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把老洋炮捡起来,一溜烟走了。张作霖转回身来,一看郭兆志,好悬没乐了,这位嘴吐白沫,在那儿躺着,人事不省。张作霖心说这位胆子可真够大的,晃动晃动他,好半天郭兆志才明白过来:“哎呀,吓死我了,老疙瘩,咱俩还活着呢?”
“怎么没活着?”
“我说那俩劫道的呢?”
“走了,我跟他们说话你没听见啊?”
“我都迷糊了,我听个屁啊,走了,怎么走的?”
“咳,江湖这套你不懂,他们不就缺钱花吗?给他们点儿不就走了吗。”
“你真行,老疙瘩,我服你了,要我一个人哪,我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哈哈,起来活动活动,上驴!”
“唉,好嘞。”郭兆志活动完上了驴。
爷俩儿继续前进。张作霖后来还到太平山去拜会过金寿山金三爷,借枪借马,为了血洗高坎。没这茬儿就不能去借东西。
这爷俩儿这一天来到高坎,张作霖一句话不说,在马上颇有所感,心说:我在高坎住了好几年,受的那个罪一言难尽,这块儿我可有恩人。滚子泡有我一个孙干娘孙寡妇,高坎街里头有我一个老干爹,老常头儿,不知老人家健在不健在。没有这二位,我没有今天,这次得闲我得去看看,给留俩儿钱。
郭兆志一看张作霖有伤感的意思:“老疙瘩,怎么了?你有点儿怕了?”
“我想别的事呢。”
“咱俩是找个店房先住下?”
“不,直接赶奔张大虎的宝局。”
“哎,我知道,我过去老来,我这钱都扔到这儿了。”
顺着高坎大街一拐弯,头一家大院套,就是宝局。那阵儿开赌局需要官准立案,到时候交税。官府不干涉,这叫民局。
张作霖到了门前一看,好气派,这大院套前后左右能有十几间房子,爷俩儿下马的下马,下驴的下驴。牵着牲口往里一走,值班的伙计看到了:“哎哟,二位大爷!”他不认得张作霖,但认得郭兆志:“哎呀,这不是郭大爷吗?”
郭兆志也来劲了,把胸脯一拔:“嗯,是我。”
“好久不见了,您哪儿去了?”
“做点儿买卖。”
“一定是买卖不错了?”
“那当然了,郭大爷做买卖能次得了吗?手头有富余钱了,今儿个来开开心。”
“欢迎,里边请。”
“我们的牲口拴在院里,饱草饱料给喂上。”
“您交给我们吧,放心。”说着话,伙计把张作霖和郭兆志往里让。
张大虎的宝局里头五花八门,想斗纸牌有纸牌,想推牌九有牌九,想掷色子有色子,想打麻将有麻将,想压花红宝有花红宝,应有尽有。一年四季,在这个宝局里头倾家荡产的人数不胜数,输了钱,揭不开盖,铤而走险的也大有人在。另外,有不少人就为了赌博,做下的坏事数也数不清。
张大虎就因为开宝局子成了高坎的首富,买房子置地,三妻四妾。张大虎肥了,官府的人上上下下也肥了。另外张大虎这小子就是本地的一霸,输打赢要,你输干净了,什么说的没有,赢钱了,小来小去的行,要赢大发了,你离不开宝局。换句话说,这钱你拿不走。另外这宝局里头带大烟馆、白面馆,除了毒品之外还有十几个妓女陪睡觉,陪吃喝,陪玩乐。晚了不乐意走,在这儿就睡。总而言之,是千方百计地把你的钱刮干净了,才能达到目的,不然绝不罢休。
郭兆志就是这么倒的霉,都跟张作霖说了,不然的话张作霖能陪着他回来找碴儿吗?爷俩儿心里跟明镜一样,有人接待着进了屋。张作霖一看,眼前高朋满座,吵吵喊喊的把房盖都鼓到天上去了。里头有个大管事的,叫曹大头,这脑袋比别人大个两号,晃晃悠悠的,一看就是个烟鬼,灰滔滔的脸,高颧骨,深眼窝子,能有四十挂零,他是这儿的大管事。张大虎有时来,有时不来,把这赌局就交给他了。负责接待的伙计到了他近前一咬耳朵,他愣住了,抬头一看正跟张作霖打对眼光。曹大头见小伙儿挺精神,心说你这就叫肥猪拱门,看这意思,沉甸甸的褥套里净是干货,又要发笔大财。
不过,这人我瞅着怎么有点儿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曹大头冲着张作霖一龇牙,张作霖认出他来了,知道这小子也是本地的无赖。张作霖一抱拳:“阁下,还认识我吗?”
“嗯?哎呀,我瞅着面熟得很,一时想不起来了。”
“哈哈,几年前你们高坎镇上出了个小要饭的,叫老疙瘩,我姓张,想起来没?”
“哎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今非昔比了,这一说老疙瘩你发了大财了?”
“托您的福,日子混得还算不错。”
“太好了,里边请。”曹大头先把张作霖爷俩儿让进客房,伙计这边把茶水给沏上点心给摆上。曹大头上一眼下一眼不住地打量张作霖,看看郭兆志,郭兆志他认出来了,知道他经常上这儿来赌钱来:“这位朋友大概姓郭?”
“对,我小名叫二来子,郭兆志是也。”
“对,郭大爷。”转头对张作霖说,“老疙瘩,几年不见,在哪行发财啊?”
“嗯,什么都干,凡是挣钱的买卖,在我眼底下没有放得过去的。”
“好!这才叫大丈夫呢。那么这次到高坎是做买卖啊还是怎么地?”
“看望几个朋友,顺便取个乐子,到这儿玩儿几把。”
“噢,好,那么想玩儿什么?”
“压宝啊,压宝多痛快。”
“行,是现在玩儿啊,还是歇一会儿?”
“我喝口水,你到外头给我准备准备,不怕大,越过瘾越好,你给我找几个人来,看看家趁人值的那样的,要穷嗖嗖的,爷爷不陪着。”
“那是自然哪,您现在发了大财了,自然得找几位相称的人物。”曹大脑袋乐呵呵地出去了,做了所有的准备。半小时之后曹大脑袋回来了:“我说张爷,水喝好没?外边准备好了。”
“嗯,走。”
这宝局里的大宝案子,擦得是溜光锃亮,转圈都是椅子,分出门、末门、天门,共三个门,也就是压一、二、三三个点,正面有帘,做宝的人在帘里面坐着,这人姓董,叫董大头,但这位虽然也叫大头,并非说他脑袋大,人家说他那意思是聪明鬼道,他也是张大虎的左膀右臂,做宝做了很多年了,经他的手给张大虎赚老了钱。方才曹大头已经叮嘱过他:“注意啊,今儿个肥猪拱门,就看咱这手气如何了,如果你这宝要做正了,你我都得发笔大财。”
压宝这几个人也都是本地的,个个人五人六的,张作霖一屁股就坐到天门了,把帽子摘了往桌上一放,郭兆志在后头只是看着。这个风声已经传出去了,说当年的张老疙瘩又回来了,现在跟过去大不一样了,不少人过来看热闹打招呼。所以,周围还站着二十多个扒眼的。
张作霖一开始没压,那董大头做完了宝之后,别人“啪啪”往上压注,也就是个三吊钱、五吊钱、十吊八吊的,有一份压了三两银子,就算是最大的注了。有输有赢,不在话下。张作霖看了几把之后,里头又开始做宝了,张作霖把这一千两银票掏出来了,在手攥着,那宝做好了之后,端宝盒的往案子正中央一放,风磨铜的宝盒锃明刷亮,底下风磨铜的大牌都刺人的眼睛,这玩意儿做不了鬼,做宝的人在里边做,先把点做好了,把盖扣上,端出来,众目睽睽大伙儿看着,那玩意儿怎么做假啊?另外,压宝讲究以一赢三,我压一两得赢三两,输就是输一两。
张作霖悄悄瞅着,宝盒端出来了,大伙儿压注,张作霖一算计:我压末门。想着就在末门这边把一千两银票摔上去,全压上。看热闹的人没见过这阵势,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多少钱啊?”“大概是十两。”“一百两?”“不对,一千两!”“啊!”
打张大虎这个宝局开张到现在,也没遇上过这么大的数,这边张作霖却“啪”,就都给压上了。那二来子吓得好悬没晕了,他在后头拽了张作霖两下:“老疙瘩,留点儿,留点儿呀。你哪能这一下都杵上?”
张作霖却异常冷静:“少说这些话,你就看吧。”
可是这一千两银子压上不要紧,揭板这一揭,口中喊道:“三!”
“三”就是末门,张作霖正好压对了,一千两赢三千两,一看结果,做宝的董大头在里面竟从椅子上栽到地上去了,脑瓜子嗡嗡直响,心说:我的妈,今儿个可遇上横茬了。脑袋上的汗也下来了。管事的曹大头这会儿也犯傻了。讲输讲赢给钱,“啪啪啪”,马上盘点银子。
这边干了还不够,又到别的地方去搂钱去,把麻将、纸牌、色子那儿的利钱全都给搂了过来,也没凑上这个数。曹大头冲着张作霖一看,面露难色:“张爷,实在惭愧,咱这买卖刚开,活动的钱还不多,还差一千一百两,我现在就给您去打点去。”
其实曹大头是给张大虎送信儿去了:“东家不好了,张作霖回来了。”
“哪个张作霖?”
“张老疙瘩,就是会劁猪骟马的那个兽医。”
“噢,他还活着?”
“可不是吗,混阔了,今儿个跑咱那儿去玩儿去了,这一宝让他给压正了,咱就赔了三千两,我看这很不顺当,银子凑不齐,我跟您打个招呼。”
“是吗?好他妈小子,跑到太岁头上动土来了,我看看去,带着银子。”
张大虎带着四个保镖来了,进来之后,众人闪开道路,他一直来到张作霖面前,刚开始还真没认出来,后来才看出来了,跟当初那模样没什么大变化,心里气恨但是嘴上热情:“哟,老疙瘩,哈哈,上这儿玩儿来了?”
“哎哟,张大爷,不错,到这儿拜望几个朋友,顺便开开心。听说张大爷最近混得也不错?”
“托福,彼此彼此。老疙瘩手气不错啊,听说你这一注就赢了三千,放心,赢多少钱我都给,照样支付,赌局嘛,讲输讲赢,我把银子带来了,过数!”“啪啪啪”,三千两银子给足了。
这下可把郭兆志乐坏了,心说:行,眨眼的工夫我跟老疙瘩发了财了,这三千两银子要用到家里去,足够盖十五间大瓦房,置一百亩好地,拴三挂大车,还他妈有富余,花不了啊。他就拽张作霖一下,那意思是咱适可而止吧,走吧,这就算出奇了。
张作霖没理他,却对张大虎说道:“本钱一千,赢的三千,这四千没动,做宝,我还压。”
“哎。”里边这个董大头把宝盒拿进去就动开脑筋了,手直哆嗦,这宝做不了了。东家在这儿呢,“东家,实在惭愧,我说这宝您做得了?”
“怎么了?”
“今儿个他妈倒霉,做的点儿不正。”
“没关系,咱爷们儿有钱,随便做。”
“哎。”董大头一想,头点出的是三,让张作霖给压正了,这把出几呢?肯定张作霖得挪挪窝,不是压出门就是压天门,我呀,还照样做三,把钱就赢回来了。对,做了个三之后,扣好了,有人把宝盒端到案子上,往正中央一放,踌躇满志,“压吧各位。”
张作霖看了看,略加思索,等别人压完了,张作霖把这四千两银子“咣当”放到末门上了,“压三!”等张作霖这句话也说完了,那董大头在帘后头“哗哗”地尿裤子,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几,心说这下完了。张大虎在旁边看着,脸也变了。
“啪!”一翻宝盒,三!
张作霖依旧镇静:“给钱。”
这一把共赢一万二千两,张大虎脸绿了:“哎,老板,”说话的味都变了,“你手气,真不错,好,方才我说了,输多少咱赔多少,盘点银子!”恨得咬牙切齿但是还得装大度。
“东家,银子不够。”
“到银号提去,拿车拉。”
这家伙也来了劲了,把银子“啪”给赔上,摞得跟小山头儿差不多少了。郭兆志一看行,就到街上杂货铺买了几条麻袋,往里装银子,这回他可也急了:“老疙瘩,走吧,这就算报仇出了气了,再不走,就不好办了。”
张作霖却没同意,小声对郭兆志说:“待着,走,没那么便宜他。二叔,你别管,咱俩干什么来了?咱俩不是赌气来的吗?我不是来给你报仇的吗?赢俩钱这算个什么,你要胆小你先走。”
郭兆志也不好意思了:“别价呀,我舍命陪君子,我能走吗?我是替你担心,一瞅那张大虎都要吃人了,你要再赢他,他非要耍横不可。”
“你放心。”张作霖把一部分钱搁起来,绝大部分的钱,一万五千两用麻袋装着掐在手里,嘴里放出话来:“做宝!”
张大虎也输红了眼,这回亲自做宝,心里说话:张作霖压了两把“三”,这第三把说什么他也不能压“三”,我呀还做“三”。做完了往正中央一放。这下全宝局好几百人都跑这儿看热闹来了,人摞人,人压人,都瞪着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哼一声,就在这儿看着。
张作霖说:“各位有认识我的,有不认识的,认识的咱是老朋友,不认识的咱们交个朋友,上这屋看热闹的来了,不让你们白来,这把我要再压正了,赢了,在这的有一头算一头,每人给纹银二十两。”
人群里兴奋开了:“哎呀,太好了,你肯定能赢。”看一眼就给二十两,谁不高兴,都盼张作霖赢。张作霖这一万五千两银子就在手里操着,等宝做好了往案子上一放,张作霖一回头,告诉郭兆志:“搬银子,押三!”
这“三”字刚一出口,张大虎那块儿趴下了,他做的是几他自己知道。一万五千两翻三番!这边“叭”一掀盖,张大虎当时就昏过去了,不省人事。四个保镖费了好大劲把他推醒了,拍打前胸,捶打后背:“东家,东家……”
“咳咳……”完了,张大虎一算,这一把得把房子、地全卖了,买卖也得典出去,家里都空了也还不起。这么多人看热闹,能翻得了口吗,“去,搬银子,把银子全都搬来!”张大虎发狠了,手下人利用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凑了一万,还差好几万呢。
张大虎面露难色:“兄弟,实在对不起,今天太邪行了,老哥哥我事先没有准备,在外埠啊我还有买卖,我这钱一时周转不过来呀,这么办行不行,我先还你一万,余下的最多十天我如数还清,你看怎么样?”
张作霖却不松口:“我说张爷,不仗义吧,你开这么大的宝局,没钱你就开啊?哎,你认为到你这儿来的都是穷酸吗?万一要起了豹子怎么办?”
“是,怪我虑事不周,您说得对,不过您容期缓限,十天我指定把钱给凑齐,怎么样?”
“好吧,大人办大事,大笔写大字,我就容你十天。”
“好嘞,您住到我这儿,吃喝我包下了。各位,我这宝局黄了,哪天开张再请众位光临。”
郭兆志却心里没底儿了,他一看周围没人了,跟张作霖说:“老疙瘩,是非之地不可久待啊,我想张大虎说的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万一他用稳军计把咱们爷俩儿给稳到这儿,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晚上再冲咱们下了家伙。”
“敢?我他妈借他个胆子,二叔你放心吧,该吃吃该喝喝,你别忘了我腰里头带着家伙呢。”
“可倒是啊,双拳难敌四手,好汉可架不住人多。”
“你就放心吧。”张作霖倒是谈笑自然。
张大虎勉勉强强陪着张作霖坐了一会儿,借口张罗银子他走了,把张作霖和郭兆志就安排住到宝局,那宝局前前后后有十几间房子。
转眼五天过去了,张大虎踪影不见。张作霖把管事的那曹大头找着了:“哎,我说你们东家呢?”
“东家可忙坏了,东一趟西一趟给您老张罗钱呢。”
“钱张罗得怎么样了?”
“哎呀,差的数目还挺悬殊,那差好几万两呢,最近他要上营口去一趟,您放心,钱有的是,他凑不齐,求亲靠友也能把钱给您如数还上。”
“我告诉你啊,十天期限,现在过了一半了,我可没那么大的耐性。”
“知道,知道。”
就在这天的晚上,二来子郭兆志睡不着了,那么老些钱就在麻袋里装着,就在窗边放着。钱就是是非的母子,很可能招来飞灾横祸。这二来子跟张作霖说:“老疙瘩,我晚上睡不着觉,光做噩梦,我这两天眼皮一个劲儿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祸呀,我这右眼皮就跳起来没完了,我说老疙瘩咱们走吧,那钱别要了。那么多钱咱们怎么花啊,就这点儿钱足够咱们活后半辈子的,咱们爷俩儿买了房子,置了地,剩下的钱存到银号里头,咱们折跟头花,拿大顶花都花不了啊。适可而止吧,啊?叔叔求你了,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嘿嘿,二叔呀,我看您这个人属蛤蟆的,上不了阵啊!”
“对,是,要不我怎么把你给架来了呢?”
“你认为就这么便宜把他张大虎放了吗?不能啊,这小子作恶多端,我不把他收拾个六门到底,不让他倾家荡产,我绝不让步,不能走。”
“好吧,那听你的,我总觉着杀人不过头点地,别把事情弄大发了。”
“哈哈,到十天怎么样,十天他不还钱,你要住不了你就走你的。”
“行,不过这五天真难熬啊,我得怎么过啊。”
到了第十天张大虎依旧没有露面,别说找不着张大虎,连那个管事的曹大头也没影了,做宝的董大头也不见面了,就剩宝局一个看门的小伙计,你问他还问不出来什么玩意儿。张作霖也纳闷了。这天,他别着枪离开宝局,就找到艳阳别墅,他知道这是张大虎家外的一个家,他那小老婆香水精就住在这儿。报了名之后,有人给接进去了,这个宅子跟大花园一样,那个香水精亲自接待张作霖,她一见着张作霖就眉飞色舞,眉目传情,妖里妖气,她想对张作霖使用美人计。张作霖根本不吃这一套,正颜厉色好像是尊泥菩萨,吓得香水精也不敢靠近他了。
张作霖叫她转告张大虎:“我再等三天,银子给我拿不来,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好好,我一定如实转告,他上营口还没回来,大概也就是一半天吧,把钱凑齐了给您送去,您不必来了。”
张作霖回去了,一琢磨,二来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告诉郭兆志:“你把这一千两银票给我留下,再给我留点儿银子,剩下的东西放到驴背上,你赶紧走,你先回家,我送你一程。带这么多的钱路上你可多加小心啊。”
“哎哎,老疙瘩,你跟我也走吧?”
“我不能走,你呢先回你们家,找地方挖坑,把这银子埋起来,先别花啊,留着将来有用。”
其实张作霖另有打算,他这个时候已经给自己的命运作了安排了,非得当胡子不可,当胡子没钱行吗?买枪、买马、买子弹,什么事都离不开钱,所以叫二来子带着这笔巨金先走了。张作霖提着枪护送出二十几里地到了官道上,回头看看没有盯梢的这才放下心,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二来子:“早了别走,晚了别走,早早地住,早早地回家。”
“哎,你放心吧,这银子丢了我他妈也不活成了。”二来子走了。
剩下张作霖一个人。他已经给对方下了最后通牒了,但到了第三天还是没信儿,张作霖心说好啊,你把我撴这儿了,明儿早我堵门骂你去,不给钱,我卖了你的别墅,不然的话我放火给你烧了。这几天的紧张等待,张作霖也有点儿疲乏了,二来子这一走,剩他一个人怪腻歪的,他就躺下了,把这枪压到枕头底下,迷迷糊糊,心里盘算着张大虎想干什么,你还想对我下毒手吗?我借你个胆子。你有家有业,在高坎这儿住着,谅你也不能糊涂到这种地步,他就这么睡着了。
就在张作霖刚睡着的时候门开了,从外头蹿进来十几个彪形大汉,手里头拿着麻袋,没等张作霖明白过来,连脑袋带屁股就给套上了,底下也套了一条,再拿个大口袋一装,夹起来就走了。剩下的人翻屋里的东西,把张作霖那把密雷艮,五十发子弹,还有剩下的钱,所有的东西是全部给卷走了。十几个人连夜之间把张作霖抬到高坎的郊外,郊外那儿还有几个人,有的拎着铁锹,有的拎着镐,闹了半天树林里头已经挖了很深的一个大坑,是井筒子形的。“扑通”张作霖就被扔地上了。张大虎就在这儿等着,原来他真要下毒手了。
张作霖明白怎么回事,虽然是在麻袋里头,但嘴能说话,耳朵也能听见,他心说好汉可不吃眼前亏。张作霖就喊开了:“哎,哪位朋友?能不能容我说句话,把话说清楚了,我死而无憾。谁要不让我说话,我骂谁八辈的祖宗,敢不敢叫我说一句话,我说一句。”这些人不能做主,转过脸来看着张大虎,等着他的意见。张大虎夹着洋烟,瞪着怪眼看着,寻思了一会儿,发话了:“把麻袋打开,把他先放出来,让他做个明白鬼!”
有人把麻袋口袋撤掉,把张作霖拿绳子捆起来,四人架着,让他站起来了。朦胧的月光,张作霖拢目光一看,认出张大虎来了。张大虎把大牙一龇:“张老疙瘩,这可对不起呀,我让你做个明白鬼,听说你是海城西小洼村的人,你从那儿生的。没想到吧,你死在高坎的南边榆树林,看见这坑没?这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休怪我张大虎心黑手狠,这是叫你逼得我实在不得不如此了。”
张作霖一笑:“我说张大爷,行啊,五百年前是一家,一笔写不出俩张来,说不定咱们还有点儿亲戚呢,你对你亲戚下此毒手,还不起银子没关系,你说句话啊,打个欠条也可以。我张作霖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人,我闯江湖没白闯,只要你给我一句话也行,你不应该把我撴到这儿了。我说姓张的,我早就料到你对我要下毒手,爷爷不怕,怕也不来。我知道,我二进高坎,我想碰你张大虎,我这叫太岁头上动土,火神庙点灯。再过二十年,老子还是好汉一条啊,你随便来吧。不过,姓张的你别忘了,我也有三亲六故,我们来俩人吧,走了一个,送信请人去了,你可掂量掂量,你要把我置于死地,我那些好朋友也不能饶了你,你随便吧。”
张大虎真有点儿骑虎难下了,索性干脆行动:“埋,把他种到里头。”
人们过来就把张作霖头朝下脚朝上塞到坑里了,这坑很深,张作霖个儿再小点儿,往里一栽,没影了。人们把铁锹抄起来,就要填土。张大虎再一琢磨:“慢着。”毕竟人命关天:“等等。我说张作霖,你听见我说话了不?”
“听见了。”
“我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欠你的钱你不要了,你给我出个手续,你说已经还清了,我马上放你,你看怎么样?要这个条件不答应,对不起,我马上要填土了。”
张作霖可不是三斧子劈不开的柳木轴,死脑瓜骨,不是那种人,他心想既然张大虎主动让步,我何乐而不为,毕竟死到临头啊。张作霖就喊:“可以,有你这句话什么我都答应。”
“拽上来,拽上来。”
张大虎的手下把张作霖拽了上来,张大虎还是不放心:“我说老疙瘩,你说的话可算数?”
“当然算数,吐吐沫是个钉。”
“好,把绳子给他解开,马上让他写。”
张作霖歪歪扭扭的字写得也不怎么地,还净白字,有人在旁边给他提醒,他在一块白布上写上了:张大虎欠张作霖的钱已经如数还清,分文不欠,账已了结,以此为凭。名字签上了,手印儿也按上了。张大虎往怀里一揣:“哎,老疙瘩,你可看清楚,这叫白纸画黑道,有你的指纹,有你的手印,我不怕你讹我,你要讹我,我到官府一报案,可打你个诬陷罪,对不对呢?今天的事就叫它过去。”
张作霖一笑:“可以,不过我还有个条件,我的马,我的枪,我的家伙,你得给我。”
“不,张作霖,咱水贼过河甭用狗刨,我不是官府,我不追问你那枪从哪儿来的,我也不问你那子弹从哪儿来的,我张大虎要是个歹人,我现在把你扭送到官府,就凭这一条把你问成土匪,你还出得了监狱吗?我不能干那缺德损阴的事,给自己得留条后路。但是,这玩意儿不能给你,这阵儿你正在气头上,谁知道你能干出什么事来啊,我还留在我身边做保险呢。别的话也别说,马也不能给,走吧,算你捡个便宜。”
张作霖二话没说,把衣服收拾收拾出了榆树林。身后的张大虎一琢磨:你还能怎么地,这就是给你个下马威,叫你知道知道我张大虎非是等闲之辈,你想报复,我就杀你个全家满门。