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华爷爷走到宋小良家的时候,宋小良刚刚从村中跑回来,一进门,他便躺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一句连一句地喊:“鬼——,鬼——,鬼——!”
张玉华蹲在他身边,趁着微弱的灯光,望望他的脸膛,铁青铁青;看看他的四肢,脚手都在不停地颤抖。知道他吓得不轻,便关怀似的问:“队长呀,啥东西咋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了?”
“鬼,鬼,鬼!”宋小良还是不住口的喊着。“啥地方有鬼?”张玉华问。“保管室,保管室!”
张玉华明白了,他猜想,一定是赫笑男装鬼把他吓着了。便说:“三更半夜的,你咋就跑到哪里去了?”
宋小良张开口想说,但一想,还是不能说,他只摇着头,“咳咳”两声。张爷爷心里笑了。“孬种!你准是又找‘新动向’去了。你怕孩子们跑进保管室,怕学会开柴油机,那样,你岂不就输了!”可是,张爷爷却不说明白,他把烟袋拿出来,装上烟吸着,故作惊讶地说:“队长呀!你咋跑保管室去了?咱村上人谁不知道,那是一片常常闹鬼的地方。莫说三更半夜,大白天也闹鬼!”
“你见过?”宋小良问。“见过。”张玉华爷爷说:“大事没碰着,小事常常有。”
“你碰着什么事了?”宋小良有点怕。“比如说吧,”张爷爷故作惊讶,“明明我一个人在保管室,却有人从我身上拿走了烟袋;我站粮囤前看粮食该晒了不,忽然就有一把粮食撒到我脸上;我朝屋里放小农具时,明明放好了,它竟摇摇晃晃又走了出来。最奇怪地还有……”
“啥事?快说。”
“咳,我这运气的人,还能有啥好事?”张爷爷说:“还是不说吧。”
“你说吗?究竟是啥事?”
“明明我一个人在屋,偏偏有人跟我说话。”
“说啥?”
“说我一生办的错事太多了,早该下台。还说我有大灾大难在后头呢!”张爷爷说:“怪事不是,我往天做错了事,鬼竟知道了。”
“人做坏事,鬼能知道?”宋小良问。“可不是!”张爸爸说。“要不,鬼怎么就知道我下台呢?这大概就应了那句俗话‘人不做坏事,半夜不怕鬼打门’。人要是办了坏事,半夜鬼一定打门。”
张爷爷云里雾里说着,宋小良心惊肉跳的听着,不相信又不能不信:想说几句忏悔的话又不说。老半天,只吞吐着说:“你别怕,只要把保管室看管好,我敢担保你以后没有灾难。”停了片刻,又说:“张老头,以后保管室的事,你就多负责点儿吧,没事时我就不去了。”“晚上也不去了?”张爷爷问。“晚上?”宋上良眨眨眼睛,心有余悸地说:“不去了!”
张爷爷一听宋小良晚上不再去保管室了,心中大喜:“你不去敢情好,好让孩子们好好学柴油机。”但他还是说:“你呀,总是把难事交给我。晚上你不去了,我晚上得关心保管室。
难说,我就不怕鬼了?”话是这么说,老汉还是舒舒坦坦地走了。张玉华又回到保管室外。当他从窗洞的小孔中时不时看到亮火时,他知道萧玉还在发奋学柴油机。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心中暗暗滴咕:“孩子们,安心地学吧,爷爷为你们站岗,大鬼小鬼、宋小良那样的倒头鬼,我一个也不放进去!”心里是这么想的,老爷爷望着窗洞,还是难过:“这算啥世道呀!难道说孩子学本领也有罪,也得我这个老共产党员为他们深更半夜地站岗放哨……”第二天早上,萧玉要到拖拉机站去。临走的时候,爸爸把他叫到面前,说道:“萧玉,你都十五岁了,又是初中毕业学生,我现在问你一句话,什么叫谦虚?”
小玉笑了笑回答说:“这个词儿我还不懂吗?谦虚就是虚心呗!”
爸爸摇摇头说:“不完全对。完整的意思是谦逊虚心。它的反义词是什么?”
“是骄傲自满。”
“对了。”爸爸点着头说:“你要明白,骄傲自满往往和狂妄自大连在一块儿。比如说,你对柴油机一窃不通,就跟人家打赌,说能把柴油机开起来,这就叫狂妄。”
小玉红着脸低下头去,一声不响地站着。爸爸笑了笑,又说道:“我再问你:什么叫奋发?”
小玉想了想,说:“爸爸你放心吧!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爸爸站起身来,替小玉整理着衣服,亲切地说:“现在正是你奋发的时候。奋发不是只下决心,更要紧的是百折不回。百折不回,你懂吗?”
小玉似乎意识到爸爸的意思,但又不完全了解。他背起一只粪箕出村上路了。拖拉机站在东葛庄西南,十五里路。座落在一个叫关城的镇子上。人们习惯地叫它关城拖拉机站。萧玉赶到关城镇的时候,太阳刚刚东南响。天晴得万里无云,像一块无边无际的绿宝石。远处的山峦格外青翠,近处的农田一片碧绿。他在镇上邮电所把爸爸写好的几封信寄出去,然后才赶往拖拉机站。望见那座拖拉机站,萧玉心里跳了,在这大好的生产季节里,几台“东方红”拖拉机却不去辽阔的土地上翻耕土浪,而是在拖拉机站外睡大觉!萧玉来到拖拉机站门外,抬头向里边认真一打量,两台崭新的“东风——25”拖拉机正停放在门里边。他把粪箕放下,匆匆忙忙走过去,仔细看拖拉机上的柴油机。这柴油机正好和他们队里新买的那一台是一种型号的。他高兴了,围着那机子直打转转。一个穿着油污工作服的工人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白不白,灰不灰的工具包。这人大约五十岁上下,光着脑袋,满腮黑胡查子,两只眼睛像两只大栗子;眉毛又黑又浓又长,像贴在额上的两个刷子,样子挺怕人的。工人来到拖拉机旁,只对萧玉看一眼,就打开工具包,拿出板手、钳子,竟自检修机件去了。往天,萧玉从爸爸那里听过许多古人勤奋好学的故事,什么“头悬梁”、“锥刺股”,还有“映雪”、“囊萤”,还有季昌学箭、王冕画荷,可多啦!萧玉记忆最真切的是“圯桥授书”的故事。有一次,他对爸爸说:“爸爸,我今后一定像汉朝的张良那样,奋发学知识。要是有位知识老人叫我五点钟到圯桥,我三点就到。他叫我下河为他拾鞋,我衣服不脱就下去。就是背着他过河,我也背。”
爸爸笑了。笑之后说:“你有这个心情,是好的。不过现在想的和以后真去做的,还不是一回事。记住,爸爸不单单是一个喜欢听好话的人,爸爸还是一个特别喜欢看行动的人。以后,就看你行动吧!”萧玉跟在老工人身旁,看着他操起工具那认真的样子,觉得老工人不是刚才那么凶了。“看他浑身上下都像柴油机一样,虽然油污那么多,可都是学问,这些学问,都是我要探索的学问呀!”
萧玉不由自主地把袖子卷起来,帮助老师傅拾个螺丝,拿个板手,一时又擦擦零件。后来,他竟拿着活口板子当起老工人的助手了。老工人并没有怎么注意身边站着的这个毛头孩子。因为,到拖拉机站里来玩的这样大的孩子是很多的。他们有的是出于好奇心,来看看稀罕的,有的是想爬上去跟拖拉机兜一圈;也有个别捣蛋鬼是打算捡个钉头、罗丝帽。老工人见萧玉不声不响地帮他干活,那个勤快劲儿很可爱。他叫他端油盒,萧玉就规规矩矩地把油盒端到他面前;他叫他擦螺丝,萧玉就伸出干干净净的手擦那满是油污的螺丝;后来,老工人叫他捏住输油的塑料管,萧玉忙着去捏。因为他不懂,生怕把油管捏劈了,手里不敢起劲。谁知油箱里的柴油可不客气,它一挺劲,“喇——”家伙喷了萧玉一头一面,把那件临出门才调换的,唯一的一件新蓝斜纹布褂子也洒上一片一片柴油,像在蓝布上印上暗暗的大牡丹花一般。老工人见这情形,觉得挺不好意思,忙着走下机子,用手巾替他擦脸,嘴里不停地说:“看看看,把衣服也给你弄脏了,你脱下来吧,我用汽油给你洗洗 。”
萧玉笑笑说:“不怕,大叔!你看你浑身上下,不都是柴油吗!沾点柴油算什么!”
工人说:“我和你不同,我是干这一行的。俗话说:‘当了泥水匠,就不怕污眼睛!’你是来玩的,不干这一行。”
萧玉觉得机会到了,他该向他请教了。于是便问:“大叔,你带过徒弟吗?”
“带过。”工人说。“不过不叫徒弟,叫学员。”
“多长时间能学会开动柴油机?”
“不一定,”工人说:“大约两天到三年吧!”
萧玉吃了一惊:“两天,三年——?”他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工人说:“是的,我不哄你。我带的第一个学员跟我三年整了。可是,开起车来,像个醉汉,东倒西歪。我的第二个学员,头天来的,第二天就要试车。我看那小伙子有个闯劲,便答应了他。他上了拖拉机,油门一开,摇把一晃,你说怎么样?这机子,‘吭吭吭’地就跑起来了,又稳当又连利。这小伙子只跟我六个月,就学成了。”
萧玉皱着眉头问道:“大叔,是不是你的第一个学员太笨?”
“笨——?”工人笑了,“我看那,论机灵你赶不上他;我那第二个学员两个加一块,也不一定有他聪明。”
“那为什么会悬殊这么大?”
“很简单;一是自己想学,二是知道为什么学。有了这两条,便会出现‘勤奋’二字。一个人有勤有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学啥都一样,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萧玉不吱声了。他觉得老工人的话很有道理。“是的,得勤奋,不费几番脑子,不流几身汗,咋能办成事。”
太阳越升越高,光芒越射越热,风也停了下来。蓝蓝的天空,有两只雄鹰在飞翔,一只张着大翅,勾着头,一动不动地吊在高空,像是被钉子钉在天上似的;一只扇着大翅,伏冲到低空,由低空又仰着头钻上蓝天。钻上蓝的雄鹰刚刚还像母鸡那么大,倾刻间只有雀儿大小了。拖拉机站房檐下,几只麻雀“喳喳”地叫着,懒洋洋的抖着羽毛。路旁几棵桃树,花落了,余下紫红色的残瓣,裹着指头儿大小的毛桃,藏在碧绿碧绿的密叶间。拖拉机站里外,一片寂静!萧玉把帽子脱掉,扔到一边去了,上衣也脱下了,只穿一件大红的半旧春秋衫。他沾着两手油,春秋衫也被油污沾了两大片。他两手托着油箱的盖儿,盖儿内是刚刚拆掉的柴油机的零件,他围着工人师傅灵活的转动,递送着工具、用具和零件。红彤彤的腮帮上,汗水油光发亮,额头鬓角,涂着几片油污,显得他更机灵,更俏皮了。工人师傅很喜欢他,尽管他还不知道这小伙子的姓名和来历,但从他那么灵活,那么认真的举动可以看出,这是个有理想,有头脑的孩子。他问他:“小伙子,你想当拖拉机手吗?”
萧玉说“俺想学开柴油机。”
工人问:“你们队里有拖拉机吗?”
萧玉说:“没有。只有一个拖拉机的肚子。”
“嗯?”工人师傅惊奇了,他觉得这小家伙有意思,“有便有,没有便没有,怎么‘只有一个拖拉机的肚子’呢?”他望着萧玉笑着问道:“小伙子,你跟我打起哑谜来了,怎么只有拖拉机肚子呢?什么是拖拉机的肚子?”
萧玉也乐了。他调皮地眨了眨眼说:“咋不是肚子,只有一个柴油机。不是只算肚子吗?”“噢,原来是这样,这个比方很形象!”工人笑了:“你想学开柴油机,这好办。”工人拿起摇柄说:“这叫什么?”
萧玉说:“叫摇把。”
工人说:“你再给它起个外号。”
萧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还叫什么呢?是不是可以叫开柴油机的钥匙?叔叔你说行吗?”
“行!”工人高兴了:“小脑壳里的弹簧够用的。”说着,这才认真地向萧玉讲起柴油机的结构来。工人师傅把话讲到一个节骨眼上,拍着萧玉的肩膀说:“小伙子,现在正是春耕大忙,叫你们小队写个介绍信来,你在我们拖拉机站学到麦收,保险你能学会开拖拉机。来吧,我们欢迎你。”
说罢,工人师傅走了。萧玉恋恋不舍地望着工人的背影,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的思绪猛然就乱了起来:“小队写介绍信,他宋小良会给我写介绍信?”他败兴地叹了一声气。“萧玉!”谁在远处喊了一声。萧玉抬头一看,是宋坤坤来了。他肩上扛着根一米来长的无缝钢管,跑得满头大汗。萧玉跑上去问道:“坤坤,坤坤,你干什么来啦?”
宋坤坤忙拉住他的手想起昨夜摇把打着了他的胳臂,忙说:“小玉,我怎么没看见你?你胳臂还酸吗?”
萧玉抬抬胳臂说:“不酸啦!我今天上午学的本领可大啦!这里有位老师愿意帮助我。”
宋坤坤摇着头说:“算啦,算啦!小玉,我又认真地想过这件事,别去赌这口气啦。你学八天,没有一个人给你工分。学会了,队长一摇头,不让你干,还不是白搭?”他晃着手里的无缝钢管说:“还不如搞这家伙好呢!”
萧玉从他手里接过钢管,偏着头打量一阵子,问道:“要这玩艺干啥用?”
坤坤说:“嘿,宝贝呢!我做了三个月的梦,今天早上才到手!”他夺过钢管,比划着说:“呶,在这里钻个洞,加个木托,安个火炮嘴,嘿!多漂亮的一个鸟枪呀!”他拿着钢管朝天空瞄准,喊着:“咣——!一声枪响,扑扑啦啦,扑扑啦啦,麻雀、斑鸠、画眉就会落下一片。你说好玩吗?我看比摆弄柴油机强。打鸟又不误工,又能吃一嘴。”
萧玉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坤坤说:“我来拖拉机站找表叔,他会造土枪呢。可惜今天不在家,我明儿一早还来。咱们走吧!”
萧玉说:“坤坤,过两天再搞吧,你昨天晚上不是说一定帮我把柴油机开起来吗,怎么今天又变啦?”
坤坤摸着钢管说:“还是打鸟好玩。打掉一群鸟,那多带劲。别搞柴油机子,没啥意思!”萧玉皱着眉头,想一阵子,说:“坤坤,最好还是你帮我搞柴油机。实在不行,你自己去搞枪吧,我也不能帮你。我想下午跟这个的拖拉机去试试。”
宋坤坤为难了。他抓着头皮,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问道:“小玉,你一下午就能学会?”萧玉说:“工人叔叔说,只要勤奋,两三天就能学会。咱昨天摸一夜了,今天我又看一上午,下午跟着跑跑,找看准能开起柴油机来。”
宋坤坤把钢管往腋下一夹,说:“小玉,行!弄完柴油机的事再造枪。我帮你干到底!”他拉着萧玉说:“肚子饿了吧,走,买点东西吃去!”
萧玉肚子真是饿了。可是,他身上没有分文钱。自从爸爸被送回老家来,他们一家人全凭劳动吃饭了,爸爸身体很不好,不大能干活;妈妈有严重的心脏病,走路都发喘,也不能干活,还要三天两头吃药,妹妹还小,天天要上学。只有萧玉自己算是家中的劳动力。像他这样的孩子,劳动一天,生产队里只能记七成工分。一家人干活吃饭都十分紧张,不仅没有余钱可分,年年还要透支。去年,爸爸的一件旧皮袄也卖了呢!萧玉只好说:“坤坤,我不饿。咱们晚上回家再吃吧!”
宋坤坤说:“走,走吧,我有钱,娘给我钱叫我买盐的。先不买了,吃饱肚子再说!”
萧玉说:“那怎么行呢,一顿饭不吃不要紧,一家人不吃盐怎么能行?再说,咱也没有粮票呀!”
一说粮票,坤坤又抓起头皮来。他身上也没有粮票。坤坤说:“真糟糕,我表叔也不在拖拉机站。要是在拖拉机站,他得管咱饭。”
萧玉说:“晚上一起吃吧!”
拖拉机站的人大多参加批斗会去了,连刚刚那位检修机子的叔叔也不知干什么了,拖拉机站里冷冷清清。萧玉和坤坤在那里呆了半天,觉得挺没意思,便决定到镇上去转转。萧玉和坤坤一起从拖拉机站出来,朝关城镇中心走去。路旁,两行垂柳,细嫩的枝稍垂到地面,柳枝在微风中舞动;柳林东西两侧有一大片藕塘,清彻的池水,水面上飘着片片新露出的荷叶,绿油放光,一片清新;两只乳黄色的小鸭,在水面上游来游去。这片还算幽静的地方吸引住了两个孩子,他们决定不去镇子了,素兴在池塘边消磨消磨算了。他两人来到水池边,拣一片干地坐下,静静地瞅着小鸭子戏水,等着下午跟拖拉机试车。赫笑男从镇子里跑出来了。她东张西望着,在寻找什么。当她看到萧玉他们的时候,便大着嗓门喊着:“小玉,小玉!”
听着喊声,萧玉转过脸来,一见是赫笑男,忙迎上去,说:“笑男,你来干啥?”
赫笑男喘着粗气,来到他们面前,先用手背擦抹额角的汗水,又用手理了理鬓边的乱发,然后说:“早饭以后我不见你了,我想起了昨天夜里你说的话,你准是到拖拉机站来了,别的没地方去。所以,我赶来了。”
“你赶来干啥?”萧玉有点焦急。“给你送点吃的。”赫笑男十分平静。宋坤坤高兴了,他一拍屁股站起来,忙说:“送点吃的?在哪里?”
赫笑男把小书包张开,送到宋坤坤面前,问道:“坤坤,你来干啥?”
宋坤坤说:“我——?我的事大着呢!”
赫笑男说:“你有什么大事?”
萧玉说:“可是大事,他来造打鸟的枪的。”
赫笑男一听这话,就有点生气。她把鼻子尖翘翘,撇了撇小嘴,把伸到坤坤面前的书包抓回来,说:“人家忙着学开柴油机,你偏弄什么枪呀,炮的,早晚能干正事?还是好朋友呢!什么好朋友?屁!”
宋坤坤一听着急了,忙说:“笑男,你这是什么话?你不能隔着门缝看人!昨晚我不是在农具保管室也干了一夜吗!我来造枪是不假。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不造枪啦,我要帮着萧玉哥开柴油机,你知道吗?”
赫笑男笑了笑说:“这还像点话。”她又说:“昨夜你们在屋里干一夜,我在外边比你不少分秒站一夜岗,一夜算啥,得帮着小玉把柴油机开起来,战胜‘三滴水’,叫他低头认输,叫他一天给三天的工分,叫他再也不敢欺侮咱。那才算好朋友。”
宋坤坤说:“笑男,你放心吧,我下决心了,小玉不把柴油机开起来,我再造枪就是这个!
”说着,他把右手朝下扣着,变成一个小乌龟的形像。赫笑男对着宋坤坤噘嘴笑笑,说:“快点吃馍吧,都饿了吧?”
他们把书包取开,拿出黑乎乎的山芋干面馍馍,还有两块灰不溜朽的咸菜,大口大口地啃起来。馍馍还热乎乎的呢!另外还有两头大蒜。萧玉和宋坤坤坐在池边,吃着,谈着。季节虽然才是仲春,中午的太阳却是十分威严,透过树枝洒到身上的光芒,有些儿烫人呢!
啃着黑馍馍的孩子,很快额头就冒了汗。萧玉手上身上都沾了柴油和油污,他用手抹额角上的汗水,竟给脸上抹出一片一片的云彩,看上去,像一只花脸膛的山画眉,引得笑男抿嘴笑!赫笑男是个急性子姑娘,办事干净利索,她听说下午跟拖拉机试车,便说:“小玉,拖拉机现在在哪里?”
萧玉说:“在拖拉机站门里边。”
宋坤坤说:“小玉上午帮着工人师傅修半天车呢!啥都看明白了。”
赫笑男说:“小玉,你都看明白了?”
萧玉说:“看是看了,不能说明白。还得再认真地学习。”
赫笑男又问:“你认识那个工人师傅?”
萧玉摇摇头,只是把上午帮着工人师傅的情况介绍一遍。赫笑男认真地听着,一边想着。她想:下午只是跟着别人看,还是不能开,倒不如趁中午工人休息,去试试。总比黑更半夜在农具保管室偷着干强。于是,她对小玉说:“小玉,赶快吃,吃饱了咱们再去看看。你不是学一上午了吗?胆子大一点,开开试试。要是能把拖拉机开起来,准能开起柴油机。‘能推磨的毛驴就会打碾’。开起柴油机,宋小良就完蛋了,他再想抬头,就不那么容易。”笑男说着,握紧了拳头,在面前狠狠地往下一砸。好像这一拳就把宋小良砸下台,砸倒在地面上,再也不敢指手划脚了。萧玉心里好像火烤的一般,热辣辣的。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就是一团火,任何东西碰上她,她都敢把它燃烧着,把它溶化!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任何困难都不存在。谁跟她在一起,都会觉得通身会有用不完的劲!萧玉决定和她一起去试试。萧玉说:“走,咱们现在就到拖拉机站去。不仅去试试,而且去开。我想准能开动起来……”萧玉觉得胸中一股热流往上涌,身上增添无比力气。他站起来来,就要奔拖拉机站走去!不过,他没有走,他觉得不能走……爸爸对他说过:“干任何一种事情,如果有个人和集体两者关系交织在一起,就必须首先考虑集体会不会受到损害?如果有害于集体,就是个人有百利也不能去干!”爸爸还说过:“和别人处事也是这样,损人利已的事,切不可轻举妄动!
”萧玉想,自己只在拖拉机身边站一上午,连外表都认不清,怎么能开起来呢。万一摆弄坏了什么东西,不是使拖拉机站里受损失吗!
他摇摇头说:“笑男,还是等到下午那个工人叔叔上班咱们再去吧。我想,我还是先好好学习学习,再去摸机子吧!”
宋坤坤早已站起来了,他一边啃着凉馍馍,又往嘴里塞咸菜,一边喔喔哝哝地说:“怕啥,要干现在就去,试成功了,就胜利,试不成功,就是损害了一点物件,大不了挨一顿揍,反正吃不了人,走!”
笑男也鼓励他说:“萧玉,不要怕,细心一点,哪就出乱子了!”说着,她已将书包收拾好,拉出架势要往拖拉机站走!萧玉也动摇了。此刻,他觉得脚手都痒痒,那台崭新发着亮光的柴油机,全身上下都吸引着他,并且正在隔着墙向他招手。他沉默了半天,说:“好,去试试!”
三个人〓并着膀子朝拖拉机站走去。太阳高高地悬在头顶,光芒像炉火似的刺着大地,炽着孩子们的红脸膛。关城拖拉机站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两排碗口粗的白杨树,映着太阳光,叶子发着粼粼亮光,相互击打着。发出清脆的“呼哗”响声;几幢灰砖红瓦的房子,房门都紧紧地关闭着;那几台停放着的拖拉机,也和人们一起在午休呢!萧玉他们来到拖拉机旁,默默地站下身来,谁都没有动。“从哪里发动呢?先动什么部件呢?
”他们心里全然不知道呀!萧玉又摇着头,说:“等等再说,咱们还不完全懂。”
坤坤和笑男都眨眨眼,没有说话。后来,笑男看见那边大杨树下放一台手扶拖拉机,这台拖拉机的机头,就是一部柴油机,身子全在外边。“可以先去试试它!”她拉着萧玉,朝着手扶拖拉机呶呶嘴,说:“走!”
“哪去?”坤坤问。“杨树下,手扶!”
“干什么?”
赫笑男说:“那边有个手扶拖拉机,咱们去,开开试试,怕啥!”
宋坤坤把屁股一拍也说“开,怕什么。开毁了我找俺表叔,叫他再修修就是了。”
萧玉说:“我怕惹出事,事惹大了,家里再跟着受牵连。”
宋坤坤说:“这样吧,真是闯了祸,你们就往我身上推,说是我干的。谁能咋你?再说,他们要是追下去呢,我就提俺表叔。”宋坤坤兴奋了,他揉了一下鼻子又说:“对你们说吧,你们知道俺表叔是干什么的吗?有本领呢,原先是工人头,后来还当了工会主席。主席知道是什么官吗?是毛主席那样的官!现在造反了,又是革命派的头头,说话算数呢!和我们家一样,都是贫农,红着呢!有事他能不替咱担着?能,一定能!萧玉,别怕。”
赫笑男也说:“小玉,你还得像学下粉条似的去闯。一闯就有路。你真的开坏了,他们准得修,他修你跟着看,不是又可以学习吗?”
萧玉被他俩人一怂,劲头也来了,他坚定地说:“好,我试试。闯出祸来我自己担,谁都不叫您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