,都将依法处理,决不姑息。”
在办案官员的暴风骤雨下,心理素质较差的耿仲明同志,竟一时经不住考验,于11月27日这天,畏罪自杀了!
但我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政冶绑架法律的国家,即使刚刚建国的大清也不例外。
就在耿仲明同志那颗脆弱的心脏,刚刚停止跳动的时候,大清中央政府的处罚决定到了。
处罚决定共有两条:一、对两位的“犯罪行为”给予书面警告;二、各罚银四千两,仅此而已!
本来,大清的最高权力机关——议政王会议,给两位王爷做出的处罚决定是削去王爵,并各处罚银五千两的。
但多尔衮考虑到正在用人之际,就“网开一面,从轻从宽”处理了。
这下,尚家乐大了,耿家悔大了!
但这还不是耿家人最后悔的。
最后悔的是:清廷认为,耿仲明同志擅自自杀的不当行为,是纯粹对组织“惩前避后、治病救人”精神的不信任,是纯粹对大清法律的再次蔑视。有鉴于此,其长子耿继茂同志自动丧失王位的继承权。此次南下,仅以阿思哈尼哈番(男爵,爵位中的最低等)的身份,作为尚可喜副手,统帅其父旧部随征。
两广失陷
在两路南下的清军,被“吸附”回北方的一年多日子里,明清边境线上一片宁静。
双方在这段时间内,自觉遵循了“各守原防、和平共处”的两项基本原则,彼此之间都没有主动向对方发起过大的攻击。
这给了永历帝一个不错的感觉——未来的岁月,可以“波谰不惊”地这样过下去了!
在这样沐浴着和平阳光的日子里,朱由榔同志,终于“有模有样”地过了一段幸福而难忘的帝王生活。
要说他在这段执政履历里,做过什么大事,的确是无史料可查。但要说他什么事也不做,却也有失公允。
这位永历帝的个人工作简历,大致如下:
朝堂内,这位“亲西方的国家领导人”,在欧洲人卜弥格的协助下,制定并颂布了《永历新历》。
甚至,动员金家接受洗礼,加入天主教的他,还派卜弥格作为特使,去遥远的意大利“借兵灭虏”,请“万能的主”来解救他这位受苦受难的“孩子”。
上帝虽然没有给他送来救兵,但却给他送来了一位新“太子”,终于让大明江山后继有人。
朝堂外,他解决了李成栋死后,广东明军无领导人的问题,由李成栋的副手杜永和出任新的统帅。
他还把郑成功“统战”到自己的旗号下,在福建成功地开辟了抗清的“第二战场”。
秘密策反陕西吴三桂的工作,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吴三桂同志已经作出了“择期反正”的保证。
但这种“小打小闹、拾遗补漏”式的工作作风,并没有使永历政权整体改观,民众对国家冷漠和不坚持的态度,仍“涛声依旧”。
当1649年冬季来临的时候,呼啸的北风,不仅给南明带来了冽冽寒意,还带来了真正的危机!
危机是先从广东边境开始的,1649年12月3日(阴历),尚可喜、耿继茂率部从江西临江府出发,27日即到达赣粤交界的南安。
在南安,老谋深算、诡计多端的尚可喜开始玩“阴招”。
尚可喜会全军上下一方面杀胖猪宰肥羊、贴春联买花鞭,摆出一副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欢庆场面;另一方面,却秘密派出多名特务,假扮商人,潜伏到广东北大门——南雄城中。
在爆竹声声辞旧岁的除夕之夜,存心不让南雄人民好好过年的清军开始行动了。
先是假扮商人的清军特务工作者,跑到鼓楼去人为纵火。
趁守城明军赶去救火的当口,“清特”们偷偷地打开城门,放早已守在城外多时的清军入城。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仓猝应战的明南雄守将杨杰、萧启等人被杀,六千多明军战死,南雄失守。
1650年1月3日,在南雄欢渡完春节的清军,神清气爽地向下一个城市挺进,准备一战取韶州。
但韶州的明军,早己人去城空,清军便顺顺利利地开进了这座“不设防的城市”。
南雄和韶州的相继失守,让永历帝那颗平静如水的心又骚动不安起来,他紧急召开御前会议,商讨永历朝廷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会上,“转进派”马吉翔引导了会议的方向。移跸广西梧州,成为这个会议不容辩驳的决议。
但这时驻守广州的两广总督杜永和,却上疏提出不同意见,请永历帝为了防止政冶上出现重大的负面影响,暂缓移跸。
面对实力派咄咄逼人的致疑,“心虚”的永历帝只得一面做搬家的准备工作,一面派刘远生、金堡跑到广州,代表自己,“虚心”地向杜总督,解释这次移跸工作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2月1日,永历帝一行又悄悄离开肇庆,前往梧州。
离开这块“龙兴之地”前,永历帝连下两道圣旨。
一道圣旨,是令广西的庆国公陈邦傅、忠贞营刘国俊等部,东援广州。
另一道圣旨,是升马吉翔同志为兵部尚书,与李元胤督守国都肇庆。
但因为皇帝的带头逃命,导致圣旨的权威性和执行力急剧下降,东援广州的明军虽然人多势重,但却始终没有迈出广西“省门”一步。
在各方“你推我让”的不作为中,清军于3月6日,到达广州城郊。
清军统帅尚可喜、耿仲明,首先“很有礼貌”地向杜永和同志,表达了希望和平解决广州问题的诚挚意向。
在遭到杜永和同志粗暴蛮横地拒绝后,清军在3月9日上午,开始竖梯子爬城。
这种原始、笨拙的攻城方式,在这支由李成栋亲手调教出来的明军面前,实在是“一群菜鸟”的武装演习。
结果是攻城的清军既流了汗,又流出了血,个别的倒霉孩还送了命。
初战不利的清军,只能决定采取一种虽然古老但却很靠谱的攻城的攻城方式——围城,来辛辛苦苦地解决广州问题。
他们在东西北的陆地上,三边挖壕沟围困;在南面则收卖了部分海盗头子,成立了大清的“红旗水师”,来控制水上通道,从而完成了四面围困广州的“战略构想”。
但广州城,毕竟是实力雄厚的大城市,经济承受力,远比南昌、大同这些中等城市强得多。
在围城一百天后,广州城中的居民依然是“歌照唱、舞照跳、茶照喝”,仍旧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压根就没有出现“营养不良”的征兆。
究其原因,这得益于城南的那条水道。擅长“投机倒把”的广州商人,通过这里源源不断为被围的广州,补充了生存的给养,并形成了一条龙的战时供应体系。
尚耿两位傻眼了,照这样的攻城进度发展下去,恐怕就要在广州城边长期“蜗居”了。
一心想进城过好日子的两位,经过一番认真地核计后,一面向清廷请求增派援兵,一面加紧实施一项特殊的军工生产——铸炮。
到十月下旬,这两项工作都有了显著地进展。
在赣州屡立殊勋,己成为大清“今日之星”的高进库,率援兵赶到。
新铸火炮四十六门,加上高进库带过来,火炮总数达到了七十三门,可以顺利完成集中火力、毁其一点的战斗任务。
11月1日,清军集中炮火,轰击广州城墙的西北角,不怕疲劳、不惧炸膛的清军炮手们,竟整整轰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奇迹终于出现了,坚固的广州城墙,被轰塌一道三十余丈的大口子。
苦苦等待了多时的尚可喜,亲自率着清军敢死队,冲进了广州城。
在确信广州无险可守后,依然保持了高度镇定的杜永和同志,指挥着守军,紧张有序地登上了一千多只大小船只,飘然出海,撤至海南岛的琼州。
仗打了八个月,仅得了一座空城,却让数万守军从眼皮底下从容撤离,尚、耿两位沮丧的心情,可想而知。
在“无人喝采”的情况下,手无寸铁的广州居民,成为两位泄气败火的“良药”。
疯狂的屠城开始了。
据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撰写的回忆录中记载,在这场完全是汉人屠汉人的杀戮中,共有二十多万男女老幼,悲惨地死于同族人的刀下。
就在广东战场搅成一团的时候,广西战场也出现了一塌糊涂的局面。
“孤胆汉奸”孔有德,在湖南躲过酷暑后,在1650年8月,熟门熟路地对广西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在广西,能拉出来的孔有德过几招的南明将领,就剩下曹志建和焦琏了。
曹志建现在正守在湘桂交界处的龙虎关上,准备和来犯之敌孔有德决一雌雄。
如果说火线提拔为永国公的曹志建同志的战斗能力,在“廖化级”的水平线上,那么孔有德,则已处于“张辽级”的档次。
龙虎关一战,这种差距立刻显现!
曹志建不但损失了一万多士兵,丢了龙虎关,而且更难以启齿的是,他把永国公的官印也弄丢了。
丢了就刻一个木的代替吧,刻完印后,心理调节能力极强的曹志建同志,跑到其弟驻扎广西灌阳,重整残兵,继续和孔有德叫板。
为教训这位“死不改悔”的抵抗派,九月中旬,孔有德分兵三路,逼近灌阳。
明清两军激战于青塘窝,曹志建同志再接再败,损失三千士兵和大炮28门,另手下有七名重要的将领战死。
又让他更难启齿的是,那块木刻的印也给丢了。
曹氏兄弟只得领着最后一点点残兵,逃入到深山徭峒中,以待时机。
自从把这位“很不识相”的永国公,赶到山沟里后,孔有德的攻桂之路,变得异常顺利起来。
孔有德率领的清军,以秋风扫落叶的态势,陆续攻占全州、兴安,逼近省会桂林。
大敌当前,能担当起桂林守卫重任的,也只剩下了开国公赵印选、卫国公胡一青手下的滇军了。
但这支滇军,却在11月5日下午,带上亲人,带上财产,离开桂林,向云南方向转进,准备回家看看。
因为这支滇军的统帅赵印选、胡一青认为,既然曾有恩于他们的何腾跤已死,他们也就没有义务去用鲜血和生命,去保卫那个“素无交情”的桂林留守瞿式耜了。
滇军的不战而遁,让瞿式耜直气得捶胸顿足骂道:“朝廷平时以高爵侍你们,百姓以膏血养你们,你们今天却不发一矢就四散而逃,可知头顶三尺有神灵。”
瞿式耜同志,用神灵来约束我们的汉族,这的确是你的错,因为,你还没有弄懂我们这个民族的大多数人的内心信仰!
在我们民族的幼年期,先知先觉的孔老夫子,就曾用“不知生,焉知死?”来教育我们这个民族。
在他老人家的谆谆告诫下,大部分汉人,变成了骨子里“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神仙鬼怪”的“无畏一族”。
虽然东汉后,佛教西来,为全民增添了一些“心理约束”。但这种约束,却暗藏着“求财求利”的功用目的。
活在当下自我欢娱的世界里,不必问前世,不必管来生,这就是我们民族的底色。
这种底色,使我们大部分汉人,在外族入侵、改朝换代的大变革面前,会选择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我们的民族,在大部分外,也会有少部分人,在用生命作为蜡烛,点燃令全民族感到温暖和希望的亮光。
在即将陷落的桂林城里,大学士瞿式耜是这样的一个人,总督张同敞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桂林城已无兵抗敌情况下,瞿式耜认为自己守土有责,决心与城共存亡。
在这危险万分的时刻,总督各路军务的张同敞,听闻瞿老师有如此决心,即泅渡过江,进入留守府中,要求与这位老师同生共死。
他慷慨表示:“君恩师义,同敞当与共之。”
而瞿老师则认为这位学生没有守城职责,不必留此陪他送命。
张学生则认真回答:“古人耻于独为君子,老师难道不许我与您同死吗?”讲此话时,情真意切,无虚无伪。
师生两人放声大笑,笑过之后,取酒同饮,明烛达旦。
11月5日,清兵在孔有德率领下,大摇大摆地进入桂林城。
当清兵进入留守府搜查时,见到瞿、张二位衣冠肃然,从从容容坐在大堂之上,大为惊讶的同时,也暗生敬佩。
清军将这喝了一夜酒的两位,押到孔有德面前,孔以高官厚禄相许招降,马上遭到一番从“外表到灵魂”的痛骂。
考虑到两位名气太盛,擅杀就会被社会舆论淹灭的孔有德,自作聪明地想到一条“折中处理”的办法。
他通过瞿的江苏同乡王三元,劝两位削发为僧,以规避大清法律的惩罚。
二位对这个自作多情的建议,嗤之以鼻。
好心做了驴肝肺,精神很受伤害的孔有德,马上对张同敞施以酷刑,将其手臂打断,眼睛打伤。
但从身残志坚的张同敞身上,孔有德听不到一丝求降的“软话”。
听到的,是狱卒反映的这二位孤灯对坐,以赋诗唱和,抒发正气,互勉忠贞的动人事迹……
这两位被关押了60天,写诗达百余首,平均每天两首。
二位在狱中,除写诗外,还给平乐的焦琏写信:“城中清兵无几,若劲旅直入,孔有德之头可立致也。”不幸,信被孔有德截获。
见信后孔有德,彻底丧失了做“好人好事”的耐心,在闰11月17日,将他俩残酷地杀害在叠彩山风洞前。
瞿式耜的殉国行为很好理解,因为在他的生长道路上,饱受国恩,国家曾给他铺满了鲜花和阳光。
但张同敞的殉国行为,却并不好让人理解,因为他为之殉节的这个国家,不但对其“无恩”,而且“有负”。
张同敞的曾祖父,就是明朝中后期那个大名鼎鼎的“救时宰相”——张居正。
张居正曾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巨大的心血,立下了巨大的功勋。连永历帝的爷爷万历帝,也曾经十分动情地说过:“首辅您为国家的付出,朕无以为报,惟有今后照顾好您的子孙,方可心安!”
但张居正一死,曾经信誓旦旦的万历帝,虽言犹在耳,却就对他的后代下手了。
出于对张居正曾经“福威自居、杀伐自为”的痛恨,万历帝对张家下达了严厉的抄家令。
在抄家和随后的审问中,张家一门十几口饿死,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自杀,在北京及老家江陵的家产被没收。
后来在大臣们“打抱不平”的上疏抗议中,良心上略微受到一丝震撼的万历帝,终于发还了张家一些赖以生存的土地和房屋,才没有让这个显经显赫一时的家庭彻底沦为“无产阶级”。
但从此,张家人就彻底沦为,一群时时处处需要夹着尾巴在世界上行走的“贱民”。
张同敞就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在他的生长历程中,误解、歧视、坎坷如影随行。
直得天启年间,张居正得到平反,他才得以荫补为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从七品)。
就这点小小的补偿,却使他内心充满无比的感激。从那时起,他就立下誓言,将以生命来报达这个国家。
在李闯进京、崇祯自杀之时,他只身逃出,来到南京。
以后,无论在弘光政府里,还是在隆武政府里,他都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地做好手头的每一项工作,用实际行动来抒写着这个特殊的年代里对国家特有的忠城。
在隆光帝死难、永历帝继位后,他又一次只身南下,投入到抗清救国的洪流中,最后终于在桂林,以生命作凭证,兑现了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
在“英烈如云”的南明史中,张同敞很普通,以致于在很多史料记载中,他仅仅作为瞿式耜老师一个配角出现。
但就是这样一个配角,却让我看到一种高贵的品格,一种能忍受国家“不公平待遇”,却九死不悔地为之奋斗的品格。
美国总统肯尼迪曾说:“不要问国家为我们做了什么,而要问我们为国家做了什么?”
西点军校的校训上说:“国家,无论对错,都是我的母亲”。
现在,我们的国家,也许贫富不均,也许善恶不清,也许美丑不明,但她广阔的土地承载了我们的躯体,她丰富的物产滋养了我们的身心,她灿烂的文化铸造了我们的灵魂,她给予我们的,永远比拿走我们的,要多。
所以,永远不要对自己的国家的失望,像张同敞烈士那样,尽自已一份微薄之力吧,让自已的国家,在自己的手中,离真善美更近些,离假丑恶更远些!
1650年11月,对于逃难的永历帝而言,充满了阴霾与黑暗,广州、桂林两个省会城市相继失陷,继瞿式耜死难后,另一个可以依靠的将军——焦琏,也被准备降清的陈邦傅暗杀。
永历帝在无可奈何中,从梧州“移跸”南宁。
在南宁,他迎来了1651年的春节。
但新的一年,并没有给他带来欣喜,广西的陈邦傅终于投向了清朝的怀抱,海南岛的杜永和也放弃了最后的支持,改明旗易清帜。
在广东高州、雷州坚持抗清的李元胤兄弟,被叛军王胜堂等擒获,押往广州,因不屈被耿继茂杀害。
在黯淡无光的前景下,永历朝的大臣们一部分屈身降清,以求富贵;一部分遁入山门,不问世事;一部分返回“清统区”,苟存性命;只有一小部分官员坚持留下来。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南明的历史,将在1651年完全结束。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加入到了保卫南明的阵营中,并把南明的历史,又往后延续了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