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元直在午间时浑身如散了架一般疲惫,四周的将士也是和他差不多的感觉。
连续三天的来回的突袭,已经耗尽了闵元直等人的体能和精气神。
这种夜袭敌营的事,闵元启一向是不太赞同。
在各人讨论古往今来战例时,闵元启就认为夜袭突营一般是明显处于劣势的军队的搏命之举。
仓促间准备难以充份,太过冒险,夜战不能辨别敌我,容易敌我不分。
一旦敌有所准备,比如遇到戚继光这种扎营警备的级别,甚至更弱一些,也是多半白送。
但闵元启对这一次骑队突袭倒是相当赞同,甚至是给予了全力支持。
原因也是简单 ,这样反复的,不休止的突袭,对骑兵的能力是一种全方位的锻炼
白天的赶路,突袭,休整,摆脱敌人的追击,夜晚赶路,行军,宿营,突袭,又是更上一层的锤炼
这一次闵元启没有允准闵元直带二百骑全部出动,主要考虑的便是这一次的骑兵骚扰战术是相当的吃力,风险也是极大。
不管是白天敌骑的追赶,或是入夜后千辛万苦抵达突袭处的夜袭,然后摆脱敌人追击,这些都是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重伤乃至战死。
虽然二百多骑都出战,将来会得到大量的骑兵军官的种子,闵元直便是如此想的,虽然战损不会低,但剩下来的,活下来的全部都会是锤炼过的宝刀,光华隐现,无可遮挡。
但闵元启还是断然拒绝。
骑术不精,马上斫砍都勉强,拉出去也是送人头,活下来的也必定是少数。
这样养蛊式的培养法,只会令云梯关上下觉得闵元启是拿部下的性命来搏取自己的成功。虽然可以不断招兵,甚至裹挟,征壮丁来壮大部曲,但这样的军队还是闵元启想要的军队
这并不是慈不掌兵的范畴。
为了获得胜利,闵元启是能够使部下去送死,关键之时为了获胜,牺牲他人性命也是在所不惜,无谓仁德,便是坐失胜机,将来可能会以更多人的性命来弥补。
这便是慈不掌兵。
但将一群菜鸡用无所谓的态度投入战场,这便不是慈不掌兵,而是把部下的性命开玩笑般的浪掷出去,这样的主将,注定是得不到将士们的真心拥戴
可能这二百余骑,颇有人想主动跟随,当然也是被严格禁止了。
闵元直初时还有些不乐意,但当这五十骑和他一样筋疲力尽,连手指也快抬不起来的时候,闵元直才感觉到底是自己错了。
若真带着那剩下的菜鸟一并出战,怕是此时也是死的差不多了,还得连累眼前这些好手也多折损不少。
“报上数字”
闵元直休息片刻,用水壶痛饮了半壶冷水,便是神采奕奕的令部下报数。
这一次数字是报到了四十七,却是有三个骑兵折损在被敌骑追捕的途中,一骑纵马跳入河中,被河水冲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生天。
另外两人,却是在前天响午与敌人哨骑的白刃战中,被敌骑砍中要害,不治身亡。
再有一人,便是在昨夜突袭中,被敌人营兵的一个弓手射中胸口,人是抢出来了,到天亮之前还是不治身亡。
在将士们报数之时,闵元直也是一直看着自己身边的这些部下。
连续两天高强度的突袭,这些骑兵已经是疲惫不堪,很多人面色腊黄,两眼遍布血丝,嘴唇也是干裂的不成模样。
这是高强度的不眠不休的征战厮杀,精神极度紧张,体力透支严重带来的身体不适,很多人喉咙都是肿的说不出话来,还有最少十人以上的骑兵在发烧,这些都是难得的罕有的经验,身上的这些疾病,也象是铁槌一般,不停的夯出众人身上的杂质,使他们精神更强韧,胆子更大,心更细致,在日后类似的行动中,也会更加出色。
其实就是闵元直自己,也是身上有诸多不适。
他虽是将种,从小也习骑射,但在这等事上下的功夫不多,而是将更多的精气神用在了学习经义之上。
闵家也是想出个秀才,举人,进士,虽然艰难,却是从将门转为官绅的必经之路。
但闵元直不喜读书,更喜兵戈之事,从小正经的兵法书籍就看了很多,并非是文官吹嘘的鬼谷子,六韬,孙子兵法之类,而是如武备志,纪效新书,练兵实录这样的书。
在闵元直刚到第三百户时,就是和闵元启经常讨论兵学,后来给武官们开小灶,闵元直也是很快担任了教官之职。
这个后生在兵学领悟上实在是进步飞速,其骑射本领更是一日千里。
闵元启也是经常惊叹,原来真的有人是天生将才。
不过这样的长途奔袭,日夜不停的骚扰敌人,与哨骑来回追逐,互相砍杀,躲避弓箭和不停的追击昨日刘之幹等人显然也是学聪明了,千余骑兵分为四五股,拉扯开距离,一旦发现闵元直等人便是分头兜剿,这也给闵元直等人更大的压力。
很多人都在昨天受了伤,就在闵元直眼前,最少有十人以上身上留着掰断的箭杆,箭头要等回云梯关之后由大夫剪开创口,取箭清创,然后消毒,止血,包扎。
现在这些人只是用棉纱将伤口裹住,外头裹上绵布,以防伤口污脏感染。
就算如此,包扎的棉布都脏污的不成样子了。
每人的军袍衣服都破损了,身上的铠甲也有多处破损,铁盔之上,遍布箭痕。
有人受了刀伤,有人被长枪刺中,还好不是要害。
每个人不光是疲惫和疾病,几乎也是人人都带着外伤,肮脏,血污,疲惫,浑身恶臭。
但在报数之时,这些人还是无比认真,恭谨,充满秩序。
不远处有几个军情司的人,他们是被安排在附近村落的隐秘补给点,这些骑兵的战马由军情司的人安置在好几个补给点,要不然战马早跑跨了或跑死了。
在此时此刻,一向桀骜不驯,看不惯军中规矩过严的军情司的汉子,在看到这些满身创痕的汉子如小孩子般老老实实的报数时,也是忍不住为之动容。
这便是正经的军人,刀斧削砍出来的,如石头般冷峻,如铁块般坚实的军人
“你们做的很好。”闵元直咧开嘴一笑,尽管他也在头晕,休息不过半个多时辰,但闵元直知道,越是休息,身上的疲惫之感就会越强,此时战马刚换,将士们的士气再起,也是时候再去厮杀一场。
“敌人已经遍布架梁哨骑,前锋已经接近十一百户,再往前就快抵咱们的外围防线,那时候咱们的任务就算结束。”闵元直脸上满是笑容,对着众人道“到时候和另外的兄弟们会合,不进防御,到南边外围游荡,牵扯,没有什么舒服日子过。众人感觉如何,若是还能骑得马,提的动刀,不妨再随我去冲杀一阵,能多杀几个哨骑,再挫敌锐气,给咱们大人再减轻些压力,如何”
众多早就疲惫不堪的汉子们一个个站起来,虽然还有些摇摇晃晃,眼神底处却是无比坚毅。
一个队官体能看着最好,此时便是朗声答道“百总,不需要对咱们说太多话,只一个字杀字便尽够了。属下此前每天从早到晚在海边煮盐,眼睛熬的通红,见风流泪,一家大小尚不得饱食。隔一年就得出去十个月,吃不饱睡不好,吃尽苦头,拉纤拉的背上都是鞭痕般的伤口,比现在可是苦的多了。那些缙绅老爷,生员举子,哪一个正眼瞧过咱们咱们脏,臭,穷,也就是咱们大人把咱们拉拔出来,身份地位,薪饷钱粮都尽够了。家里婆娘和小子还有爹娘都吃的饱,住的新屋,穿的新袄子,娃娃还能上学,咱要死了,抚恤粮足够吃到娃长大成人再给大人效力。咱们能上马,能提刀,就一个杀字就罢了,还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杂碎大摇大摆的往咱们百户里去那里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就有咱们这些敢死敢拼命的大河卫的儿郎”
“说的好”
四周响起雷鸣般的叫好声,不少汉子挨了刀都浑若无事,此时却是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
随着山东客兵往云梯关越来越近,各人心中的担忧和愤恨就是越来越浓,虽然闵大人做足了各种防御的准备,各人也是对云梯关的防御和旗军兄弟充满信心,当然最要紧的是他们对闵元启无比信任,无比尊重。
在所有人看来,只要有闵元启在,一切都不成问题,敌人便是一万多人,旗军们在闵元启的率领之下,也会大败敌人。
但不管怎样,狼群呼啸而来,想要来践踏众人的家园,抢掠众人的财富,侮辱伤害众人的父母妻儿,哪怕是普通人都是会热血上涌,与人拼命,何况是这些每天训练杀人技巧,也曾经上过战场的军人
闵元直不再做战前动员了,他深知眼前的汉子都如适才这队官一样的想法,自己说的多,反而对部下是一种侮辱。
尽管摇摇晃晃,闵元直却是第一个上马,接着挥刀人立,策马向前,大喝道“随我再去杀敌,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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