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谁也没兴致说话,因为一路上刘备一直苦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这样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卧龙岗,那处高坡上的茅屋隐隐在望。
给刘备开门的也不再是小童,而是一个黄发长身、衣衫素朴的女子,她看见刘备三人,也毫不惊异,淡淡地问:“你们是谁?”
刘备低声下气地说:“新野老兵刘备,特来拜见诸葛孔明先生,烦请君代为通报。”
女子笑了笑,道:“可是大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玄德?”
张飞嘿嘿笑道:“她倒记性好。”关羽也不由得捻髯微笑。
刘备道:“正是在下。”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备,莞尔笑道:“将军看上去倒也不算老,何必自称老兵。真是不巧,外子昨日又出外访友了,早知道将军今日来访,妾身怎么也得留他在家等候。”
刘备的心中一阵喜欢,又一阵失望,这女子长得毫无姿色,但是说话却很得体。刘备在新野呆得心烦,常常自觉马齿见长,而功名未立,算来好歹也有四十多了,算不得年轻,而这个女子却说他不老,让他感觉很舒服,眼中竟连她难看的笑容也变得美丽起来。他失望这次又扑了个空,不过转而一想,也不算太倒霉,毕竟这次见到了诸葛亮的妻子,离这条神秘的卧龙又近了一步。他谦恭地说:“原来是孔明先生的夫人,刚才失敬了。”
关羽在一旁冷笑道:“又说不在家,肯定是腹中无学,而又虚名在外,不得不隐藏躲避,以免被人拆穿之羞。”
女子蹙眉道:“这个长须红脸大汉是谁,言语如此轻薄,当真好生无礼。”
刘备赶忙道歉:“实在抱歉,他是我的二弟,名叫关羽,虽然脾气古怪,心地却是善良,只是有个毛病,喜欢有口无心地乱说,望夫人多加担待。”又转而斥责关羽,“二弟不可妄言,快快退下。”
关羽气鼓鼓地走开了,女子关上柴门,道:“将军先请回,待外子回来,妾身一定转告。本欲请将军进门,奉茶相敬,怎奈妾身一人在家,多有不便。”
刘备连忙拱手道:“无须麻烦夫人。备先告辞了。”
三人只好骑马回去,关羽还是气鼓鼓的,抱怨道:“也只有大哥才相信这些儒生,他们若真有才能,一定会出仕寻求富贵。岂肯隐居山中,空负一生所学。”
张飞接声道:“那也未必。我想,胸中有才的人,总要架子大些。况且也要待价而沽,不肯轻易出山嘛。”
刘备点头赞许道:“还是三弟所言有理,当年文王求见吕尚,五次拜访才得相见。我们不过来了两次,又算得了什么。”
关羽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三人听着鸟啭风吟,继续逸通前进,初秋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脸上,斑驳陆离。
张飞擦了一把汗,道:“已经到了秋天,中午还是这么热。大哥,前面有个凉亭,我们去歇歇怎么样。”
刘备反手捶着自己的腰,遥望着远处,感叹了一声,道:“也好。我也觉得乏了。久不打仗,筋骨越来越不管用。”
不一会儿到了凉亭。原来这不知是哪家的坟家网亭,全部用石条砌成,石条上刻着各种神话故事。什么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啊,什么董永葬父感动仙女啊,关羽对此很感兴趣,弓着腰,循墙绕柱,一块一块地仔细观赏。刘备和张飞则坐在石栏杆上,不住地擦汗。亭旁溪水潺潺,明媚见底,游鱼倏忽往来,池旁就有荷花,枝残叶乱,颇呈衰败之态。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吟诗声:“风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三人一齐向声音出望去,只见一个农夫,背着一捆柴火顺着山间小道走来,他腰带上别着一把柴刀,手里却捧着一卷书,边走边诵。
刘备见这樵夫身材高大槐梧,脸上英气勃勃,不由得舒喉塔话道:“这位少年,可是想学朱买臣吗?”
张飞对关羽道:“朱买臣是谁?”
关羽道:“是前汉会稽郡的一个儒生,经常边砍柴边读书,老婆觉得丢脸,抛弃他改嫁而去。但他后来去长安,献策论得到武皇帝赏识,被拜为会稽太守。”
张飞点了点头:“哦,那他妻子是瞎眼不识豪杰了。”
关羽道:“所以下人中也隐藏不少豪杰,切莫乱打。”
张飞讪讪笑了笑。那樵夫这时越走越近,见刘备问他,也朗声笑道:“只恨天下大乱,不能去长安上书。”
刘备更加来了兴趣:“少年果然胸有大志,请稍稍歇息一晤。”那樵夫道:“也好。”说着将书往腰间一插,放下背上的柴捆,在刘备面前坐了下来。
刘备拱手道:“请问少年姓名。”
樵夫笑道:“山野村夫,有何姓名。不如畅论见闻,以观才识。况且这天下有虚名而无其实的人实在太多了,知道姓名又有何益。”
刘备连连点头:“不错那,那,君认为天下谁最虚名无实呢?”
樵夫手指南方:“死去化为粪壤的难以枚举,若论活着的,不远,那襄阳城中就住着一个。”
刘备知道这樵夫指的是刘表,心里暗暗诧异,摇头道:“君说话未免轻巧,如果让君统领荆州,又当如何?”
樵夫道:“我会即刻出兵,袭夺许昌。”
刘备连连摆手:“许昌兵精粮足,怎能袭夺。君未免过于汗漫大言了。”
关羽和张飞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到底是乳臭未干的孩童。”
那樵夫脸上殊无半点愧色,道:“不然。若在往日,自然不可袭夺。但最近曹操秘密往宛县增兵,显示出这是一个良机。”
张飞更加快乐:“哈哈哈,曹操秘密往宛县增兵,不打我们就算万幸,我们反而去袭击他,岂非送死。这小樵夫实在太好笑了。”
刘备笑容凝住了:“君的意思是,现今河北起了变故,曹操不得不倾巢北伐,为了防止荆州闻信偷袭,故意增兵宛县以为迷惑?”
樵夫颔首道:“正是。”
刘备对关羽、张飞吩咐道:“最近宛县果然有曹兵出没吗?”
关羽道:“对了,忘记告诉大哥,大哥去襄阳的时候,探马来报,宛县有增兵的迹象,但还不能肯定。”
刘备“哦”了一声,又笑对樵夫道:“君为何如此肯定曹操是迷惑荆州之举,而不是作南征的准备呢?”
樵夫哈哈笑道:“这个简单,曹操从未将刘表放在眼里。只因近日左将军刘备大败夏侯惇,所以有些忌惮。若曹操果欲南征荆州,根本无须虚张声势。而虚张声势,必然北边有事,其意不在荆州。”
刘备暗暗点头,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樵夫背上柴火,声言告辞。刘备觉得就这样放走他有些可惜,道:“君谈吐才学果真不凡,在这山中打柴,岂不可惜?何不出山辅佐明主,成就大业,将来封侯拜相,也算光宗耀祖。”
“话虽这么说,可是天下茫茫,多是庸主,谁人值得辅佐。”樵夫边说边摇头,挑起担子就走。
张飞道:“怎么都是庸主,刚才你说的左将军刘备,不就是……”
他的话没说完,刘备赶忙打断了他,对樵夫的背影叫道:“敢问君的住处,来日有空前去拜访。”
樵夫回应道:“多谢多谢,不过家母讨厌外人来访,才命我迁居深山,拜访就免了罢。有缘的话,当可再见。”
刘备怅然望着樵夫离去的小道,竹林翁郁,杳无人踪。他自言自语道:“这位少年,看来也是一位才士。”他陡然加大了声音,“快,我们立即赶回新野,打探曹兵的动静。”
三人执绥上马,策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