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那对哑夫妇时,他们正从山道上下来。他们一个挑柴,一个拖着一截枯枝,脸上满是笑意。不知两个不会说话的人靠什么来打发日子,我想岁月总是漫长的,但每一层的笑意里我实在找不到无奈和忧愁。除了心灵的交流和眼神,我想对于俩哑巴来说最主要的就是手势了。
一天,哑夫妇像往常一样去打柴。到了山里,他们惊喜地发现了一棵枯树,丈夫迫不及待地一斧子砍下去。不想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只见盘在树上的一条毒蛇像闪电一样射了下来,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两个牙印后,迅速从草间逃离了。当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妻子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刻伏在丈夫的伤口上吸了起来,因为迟一分钟丈夫的生命就会增加一分的危险。而丈夫看到这情形,就使劲儿推她的头,他十分清楚,吸进嘴里的毒如果不慎流入口腔,那么她也会中毒的。好不容易把她推开了。他用嘴示意她把那块被蛇咬过的肉咬掉。她噙着泪,不住地摇头。但丈夫的眼神告诉她迟了他就没救了。因为从山里到最近的诊所也要走很长一段路,等赶到诊所毒恐怕早就扩散了。
她不再犹豫,饱含着泪使出平生力气咬下了那块肉。那伤口处立刻血如泉涌。她撕下衣襟,找了一大把蒿草用嘴嚼烂后敷在伤处。然后艰难地背起丈夫蹒跚地赶往山下。到诊所时,所有的医生和病人都惊呆了,被毒蛇咬过的人从那么远的山里赶回,居然能活着的恐怕只有哑巴一人了,真的是一个奇迹!
但创造奇迹的恰恰是两个哑巴。除了那默契的爱意,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直至多年以后她只要一见到他手腕上的伤疤,就会若有所思而且不断地比划,眼里充满了怜惜。那惊心动魄的时刻他们靠眼神和手势作出的重大决策挽救了他的生命,也延续了他们执子之手的爱情。
我不知道那哑巴丈夫有没有送过妻子一枝玫瑰,反正我清楚都市里的爱情都讲究送多少玫瑰才表示爱对方,又要用多少玫瑰代表一些莫名的意思。说得似乎很清楚,把“爱情”两个字眼装扮得令人眼花缭乱。但花枝招展的“爱情”不知是何原因总爱以失败而告终,几乎没有多少人能把一场爱情真正地进行到底。后来我也了解到那哑巴丈夫甚至没送过他妻子一朵从山上采下的野花,但在危急的时刻,他们都十分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他们彼此离不开对方,似乎自己的生命已经绑定在了另一个身上。就像手机的绑定卡一样,换个地方就会失灵。
好人似乎都要遭遇很多磨难的。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点亮了灯,看到一脸蜡黄的她,用手势问她哪儿疼?她将手按在腹部。不由分说他就要背她去医院,但她硬是不去,因为她知道从家到诊所要经过很长一段山路,稍不留意就有摔下山沟的危险。她努力装出一脸的笑意,但豆大的汗珠却直往下滚。拗不过他,她只得乖乖地伏在他的背上。披了一块油布,靠着手电筒的微光他们走上了滑得像倒了油的山道。闪电不断地撕扯着大山。突然一个趔趄他想努力稳住自己,但倒下的瞬间他甚至连一根草都没能抓住。他们被抛在了涧底。黑暗中他们庆幸彼此居然还活着,也许天佑善良的人吧。然而受伤严重的却是丈夫,在不断的翻滚中,他不知靠什么力量和智慧居然把妻子拉到了胸前,他的浑身上下都是伤,而妻子划伤的却只是背部和手臂。劫后余生的他们一瘸一拐地赶往医院时,再次把医院的医生惊呆了,为危急时刻丈夫的行为。他们虽然无法用语言来描述那生死攸关紧张时刻经历的考验,但这时甚至无需任何手势,他们用生命诠释了爱情。
经检查后发现她患了急性肠炎,而他从山上摔下来后亦是伤痕累累。但我想伤痕累累的他和病痛中的妻子真的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妻了,还有比用生命演绎出的爱情更纯粹的吗?他们都在对方的生命里融进了自己,我想用这段故事来诠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再合适不过了。
听了哑夫妇的故事后,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其实还有一种用手势抵达心灵深处的情爱。我同时也明白了他们是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了,那就是用手势里的爱意去感染那并不哑而且十分聪明伶俐的孩子。
平白的叙述里流淌爱的真谛,爱到深处超越了语言的表达,爱到血液达成了心灵的共振。文中的哑巴夫妇,他们的相互关爱去掉了玫瑰热烈的点缀,他们的相依扶持去掉了语言宏丽的烘托,他们相濡以沫源于相互的心灵感应,用手势甚至用生命演绎纯粹的爱情。原来,真正的爱就是用真挚的爱把生命融入另一个生命,用血液供给另外的血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是童话。(朱朝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