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王在里海的孤岛上,成为虔诚的伊斯兰教徒,每天做五次祈祷,听人讲解古兰经,他发誓,如果真主肯原谅他,他愿振作精神,光复故国。小岛像漂在海上的孤舟,他不知道他的归宿在何方。苍茫的大海之滨,曾有过他欣欣向荣的美丽国家,而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他忍受着难言的愧悔和寂寞,被世人渐渐淡忘。
在惊悸与疲惫侵蚀下,沙王患上了肋膜炎。小岛上没人能挽救他的生命,他自知生命不会长久,急忙派人召回长子札兰丁。札兰丁,这个他最不中意的儿子,如今竟成了他唯一的寄托和希望。或许只有这个儿子,才能赶走那些可恶的入侵者,实现他复国的梦想。
眼中闪着悔恨的泪光,沙王将宝剑佩挂在儿子的身上,临终前,他有点欣慰:他终于将国家传给了儿子,尽管是个残缺不全的国家。
札兰丁独自伫立在父亲的墓前,任冬天的冷雨浸透肌肤。没有任何誓言,他要用行动来证明他的决心。
札兰丁潜出小岛,来到玉龙杰赤,到这里方知他的祖母已然出逃。
图儿堪太后逃跑前,从狱中提出了历次战争中的俘虏及人犯,除留下牙那儿王子充作向导外,余者尽数杀死,尸体抛入阿姆河中。阿姆河河水又泛红波,翻卷着一个女人的罪恶。到达牙那儿后,太后下令杀掉可怜的牙那儿王子,她及其追随者们躲进了马三德兰山中的伊拉鲁城堡中。
玉龙杰赤仍剩有六万守军,其中多半是突厥人。他们中的部分人拒绝同太后一直出逃,同时也不愿听命于潜回城中的花剌子模新国王札兰丁的指挥。但也有人支持札兰丁,札兰丁暂且留在城中指挥战斗,此时灭里也来到他的身边,他的力量得到壮大。他与灭里商议,万一城池不守,他们将退守哥疾宁。
自王子札兰丁继承父位,掌握军权后,始将花剌子模的抵抗运动推向高潮。蒙军虽攻陷了花剌子模大部分的城池,却未及建立起稳固的政权,真正彻底地征服它是在第二代大汗窝阔台手上完成的。
正在里海附近屯养兵马的哲别和速不台很快获悉了太后图儿堪躲入马三德兰的准确情报,当即挥军直扑马三德兰,将伊拉鲁城堡团团围困。数日强攻,城内守军坚持不住,弃械投降。太后及其王室成员均被生俘,哲别、速不台将他们一并解往成吉思汗处。
术赤三兄弟对玉龙杰赤实施包围已经整整七个月了,七个月中,战事毫无进展。术赤和察合台的意见得不到统一,将士们只能望河兴叹。
成吉思汗如何不知围攻玉龙杰赤失利的真正原因在哪里,开始他还寄希望于术赤和察合台尝到苦头后能主动改善关系,默契配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愿望破灭了,代之而来的是暴风雨般的震怒。他们,他的儿子们,太令他失望了。他毅然决定由窝阔台担任最高统帅,术赤、察合台交出兵权,共同听命于窝阔台。
三兄弟不敢违命。
窝阔台不愧为头脑清醒冷静的主帅之选。过去他手中无权,对两个哥哥所有的调停都近乎于和稀泥,如今他大权在握,就必须用铁的手腕使他们完全听从于他的指挥。毕竟战争不是儿戏。
蒙军无疑是一支军纪严明、上下一心的军队,主帅间的不和虽造成了一度的纪律松懈,但一经窝阔台严厉治军,就又恢复了往日的锐气。数日后,蒙军攻入玉龙杰赤的另一半城池。战斗并未停止,每座房屋、每条巷道都是战场,战斗激烈到了寸土必争的程度。经过七个昼夜的巷战和肉搏战,守军和居民被逼至最后三个区,再也没有能力抵抗攻势越发凌厉、意志更加顽强的蒙军。
迫不得已,他们推举了一位叫做哈牙惕的警长前去和术赤谈判。哈牙惕警长说:“我们已经领教了大王的怒火和威严,还望大王网开一面,饶恕我们这些活着的并且愿意归顺大王的人。”
术赤指着城中遍地的横尸怒不可遏:“你们的抵抗使我军遭受了惨重的伤亡,领教了怒火和威严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叫我怎么宽恕!”
然而,术赤还是接受了城内军民的请降,并且恪守了饶命不杀的诺言。
打扫完战场,术赤突然心生一计。他唤来爱子拔都,附耳交待几句,拔都满脸狐疑,领命而去。
察合台、窝阔台正在商议回军事宜,忽闻侍卫来报,拔都正带人搬运库中战利品,二人大吃一惊,急忙赶往存放战利品的库房。
果然,拔都正在指挥装车。
“住手!你在做什么!”察合台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士兵被震住,停下来望着拔都。拔都不慌不忙地走到二位叔叔跟前。
他是成吉思汗家族的第三代将领。西征开始时,他还只有十六岁,却凭借机智勇敢屡立战功,成为蒙军中以骁勇善战著称的年轻将领,深受他的祖汗和父亲的器重……
“二叔……”拔都刚开口,察合台便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你奉谁的命令私自抢夺战利品?”
“二叔、三叔,侄儿并不曾抢。侄儿不是派人去通知二位叔父了吗?父王说,攻打玉龙杰赤将士死亡惨重,理应取些战利品做抚恤之用。父王命我只取其中一份,其余部分,交由二位叔父处理。”拔都振振有词地回答。
察合台愣了愣。术赤这是搞的什么鬼名堂!不过,既然术赤开了头……
窝阔台正觉此事有些蹊跷,察合台却不容他分说,急忙命士兵赶来几辆马车,也将“他们的那部分”战利品运了回去。至此,兄弟三人将他们进攻玉龙杰赤的所得瓜分得干干净净。
拔都回府向父王复命。
术赤一脸倦容地听完汇报,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你怎么了,拔都?”见儿子一直神态惴惴,术赤忍不住问。
“我怕……”拔都嗫嚅着。
“怕?”
“是啊,父王,我祖汗三令五申不许私抢私分战利品,我怕我们这样做,会惹他老人家生气……再说,父王,我们值得为这么点东西就违抗汗令吗?这让我们以后还怎么去见祖汗?”拔都鼓足勇气直抒己见。
术赤心中一痛。见你祖汗?只怕永远不会见了。
“拔都,你误会了,父王决非要将战利品取为己用。攻取玉龙杰赤时伤亡太大,特别是那三千弟兄,父王理应对他们的亲人做些补偿。再者,巴尔术国王过几日就要返回畏兀儿,也需备下路上所用。”
那也用不着私取财物啊。拔都暗想,不敢争辩,转身走了。
目送儿子离去,术赤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他虚弱地歪在椅上。
父汗,您现在在做什么?您的身体还好吗?您知不知道当我决定永远不再见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会如此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