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罗沙拉摩斯造原子弹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到康奈尔教书后,我们继续保持联系。每当她提到某个男生时,我就会想,学期结束时我最好赶快去看看她,力挽狂澜。
但等我真的赶到那里时,一切都太晚了,结果我就待在阿布奎基的一家汽车旅馆里,面对漫漫长夏,无所事事。
汽车旅馆在66号公路上,名叫“卡沙豪华汽车旅馆”。
公路穿过市中心,而旅馆过去不远有家小小的夜总会,经常有些娱乐节目。由于我没事可做,也因为我很喜欢在酒吧看热闹、交朋友,因此我经常到这家夜总会。
第一次去那里时,我碰到一个家伙,大家开始聊起来。
突然,我们注意旁边坐了一整桌的漂亮年轻女孩——我想她们是环球航空公司(tA) 的空中小姐——正在举行生日聚会。那家伙说:“来吧,让我们鼓起勇气去请她们跳舞吧。”
我们便请其中的两人跳舞,之后她们邀我们去跟其他女孩一起坐。喝了几杯之后,服务生跑来问:“大家还要点些什么吗?”
我想假装喝醉,因此虽然清醒得很,我却转向刚跟我跳过舞的女孩子,用一种喝醉的声音问:“你要点些什么?”
“我可以点什么?”她问。
“你想要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好呀!我们点香槟吧!”她很高兴的说。
我大声地说,好让酒吧内每个人都听得见:“OK!给大家都来一杯香槟!”
这时我听到我的朋友跟女孩说“趁他喝醉时敲他竹杠很差劲”,我便开始想,也许我犯了个大错误了。
还好,服务生跑到我身旁弯下腰、压低音量说:“先生,一瓶16元呢。”
我当下决定不能给每个人一杯香槟了,因此我更大声的说:“好了,没关系啦!”
可是让我很惊讶的是,不一会儿服务生全副武装地跑回来——手臂上搭着一条毛巾,托盘上放满了杯子、一桶冰以及一瓶香槟。他以为我说“价钱没关系”,但其实我的意思是“不要香槟没关系!”
服务生替大家倒香槟,我付了16元;而我的朋友很气那个女孩子,因为他认定她在敲诈我。但我觉得,一切就此打住算了——后来发现,原来这个晚上只不过是一连串新经验的开始。
我常去那家夜总会,那里的表演节目会逐日更换。演出者都是些跑码头的——他们的路线包括了像阿玛瑞努(Amarillo)以及德州许多天晓得什么的地点。夜总会本身也有一位长驻歌星,名字叫塔玛拉。每次有新的团体来表演,塔玛拉都介绍我跟团里的一些女孩子认识。女孩会跑来跟我一起坐,我买酒请她们喝,一起聊天。当然我想的不只是聊天而已,但每次到最后都没有发生什么。因此,我老是不明白为什么塔玛拉要费那么大的劲,介绍我认识这些好女孩;而尽管开始时一切很美满,最后我只不过在买饮料、整晚谈话。塔玛拉没替我那朋友介绍,但他的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都是冤大头。
经过了几个星期的不同表演以及不同的女孩,来了一个新乐队。接照惯例,塔玛拉又介绍我认识其中的一个女孩,我们又按照惯例买酒请她喝、聊天,她对我很好。中间她上台表演,表演完毕她回到我的桌子——我觉得很不错。其他人都在左顾右盼,心里想:“他到底有什么能耐,使这女孩老跑去找他?”
但晚上快结束时,她又说一些我已听过很多次的话:
“我很想请你到我那里坐坐,但今晚我们有聚会,也许明天晚上……”我很清楚这“也许明天晚上”的意思:没机会。
隔天,我注意到这个女孩——她叫葛瑞亚——跟节目主持人话蛮多的,不论在上节目或上化装室的时间都如此。
有一次,当她在化妆室里而主持人刚好走过我的桌子时,我随口乱猜地说:“你太太是好女人。”他说:“是呀,谢谢你。”我们聊了一会儿。他以为她已告诉我了。等葛瑞亚回来时,她也以为他已经告诉我。于是他们一起跟我聊了一会儿,并且邀我在酒吧打烊后,到他们那儿坐坐。
凌晨两点,我跟他们一起到他们住宿的旅馆去。当然,他们没什么聚会。我们谈了许久,看他们的相簿,里面有葛瑞亚跟她丈夫在爱阿华州刚认识时拍的照片。那时她是个吃玉米长大、相当胖的女人;然后在后来拍的照片中她愈来愈瘦,现在她看来真漂亮呢!他教会她各种技艺,但自己却不识字。这真是有趣,因为他的工作是当主持人,在夜总会举办业余歌艺比赛时,必须读出节目及表演者的名字;而我一直都没发觉他怎样“读”那些东西!(第二天晚上我明白他们搞什么了)当葛瑞亚带领表演者上台或下台时,她瞄一下他手里握着的纸条,在他身边轻声告诉他:下一个表演者的名字以及节目名称是什么。
他们是很有趣友善的一对,我们谈了很多很有趣的东西。我提到我们刚认识的情形,问他们为什么塔玛拉总是介绍新来的女孩给我认识。
葛瑞亚回答:“塔玛拉把我介绍给你认识之前说:‘让我介绍你认识这里的大阔客!’”
我才明白我点那16元一瓶的香槟,以及那么夸张和令人误会的“没关系啦!”居然是项很不错的投资。看来我早已声名在外,成了一个穿得并不怎么体面,但永远愿意花大把钞票在女孩身上的人。
后来我告诉他们我的感想:“我算是个蛮聪明的人,但大概局限于物理学方面。酒吧里有很多聪明人——从事石油业的、采矿业的、大生意人等等——不停地请那些女孩子喝酒,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到了那时候,我明白其他人也没占到什么好处。)“怎么可能,”我说,“一个聪明人跑到酒吧里之后,会变成这样的一个笨蛋?”
那主持人说:“我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我来给你上课,以后你在这类酒吧内便可以无往不利了。但为了证实我并不是在胡诌,因此,首先葛瑞亚会想办法让一个男人买一杯香槟鸡尾酒给你。”
我说:“好,”但其实我在想:“他们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继续说:“你要完全照我的话去做。明天你坐离开葛瑞亚远一点,等她打暗号给你时,你只要走过去便行了。”
“是,”葛瑞亚说,“这很容易。”
第二天晚上,我坐在酒吧里——一个可以看到葛瑞亚的角落。隔没多久,果然就有人坐到她身边。再过了一会儿,那个人看来很愉快的样子,葛瑞亚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站起来,不经意地走近他们。经过他们身边时,葛瑞亚转过身来,用一种很友善、很响亮的声音说:“嗨!狄克!
你什么时候回到城里来的?你去哪里啦?”
那家伙也转过头来看看这“狄克”是个什么人;我在他眼中看到一些我非常明白的事情,因为我经常陷入他现在的处境中。
第一眼:“噢噢,出现竞争对手了。等我请她喝完酒之后,他就会把她抢走了!接下来会怎么样?”
第二眼:“不,这只不过是个普通朋友。他们好像认识很久了。”这些我全看出来了,全写在他脸上,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情。
葛瑞亚跟他说:“吉姆,这是我的老朋友狄克·费曼。”
又看了一眼:“我想到该怎么办了;我要对这个人好一点,那样她就会喜欢我多一点。”
吉姆转向我说,“嗨,狄克。要不要喝杯酒?”
“好呀!”我说。
“你要喝什么?”
“跟她的一样。”
“酒保,麻烦你再来一杯香槟鸡尾酒。”
确实容易极了,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晚上酒吧打烊之后,我又到“师傅”和葛瑞亚的住处。他们笑得前仰后翻,为事情顺利而高兴。“好了,”我说,“我绝对相信两位不是胡说八道。那么,我们的课呢?”
“行,”他说,“基本原则是:那个男的想表现他的绅士风度。他不想给人不礼貌、粗鲁或吝啬的感觉。只要女的充分明白他的动机,她就可以牵着他的鼻子走。”
“因此,”他继续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不要充绅士!不要太尊重她们。而且,守则第一条是,不要买东西给她们——连一包烟也不要买——一直到你已问过她要不要跟你睡,而你已确定她会,不是在骗你。”
“呃……你的意思是……你不……呃……你就这样问她们?”
“好吧,”他说,“我知道这是你的第一课,要这样直截了当可能相当困难。那么你可以买一样东西给她——只能是一样小东西——然后你再问她。但另一方面,这只会使事情进行得更为不顺利而已。”
往往,只要有人告诉我一个方向,我就会很快把握住其中诀窍。翌日,我拼命做完全不同的心理建设。我采取的心态是:酒吧那些女孩全都是一文不值的,她们只不过想骗你买酒请她喝而已,她们不会给你任何回报;我不要对这些一文不值的女人表示绅士风度……等等,反复练习,直到变成直觉反应一样。
那天晚上,我准备试试这方法。我跟平常一样踏进酒吧,我的朋友看到我,立刻说:“嘿,狄克!等一下让你看看我今晚找到的女孩!她现在换衣服去了,立刻就回来。”
“是呀,是呀,”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坐到另一张桌子去,等着看表演。表演正要开始时,我朋友的女孩回来了,我跟自己说:“不管她有多漂亮,她也不过是在哄他请她喝酒而已,她什么也不会给他的!”
第一场表演结束,我那朋友说:“嘿,狄克,我想你来跟安妮见个面。安,这是我的好朋友,狄克·费曼。”
我说:“嗨”,继续看表演。过了一会儿安妮跟我说:
“你为什么不过来跟我们一块儿坐?”
我想:“典型的贱女人!他在请她喝酒,而她却邀其他人一起来坐。”我说:“我在这里看得很清楚。”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在附近基地服役的军官、穿着很漂亮的制服。转眼间,我们便发现安妮跟这个军官一块坐在酒吧的另一角落!
稍晚,我坐在那里,安妮跟军官跳舞。当军官背向我而她面向我时,她很友善、很开心地对我笑。我又想:“真不要脸!她又对军官施展同一伎俩!”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我先不要看她,但等到军官也看到我时,我才对她笑,好让那军官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她的诡计一下就会不灵了。
几分钟后,她再没有跟军官在一起了。她跟酒保拿回她的大衣以及皮包,很大声的说:“我要出去走走,有谁要陪我出去?”
我跟自己说:“也许你可以拼命说不、拼命拒绝,但你不能永远都这样,否则你会永远没有进展。到了某个时候,你必须将就将就。”于是我很冷静的说:“我陪你去。”
我们走到外面,大概走了一条街,看到一家小餐厅,她说:“我们要不要买些咖啡和三明治……然后到我家里一起吃?”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于是我们进去小餐厅。她点了三杯咖啡和三份三明治,我付钱。
离开餐厅时我想:“不对劲,买太多三明治了!”
回旅馆途中她说:“呃,我要告诉你,我没空跟你一起吃这些三明治,因为有个上尉要过来……”
我想:“看,我大大失败了。师傅交代过应该怎么做,但我搞砸了。我买了一块一毛钱的三明治,却只落得一场空!”我要设法扳回一城,就算是为了师傅的面子吧。
我突然停下来对她说:“你……比妓女还不如!”
“你什么意思?”
“你哄我买了这些三明治,我有什么好处?什么也没有!”
“你这吝啬鬼!”她说:“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我把三明治的钱还给你好了!”
我觉得她在唬我,于是说:“那么钱还给我。”
她吓了一跳,伸手进皮包里,拿出仅有的一点点钱给我,我拿起自己的一份咖啡和三明治,拔腿便走。
吃完东西后,我回到酒吧向师傅报告,告诉他很抱歉铩羽而归,但我已尽力尝试收复失地。
他很冷静地说:“没关系,狄克,没关系。你终究还是没给她买什么,她今晚会跟你睡的。”
“什么?”
“没错,”他很有信心的说:“她今天晚上会跟你睡,我很确定。”
“但她连人都不在这儿呢!她现在在家里跟那军……”
“那没关系。”
凌晨两点,酒吧打烊了,安妮还是没有出现。我问师傅和师母,我能不能到他们那里,他们说可以。
而就在我们走出酒吧时,安妮出现了,她从66号公路上一路跑过来,勾着我的手臂,说:“来吧,去我那里吧。”
师傅猜对了,这真是神奇的一课!
秋季回到康奈尔之后,有一次我在舞会上跟一个研究生的妹妹跳舞。她从弗吉尼亚州来访,她人很好,我突然想到个鬼主意,说:“我们去酒吧喝杯酒。”
一路上,我拼命鼓起勇气,想试试看师傅教的方法在“一般”女孩身上是否也行得通。毕竟,酒吧里的女郎都在哄你请她喝酒而已,对她们不尊敬,心里不会太难过、不安——但眼前这个很好、一般的南方女孩呢?
我们走进酒吧,还没坐下来,我说:“在我请你喝杯酒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今晚你愿意跟我睡吗?”“愿意。”
因此这手法在一般女孩身上也用得着!但无论有多灵验,以后我再也没那样做了——我不喜欢那样尔虞我诈。
但整个经验最有趣的,是发现世界上有许多事情的运作方式,跟我从小被教导的一套,居然会有这样大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