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通知助理,准备招标文件,并对几个广告公司发出投标邀约。这其中,自然包括天成。</p>
虽然成立没几年,天成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帮助几个品牌设计的广告,因为新颖有创意,多少掀起了一些水花。</p>
创业路上坑太多,就算走到今天,也是危机四伏。我调查过,天成正在进行第二轮融资,公司财务吃紧,很需要找项目赚钱。</p>
所以,张屹之可以放下身段,就为了争取到一个入局的机会。</p>
某天下班后,开车行驶在走了无数遍的回家路上,我忽然心生厌倦。</p>
转了转方向盘,到另一条岔路上。</p>
到了天成所在的楼层,前台拦住我,询问我有没有预约。</p>
我笑了笑,「没有,不过你告诉他我的名字,他会让我进去的。」</p>
前台显然不信,不答应放行。</p>
恰巧这时,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取外卖回来,那天酒局他也在场。</p>
他认出了我,带我到张屹之的办公室。</p>
我轻轻推开门,把饭盒放到他办公桌上。</p>
张屹之正低头看文件,白衬衫的衣袖卷至手肘处,头也不抬地说:「谢谢。」</p>
果真是长大了,比以前有礼貌多了。</p>
我想着,嘴上却没开口。</p>
察觉到异样,张屹之抬头看了看,然后僵住了。</p>
不过一瞬间的怔愣,他马上切换面孔,笑得露出八颗牙齿,「沈经理,来视察工作吗?」</p>
「来给你送饭。」我微抬下巴,示意桌上的饭盒。</p>
等做完这个动作,自己也愣住了。</p>
因为以前的张屹之最喜欢这么做。</p>
「去把球捡过来,土包子。」</p>
「看见那只猪了吗?你和它有得一拼。」</p>
「喏,女厕所在那边。」</p>
……</p>
与这几句话一起闪过脑海的,是他微抬下巴的动作,眼神倨傲,嘴角下撇,很不耐烦的样子。少年脸上是一种清澈的恶意,好像他不喜欢谁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怕那个人并没有做错什么。</p>
我在他对面坐下,看他不动筷子,问道:「怕我在饭里下毒吗?」</p>
「怎么会。你吃了吗?」</p>
我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下眼神含情脉脉,「我想看你吃。」</p>
或许这句话太肉麻,张屹之的眉头微凝,有些警惕看了我一眼。</p>
「你到底想干什么?」</p>
我不回答,自顾自抽着烟。</p>
歪头思考了片刻,他审视我几眼,然后翘起唇边,像是看穿了我,「我知道了,你是想报复吧?」</p>
我闷笑出声,「报复你?你觉得我有那个功夫吗?那时候不过是不懂事的小打小闹。我早就忘了。」</p>
看他沉默,我收敛了笑,颇为正经地说:「你如果真怕我报复,那就别接受竞标邀请啊。」</p>
我知道,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p>
果然,张屹之眉心舒展开,「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沈经理肯定不会计较到现在吧——毕竟你也说了,小打小闹而已。」</p>
我吐出一口烟圈,几乎喷到他脸上,「你也知道,我向来心宽体胖。」</p>
心宽体胖。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久远的记忆,张屹之看向我:「沈笑然,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这些年……过得还好吧?」</p>
还好吧?还好吧。</p>
在没有空调的图书馆,忍着严寒酷暑,背书背到几乎昏厥。</p>
饿着肚子跑步,最后跌跪在操场上,粗粝的地面不停出现深色的圆点。</p>
因为曾经被欺负的太狠,再也无法真正相信任何人,所以永远独来独往。</p>
被人迎头扔了文件,白纸像雪片似的,飘在半空,又缓缓落下,我蹲在地上,一张张捡着,仿佛永远也捡不完一样。</p>
心尖一下一下地抽痛,我摁灭香烟,低头看着烟灰缸,「我现在好到可以做你的甲方。」</p>
张屹之紧绷的肩线松弛下来,仿佛松了口气。</p>
他点了支烟叼在嘴里,眉眼间漾起笑意,「甲方爸爸,以后多指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