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的问题实在是棘手,第一次索讨土地不成,野心勃勃的纳林布禄不久又展开了第二波的行动。
一向有勇无谋、粗暴鲁莽的他,这一次竟用起了心眼,想到了联合其他的部落一起来对付建州左卫;并且不出努尔哈赤预料的,哈达和辉发两部因为有利可图而和纳林布禄站到了同一阵线,矛头一起指向建州左卫。
于是,纳林布禄派出了尼喀里、图尔德两名使者……
哈达贝勒孟格布禄派出了戴穆布……
辉发贝勒拜音达里派出了阿喇敏……
几个人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目标一致的来到了建州左卫。
努尔哈赤当然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行动和来意,只是,他看对方这次所采取的是文斗的方式,考虑了一下之后也就按兵不动的等着来人上门。
等到这支队伍到达之后,他便故做不知来意的当做是有客来访,做主人的他伸开双臂,热情的欢迎客人,并且大摆排场的设了丰盛的酒宴,招待远来的客人。
可是,这分别来自三个部落的使者,都是肩负着使命而来的,任务完成以前,心中有事,人坐在席上,却根本食不知味、酒不觉香,一个个都是脸上故做无事,眼中却藏不住的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神情——这种眼神哪里逃得过观察力特别敏锐的努尔哈赤的眼睛?看得他心中暗暗的发笑,一面却又捉弄他们似的频频劝酒,再看着他们难以下咽的模样,连脸上都笑了。
终于,这些使者们隐藏不住了……
来自叶赫的图尔德首先站起身来,藉着酒意掩饰,通红的脸有了藉口,也壮起了胆子;他向努尔哈赤说道:“贝勒这么盛情的招待,使我们的心中万分感谢;但我等本是奉命前来传话,要把三部贝勒的话传述给您,却又怕引起您的怒气,受到您的责备,可怎么办呢?”
努尔哈赤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于是带着满脸的笑意说:“你不用担心,你不过是来传述你主人的话的,只是个传声筒,讲话的还是你的主人,我即使生气,也不会迁怒于你、责备你的——更何况,我的原则是,你主人说的是好话,我就好好的听;如果出的是恶言,我便也派一个人去到他面前恶言相向,作为回报!”
他“言出必行”的名声在外,图尔德早就听说过了,这下便放心了,毫无顾忌的直述:“我贝勒命我传话,说:要你给地你不给,即使想要你归附,你想必也不会答应的;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知道叶赫的厉害!看吧,等有朝一日,两国兴兵,是我能拿到你的领地呢,还是你能踏上我的领地!”
努尔哈赤的心中虽然早已有了准备,一听这话还是勃然大怒,他“虎”的一声站起了身子,圆瞪着双目,顺手抽出了腰上的佩刀,一刀就斩断了身前的桌子,发出“喀嚓”的巨响;紧接着,裂开的桌子折倒在地,桌上的餐具、食物跟着“当啷”的出声坠地,整个场面看得人人心惊肉跳。
而努尔哈赤火爆似的怒吼也随之发出:“几年来,我建州左卫的每一个人流血流汗,才开创出这个局面来;每一块土地上都流过我的弟兄们的血,每一座城都是拚着命去打下来的;而叶赫部呢?自从清佳砮和杨吉砮两位老人家去世后,年轻的一代全都只知坐享其成,仗着父亲留下的基业耀武扬威——纳林布禄曾经亲自上过战场,和敌人拚个你死我活,而取得土地过吗?对他来说,亲临战阵,马首相交、破胄裂甲、流血流汗,都是做不到的!他只是他父亲的寄生虫……”
接着,他手上的佩刀向前一指,指向哈达的使者:“你们哈达也一样,几个弟兄全都只是依赖万汗而生的寄生虫;万汗死后,子孙竟还自相残杀,争财夺利!”
他重重的冷笑一声,满脸不屑的说下去:“叶赫的声势超过了哈达,哪里是纳林布禄的努力呢?根本是因为哈达的内乱,兄弟互斗,自己削弱了实力,这才衰弱下去的;要不是这样,叶赫怎么胜得过哈达呢?纳林布禄捡了现成的便宜,就自以为是英雄了,在我看来却只是一只纸老虎——两国兴兵又怎么样?尽管放马过来,我自会让他明白,是叶赫能拿到我的土地,还是我能踏上他的领地!”
一段话说完,三部的来使全部冷汗直冒,一声也不敢吭出来,只看着他高高的站着,两道目光如电,宽阔的肩膀挥出有力的手势,手中的佩刀闪着锋利的青光。
“披着一张老虎皮,实际上却是个懦夫——在我的眼中,纳林布禄根本就是个懦夫;只会趁着哈达部窝里斗的时候去占些现成的便宜,却不敢去找明朝讨回公道——试问,他的父亲被明朝的李成梁杀害的时候,他的反应是什么?是下马跪地,向李成梁求饶,别说抗议,连讨回父亲的尸体埋葬都不敢!像这样的懦夫,还配站在我面前?有脸向我伸手要土地?”
说完,他又是重重的一声冷哼,手上的佩刀应声而出;一道青光从宴席上的每一个人的头上掠过,吓得人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他掷刀本无伤人之意,刀法又准,刀身向上疾去,“突”的一声插入了屋梁之上,露在梁外的一截刀身和刀柄轻轻摇了几下,依旧散发着冷冷的青光。
三部来的使者吓得连抬头去看刀都不敢,一个个自顾自的紧低下了头,心里甚至或多或少的认同着努尔哈赤的话——几个人对他的事迹都很清楚,几年前,他的祖父和父亲被杀害的时候,他的反应是理直气壮的跑到辽东巡抚衙门,要回了尸体埋葬,和纳林布禄比较起来,确实是“英雄”得多了……
然而,努尔哈赤却根本不理会他们的心声,掷出佩刀,他一甩袖子,掉头就走。
大步跨进厅后的休息间,他心中的愤怒依旧澎湃,趁着怒意,他立刻提笔作书,用蒙古文写了一封信给纳林布禄,把自己瞧不起他的话宣泄了个淋漓尽致。
写完信,一抬头正好看见侍立在门口的几名侍卫,于是,他顺口便叫了名侍卫去传宣一名负责文事方面的“巴克什”进来。
这个任务很容易完成,不多时,一个名叫阿林察的巴克什跑着小步子进来了。
阿林察本是个年轻的武士,一向喜欢读书,天资也很不错,几年下来,是培育的新一代的人材中书读得最好的一个,因此派了他做负责文书的“巴克什”;他工作努力,平常努尔哈赤便很赏识他,这次一看进来的是他,心里已经先点了两下头,立刻便交代他任务:“你送我的信到叶赫部去,要当着叶赫前、后两寨的贝勒卜寨和纳林布禄面前,大声的朗诵出来;如果你心里害怕,不敢当着他们两个朗诵,那你就留在叶赫部,做他们的子民,不用回来见我了!”
阿林察生平第一次单独担任这么重大、高难度的任务,所表现的却是一股“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气概;他大声的回覆努尔哈赤说:“我只跟随在英雄麾下效命,不能追随狗熊的左右——即使叶赫贝勒生气了要杀我,我也要在断气以前把信念完!”
说着,他立刻就启程出发了,怀着信,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叶赫部。
叶赫部中先得到消息的是卜寨,他的个性原本就比纳林布禄温和,年纪也比他大些,行事便稳当、周到得多了,纳林布禄几次对努尔赤提出索地的无理要求,他不赞成,却又无法阻止,本身就已经陷在烦恼中;这下一听说努尔哈赤派了人送信来,心中当然猜到了缘由,也登时就决定采取“息事宁人”的原则来处理这件事——他立刻派了人去迎接阿林察,并且直接将他请入自己的家中,而不在寨子的大厅中接见他,以避免和纳林布禄打了照面,发生冲突。
可是,对于他的这份好意,阿林察却无法领受,他非常固执的对卜寨提出:“努尔哈赤贝勒命我在叶赫的两位贝勒面前大声朗诵书信,我一定要完成任务……”
卜寨叹了一口气,好言好语的开导他:“纳林布禄个性冲动,一定是他出言不逊,激怒了努尔哈赤——惭愧的是我自己,一边是弟弟,一边是妹夫,年纪最大的我竟然无法调解纠纷!唉!努尔哈赤的信你就交给我吧,我写封回信给你带回去,证明你已完成任务!”
哪里知道,阿林察还是不肯接受,一个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一口一声的说:“努尔哈赤贝勒交代,一定要在两位贝勒面前朗诵书信!”
卜寨只得骗他道:“纳林布禄现在不在寨中——他到辉发部去了,要好几天才会回来——我是他的哥哥,是叶赫部的大贝勒,比他更能代表叶赫部;努尔哈赤要你大声朗诵书信,你就在我面前朗诵吧,我代表全部叶赫部的人听!”
他这么说,阿林察就接受了,于是,他自怀中取出了努尔哈赤的亲笔信,站在卜寨面前高声的朗诵了一遍,诵完再把书信交给卜寨,这才怀着“功德圆满”的心情返回建州左卫去了。
当然,他根本体会不到卜寨的心情——卜寨原本就已陷在烦恼中的心情,因为他的这一趟任务,又增加了许多的打击和负担,变得恶劣不堪。
努尔哈赤的信中严厉的提出了谴责,尤其是回溯到了清佳砮、杨吉砮的死,身为人子,竟然连父亲的尸体都不敢去要回来安葬,是懦夫的行为——这段话像刀一样的刺进了他的心中,使他的心又痛又惭愧。
对这件事,他也指责自己是懦夫……
信中又指责着纳林布禄怯于为父报仇,却恃强向建州左卫索地,更是懦夫的行为——这点,他也一样的自责,身为哥哥,竟阻止不了弟弟做出这样令人汗颜的事!
而这个事件所带来的后果更令他难过:“叶赫和建州,终究难免一战了……”
想着想着,他竟忍不住喃喃的出声,自言自语的下了结论,脸上是一片惨然的神情,心中则有如刀割。
彼此为郎舅,却要在战场上杀个你死我活,何异于骨肉相残呢?
“第一个夹在中间为难的,就是蒙古姐姐……”
姑姑温姐嫁到哈达部之后所发生的悲剧已然无法挽回了,现在另外一个悲剧又将展开——他想着又是连连的摇头和无奈的长叹,但是,心痛、感慨归心痛、感慨,结论仍是依然:“情势已经形成了,任凭什么也改不了了!”
而这个结论,努尔哈赤倒是和他有着共识:“总有一日,要和叶赫一战——情势已经形成了,任凭什么也改不了!”
但是,他和卜寨不同,他一点无奈的感慨也没有,更不会摇头、叹息,而是积极的、全力以赴的迎向这场即将发生的战争;训练军队、制造武器、屯积物资、增强国力——他率领着所有的属下加倍的努力工作。
“既然免不了一战,就要尽全力的战胜敌人!”
当然,他也没有疏忽了另外一件重要的、随时要注意的事,那就是掌握对辽东有举足轻重的李成梁的动向——好在,投资了好几年的情报工作已经有了不错的成果,所有的消息都能准确的、及时的透过他所安置的管道传递到他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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